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掣肘後方(1)

  第133章 掣肘後方(1)

  【第三部:赤壁暗戰,司馬懿陰了曹操一把】


  釣的不是魚,是曹操的「南征大敗」


  碧玉帶一般的潁水河直直地橫亘在叢叢白雲之下,到了青牛灘這裡卻「嘩」地拐了個彎,鑽進了層層綠蔭之間,只留下一派淙淙潺潺的水聲款款流淌著,讓人在朦朦朧朧之中如入桃源勝境,甚是清幽靜謐。


  就在這人跡罕至的青牛灘彎角處的河畔,一位頭戴圓笠身披蓑衣的漁翁正端坐在一塊高岩之上靜靜垂釣。這位蓑衣漁翁的面目被頭頂上垂落下來的樹枝綠影遮掩住了大半,模模糊糊地讓人看不分明。他的身後,蹲著一位漁夫打扮的年輕人正磨著漁梭、曬著漁網,一對明亮銳利的眼睛卻不時地抬起來往四處打望。


  「這位老師傅,您今天又打到了幾條魚?」一個蒼老而又剛勁的聲音緩緩傳來。那蓑衣漁翁仍是穩坐如山,卻見一位身著朴舊棉袍的老樵夫在一個青年樵子的伴護下,各自肩上扛著一捆乾柴,慢慢走近面前。


  蓑衣漁翁的圓笠笠邊本已低得壓到了眉梢之上,聽到了這老樵夫的問話,他才用左手將圓笠往上輕輕抬了一抬,一副清癯有神、飄逸如仙的面貌赫然而現——原來他竟是名重天下的當朝尚書令荀彧。


  「老人家,您的柴今天也打了不少啊!」荀彧微笑著迎向那老樵夫回了一句,「您到老夫這裡來歇一歇罷。」


  那老樵夫呵呵一笑,徑自走到荀彧的身邊,放下了那捆乾柴,一屁股坐了上去,彎著腰背湊向荀彧低聲道:「荀令君真不愧為『能顯能隱、幻化無窮、匿形無方、神鬼莫測』的神龍之士。朗在這裡有禮了。」


  荀彧又將斗笠拉了下來,遮住了自己的眉目,聲音也清亮如河中的水響:「王大夫,荀某這身打扮,實是不便還禮,請您原諒。唉……真是有勞王大夫以國士之尊、高賢之器而屈節匿形,身服樵夫之裝,易容村野之人,足踏荒僻之地,彧真是於心不安啊。」


  原來,這個老樵夫竟是當朝二品要員、諫議大夫王朗所扮。而那曬著漁網的青年漁夫正是荀彧的長子荀惲,那年輕樵子不消說自是王朗之子王肅了。


  王朗坐在乾柴捆上,目光投向潁水河裡的那滾滾波濤,悠悠而道:「如今曹孟德耳目密布許都內外,大興監視告密之妖風,朝野名士無不為之側足而立。你我如此屈身折節,易容改裝而秘密相見,實屬迫不得已而為之啊。『通則守經,窮則從權』,那些細末禮節也就顧不得了。」


  荀彧微微頷首,頭也不回,向蹲在自己身後的荀惲吩咐道:「惲兒,你且和王賢侄一同到周圍把風去,為父有要事與你王伯父相商。」


  荀惲應了一聲,提起那柄磨得鋥亮的漁梭,退下高岩和王肅一道到河畔林間路口處去匿形把風了。


  「荀令君,朗這幾日從兵部探得消息,聽說曹孟德此番南征勢如破竹,荊州牧劉表溘然病亡,其嗣子劉琮竟已望風歸降。」王朗待荀惲、王肅剛一走遠,便急道,「而且,朗又聽聞在當陽縣長坂坡處,曹孟德親率八千『虎豹騎』一舉擊潰劉備部卒,把劉備趕到了荊州東邊最偏荒貧瘠的夏口城。荊州江北南陽、襄陽、南郡三大要郡均已完全墮入了曹孟德手中!如今他在荊州可謂勝局已定,只怕他在乘勝追殲劉玄德之後,不日便會返回許都廢漢自立了!如此情勢,奈何!奈何!」


  荀彧恍若一尊石像在那裡靜靜而坐,默默而聽,手中的釣竿卻是穩穩地握在手中,晃也沒晃一下。 「哎呀!漢室危矣!聖上殆矣!荀令君您須得為大家早點兒拿個應對之策出來啊!」王朗雙眉緊皺,撫膝長嘆不已。


  「王大夫,您知道嗎?這潁水河上下游各處當中,彧發現只有這青牛灘的魚兒是最難釣的。」荀彧在沉沉的靜默之中忽然發話了,但卻岔開了先前的話題,「它們和別處的魚兒有些不同——它們很能沉得住氣,面對再香的魚餌也不會輕易上鉤。呵呵呵……它們大概總是能從誘人的表象下面察覺深刻的危機吧。喏,您瞧一瞧彧身邊的這個魚簍里,自今天上午辰時到現在也只釣起了那麼三四條……」


  「荀……荀令君?您……您……」王朗幾乎以為自己的耳朵聽錯了——沒想到在這情勢都急得火燒眉毛的當頭,荀彧竟給他扯上釣魚的事兒了!唉!他還有這份閑心談這些雜事。


  荀彧一轉頭,瞟向他來,這時才切入了正題:「沉心靜氣,凝神定志,不為紛紜表象所迷,方為洞明時事之真諦。當前朝廷局勢誠然可慮,但也請王大夫勿慌勿躁。您此刻便稱曹操在荊州勝局已定,依彧之見尚還為時過早。」


  「為時過早?」王朗一聽,微微一怔,「伏國丈、楊太尉、馬將軍、魏尚書他們都是這麼看的呀——曹孟德如今一鼓作氣拿下荊襄江北之地,威震吳越,這……這還不算勝局已定么?」


  「根據公達(荀攸字公達)派人送來的消息,劉備等人固然在長坂坡一戰損失了不少精銳步卒,但他們的三軍主力卻從漢津口處借著樊城、江夏兩地舟師的幫助金蟬脫殼,逃到了荊州東部的門戶夏口。依公達的估算,劉備應該原有兵力二萬人馬,分為一萬水師、九千步卒、一千騎兵。在長坂坡之戰中,劉備被擊潰、打散而丟掉了四五千部卒,他手中還剩一萬水師與四千步卒、數百騎兵,所以他的主力元氣尚存,猶可背水一戰。這倒也罷了,關鍵是他們一下便抓住了目前整個荊州的『樞機要塞』——夏口城。此乃高屋建瓴、別開生面的一記妙著,日後說不定會發揮出四兩撥千斤的妙用!」荀彧的語氣顯得十分意味深長。


  「夏口城?朗聽聞夏口城不過是荊州境內一個中等郡縣而已,怎會有這等妙用?荀令君,只怕您這是有些言過其實了。」王朗滿臉顯出了驚疑之色。


  「王大夫,您可不要輕看了夏口城。它的地理位置承東啟西、跨吳連楚,乃是荊揚二州水道進出來往之咽喉要害。於荊州而言,它是湘楚水師自江漢平原順流東出必據之大門;於揚州而言,它是吳越水師自鄱陽、柴桑溯江西進必奪之樞紐。倘若曹孟德在長坂坡一戰之後能夠激奮士氣、果斷出擊,一舉率兵從漢水順勢挺進夏口城而坐鎮不動,則可如千丈巨閘隔斷劉備與孫權的聯手結盟。往東,他可以俯壓孫權而令其屈膝;往西,他可以封錮劉備而待其自弊。如此,方可謂之『大勢決矣』!

  「反過來講,而今劉備已然據守夏口城,則為自己引進江東方面的援軍一齊合力對抗曹孟德而打開了荊州的『東大門』,深懷『唇亡齒寒』之懼的孫權一旦下定決心,就可順順噹噹地從夏口城借道溯流西上,一路暢通無阻,經桂陽郡、長沙郡,過洞庭湖、雲夢澤,直抵江陵城下與曹孟德對壘交鋒。如此一來,曹孟德必會陷入曠日持久的膠著戰勢之中而不能自拔。這樣的情形,又如何稱得上是勝局已定?」


  「可是……可是……荀令君且恕朗直言,曹孟德用兵一向機變如神、奇幻莫測,常有屈中求伸、反敗為勝之舉,區區一座夏口城焉能遏其不竭之詭詐乎?劉備當年身守徐州,一聞曹孟德親來,不也是棄城而逃了嗎?」


  「王大夫所言不無道理。不過,依彧之見,曹孟德之取江陵而舍夏口,實乃貪小利而忽遠圖之舉,那可是全局戰略之錯謬啊!在全局戰略上一著走錯,可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這樣的話,他日後必將離自己『南征全勝』的夢想越來越遠……」


  荀彧一邊緩緩說著,一邊將目光投注在潁水河面上,望著那河水當中濺起的朵朵浪花,悠然又道:「王大夫,您還記得那日韓嵩提起的那個荊州青年奇士諸葛亮嗎?彧從公達的來函中得知,這個諸葛亮現在身任劉備帳下的首席謀士,他為劉軍設下的『聲東逃西』『藏兵於民』『金蟬脫殼』『故布疑兵』『瞞天過海』等連環妙計,當真是異彩紛呈,令人幾乎無隙可乘。江山代有人才出,長江後浪推前浪。曹孟德和彧都老了、老了……只怕與他們這等銳氣騰騰的後進之士相較量,亦難免有些力不從心之感了……」


  「荀令君何出此言?諸葛亮等少年後進,固然是英銳可嘉,然而論其德行之淳厚、智謀之練達、決斷之老成、閱歷之豐富、學問之精深,焉能與您這等『千古一聖、當代儒宗』相媲美?」王朗有些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也不去多說他這局外之人了,其實朗心頭最為納悶的是,以曹操之兵法純熟、武略超凡,怎會犯下這『貪小利而忽遠圖』的全局戰略之謬誤?呵呵呵……他如今犯下這等全局戰略之謬誤,實為我漢室之大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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