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曹操一出錯,司馬氏笑了(2)
第92章 曹操一出錯,司馬氏笑了(2)
「多謝賢侄的關心了。愚叔如今是據道而行、執義而為,再也不會在意他日後如何反應的了,正所謂『謀國而不暇謀身、憂道而不暇憂己』。他既是膽敢跨出了這一步,也早就應該會料到愚叔今天有這般反應的。」荀彧沉沉的一聲長嘆,「倒是愚叔這麼做,說不定反而會連累了身任他曹府軍師的賢侄你啊!」
荀攸聽了,苦笑道:「叔父有所不知,對侄兒這個曹府軍師,他也未必再如先前一般傾心而待了。近段時間以來,曹丞相倒是和賈詡大人走得很是密切。」
「賈詡?」荀彧聞言,微微一怔,臉上露出一縷苦澀,「果然是道不同則不相為謀,道若同則交相為謀。是啊!曹孟德終於找到了一個能夠助他登天問鼎的好幫手啊!賈詡此人才有餘而德不足,有他在一旁極力挑唆,曹孟德自然是會與我等漸行漸遠……」
「叔父大人,曹丞相的勃勃野心天性生成,哪裡會是賈詡這個外人挑唆得起來的呢?」荀攸有些不以為然地說道,「還是楊太尉慧眼無雙,當初在許都一見曹丞相,便識破了他的奸雄心性。」
「唉……一切因果皆有不得已之必然,當初曹丞相亦不乏忠義之舉,其時愚叔遍觀群雄,也唯有他一人可以共匡漢室。」荀彧淡然而道,「愚叔當初全心全意輔佐他,心中自是無悔;而今,愚叔與他分道揚鑣,心中仍是無悔!」
荀攸輕輕一嘆,便轉移了話題,若有所思地說道:「不知現在宮裡的這場朝會議得如何了?曹丞相若是真要對孔大夫下手,那他可就大失人心了。叔父大人,據聞丞相府內對這事兒亦是議論紛紛,崔琰、毛玠、徐奕他們都不贊成郗慮的彈劾,認為他是在污衊陷害,就連曹府三公子曹植,今天上午還在府內苦苦勸諫曹丞相對孔融一事要『慎重以臨,寬厚以待』,請求高抬貴手放過孔大夫吶!」
「曹植不愧為曹府諸位公子當中難得的賢明之士!賢侄啊!你日後在丞相府中應多多與他交遊,不可令他步上曹丞相之逆途。」荀彧點頭沉吟道,「不過,曹丞相沒那麼傻——他應該不會冒著萬人指責的風險去殺掉孔融。」
「叔父大人,您真是這樣看的?」
「不錯。現在回想起來,賈詡那日在朱雀池盛會上那番話真是大有深意。『玉不能佩,亦不能碎——那便只能做宗廟裡祭祀之用的瑚璉之器了』,這就給曹丞相點明了這樣一個計謀。趁著此番郗慮氣勢洶洶的彈劾之機一舉嚇倒孔大夫,然後再將他流放到魯國曲阜孔聖宗廟那裡去『閉門思過』。」
「是啊!臨征之際猝殺大臣,這種不利之事曹丞相他應該是不會幹的。」荀攸這才彷彿鬆了一口大氣,「這麼說來,孔大夫他是沒有性命之憂的了。」
荀彧的臉上露出了苦澀的笑意:「你忘了愚叔剛才給趙彥說的那些話啦?——目前是孔大夫自蹈死地,一心逼著曹丞相對他大開殺戒,他才好用自己的鮮血喚醒漢室臣民們的忠義之氣,並讓曹丞相背上『濫殺忠良』的千秋罵名。」
荀攸「啊呀」一聲,在腦門處輕輕一拍,連連點頭:「是啊!孔大夫一心求死而殉國,曹丞相這一招『緩兵移禍之計』也就用不上了。」
他嗟嘆了一陣兒,方才從袍袖之中取出一幅絹帛來,呈給了荀彧,道:「今日侄兒向曹丞相告假前來探視您的時候,他提筆寫了一首新詩,名叫「對酒歌」——囑託侄兒一定要帶給您品評欣賞一番。」
「哦?曹孟德還有心送詩給愚叔品賞?」荀彧有些納罕地將那幅帛書徐徐展開,只見上面寫道:
對酒歌,太平時,吏不呼門。王者賢且明,宰相股肱皆忠良。咸禮讓,民無所爭訟。三年耕有九年儲,倉谷滿盈。班白不負戴。雨澤如此,百穀用成。卻走馬,以糞其土田。爵公侯伯子男,咸愛其民,以黜陟幽明。子養有若父與兄。犯禮法,輕重隨其刑。路無拾遺之私。囹圄空虛,冬節不斷。人耄耋,皆得以壽終。恩澤廣及草木昆蟲。
荀彧慢慢地低聲念著,熱淚猝然盈眶而出,大顆大顆地滴落在了絹帛上的那首詩上,洇開來一團團的墨漬。
「叔父大人……叔父大人……」荀攸急忙在一旁呼喚道。
荀彧過了許久許久才凝定了心神,將那幅絹帛托在手上,看了又看,道:「知我者,莫過曹丞相也!他是在用這首《對酒歌》委婉地告訴彧,即使不瞧在他的顏面之上,看在天下百姓深陷戰火之中嗷嗷待哺的呼聲之上,也應該幫他一統天下,靖平四海,還萬民一個太平盛世啊!『卻走馬,以糞其土田……路無拾遺之私。囹圄空虛,冬節不斷。人耄耋,皆得以壽終。恩澤廣及草木昆蟲。』他親筆描繪的這一幅太平盛世圖景可真美啊!他是在告訴我,他若是統一了天下、靖平了四海之後,他就一定會讓這樣一幅盛世圖景活生生地展現在神州華夏的萬里疆土之上吶。」
「叔父大人!這是曹丞相精心編造出來的花言巧語,他在欺騙您!」荀攸看到荀彧的眼神里有幾分痴了,急忙提醒道。
「不,不,不……賢侄你不懂!曹丞相雖然殺伐決斷、梟猛狠辣,但他還算是個『言必信,行必果』的人。他給了愚叔這樣一個造就盛世美景的承諾,他應該也不屑以此欺詐愚叔的。」荀彧伸出右手中指慢慢地揉著自己頭部的太陽穴,聲音漸漸輕了下去,「這個事兒,關係到天下百姓的安寧福祉,愚叔是應該好好思量一番……」
「可是,叔父大人,一旦曹丞相一統天下、靖平四海之後,他便極有可能代漢自立、開國稱帝了!」 「是啊!所以……所以愚叔才要好好思量一番啊……」
引刀成一快,不負忠漢情
六月赤夏本是驕陽勝火、酷熱灼人,然而廷尉署後院的牢獄之中卻是晦暗無光、陰氣森森,黑洞洞的甬道間颯颯寒風直吹得人毛髮悚然。
一間九尺見方的獄室內,到處瀰漫著一股腥腐刺鼻的臭味,令人聞而作嘔。只見孔融披枷戴鎖,端坐於枯草席上,雙目垂簾而閉,恍若一尊石像一般漠然不動。
南面的石壁上面,有他咬破中指沾血寫成的一首長詩,瞧上去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言多令事敗,器漏苦不密。河潰蟻孔端,山壞由猿穴。涓涓江漢流,天窗通冥室。讒邪害公正,浮雲翳白日。靡辭無忠誠,華繁竟不實。人有兩三心,安能合為一。三人成市虎,浸漬解膠漆。生存多所慮,長寢萬事畢。
突然間,獄室外的甬道里傳來了一陣「噔噔噔」的靴履之聲,清脆響亮,疾奔而至。
孔融聽得步靴聲響,緩緩睜開雙目。牢門之外,十餘名高大武士,右手高舉火把,左手按著腰刀,一字兒排開,殺氣騰騰,凜然而立。在火把焰光的映照之下,曹操一身便服,滿面沉峻,背著雙手,拖著長長的背影,緩緩走了過來。
「文舉兄,你在這裡還一切安好罷?」在一片難挨的靜默中,還是曹操先行慢慢開口了。
孔融冷冷一哼,並不作答。
曹操瞧著他這一臉的傲氣,眉眼間殺氣漸濃,語氣也越來越冷:「身處囚室、披枷待罪,生死存亡系乎他人一念之間,文舉兄心中可有懼意?」
孔融雙目一張,目光凜然如劍,直向他當面迎了過來:「身為宰輔重臣,不念修德正己以尊上撫下,卻欲一意淫刑肆威、鋤除異己、殘虐以逞,天下士民見之皆將側目而視、懼而思抗,豈獨孔某一人哉?」
聽了孔融這番咄咄逼人的話,曹操的臉龐微微一紅。這個孔文舉,真是「沸湯煮老鴨,身已皆爛而嘴還挺硬」!到了這等境地,他還當自己是「儒中之宗、百僚之師」,彷彿身居廟堂坐而論道一般,繼續高談闊論、據理暢言!曹操知道自己再用言辭恐嚇已無多大效用,眼神一轉,瞧見了獄房南牆上孔融寫的那首血詩,於是細細看了幾遍,冷冷地笑道:「文舉兄,看來你對自己此番遭難的反省還是蠻到位的嘛——『言多令事敗,器漏苦不密。河潰蟻孔端,山壞由猿穴……讒邪害公正,浮雲翳白日……三人成市虎,浸漬解膠漆……』你既有自省悔悟之念,這便好了。」
「曹孟德,你錯了。」孔融語氣冷硬地打斷了他的話,「這首血詩可不是孔某的自悔自怨之作!它是孔某總結一生與各個奸賊交鋒的經驗結晶,它是孔某送給後來之人的殷殷忠告……你不懂它的意思,外面有許多人是會懂的。」
曹操聽了這話,臉色不禁驀地有些僵硬了:「呵呵呵……孔大夫不愧是用心良苦的漢室忠臣啊!」他這句話一出口,彷彿立刻又意識到了什麼,沉默有頃,忽地向後揮了揮手——那些武士們馬上會意,將手中火把紛紛插在了甬道壁縫之後,便魚貫而出。獄室門外,終於只剩下了曹操一人負手而立。
「孔大夫深通經籍、博古明理、學識出眾,曹某一向是衷心欽佩的。」曹操的口吻突然顯得十分溫和,「而且,對孔大夫忠君奉上、赤心衛道、磊落坦蕩的為人,曹某也一向是衷心敬服的。想當年,曹某恭迎陛下御臨許都之時,您做了三首詩贈給曹某:『郭李分爭為非,遷都長安思歸。瞻望關東可哀,夢想曹公歸來……從洛到許巍巍,曹公憂國無私。減去廚膳甘肥,群僚率從祁祁……』唉,曹某記得在接過您這詩稿的那天,興奮得徹夜難眠,簡直比得到了陛下親筆頒寫的褒獎詔還要高興……」
說到這裡,曹操眼眶裡的清淚宛然便似斷了線的明珠滴滴而下,垂落在他的須髯間瑩瑩閃光:「這樣的情誼、這樣的交遊、這樣的關係,為什麼到了今天,您卻狠心一撕而裂,反與曹某處處作對呢?」
孔融靜靜地看著他,道:「倘若曹丞相您能一如既往地匡扶漢室,孔某至今亦會對您歌之頌之,助您流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