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搶奪夏口(7)
第119章 搶奪夏口(7)
猶如半空之中猝然炸響了一個晴天霹靂,震得曹劉雙方陣中人馬不禁齊齊為之全身一顫。張飛的聲音在豁然炸響開來之中,縷縷餘音又如金鐘相撞一般來得渾渾厚厚、高高亢亢、洪洪亮亮,竟在千軍峙壘、萬馬奔嘯的戰場之上無可遏制地壓倒了一切雜音,令雙方陣內無論是人耳還是馬耳都聽不見了別的聲響。
「我乃燕人張翼德!不惜軀命者,盡可前來決死!」
方圓數里的戰場上,其他的一切音響彷彿都驟然消失了,只剩下這一派獅吼般的喝叱之聲在重重回響震蕩——那位發出這個驚雷之聲的中年將軍戴著紫銅頭盔,身披玄色鎧甲,豹眼圓睜,虎鬚倒豎,似有一派凜凜殺氣滔滔然狂卷而來,掩得那碧空朗日都暗淡無光——
燕人張翼德!叱吒如雷,顧盼生風,聲威遠震,果是如同魔神降凡,端的了得。
隨著張飛的一陣厲叱,原本陣形沉穩、勻速前進的曹軍騎兵陣線猶如一瀉千里的江河猝然碰上了一道高堤,驀地微微一滯。
張飛叫戰的氣勢固然驚心動魄,但畢竟還是不能等同於真刀實槍。曹軍虎豹騎戰士們雖是被他這一霹靂之吼震得全軍步調微微一緩,可少頃之間還是緩過了勁兒列好陣形繼續直逼前來。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虎豹騎前排陣列突然泛起一陣騷動——原來他們中間有一人竟陡地從馬背上一頭栽了下來。
這個人,便是先前擒殺劉備女兒的那個夏侯儒。
夏侯儒剛才聽得張飛一聲迎頭棒喝,不禁胸口如遭錘擊,心臟頓時「怦怦怦」亂跳了起來。他急忙側目又看,只見張飛那冷森森的眼神猶如利刃一般彷彿正剜在自己身上,那兇狠狠的模樣又宛如一頭猛虎,似乎馬上便要飛撲過來一口吞了自己……
他還記得,大約在七八年前,在許都赤鹿園諸將狩獵共游之時,受到伯父曹操推崇備至的那個紅臉大漢關羽捋著胸前飄飄散散的美髯,一邊聽著夏侯惇、夏侯淵、徐晃等人紛紛議論著袁紹帳下文丑、顏良二將之驍猛,一邊滿不在乎地掃了他們一眼,口氣大得驚人地說道:「諸君以為文丑、顏良真有什麼能耐耶?吾弟張翼德若是在此,必於百萬軍中取他二人之首級有如探囊取物。」
當時眾將一片嘩然,譏笑之聲四起,關羽卻仍是目空一切地看著他們,簡直不屑一辯。從此,「張翼德」三個字便印在了夏侯儒心頭。所以剛才張飛那句叫戰之聲在他耳里便真如驚雷炸響一般——原來,這就是張翼德啊!果然是凶神惡煞,簡直有不可阻擋之大氣概!自己剛才還挑著劉備女兒的首級耀武揚威來著,只怕已被他瞧在眼裡了吧?他會不會真的飛馬過來橫刺一矛,也將自己像鴨子一樣挑起在半空……
又驚又懼之下,再加上心頭髮虛,腦中發暈——夏侯儒,堂堂虎豹營校尉,就這麼心口一堵,眼前一黑,哇的一聲,身子搖晃著從馬背上栽落了下去。
夏侯儒這一番未戰先怯跌下馬來,可是大大地丟了曹軍虎豹營騎士們的臉——他們一個個恨得暗暗咬牙。想咱們這些從刀槍叢中一路殺出來的壯士們,當年連烏桓胡虜那麼厲害的角色都能一擊而潰,沒料到今天卻被對方一陣叱喝便撂倒了一員偏將,真是糗極了。
同時,劉軍方面傳來的哄然大笑與歡呼冷嘲更是如同鋼刀一般刺得他們耳鼓生痛,臉皮發燒,一時都不好意思抬起頭來正視對方。
他們兀自羞惱著,卻不知壓陣後方的曹操亦因夏侯儒的臨陣墜馬而氣得直吹鬍子。他冷冷哼了一聲,向曹仁喝道:「把那無用的懦夫拖下去重打八十軍棍以示懲戒!」然後,他扭轉頭來,面朝那叢集而立的虎豹騎兵們,硬邦邦地下了一道命令:「全軍準備渡河——衝鋒!」
當他眼角餘光一瞥之際,卻驀地發現左側侍騎當中剛才那個曾被血淋淋的人頭弄得乾嘔不止的司馬懿,這時彷彿完全換了一個人似的,雙眸炯然發亮,臉上表情沉靜自若、無波無動,看起來張飛那震耳欲聾的一陣厲喝居然未曾擾亂他半分心神。
這個司馬仲達真是個怪人……一會兒被血肉模糊的激戰場景唬得乾嘔欲吐,一會兒卻在金戈鐵馬、叱吒風雷、殺氣漫空的大場面中顯得穩如泰山、沉勇異常。
這些驚疑之念只在曹操心底一掠而過,他不及細想,目光倏地又被虎豹騎們發起的震天動地的蹚河衝鋒之聲吸引過去了。
煙幕陣
長坂橋下的河床上,層層疊疊的屍體堆積著,鮮血染紅了河水,蒼涼的秋風裡捲來了濃濃的血腥味。傷兵殘卒們的呻吟呼號之聲與跌仆遍地的戰馬悲嘶之音此起彼伏,聽起來煞是凄涼刺耳。
已經是打退了曹軍虎豹騎的第四輪蹚河衝鋒了,張飛的中軍在東岸邊兀自巋然不動,左右兩翼在曹軍弩矢的射殺下稍微有些潰亂,卻在劉封與孫乾的冒死督戰下總能及時補好完整的隊形。憑著這條半深半淺的長坂河作為緩衝和屏護,劉軍終於發揮了佔盡地利的優勢,始終沒有被徹底打散。 仗打到這裡,就連曹操也沒想到這場惡戰竟會打成如今這般慘烈。看來,劉備是把他那些作戰經驗最為豐富的徐州老兵,撥給了張飛來全力阻擊曹軍的虎豹騎——於是,這場在天下第一騎兵與天下第一步卒之間展開的決戰拼得這般激烈,也就不足為奇了。
連續惡鬥了三個時辰,曹軍的虎豹騎數次蹚河衝鋒共折損了三百一十二名騎兵,而劉軍則付出了八百多人陣亡的慘重代價,還有將近三百多名傷者。即便如此,張飛、劉封、孫乾他們仍是毫不氣餒地踏著由雙方士卒的屍體堆成的肉牆率軍拚命頑抗著,大有「寧可戰死到最後一卒而絕不撤退」的狠勁。
曹操遠遠地在虎豹騎陣壘的後方望著這一切情形,滿面焦躁之色,終於他一揚馬鞭,便向身邊的親兵侍衛吩咐道:「去——馬上傳令給曹純、夏侯淵,讓他們提所有的虎豹騎全部趕到這裡來,採用迂迴包抄之計,從這條河的上游和下游兩個方向同時進擊,一定要在日落之前殺過東岸去!」
賈詡聽著,臉上表情一松。丞相早該如此部署安排了——現在如此施為,應該還來得及。
然而,就在這時,一直面色凝重的荀攸沉沉開口了:「丞相,且慢——」
「公達……」曹操聞言,急忙將目光轉了過來盯向荀攸。荀攸不及施禮,仰面正視著他,匆匆答道:「丞相,咱們此刻真的還要在這長坂河畔一直和這個莽夫張翼德硬耗下去嗎?就算是包圍了他們,看樣子那也是一場惡戰啊。」
「這……」曹操不禁遲疑了一下。
荀攸繼續滿臉嚴肅地進諫道:「丞相大人,如今張飛等逆賊是在狗急跳牆,負隅頑抗……俗話說,『窮寇莫追。』縱然是抽來曹純、夏侯淵等兩位將軍麾下的虎豹騎加入戰團,取得勝利,亦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殊為不佳。」
曹操冷冷地說道:「公達,只是劉備此賊詭詐多端,輕縱不得,務要將他斬草除根才行吶!
「丞相大人,荀某亦知劉備實是不可輕縱。」荀攸正色而道,「不過,劉磐、黃忠等正率領水師從長沙郡溯流直上奔襲江陵城而來,江陵城地勢險要,糧草器械堆積滿倉,亦是不可輕失啊。」
曹操聽他這麼一講,也不由得猶豫了起來。荀攸又拿眼掃了一下長坂河的東岸,徐徐而道:「況且,這張翼德身後的樹林之中似有塵土揚起,真不知他們在那裡藏了多少伏兵,丞相大人務必三思啊!」
賈詡在一旁終於按捺不住,輕聲插話而道:「荀軍師未免太過多慮了。依詡之見,那片樹林之中應該沒有多少伏兵隱藏的。他們已經隱藏了這麼長時間了,怎麼直到現在仍無一騎一卒殺將出來吶?」
荀攸冷冷地橫視了他一眼,正欲開口答話——突聽得一片喊殺之聲震天動地而來,那樹叢中這時猝然衝出了七八百騎劉軍人馬,直向長坂河東岸的張飛等將士馳援而至。
這一下,曹操這邊的虎豹騎猝逢勁敵加入,士氣頓時大遭挫折——一匹匹戰馬在他們的扯韁急勒之下噴著鼻響、吐著泡沫緊張而有序地緩緩撤了回來。
見此情形,賈詡臉上表情不禁一僵,眼中飄過了一縷迷惘。荀攸卻沒拿什麼話語擠對他,只是悠悠嘆了口氣。他這一聲嘆息,在賈詡聽來,卻宛若重重一鞭抽在了自己的臉上,有些火辣辣地發疼……
曹操的眼睛里幾乎都迸出火星子來,一擺手,大聲下令道:「暫撤長坂坡!」
望著曹軍虎豹騎們紛紛西撤而去,張飛這才暗暗鬆了一口大氣。這一個下午的激戰,劉軍已然先後傷亡了近一千四百人,佔全軍精銳總兵力的三分之一,那最後關頭上七八百名騎兵的投入,已經可算是傾巢出動,不遺餘力了。若是再戰兩個時辰,自己以鐵腕般的控制力也必定整合不了這支絕境之兵了。那時候,定是一個全盤崩潰的殘局。然而,正在這危急關頭,曹軍居然自己西撤而退了。
這樣一個天賜良機讓張飛大喜過望,待得曹軍虎豹騎一撤離自己的視野範圍,他立刻迫不及待地下令拆掉了那座原本就不怎麼堅固的木板橋,帶著大隊人馬一溜煙兒直往漢津口疾逃而去。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一片殺聲突又潮湧而來,曹軍虎豹營所有騎士在曹操的親自統率下又撲殺回來了——那綿延將近十五里的火把長龍,令張飛留置在長坂河東岸沿路的斥候們見了一個個不寒而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