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火燒連營(3)
第155章 火燒連營(3)
瞧著那平平闊闊、綠綠瑩瑩的河面,蔣乾笑吟吟地向司馬懿說道:「司馬君,你大概不知道,蔣某其實是最喜歡泉溪江河這樣的『活水』的,而不喜歡淵潭湖泊那樣的靜水。蔣某一直認為,這水的靈機,是在她們的純凈、瑩澈、開闊、豐沛、流暢、韻律之中淋漓盡致地體現的。蔣某還覺得,一個人的心境倘若也能如同這汩汩活水一般生機盎然,那也應該是有說不出的怡然自得了。司馬君,你呢?」
「唔……蔣先生,在下恰恰與您相反。最喜歡的是淵潭湖泊那樣的靜水,而不喜歡泉溪江河那樣的『活水』。」司馬懿悠然一笑,「在下一直認為,這水的玄妙,是在他們的深沉、恢宏、包容、澄靜、淡定、含蓄之中無形無聲地體現的。他們靜的時候,其實是在默默地積蓄著自己的深度和廣度,看似毫無惹眼之處;他們動的時候,就會驟然掀起滔天巨浪,讓任何一個平時膽敢藐視他存在的人都不禁瞠目結舌,嘆為觀止!」
蔣干聽出了司馬懿話中隱含的崢嶸氣象,轉臉瞧了司馬懿一眼,嘻嘻一笑:「這大概是司馬君在以『淵潭湖泊』自喻吧?看來,司馬君也是一位暗懷大志的高人啊。對了,蔣某有一個堂弟,名叫蔣濟,他和你一樣也是喜歡靜水而不喜歡『活水』,他也是自負有范增、文種之異才呢!」
「哪裡,哪裡!懿何嘗『暗懷大志』?今日與蔣先生您也只是就水論水,就物論物而已。」司馬懿擺手笑道,「不過,聽您剛才這麼一說,懿對您那位堂弟蔣濟倒頗感興趣,希望今後有緣可以相識。」
他倆正談之間,遠遠望見河岸上的空曠地帶,盈盈綠茵之上,正懶洋洋地躺卧著一頭老水牛。它彷彿聽到了這邊的人聲,便側頭淡淡地瞥了他倆幾眼,又繼續埋下頭去啃著身邊的青草,一副紛擾不驚的樣子。一隻纖塵不染的白鶴亭亭玉立在水牛的身上,一邊輕輕用長喙為它叮啄著身上的蚊虻,一邊引頸昂首栩栩然高視慢步——兩種截然不同的動物,一份沉實敦厚的氣宇,一股高華超逸的氣度,浮雕一般凸顯交相輝映一處,令人見了有一種莫名的震撼與愛慕。
「牛鶴同樂。這可是難得的清平盛世之景啊。」蔣干一看,不禁撫掌而嘆。
司馬懿也徐徐頷首,道:「是啊,是啊,牛鶴同樂,河清海晏——可惜楊俊楊侍郎沒在這裡,他若用那支生花妙筆把這幕情景繪將下來讓大家注目欣賞,該有多好啊!」
蔣干呵呵一笑:「沒關係,蔣某日後到得許都,必能繪聲繪色地將這情景講述給楊侍郎,讓他輕輕鬆鬆地描畫出來。這可是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的一個吉兆啊!真不知道陛下和諸位高卿大夫們見了會有多高興呢!」
「蔣先生念念以河清海晏,天下太平為志,真是難得的仁人君子啊!」司馬懿聞言而動容,不禁深深讚歎。
「干哪裡當得起你這般稱讚喲!唉……干只是讀過幾本聖賢書,曉得幾分『天下安,百姓樂;天下亂,百姓苦;亂世富家翁,何如太平犬』的道理罷了……」蔣幹將目光投向那長寧河河面,深深而嘆,「蔣某與那周公瑾、魯子敬不同,他們念念不忘的是建功立業,揚名立萬。唉……殊不知『一將功成萬骨枯』!江東六郡八十一縣本是一片富庶樂土,就是被這兩個野心勃勃的傢伙拖入戰爭的……」
他倆正駐足交語之際,忽然聽得一串歌謠凌空飄來:「竹排陣陣河中游,悠悠青山行兩岸。一篙劃過十丈外,眺見炊煙廬頂繞!」
蔣干循聲望去,只見八九隻竹筏載著十餘名漁夫正順著那平闊湍急的河面疾掠而來,其中有三隻竹筏是被繩索並排而連的,上面有兩名漁夫在兩側撐篙,中間卻有三四名漁夫在拴成一排的三隻竹筏之間穩穩噹噹地左跑右奔,來去自如,或投魚梭,或撒漁網,忙得不亦樂乎。
「哎呀!他們把三隻竹筏用繩索並排拴連在一起,真是又平又穩,來來去去都很方便啊!浪濤也盪不動它們……」司馬懿驚奇地失聲道。
「司馬君,司馬君,你……你剛才說什麼?」蔣干腦際突然間似有靈光一閃,彷彿聽到了什麼極其珍貴的信息一樣,轉頭向司馬懿連聲催問,「你……你把你剛才的話再重複一遍……」
司馬懿的表情似乎有些惘然,瞧著蔣干,遲疑著說道:「哦……懿剛才只是說,這些漁夫真聰明,他們把這三隻竹筏用繩索並排拴連在一起,真是又平又穩,在上面跑來跑去都很方便,浪花也打不動它們……怎麼?我這話說錯了嗎?」
「對!對!對!」蔣干頓時笑豁了嘴,雙掌「啪」地一拍,兩腳一蹬,一下蹦起了三尺多高,「啊呀!真是天啟智竅,福至心靈啊!蔣某這時突然想到了一個辦法可以徹底解決北方勁卒不適行舟,不習水戰的大弊了!」
「啊,真的嗎?」司馬懿也驚訝異常地問道,「您想到了什麼辦法?」
蔣干卻是滿臉得意地看了他一眼,扭頭往回就跑:「你快跟我回中軍大帳去——我當著丞相大人的面再向你細細分說!」
「好啊!好啊!」司馬懿也撒腿向他的背影追了過去,眼底里倏地隱隱掠過一絲莫名的喜色。
「蔣先生竟有良策可解我北方青徐戰卒不適行舟,不習水戰之大弊?」曹操臉上滿是驚疑之色,「您且速速道來!」 蔣干彷彿憑空拾到了什麼稀世珍寶一般,興奮得滿面通紅,拱手而道:「啟稟丞相大人,依蔣某之見,大江之上風高浪急,而北方戰卒也確是不慣乘舟,在此顛簸之下,實在不堪作戰。若以大船小船各皆配搭,或二十艘為一排,或三十艘為一排,首尾皆用粗索相連,再搭以木板通行,則人來馬往,無晃無盪,如履平地,自然安穩之極,豈不妙哉?」
他此言一出,大帳中頓時一片嘩然。諸位謀士、將校無不動容,個個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曹操一聽,鬱結在眉宇之際的憂悶之色不覺一掃而光:「唔……蔣先生此計聽來大是精妙……」忽然心中暗暗一動,畢竟這條計策還只是蔣乾的臆測之見,其實施以後的效果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於是,他微一轉念,又正色肅容道:「不過,軍國大計重在務實——於將軍、毛大人、文將軍,你等且將戰船齊聚水寨,一切如蔣先生所言,先依計一試,如何?」
「屬下遵命!」于禁,毛玠、文聘三人聞言,不敢遲疑,向曹操行過禮后便疾步趕去水寨調船過來實地檢驗蔣乾的這條「連船之策」。
曹操隨後則攜著蔣干、賈詡、夏侯淵、曹純、司馬懿等登上瞭望樓,觀看他們如何試驗此計。
水寨之中四壁高聳,風浪卷襲不入,故而水面頗為平靜。曹軍戰船駛行其間倒也平穩,晃動並不劇烈。然而待得它們剛剛一出寨門,便被一個又一個浪頭拍打得搖搖晃晃,起起伏伏。
隨船而行的北方士卒頓時大呼小叫起來,他們在跌跌撞撞之中只有死死抓住船舷,拚命保持著身體的平衡。緊接著,他們的五臟六腑如同被震得亂翻亂轉,全都移了位一般——個個哇哇嘔吐,所有的精氣都隨著這長時間的嘔吐而消逝凈盡了……
曹操把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裡,眉頭立刻緊緊皺了起來。沒想到這兩三個月的操練過去了,北方士卒依然是這般不適乘舟,不慣水戰。
這時,于禁下令前排的十餘艘戰船逐漸併攏,各船之間互拋粗索相連,此拴彼,彼拴此。上面的兵卒忍著翻腸倒胃的痛苦,一邊牢牢地綁著繩索,一邊互相拉著靠攏……終於,十餘艘戰船肩並肩緊連在一起,宛若一排微微浮動的堡壘,顯得巍峨沉穩,氣勢不凡!而船上先前一直嘔吐不止的北方士卒,忽然感到船身的搖晃漸漸變輕了,自己的雙足似乎又踏在了堅實的平地之上,竟是奇迹般地漸漸緩和了窘狀,身體的反應也漸漸平和下來。
「丞相!成功了!成功了!」一直仔細觀察著的毛玠第一個發現過來,急忙回身向瞭望樓上的曹操大聲呼喊!那連成一排的十餘艘戰船上的水卒們也高高舉起手中戈矛,齊聲歡叫起來!他們興奮地跳著,喊著、摟著,像小孩兒一樣喜不自勝。
曹操一顆高高懸著的心在大家的歡呼鼓掌中終於穩穩地落到了實處。他滿面欣然,笑呵呵地向蔣干說道:「蔣先生果然妙計非凡,一舉解決了我南征大軍的燃眉之急。本相要奏明陛下,賜封您亭侯之爵以彰奇功!」
蔣干連眉梢處都透出喜色來,急忙躬身而謝:「干多謝丞相大人重賞之恩。」
眾人瞧向他的目光里都不禁露出了一絲嫉妒之色。這個蔣干,手無縛雞之力,身無一技之能,只憑一條三寸不爛之舌,就又為自己贏得了殊榮重爵,實在是運氣太好了。
只有賈詡的聲音猶如冰針一般穿破了這一片喧嘩,清晰地響起:「丞相大人,這連船之策固是精妙,倘若敵軍以火矢攻之,則我軍船不能散,人不能逃,首尾難以兼顧,那將如何是好?」
他此語一出,場中頓時一片死寂,靜得連一根毛髮掉在樓板上也聽得見聲響。
「這……這個,諸船若要防備火攻,亦並非無策可用。只需多用生牛皮蒙住船身,多備取水之器與滅火之物加以預防便可。」蔣乾的腦筋也轉得夠快,立刻便答道。
曹操拈鬚在手微微而笑:「蔣先生這話倒也可行,只是失之於末,卻還有些不盡不實。其實本相亦於火攻之術略通一二。文和雖有遠慮,但也忽視了這一點。凡用火攻,必借風力,而今隆冬之際,唯有西風北風,何來東風南風耶?我軍居於西北方向,彼兵皆在大江南岸。彼等若用火攻,我軍便以著火之船返沖而攻,豈不是彼等自燒其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