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6)
第110章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6)
「第三,無論是西拓巴蜀或東下吳越,荊州均為根本之地;不管是錢糧輜重還是舟楫甲兵的第一籌措供應來源,終歸還是這些荊州士民。若不給予他們適當的自任自主之權而反用外地官吏壓置其上,恐怕也無法調動他們的積極性;調動不了他們的積極性,丞相大人的征戰事宜必遭拖累。須知,屆時新建之荊州牧府如果得力,則萬事皆可;新建之荊州牧府如不得力,則萬事皆休。畢竟我中原北方官兵初來乍到,終究不如他們荊州本地人士更為熟悉他們的人情物宜啊!」
靜靜地聽完了司馬懿的長篇論述,曹操眉頭舒展,轉臉向賈詡看去,只問了一句:「如何?」
賈詡凝視著司馬懿,目光湛然若淵,停了片刻,才慢慢答一句:「後生可畏。」
「仲達可謂河內司馬家之驕子也。能文能武,鋒芒奪人,果然無愧於本相當年遣使三聘之禮。」曹操撫須笑道,「現在,本相任命你為丞相府文學掾兼兵曹從事中郎,於南征軍署內參議效力!」
「多謝丞相大人抬愛,屬下感激不盡。」司馬懿在地板上恭恭敬敬地叩了三個響頭,然後退了回去。
「楊君,你對南征事宜有何建議嗎?」曹操一轉眼瞥到了楊修,也向他問道。
楊修面色一滯,離席而跪,叩首而答:「丞相大人集思廣益、謀算無缺,屬下焦心苦思亦無計可獻,還請丞相大人恕罪。」
一聽此言,曹操臉上掛著的笑容立刻冷了下來。你這小子平日里那麼愛出風頭,顯得那麼聰明伶俐,今日一談正事你就裝痴作傻啦?哼!肯定是你那死鬼老爹在背後搗弄了你來裝糊塗的吧!看來,你們楊家終究是和我們曹家不貼心啊!他一念及此,便吩咐道:「既是如此,也就罷了。這樣吧,楊君,你這次也隨本相南征荊州吧,主管行營文書圖簿撰擬事務。」
「屬下遵命。」楊修正準備按照父親事前的囑咐乘機開口稱病告假的,但是看到華歆那樣的身份、那樣的懇求、那樣的叫苦叫累都沒能滑得脫去,現在又見曹操臉色有些不善,便只得把那些話咽了回去,接受了曹操的安排。
曹操與楊修交談完畢,又端坐在方榻正位之上,靜待了許久,看到堂上諸人均是再也獻進不出什麼建言之後,便袍袖一拂,宣布了這丞相府中最後一次南征議事大會就此結束。
賈詡、華歆、司馬朗等人紛紛起身作揖告退而去。鍾繇也從席位之上站起了身,正欲向曹操揖禮而出,卻聽曹操低低地說了一句:「鍾君請留步。」
鍾繇一愕,只得站在原位不敢離去。
終於,白虎堂上走得只剩下了曹操、曹丕、曹植三父子和鍾繇。
「鍾校尉,此番南征臨行之前,本相有幾句話想和你推心置腹地談一談。」曹操仰起頭來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鍾繇被他盯得不由自主地躬低了身子,小心翼翼地答道:「丞相大人請講,鍾某洗耳恭聽。」
「鍾校尉,自建安元年七月本相恭迎陛下遷至許都以來,本相與你已熟識整整十二年矣。本相至今尚還清清楚楚地記得,當時在兗州牧府里,是鍾校尉你一紙書函遙寄而來,誠懇勸說本相前往洛陽『恭迎天子於萬全、尊奉漢室而削群逆』。所以,本相對鍾校尉的進言暗助之功,一直是感銘於心的。」
聽了曹操這話,鍾繇在心頭暗暗一嘆,臉上表情卻顯得非常謙恭:「丞相大人忠勇蓋世、天下景仰,鍾某其時只是順應人心所向而進勸於您罷了。鍾某區區薄勞,何足丞相大人掛齒?」
是啊,當日的曹操確是忠勇之名遠揚,自己發函進勸他速到洛陽救駕,亦是出於至誠。然而,今天的曹操是否還堅守著當年的那一份初衷,只怕是誰也不敢打包票的了。我鍾繇說不定在這件事上就成了「勸迎匪人、為虎作倀」的大漢罪人了。唉……世事難料、人心易變啊。
曹操沒有等他繼續再想下去,盯在他臉上的目光倏地變得銳利如刀,筆直地刺向他來:「如今本相『奉天子以討不臣、尊漢室以平逆亂』,正在成敗進退的緊要關頭,深切希望鍾校尉能善始善終,一如既往地輔助本相成就大業!」
他講到這裡,看見鍾繇開口似欲辯說,便擺了擺手止住了他,繼續說道:「本相知道鍾校尉是一向尊奉荀令君為楷模的,對荀令君的嘉言懿行一向十分欣賞……不過,本相也要懇切地提醒鍾校尉一句,荀令君是什麼人?荀令君是千古一聖、海內儒宗,是五百年間不世而出、魁然而峙的巍巍大賢。他有他自己的選擇與操守,那是一代聖賢的選擇與操守,常人邈乎而不可企及;鍾校尉你也有你自己的趨時與應變,這也是一時俊傑之所當為,不必刻意追隨別人。你若是強行學他,只怕是『造之者富,隨之者貧』、畫虎不成反類犬,徒貽他人之笑也!」
曹操的話聽起來雖然淡如白水、輕如鴻羽,然而鍾繇聽了卻似置身冰窖,臉上一片慘青:「多……多謝丞相大人賜教,鍾……鍾某豈敢不從命。」
「很好。那麼,鍾君留在許都,就替本相多多關注一下西涼馬超、韓遂那邊的情形。本相雖是遠在江南,也絕不會忘了你這一份潛心暗助之勛的。」曹操見他這副模樣,心頭一塊大石終於落下,這才順勢拋出了正題。
天子劉協、荀彧、楊彪、伏完等人的一張張面孔恍若過眼煙雲一般在鍾繇腦際悠悠飄逝而過,他微微閉上了雙眼,彷彿不敢正視,只迎著曹操的聲音來向緩緩垂下頭去,應了一聲:「是。」
曹家最厲害的死敵
終於把鍾繇也打發走了,本相真的是太累太累了。曹操靜靜地坐在榻床上,不禁恍恍然發了一陣兒呆。這樣的身心疲累,是正常的,是必然的,是不可拒絕的,誰叫我曹家自己選擇了要走這樣一條註定會鬥爭一生、疲憊一生的艱險之路呢?
夕陽的斜暉彷彿千絲萬縷的金線從白虎堂的軒窗外細細密密地飄灑進來,把曹操皺紋縱橫的臉腮染成了一片燦爛的金紅。他微微地露出了笑顏,悠悠吟起了自己所著的《秋胡行》——
戚戚欲何念!歡笑意所之。戚戚欲何念!歡笑意所之。
壯盛智愚,殊不再來。愛時進趨,將以惠誰?
泛泛放逸,亦同何為!歌以言志,戚戚欲何念!
他的吟哦之音在白虎堂上迴響著,彷彿繞樑而旋,裊裊不絕。 這時,白虎堂上的東角席位那邊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鼓掌聲,曹丕的讚揚之聲也飄然而來。
「父相的詩寫得真好!吟得真好!孩兒們聽了真是神思清爽!」
曹操這才想起自己這兩個兒子還留在堂上吶!他急忙攝定了心神、平靜了情緒,緩緩向他倆那邊舉目注視過去:「植兒……你,你近來的身體可好些了么?」
曹植面色有些憔悴,輕輕避開了父親那兩道關切的目光,低低答了一句:「孩兒至今還覺得有些不太舒服。」
「你還在為為父誅除孔融一事埋怨為父嗎?」曹操的聲音微微顫抖了起來,「唉……為父誅除孔融,實屬迫不得已啊!植兒,你應該明白為父這一片良苦用心啊!『愛時進趨,將以惠誰?』你明白嗎?……」
曹植悶悶地坐在那裡,沒有回答。
「也罷,為父派辛毗明天安排你回鄴城調養身心罷……許都既是你的傷神之地,就不要再久呆了。」曹操心底暗想:植兒哪!你千萬不可存有婦人之仁啊!這世間有多少的鬼魅陰邪,你知道嗎?我曹家在朝野之中亦是暗敵四伏、兇險萬分啊!看來,為父南征期間不能把你留在許都,免得你因為遭到一些別有用心人的蠱惑而犯下大錯。
「是。孩兒謹遵父相的安排。」曹植在席位上伏下身,徐徐答道。
曹丕在一旁聽得怒火中燒。父相真的是太偏愛三弟了!偏愛得太露骨了!他居然連正眼都沒瞧我一下……他眼裡只有三弟!他從來沒有像關切三弟一樣關切過我啊!
在他恍惚失神之際,似乎聽到曹操淡淡地吩咐了一句:「你們退下罷。」一瞬間,他也不知從哪裡鼓起了勇氣,猛地開口失聲喊道:「父相大人,孩兒有要事需要面稟於您。」
曹操一愣,目光立刻移到了他臉上:「有何要事?」
曹丕將頭伏在地板之上不敢抬起:「孩兒此事需要向父相大人單獨面稟。」
曹操聽了,面現訝異之色,不禁滿腹狐疑地向曹植看了一眼。
曹植此刻已從從容容地站起了身:「孩兒告退了。」
「植兒,你留下來陪為父聽一聽你大哥所稟的是何要事吧。」曹操向他招了招手,溫顏而道,「我曹家父子兄弟之間應當不分彼此、異體同心,無事不可共議,無情不可共見。」
曹植斜眼瞟了一下曹丕,見他仍是伏在地上一聲不吭,便淡淡答道:「父相大人,孩兒現在有些頭痛,到了回府用藥的時候了。」
他這麼一說,曹操也不好再堅持什麼,只得揮了揮手,點頭答道:「好吧,你就先回府去吧。」
聽著曹植的腳步聲終於消失在堂外的院落里,曹丕這才緩緩抬起了頭,卻倏地一下碰上了曹操那凌厲的目光,他心頭不禁暗暗一陣慌亂。
「嗯,丕兒哪,你的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啊?」曹操沉沉地開口問道——他是不相信曹丕能和他談出什麼「要事」來的。
「唔……父相大人,您真是英明!孩兒心頭確是壓著一件大事。」
「有什麼事就快講嘛!不要半吞半吐的。」
「這件事,孩兒一開始也很懵懂,直到前兩天才終於想透徹了。」
「你把什麼事情想透徹了?」
「孩兒左思右想,忽然覺得不管是南邊的劉表、劉備、孫權,還是西邊的馬超、張魯、劉璋,其實都不是我曹家最厲害的死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