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暗礁突現(3)

  第100章 暗礁突現(3)

  「哦?兩位當世英豪的一番對話?」曹操不禁微微一愕,「您且講來聽一聽。」


  賈詡伸手一擺袍角,端端正正坐回了草席之上,一瞬間他身上先前籠罩著的那一股閑散淡逸之氣倏然一掃而光,代之而來的是他舉手投足之際那一派奪人的莊嚴凝肅之風,凜然不可接近,即便與荀彧、楊彪一流的名公大賢相比,似乎也毫不遜色。這才是一代奇士賈文和真正的不俗風骨啊!曹操見狀,不由得在心底暗暗一嘆。


  賈詡繼續說道:「那兩位當世英豪,一位是前大將軍袁紹袁本初,一位便是丞相大人您。當時,面對烽火連天的滔滔亂世,二位同席煮酒共論應對方略,如今思來倒頗是值得尋味。


  「袁紹當時亦是豪氣沖霄,他講:『吾將北擁燕代之地,收攬戎狄之眾,划河而踞,乘風駕雲而南卷中原,誰能敵之?』然後,他又開口詢問丞相大人您的方略。


  「——賈某清清楚楚地記得,您當時的回答十分平實簡潔:『吾將任天下之智力,以道馭之,無所不可!』其時,四座賓客聞之無不噴茶而笑,以為您那時兵少地狹,只得以此虛語而應之。然而,賈某從聽到這個傳聞之時起,便已料定,袁紹固然不失為一代雄豪,但終將為丞相大人您所吞併!您這十多年來能愈戰愈強、愈挫愈盛者,正是依恃這『任天下之智力,以道馭之』的十字方略也!賈某今日親見,更是折服不已!」


  曹操聽他講完,撫須淡淡含笑:「誠如賈君所言,本相以前一直謹守的是那十字方略,以後亦將一如既往地恪守那十字方略。」


  賈詡一聽,便在草席之上將身深深一伏,恭恭然言道:「既是如此,賈某謹代天下才智之士衷心謝過丞相大人了!」


  「賈大夫,您還沒收本相的聘禮吶,何謝之有?」曹操揚聲大笑,同時向曹仁招了招手,「子孝,把本相送給賈大夫的聘禮呈上來罷!」


  曹仁應了一聲,從身後推過一方紫檀木匣,托在手上,恭恭敬敬地放到曹操面前的桌几之上。


  曹操將那方紫檀木匣緩緩打開,伸手從中拿出的卻是一件純白如雪、輕薄透亮的圓領布衫。他對著賈詡輕輕鋪展開來,微笑著問道:「賈大夫見多識廣,可辨得這是何衫?」


  賈詡仔細一看,見那布衫的質地非絲非綢,白得發亮,卻辨它不出,只得搖了搖頭:「賈某孤陋寡聞,誠然不知此乃何物也。」


  曹操向許褚使了個眼色:「仲康(許褚字仲康),拿你的酒來!」


  「好!」許褚答了一聲,猶如洪鐘巨響,震得賈詡耳朵一陣發麻。這漢子的中氣當真是充沛異常!

  那許褚解下腰間系著的葫蘆,拔掉塞子,猛地飲了一大口烈酒,走到桌几之前,朝著那件白衫就是「噗」地一噴。


  「哎呀——」賈詡急忙掩面長嘆,待他放下雙袖一看。那雪白的布衫上已是沾滿了斑斑酒漬,濃一塊、淡一塊,黃兮兮的煞是難看。


  他正驚疑之際,許褚右手提起那布衫,左手摸出火摺子,「嘩」的一聲劃出火花來,便向那布衫上一燎。


  「不可!」賈詡這一次再也忍不住了,急忙開口阻止。


  然而,一切都晚了。只見火光一冒,「蓬」的一響,那烈烈赤焰已在布衫之上暴燃而起,「啪啪啪啪」地燒個不停。許褚一手提著那布衫的領口處,任憑火焰直躥上來,直是一動不動地緊緊抓著衣領,絲毫也不放手。


  賈詡拿眼偷偷瞥了一下曹操,卻見他一直是撫須含笑不語,心底甚是納罕。他目光一轉,又向那燃燒著的布衫看了過去,不禁大吃一驚。那布衫在熊熊烈焰焚燒之中竟是分毫未損,它上面的酒漬已被漸漸燒凈,火光也隨之徐徐消退——最後,呈現在他眼前的,仍然是一件完好無缺、粲然潔白的圓領布衫,乾淨得彷彿剛剛用皂角水洗滌過一般。


  「火浣布!火浣布!這是西域波斯國的奇寶火浣布!」賈詡這時才恍然大悟。 曹操哈哈大笑,從許褚手中接過這件火浣布衫,托在雙手之上,向賈詡遞了過來:「賈大夫,您知道本相為何選中這件『火浣布衫』作為聘禮贈送給您嗎?不瞞您說——本相就是看中了它這樣一點兒妙用。遇火而垢凈,除舊而布新!」


  「遇火而垢凈,除舊而布新?」賈詡急忙起身彎腰接過火浣布衫,在心底里默默地念了這一句話。他倏地眼睛一亮,頓時一下明白了過來,深深地點了點頭,向曹操恭然謝道:「賈某必定竭盡犬馬之勞,誓死輔助丞相大人除舊布新、繼往開來!」


  借力采力

  育賢堂上,紫金博山爐的鳳喙里噴出縷縷香煙,凌空繚繞盤旋,隨著徐徐夏風忽卷忽舒,顯得飄曳多姿、異態橫呈。


  「仲達,這尊紫金博山爐還是你大哥當年贈送給為師的吶……」荀彧清瘦的面頰上溢出了一片溫煦的笑意。他伸手指了一指那峙立堂中的紫金博山爐,向司馬懿柔聲而道,「你們司馬家中人一個個都實在是太客氣了,似這等孝武大帝的御用重寶,為師實在是受之有愧啊。」


  「令君老師,您才真是太客氣了。此等精美寶爐,在我司馬府中,不過亦是普普通通一件燃香器物而已。但它在您這高士滿座的育賢堂上,卻能薰散異香以寧神,飄動煙氣以織景而與眾共享,這便已是它莫大的造化了!您還說什麼愧不愧的。」司馬懿像一個新近入門的弟子面對自己衷心崇敬的師傅那樣,神態拘謹,臉上竟還帶些羞澀的紅暈。


  荀彧淺淺一笑,也轉眼瞅向那紫金博山爐,微微頷首道:「是啊!『物盡其益』便是這『物』莫大的造化了。這寶爐是你們司馬兄弟送到這育賢堂上的,那四面滿座的高士們終究還是應該感謝你們的。」


  司馬懿見荀彧身居高位卻仍是如此持之以恭,便也不好再與他在言語上你推我謙地禮讓下去了,只得閉上了口,望向那紫金博山爐微微搖頭而笑。在他眼帘之中,那寶爐爐身上雕刻著的仙君倚松、高士對弈、碧樹環繞、鳥獸奔逐嬉戲之奇景,在矇矓香煙籠罩之下若隱若現、似虛似幻,令他不禁心曠神怡,恬然而生御風飄舉、嘯聚煙霞之幽情逸意,栩栩然不能自已。恍惚間,他只覺眼前這位竹榻之上垂袖端坐,顯得清逸出塵的荀令君,與那紫金博山爐上雕鏤著的仙君高士互為映照,亦融亦合,洽然之際難分彼此了。是啊,荀令君本就是神仙一流的曠世高人啊,他能有這般超凡脫俗、倜儻不群的風流氣宇自然是毫不奇怪的了。


  荀彧溫和平緩的聲音彷彿從那裊裊煙氣中飄然而來:「仲達,你近來在丞相府里一切都還做得順當吧?」


  司馬懿在席上欠了欠身,作禮答道:「多謝令君老師關心。有崔大人、毛大人的悉心指點,小生還能應付得來。」


  「相府之事千頭萬緒、繁雜交錯,你初入府中,切記不可自作聰明,要學孔聖人的『入太廟而每事必問』的慎敬好學之長,日久時深則自能圓融練達矣。」荀彧的話語聽來甚是體貼,「一時偶有失誤也不打緊,改了就好。為師當年從內廷一個小小的守宮令做起之時,不也是這樣一步一步歷練起來的嗎?若有疑難之處,隨時可來為師這裡諮詢。」


  司馬懿聽得荀彧此言,心下暗暗感動,只是用力地連連點頭,滿眼儘是傾服之色。


  荀彧又淺淺帶笑地望著他說道:「不怕仲達笑話,其實在二十九年前你誕生之日,為師那時便已向尊父司馬建公大人承諾過收你為徒。為師第一眼看到你時,你還尚在襁褓之中,虎頭虎腦的,憨厚可愛,直衝著為師笑,那個歡樂勁兒啊……真沒法形容!」說到這裡,他的聲音忽地哽了一下,眼眶裡淚花一閃,又粲然笑道,「當時為師就有一種莫名的濃濃的親切感在心底油然而生。呵呵呵,你這小子就是我荀彧天生有緣的貼心弟子啊。也就是從那時起,為師暗暗發誓,我潁川荀門一定要竭盡所能將你司馬仲達打造成『非常之器、棟樑之才』。」


  「令君老師……真的是太感謝您了!」司馬懿也垂下淚來,伏在席上叩頭而謝。他一直都記得,當年潁川荀門族長、司空大人荀爽,就為自己入讀紫淵學苑而極為用心地向管寧先生寫過一封薦書的……


  「謝什麼謝?二十九年來,為師忙於奔走國事,其間也沒幾天到你司馬府上教授過什麼。直到你如今入仕許都之後,為師才終於有了機會向你言傳身教,也算能盡一下為師身為人師的應盡之責了!」荀彧急忙擺了擺大袖,向他開口止道,「你今天能抽空到為師府上來一趟也不甚容易,曹丞相的脾氣為師是知道的,他最是看不得手下掾屬偷閑冗浮的了,一向督責得十分嚴厲。這次你只怕也是請了假過來的罷?你有何疑難之事就問吧!」


  「這個……令君老師,小生今天並非有什麼疑難之事來拜訪您……」司馬懿遲疑了一下,滿面露出了關切之色,「小生是聽到令君老師似乎犯了心疼之疾,心裡忐忑不安,急忙前來探望。眼下看來,令君老師的氣色確實不佳……您一定要多加保重啊!明天小生給兄長提一下,讓他恭請丞相府里的名醫華佗來給您診視診視,他的醫術真是了得,小生當年的風痹之症都是他治好的……」


  「多謝仲達關心了。曹丞相早已催請太醫令吉本和華佗神醫一同前來給為師診視過啦。為師這心疼之疾,忽發忽止,發作之時疼不能當,不發之時恍若無恙,而今只可靜坐閱文處事,再也不能躍馬駕車劇烈運動了。」荀彧面色平靜之極,徐徐然言道,「只怕曹丞相此番南征荊州之旅,為師是再也不能與他同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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