第182章 建奇功,遭外放(8)
第182章 建奇功,遭外放(8)
然而,他心裡雖是慌了神,但頭腦里的思維卻毫不遲滯地緊張運轉著。看來,自己在各州郡中對他們千叮嚀萬囑咐,讓他們緊緘其口,不得輕泄其密,終究還是未能徹底捂住。萬萬沒有料到,他們當中有人居然首鼠兩端,將自己串聯推戴曹丞相的事兒泄了出去。這事兒一旦暴露,只怕自己也難免會遭個「潛交州郡,悖公立私」的罪名。那麼,只要漢室有人緊咬不放,想藉此事大做文章,自己更是難逃被人追查了。說不定曹丞相為了撇清此事的關係,或者為了證明自己本與此事毫無關係,立刻便會翻臉把自己推出去當替罪羊。
這些念頭猶如一道道閃電般在司馬懿心底急速掠過。他暗暗一嘆,自己當時還是急於求成了一些,竟冒險給每一個州郡太守、刺史面對面串聯推戴曹丞相之事。這樣一來,人多口雜,如何能防得住他們每一個人都會守口如瓶?終歸還是自己不夠嚴謹周密啊!想及此處,司馬懿反是心念一定,穩住了心境,理智也漸漸清明起來。自己此番私自串聯各郡太宗、刺史共同推戴曹丞相一事牽涉面太廣,而且與曹丞相自身利益亦是息息相關——他此刻正需要這四十五份各郡太守、刺史的推戴錶幫助自己晉公加禮,又豈會容許漢室中人對這件事說三道四?只怕他此刻亦是無法迴避,唯有出手替自己化解這一場危機了。若是如此,則自己可以安然無恙矣。看來,自己剛才實在是有些過慮了。
曹操冷眼覷著他,見他先是一陣驚慌失措,但轉瞬之際便又平靜如常,不由得暗暗讚歎一聲,卻不露聲色地又問他:「司馬仲達,你此刻還有何話說?」
但見司馬懿雙眉一挺,抬眼正視著他,眸中毫無懼意,沉沉靜靜地說道:「丞相大人,屬下在各州郡觀風巡檢途中,『私自串聯,屏人密語,跡似不軌』絕對是沒影兒的事!這些話純屬誣告。屬下唯一所做的,便是替他們帶回了一些寫給朝廷的奏表。屬下如今遭人誣陷,一時也難以自明,還望丞相大人主持公道。屬下只知我司馬氏一家深受丞相大恩,唯有粉身碎骨以報之,生為丞相,死為丞相,耿耿孤忠,可鑒日月!」
董昭聽司馬懿講得如此懇切,且又擔心城門失火,殃及池魚,萬一把他查得太嚴苛了自己也難脫干係,便禁不住開口進言:「丞相大人……司馬君為丞相大人的千秋偉業可謂是嘔心瀝血,不遺餘力。倘若他這樣忠貞篤實的部下尚且難免遭到奸險小人陷害,只怕丞相府中所有獻忠於您的屬臣見了都有些寒心哪……」
聽到董昭也站出來為司馬懿求情,曹操這才稍稍緩和了顏色,朝著司馬懿沉沉地說道:「其實,你此番到四方州郡觀風巡檢,私底下幹了什麼,你我均是心知肚明。這件事是你貪功心切而致,與本相毫無關係,本相於你本也毫無回護之責。你敢做,本就應該敢當!這才不會讓人小覷了你!你也知道,對屬下『私自串聯,屏人密語,跡似不軌』的行徑,任何主君都是無法容忍的。如果你司馬府中的下人也背著你這樣去做了一件駭人聽聞的事兒回來,無論他存著什麼樣的用心,只怕你也不會『漠然而聽之』!他這是在恃才自傲,居然把主君的事兒都大包大攬過去了。長此以往,那還了得?所以,依了他們的舉報,本相應當重重懲處於你——」
司馬懿聽到這裡,心頓時一下跳到了嗓子眼處,懸得老高老高,幾乎便要脫口而出。他手心一下捏滿了濕濕的冷汗。
「但是,你在巡檢回都之後,卻又交上了一份論興建軍屯以養兵安國表,其中的遠見卓識,讓本相甚為欣賞!」曹操語氣一頓,滿臉的嚴厲肅殺之氣一斂無餘,「所以,你『私自串聯,屏人密語,跡似不軌』之事是過,該罰;而你『察納雅言,採風擇精,老成謀國』之事是功,又該賞。功過相抵,賞罰相當。本相也就不會讓別人揪住你亂查了。你且放心吧!」
司馬懿一聽,頓時暗暗鬆了一口大氣,急忙將頭磕得砰砰直響,一迭聲地謝道:「屬下多謝丞相不罰之恩。」
董昭在一旁深深贊道:「丞相此舉中正仁和,實在令我等心悅誠服,再無異言。」
曹操雙眉一豎,面色一寒,又向司馬懿肅然道:「不過,你這個東曹屬是不能再當了。眼下,朝廷已經採納了你興建軍屯以養兵安國的建議,準備在豫州、冀州等駐營之地儘快開拓二十餘萬頃軍屯之田,正是用你所長之時。本相任你為度支中郎將,官秩也是二千石,協助五官中郎將曹丕抓好軍屯之事。你以為如何?」
「丞相大人如此愛護、提攜屬下,屬下感激不盡。」司馬懿屈身伏跪在冰涼的白玉地板之上,謙恭異常地答道。他剛才舉目一瞥之際,竟看到了曹操眉梢間那一縷若隱若現的莫名笑意。剎那間,他的心臟猶如被一柄無形的利刃輕輕一劃而過,一絲說不出的痛楚無聲地冒了上來。自己為了曹操晉公加禮而不計得失、敢闖險徑的耿耿忠心,終究還是沒有被曹操完全接納。他剛才這一唬一詐一抑一揚之際,已是隱然將自己玩弄於股掌之間,企圖讓自己對他敬畏交加,束手臣服。這種被深深愚弄了的感覺,使司馬懿心頭大不舒服。但他此刻再不滿,再不快,也只得囫圇吞棗似的默默咽了下去,彷彿什麼也沒有發生一般,仍然對曹操頂禮膜拜,唯命是從。
曹操見狀,頗為滿意地微一點頭,卻不再理他,又向董昭說道:「董大夫和諸位大人此番聯名上奏推戴本相晉公加禮,似乎選擇的時機有些不巧啊!本相大概在下一個月就要率師東征孫權了。這一個月的時間裡,只怕此事一時難以善了,該不該待本相東征返回之後再做呢?」
「這個……丞相大人認為什麼時候適宜進行聯名舉奏,老夫和其他大人就什麼時候再聯名舉奏罷!」董昭本就是胸無主見的老滑頭,聽到曹操這麼一問,便俯下身來謙順無比地應道,「老夫一切行動聽從丞相大人的指揮。」
曹操一聽,卻是眉頭一蹙,不禁沉沉思索起來。
司馬懿本是不想再多言了,但在一旁按捺許久,終於忍耐不住,暗一咬牙,欠身作禮進言道:「丞相大人,屬下有話要講!」
「你講!」曹操雙目中精光一閃,深深盯了他一眼,撫著頷下須髯,肅然點了點頭。 「丞相大人,依屬下之見,恰恰正在此時讓董大夫和諸位大人聯名推戴您晉公加禮,才是最佳時機!」司馬懿有些情緒激動地說道,「這樣做,我們可以讓朝廷內外所有對丞相大人懷有二心的叛臣提前露出馬腳,藉機早作預防。反正這一場暴風雨遲早都要到來,來得遲不如來得早!丞相大人已屆耳順之年,晉公加禮這件事不能再拖了!」
司馬懿這麼說,就很有幾分深切體念曹操眼下具體情形的意味了。曹操思忖片刻,不禁輕輕點了點頭,卻見董昭張口欲言,便問他道:「董大夫可有異議嗎?」
「司馬君所言甚是,老夫並無異議。」董昭急聲說道,「只是荀令君到了眼下這般時節仍然不願領銜上奏擁戴丞相大人……丞相大人須當屈身折節到他府上面談一番才行!此次聯名推戴之事,若有荀令君領銜主持,則必是圓滿無缺矣!」
「這一點,董大夫過慮了。本相已讓植兒、彰兒前去勸說他接受萬戶之侯、司空之位的封賞,又決定將小女曹蓉許配給他家的荀惲,與他荀家結為秦晉之好。」曹操臉上淡淡笑著,「另外,本相在此番東討孫權之時,將會攜上荀惲和荀令君的侄兒荀攸一同出征,和荀氏英傑們並肩作戰,剷除江東積寇,共建不世奇功!」
「丞相大人如此格外垂恩於荀門,荀令君自然也會懂得『禮尚往來』的了。」董昭聽罷,欣欣然面露喜色,「既是如此,老夫晚些時候再去聯絡荀令君領銜上奏。」
司馬懿聽到曹操那一番話時,心中卻是暗暗一動。丞相大人居然要攜上荀惲、荀攸一同出征孫權?他這哪裡是在優禮荀氏一族?這分明是把荀彧的親人扣留在他身邊作為人質,讓荀彧投鼠忌器,從而不敢在許都妄動。曹操實在是心機深沉,詭詐無窮,令人防不勝防。自己在他手下辦差,須得時時小心,處處謹慎才是啊……司馬懿沉沉一嘆,躬下身去,再也不願多講什麼了。
曹操的擔心
聽到司馬懿和董昭的腳步聲漸漸遠去,曹丕這才緩緩從「七星拱月」屏風後面轉了出來,站到曹操身後垂眉斂神恭然而立。
曹操卻沒有立即對他說什麼,而是徐徐舉步踱到了白玉堂門外空闊的平台之上,右手扶著雕獅刻虎的白玉欄杆,全身寬大的衣袍迎著獵獵西風如同船帆一般飄揚開來。他抬起了頭,凝眸定神,極目遠眺。
蜿蜒如帶的護城河,綿延起伏的城牆,平平坦坦的田野,淡青如黛的遠山,猶若一幅壯麗絕倫的畫卷展現在曹操眼前。這一切顯得那麼縹緲而又那麼貼近,彷彿曹操只要一伸手便能把它們捲成一軸納入自己的懷中。
曹丕輕輕地跟在後面,走了近來。他一邊小心翼翼地走著,以免弄出任何聲響打擾了父相,一邊向堂外侍立著的武士和近侍們揮了揮手。
武士和近侍們見狀,立刻遠遠退了下去。
曹操仍是凝望著遠方的山色,忽然緩緩開口了:「丕兒,面對這大好河山,你有什麼詩興嗎?」
曹丕沉吟了一會兒,低聲答道:「孩兒一心憂慮我曹家的千秋偉業,一時難以激起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