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戰後掃雷(3)
第162章 戰後掃雷(3)
「可惜,蔣干萬萬沒有料到,就是你精心點撥他的這條『連環舟』之計,末了竟葬送了天朝南征的四萬水師,也將他逼上了跳水自盡的絕路。高!高!高!實在是高!司馬仲達,你這麼漂亮的一手『斗轉星移』玩得卻是如此滴水不漏,不著痕迹——你一個人關起門來孤芳自賞,豈不是有些太寂寞,太可惜了?要不要本軍師也向曹丞相他們講一講——分享一下你的這番高妙之計?」
司馬懿一聽,臉頰肌肉頓時微微一陣痙攣——賈詡不愧是賈詡!自己想在他眼皮底下無形無聲地勾心鬥角,翻雲覆雨,也確還是少了一分火候。但是,他就憑這些臆測之語、憑空之見,應該一時也奈何不了自己的。一念及此,司馬懿眉鋒一挑,只冷冷地答了一句:「軍師大人,懿真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懂的。司馬仲達,你是一個通達時務的青年才俊,你不會不懂的。有些話,還用得著本軍師向你深說嗎?」賈詡那兩道鋒利如劍的目光彷彿要穿透司馬懿的肺腑,「本來,你做這一切,本軍師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根本不想多管閑事。但你不要這時仗著某些權要人物在背後撐腰,就在本軍師眼皮底下如此膽大妄為,裝神弄鬼——告訴你,那些世家大族在朝廷上下、相府內外翻雲覆雨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你既在本軍師手下當差,從今以後最好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否則——休怪本軍師對你辣手無情了!」
說罷這段話,賈詡瞧也不瞧他一眼,又慢慢端起了那杯「朱顏酒」,緩緩地送到嘴唇邊輕呷慢抿。今天,他終於把應該對司馬懿講的那些話全都講完了。他先前也曾暗暗想過向曹操揭發司馬懿的這些可疑痕迹,但他沒有過硬的證據拿出去指證。而且,司馬家在朝廷上下、相府內外的人脈關係又極為深厚繁雜……自己也未必扳得倒他,還有,賈詡的處世原則是,只要不直接牽涉到他自己的切身利害關係,他對任何人、任何事都會盡量保留一分餘地以迴旋自處。所以,他也不想在司馬懿這件事上做得太絕。因此,今天才特意邀請了他過來煮酒聊天,就是想以「敲山震虎」之術給他一個適當的威懾,讓他懂得,今後在相府內外為人處事不要太過輕狂自負,以為可以把任何人都玩弄於股掌之上,讓他明白,在我賈詡面前弄計使詐,他還稍稍嫩了點兒。
司馬懿也暗暗猜出賈詡應該是把自己當成了荀彧、荀攸叔侄等擁漢派在幕後指使的「前台演員」,而且瞧他這模樣似乎也不想急於撕破臉皮,當下心頭一松,漸漸冷靜了下來。雖然賈詡剛才已經點明了他不會揪住那些「可疑之跡」追查司馬懿,但司馬懿卻根本不敢相信他的這番保證。自己的那些「可疑之跡」被他賈詡這樣捏在手裡,誰能擔保它們以後就不會成為後患?這始終會讓司馬懿感到在賈詡面前很被動,而被動,就意味著危險!你敢把自己的安危存亡寄托在別人一時的心軟和善意之上嗎?假如荀彧、荀攸等擁漢派將來一旦倒台,賈詡恐怕是要第一個跑出來把自己這些「可疑之跡」拿到曹操面前抖出來吧?所以,自己千萬不可懈怠,一定要多費一些心思和技巧來「套」住賈詡才行。他暗暗思忖片刻,忽然莞爾而笑,朝賈詡款款言道:「軍師大人,您對曹丞相的忠誠,懿很是敬佩;曹丞相對您的倚重,懿也很是欣賞。對了,您還記得張綉將軍嗎?他也曾和您在宛城共事過一段時間啊……」
當司馬懿突然提起張綉時,賈詡的面色禁不住微微變了。那是他人生當中投靠過的第五個主君,司馬懿在這時節談到他幹什麼?
「去年年初,張綉將軍被曹丞相調到鄴城去擔任太守之時,大公子曹丕、二公子曹彰特意設宴款待了他,當眾向他敬酒道:『張將軍當年曾在宛城襲殺了我家大哥曹昂,如今又何忍持面而視人乎?』於是,張綉將軍第二天就在自家府邸中自縊身亡了。他的兒子張泉也被人誣以謀逆而腰斬於市……」
司馬懿的話還沒講完,賈詡就像被人一下點了死穴一樣臉色僵住了!「噹啷」一響,手中的綠玉雙耳杯當場就掉在了地板上,紅彤彤的「朱顏酒」流淌了一地。當年在宛城為求自保而偷襲曹營,狙殺曹昂一事,張綉是名副其實的「劊子手」,而他賈詡則是鐵板釘釘的「主謀」。曹丕、曹彰逼死張綉這件事,他先前就知道了,只是把它壓在心底深處沒敢多想什麼。今天被司馬懿這麼陡然一下提起,竟刺激得他全身一震!
司馬懿臉上毫無表情,只是慢慢從胸襟處掏出了幾封帛書信函,不慌不忙地言道:「賈軍師有所不知,懿這裡有四封珍貴之極的信函,一封是大公子曹丕寫給懿詢問南征軍條的信函;一封是懿和大公子討論如何處置那一萬三千餘名水師重症病卒的信函;一封是大公子認為丞相大人的南征大業應該適可而止的信函;還有一封是大公子希望懿日後出任他府內中庶子一職的邀請函,您需不需要都翻看一下啊?」
賈詡何等聰明,一下就完全明白了過來。原來曹府大公子曹丕也不希望曹丞相的南征之行大獲全勝啊!因為,這將直接影響到曹府最重要的立嗣之事,如果曹操南征全勝,則他凱旋之日就是代漢篡位之時,那麼他的愛子、三公子曹植必會被立為嗣子。這,又豈是身為曹府嫡長子的曹丕所願看到的一幕?所以,大公子曹丕才會隱在幕後偷偷指使司馬懿乘隙擾亂曹操的南征大業……一想到這裡,賈詡就不禁驚出了滿額的冷汗。自己可以得罪荀攸,甚至也可以得罪荀彧,但自己可以得罪曹丕嗎?張繡的家破人亡,已是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了,自己還敢去招惹曹丕他們嗎?就算自己把一切真相都挖出來告訴了曹操,但在曹操內心深處的那架天平上,是他的長子曹丕比較有分量呢,還是我賈文和一個局外之人比較有分量?去年曹丕、曹彰逼死張綉后,曹操對他這兩個兒子也只是痛斥一頓了事。張綉自縊后又換來了什麼?結果是他的兒子張泉再次被曹家栽上「謀逆」的罪名給斬草除根了!唉……既然我所察覺到的司馬懿這些「反常之事」已經牽涉到他們曹家內部最核心、最敏感的問題,自己只怕再忠直,再聰睿,也只得裝聾作啞,「一無所見」「一無所知」了……
賈詡沉沉地嘆了一口氣,亮利的眼神倏地黯淡下來:「這個……那些信函,賈某豈敢擅閱?司馬君,看來賈某先前有些話是真的誤會你了。一切還請司馬君寬宏大量,不要介意啊!」
司馬懿滿面謙恭之色,頓首於地:「豈敢?豈敢?懿才疏學淺,願在這相府之中恭拜賈軍師為師,日後若有難解之事,還望賈軍師不吝賜教。」
「『賜教』一詞,詡不敢當。但切磋交流之際,詡自當傾囊而授。不過,詡也有請司馬君能在曹大公子那裡為詡多多美言幾句……」
「這個自然。」司馬懿仰起頭來答應的時候,臉上露出了無底的笑意。誰也不知道,他剛才表面上雖是平靜若常,其實手心裡已是暗暗捏了一把冷汗——他哪敢真把曹丕寫給他的帛書密函拿出來給賈詡當面驗看啊!那些帛書信函全是他模仿曹丕的字跡寫的,用來訛詐賈詡的。幸虧賈詡因為張綉之事而方寸微亂才沒有一味追驗,僥倖!僥倖啊! 漢天子的等待
晶瑩的雪花無聲無息中覆蓋了整個世界,從許都城的朱雀門樓上眺望出去,天地間白茫茫一片,處處猶如瓊雕玉砌一般清麗潔凈。
獻帝劉協和尚書令荀彧站立在城垛後面,俯看著城外南面的驛道。
「這一兩天,曹丞相的大軍就會班師回朝了吧?」一向神情沉鬱的劉協,今天的話里令人意外地透出了一股難以掩飾的輕鬆。
荀彧任那一片片雪花打著旋兒地飄落在肩頭,一言不發。他望著那遙遠的南方,眼神里依然帶著一縷隱隱的憂慮,絲毫沒有劉協那樣的輕鬆之意。
「朕答應過曹丞相的,待到他從荊州班師回朝之日,朕一定要親自御駕蒞臨朱雀門歡迎他。」劉協忍不住又開口了,口吻里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怪怪的感覺,彷彿帶有幾分幸災樂禍的意味,「可惜……他沒能兌現去年七月揮師南下時給朕許下的諾言——『席捲江南,四海歸一』,呵呵呵,談何容易啊!」
「陛下……看來曹丞相南歸的車馬儀仗今天是趕不到許都了……」荀彧有些擔心劉協的反應過度了,便謙恭至極地開口奏道,「今天天氣很冷——依老臣之見,您還是啟駕回宮休憩罷!」
劉協聞言,忽地怔了一怔,臉上表情慢慢變得複雜起來:「哦……令君大人是在擔憂朕會因為這一舉動刺激曹丞相,引來不利之事嗎?」
荀彧垂眉斂目俯首而立,沒有答話。但劉協已經懂得了他沒有直說出來的「微言大義」:任何矛盾,能夠不必激化,就盡量不要激化。曹操固然經不起明裡暗裡的「折騰」,但你劉協又經得起嗎?
「朕總算可以擺脫曹丞相的挾制了,總算可以在馬騰將軍父子和西涼勁卒們的擁護下遷都洛陽,從而像光武大帝一樣復興漢室了!令君大人您應該為朕感到高興啊!——對了,朕只要一到洛陽,就立刻晉封您為大漢丞相,罷掉曹操那個『假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