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漢曹不兩立(1)

  第72章 漢曹不兩立(1)

  曹操借刀殺孔融


  宴席將散,侍從們扶著被中原高卿大夫們灌得醉態十足的韓嵩退了下去。


  曹操坐在紫木方榻上,見到郗慮起身領著諸位臣僚便要告辭而去,他心念一轉,伸手一招:「郗大夫請留步!」


  郗慮急忙應承了下來,坐回了席位。


  曹操目光一掠,瞥見荀彧亦在用眼神向他詢問自己當留不當留。他在心底沉沉一嘆,向荀彧拱了拱手,甚為禮敬地言道:「荀令君今晚且回府好生休息罷!請恕本相不遠送了。」


  荀彧的表情微微一變,一瞬間似乎明白了什麼,雙眸中閃過一絲隱隱的沉痛之色。他略一躊躇,朝曹操長揖片刻,便向大廳外邁步走去。


  散騎常侍賈詡在一旁見狀,眼中亦是精芒一閃,在郗慮身上盯了一下,又瞧了瞧曹操有些不太自然的神色,心底隱隱猜到了幾分。但他卻毫不形之於色,和其餘眾人一道站起向曹操辭別,然後跟在荀彧身後魚貫而出。


  曹操一邊應承著他們的告辭,一邊抬眼看著荀彧的背影慢慢走出廳堂,心底暗暗嘆道:文若(荀彧字文若)啊文若!唉!不是本相不信任你呀!今晚這件屏人密議的大事,本相就是摸准了你的性情后才不好交給你去辦的呀!與其將你推進一個進退兩難的境地,本相不如挑選更為合適的人來做這件事兒。


  想到這裡,他轉眼掃視了一下廳堂,只見廳中諸人都已散了個乾乾淨淨,唯獨剩下郗慮坐在自己右側長席的首位上,神情有些茫然地望著自己。


  曹操咳嗽了一聲,正欲開口講話。這時,一直侍立在廳角的曹洪匆匆走了上來,手持幾片木簡,呈遞到了他的手裡。


  曹操一瞧這幾片木簡,便知是曹洪派去孔融府中的眼線送回的情報。他翻開木簡拿眼一瞟,只見上面寫著:


  今夜孔融見趙彥,請轉密奏於陛下,其密奏有言云:「恭請陛下乾綱獨斷,恢復古制,在京師方圓千里寰內不以其地賜封於臣下。」


  看到此處,曹操的臉色微微變了:他就是滿朝大臣中唯一一位被獻帝封為武平縣侯的,而他的封邑武平縣距離許都僅有三百里路程,恰巧在這京師方圓千里寰內。看來,孔融這道密奏鋒芒所指,分明正是沖著自己來的啊!

  好你個孔融!實在是欺人太甚!你一向對本相執政掌權是冷嘲熱諷、百般無禮,本相瞧著你是聖賢後裔、士林領袖,對你亦是一味包容禮讓……你今晚不來參加這慶賀宴也就罷了,沒想到反而在暗地裡給本相來了這麼一記狠招!曹操怒火中燒,但那驚怒之情也只是一閃即逝。他不露聲色地將那幾片木簡拋到了席間酒鼎下面的火堆之中,盯著它們慢慢被燒成灰燼,直至最後化為幾縷青煙散去。


  曹操仰起臉來看了看曹洪,沉聲吩咐道:「你且下去,讓所有的侍從和閑雜人等不可靠近此廳。本相要和郗大夫好好商議國事,不許誰來打擾。」


  曹洪急忙彎腰應了一聲,聽命照辦去了。


  待到廳中所有不相干的人全部退出之後,曹操才換上笑臉向郗慮拱手而道:「郗大人,本相在此恭賀您高升御史大夫之職了!今日之宴,其實我倆本該是同喜同賀的……」


  「哪裡!哪裡!郗某此番能夠榮升御史大夫,全仗丞相大人與荀令君的成全。」郗慮慌得連連擺手,「若無丞相大人的鼎力支持,若不是荀令君的一味謙讓,郗某豈能叨此榮寵?」


  這一點,郗慮倒不是虛飾之語。曹操當時升任丞相之際,本是要讓荀彧兼任御史大夫的。然而荀彧拚命謙辭不受,極力推薦了郗慮來擔任此職。所以,郗慮這個如今在朝廷中名號地位僅次於曹丞相的御史大夫,也真是全仗丞相大人與荀令君的成全了。表面上曹操需要他來平衡朝野對自己獨秉軍政事務的非議,而實質上,依著郗慮的圓滑委順的性格根本不可能制衡曹操一絲一毫。


  「郗大夫崇儒博文、守道不移,由你擔任『御史大夫』之職乃是實至名歸,又何必謙遜?本相相信你在這個位置上,在禮崩樂壞的當今之世一定能建綱立紀、掃穢除弊!」曹操舉起那隻青銅龍紋酒爵輕輕呷了一口美酒,忽然皺了皺眉,表情有些沉重地說道,「不過,對於你擔任如此榮華顯要的『御史大夫』,一些尸位素餐、浮華交會、悖道逆法之徒在暗地裡卻是頗有微詞啊!」


  「這……這……」郗慮又驚又怒,卻又不敢當著曹操的面發作,只是暗暗咬牙,「丞相大人,郗某一向在朝中堅決支持您對內對外各項方略,一向是守正不移、力持定見。現在想來,大概就是在這些事兒上得罪了一些刁滑小人也是有的。還望丞相大人能夠明察秋毫,還郗某一個公道……」


  「聽郗大夫之言,想必也是很清楚有些無知小人對你的詆毀了?」曹操只是淡淡地笑著看他,「郗大夫不必過慮,本相一向是非分明得很,不會受到那些刁滑小人的蒙蔽的。」


  「是……是……郗某也相信丞相大人目光如炬、明察秋毫,一定不會冤枉郗某的。」郗慮伸手抹了抹自己額上因高度緊張而沁出的密密細汗,「丞相大人對郗某的傾心信任之恩,郗某在此感激不盡。」 曹操瞧著郗慮忽緊忽松、忐忑不安的表情,心頭油然生出一種玩弄世人於股掌之上的得意感。他陰陰地笑著,又道:「不過,郗大夫也不可掉以輕心哪!跑到本相耳畔來進你讒言的,有一些確是不屑一提的刁滑小人,本相已將他們罵得狗血淋頭,亂棒逐出。但是——」他忽然拖長了語氣,深深地看著郗慮,慢聲說道,「有的人卻是身居高位,在朝野上下頗有名望,本相也拿他們沒辦法啊!」


  郗慮一聽,又將心提到了嗓子眼處,滿臉的緊張中夾雜著激憤,急忙向曹操問道:「誰?他們究竟是誰?郗某斗膽懇請丞相大人坦誠告知,郗某敢與他們當面對質!」


  「這個人——你真的想知道么?」曹操的臉色忽然變得十分凝重,「他就是——太中大夫孔融!」


  「原來是孔……孔大夫?」郗慮頓時不由得跌坐回席位之上,滿面驚愕,「他……他對郗某究竟有何成見?」


  「郗大夫有所不知啊,幾日前本相讓華歆尚書帶上任命你為御史大夫的詔書定稿,拿到宮中去用璽的時候,孔大夫亦在場,他一見到詔書定稿上有你的名字,就向皇上進言道……」曹操說到這裡,語氣驀地一頓,卻不繼續說下去了。


  「丞相大人,他……他向陛下進的是什麼言語?」郗慮急得從席位上傾直了上身,伸長了脖子,緊盯著曹操的喉嚨,恨不能用鉤子一下把答案從曹操的嗓子眼裡鉤拉出來。


  「這個……你最好還是親自去問當時在場的華歆尚書。」曹操一撫須髯,迴避了他的追問,「罷了!郗大夫,你也不要把這事兒過於放在心上嘛……」


  「不……不……此事關係到郗某的清譽,郗某一定要懇請丞相大人能夠直言告知。」郗慮仍是堅持著追問不已。


  曹操輕輕嘆了一口氣,慢慢說道:「本相一向敬重孔大夫為人謹守禮法、清名遠揚,卻沒料到他竟會在郗大人的背後進你的讒言——華尚書告訴本相,孔大夫當時對陛下是這麼說的:『郗慮貪圖榮祿,守道不堅,立身無節,奉君不誠,豈堪擔任御史大夫?』」


  其實,曹操在複述孔融當時向獻帝的進言時故意漏掉了一些內容,孔融的原話是這樣講的:「郗慮貪圖榮祿,守道不堅,立身無節,若臨大事之際必不能制衡跋扈之臣而奉事漢室,豈堪擔任御史大夫?」當然,被漏掉的這部分內容,曹操在這裡再怎麼「坦誠」,也是不會向郗慮言明的。他當時推薦郗慮當御史大夫,恰恰不就看中了他「臨大事之際必不能制衡跋扈之臣」這個最重要的優點嗎?


  「啊!孔大夫……他……」郗慮一下又跌回了席位之上,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他怎能信口雌黃,惡語中傷郗某!」


  「郗大夫,本相最終還是讓華歆勸服陛下任命了你為御史大夫——這樣看來,他這番讒言終究徒勞無功!」曹操冷冷地笑了一下,假意溫顏而道,「孔大夫是朝廷清流名士之領袖,你也是朝廷的元老重臣——你倆還是以和為貴,這些無謂之爭就不要放到心上去了!」


  「哼!這個孔融!」郗慮憤憤不平地說,「他到陛下那裡亂說郗某『貪圖榮祿』——依郗某看來,他自己一心想坐到郗某現在所居的這個『御史大夫』的位子才是真的!他亂說郗某『奉君不誠』——哼!他在北海郡時擁兵自重、獨斷專行又能算是『奉君虔敬』了?」


  越說越氣之下,郗慮心底一個惡毒的念頭猛地冒了出來,於是道:「郗某聽到有人談起過,孔融在當北海郡太守時曾經十分狂悖地宣稱『執天下者,何必卯金刀』!」


  「什麼?他竟說了這樣一句話?」曹操一聽,大驚失色,「他說『執天下者,何必卯金刀』——『卯金刀』者,『劉』也!劉氏不執天下,莫非由他孔氏來執天下不成?這可是大逆不道之詞啊!郗大人可是聽得真切?」


  「這……這……」郗慮見到曹操抓著這句話顯得這等震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隨口亂編的這句謊言是多麼的出格,而且孔融忠於漢室乃是朝野公認的,只怕撒出去是無人相信,急忙囁囁地說道,「這個……郗某隻是記得一些北海郡來的流民談起孔融似乎曾經說過這句話……郗某也有些記不真切了……」


  「凡有可疑之言,必有可疑之事,務必徹查到底!」曹操鬚眉虯張,臉色驀然變得鐵青而可怖起來,「呼」地一下從木榻上站起身來,目光凜凜地逼視著郗慮,「尊奉天子,維護漢室,乃是我等人臣誓死固守之責。無論是誰,只要敢對我大漢稍有不遜之心、不遜之語、不遜之言,一律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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