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入仕丞相府(2)
第67章 入仕丞相府(2)
「夫君,你還不快進屋裡躺下?這裡的一切後事讓妾身來打理。」張春華心神已定,轉頭向呆立在卧室門口的司馬懿說道。
「你這麼做,是不是有些太殘忍了?」司馬懿緩緩走進了卧室,他沉鬱的聲音穿透了層層雨簾一字一句地傳來,「這事兒本該有更好的化解之道。」
「我殘忍?我……我這是當機立斷、不留後患!」張春華在雨中將翠荷的屍體緩緩向後院最偏僻的角落裡那一口枯井處拖去。她的聲音沉篤有力地響了起來,「嘩嘩嘩」的雨聲絲毫也掩不住,「夫君讀了那麼多的史書,豈不比妾身更懂得『謀成於密,而敗於泄』的要訣么?翠荷這婢女的脾性我還不比你更清楚?她是最藏不住什麼秘密的人……你裝病一事若是泄露出去,以曹操『寧教我負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負我』之心性,他豈會放過你?恐怕連父親大人和大哥、三弟他們都會受你這事兒的連累……罷了!罷了!這個惡人終歸是要有人來做的。」
她的話聲在暴風驟雨中漸遠漸去,而她身後院階上的那間卧室里,再也沒有什麼話語傳出來——司馬懿深深地沉默了,他以這種寂寂的沉默接受了她所講的這一切。
出山!
建安十二年(公元207年)八月,袁紹之子袁尚、袁熙帶著河北袁氏最後一支殘兵,敗逃到朔方,與塞外胡虜烏桓單于蹋頓互相勾結,組建十萬騎卒南下,向追殺到北平郡的曹操發起了最後一次反攻。
曹操親率三萬精兵,以謀士郭嘉為參軍,以猛將張遼為先鋒,迎擊而出,在遼西白狼山與胡虜聯軍展開了一場震古爍今的大戰。這場大戰下來,素有匈奴冒頓單于再世之稱的烏桓酋首蹋頓,被曹操手下的精銳「虎豹騎」斬於馬下,十萬敵軍一戰而潰,烏桓各部族紛紛望風而降。袁尚、袁熙抱頭鼠竄,卻被遼東太守公孫康擒殺,函首送給了曹操。從此,曾經盤踞朔方數十年的袁氏一族及塞外胡虜,被曹操以雷霆手段一舉肅清。黃河以北數千里疆域、數百萬兵民盡歸曹操的徹底掌握之中。
而曹操在平定北方、肅清中原之後,隨即親筆頒下了一道鈞令,傳遍了四宇八荒:「吾起義兵誅暴亂,於今已有近二十年矣!而吾能所征必克、所向無前,豈吾一人之功哉?實乃賢士大夫之群策群力襄助也!天下雖尚未悉定,吾誓必當與眾賢士大夫並轡共定之!天下有德有才者,須明吾之至誠,吾將開閣虛席以迎之!」
這道鈞令在朝野上下攪起了層層波瀾,果然,天下各州各郡的名士英豪聞之紛紛整裝而起應召而出,猶如過江之鯽,從四面八方奔赴許都投往曹操麾下效力。
在這道鈞令傳到溫縣孝敬里的第六天,身為曹操司空府主簿的司馬朗輕車簡從悄悄返回了司馬府。
是夜,司馬懿的卧室里燈燭齊燃,亮同白晝。他已屏退了張春華與所有侍僕,就倚躺在榻床上與大哥司馬朗密談了起來。
「二弟,你且瞧一瞧這個……」司馬朗從袍袖中取出一方朱漆木匣來,遞給了司馬懿。
「這是……」司馬懿輕輕打開木匣,卻見兩顆大如雞蛋的玉球在匣中靜靜地流轉著一派綠瑩瑩的奪目光華,映得他眉發盡碧。
「曹司空對二弟實在是念念不忘、志在必得啊!自從郭嘉君在這次北伐烏桓途中病逝之後,曹司空彷彿對青年俊才的渴求比先前旺盛了許多……」司馬朗指著朱漆木匣里那兩顆碧玉球,徐徐言道,「他聽聞于闐異域的凝碧美玉可以舒筋活絡、治療風痹,特地讓西域長史府的特使去于闐購了這兩顆碧玉球來,贈給二弟你。他還說,倘若你真是一病不起,他讓人抬也要把你抬到許都為他效力。他承諾會讓專人、侍妾來服侍二弟的日常起居。」
「唉!曹操愈是這般親賢重才,廣納眾士,他胸中所藏的圖謀就愈是恢宏雄大,他所追求的成功就愈是非同凡響……」司馬懿從木匣中拿出那兩顆碧玉球,握在掌中緩緩地轉動著,玉球碰撞之際傳出了一陣陣渾厚綿密的清韻之音,「只怕袁紹先前在許都朝廷里一直霸佔著的那個大將軍之位,此刻已未必被他曹孟德放在眼裡了罷?」
「二弟,你果然是聰穎過人!」司馬朗聽了司馬懿這話,不禁霍然一驚,瞪大眼睛看了他半晌,才附耳輕聲而道,「這一次曹司空挾『平定河北、大獲全勝』之赫赫功勛返回許都之後,他有意無意間透露出來的意思是想乘勢而上,獨攬朝綱。」
「唔……看來,過不了多久,我們就要對這位曹司空改口而稱『曹丞相』了。」司馬懿微微閉上了雙眼,仍是不緊不慢地玩轉著掌中的那一對碧玉球,「現在,也只有『丞相』這個位子配得上他曹孟德了。」
「那麼,二弟,倘若他此番再來徵辟你,你又準備如何回應呢?」司馬朗最關心的是這個問題。
司馬懿依然閉著雙眼,將掌中的那兩顆碧玉球轉得滾滾作響:「如今天下大勢已然傾斜在他曹氏一族了,這曹孟德亦有雄霸之才足以崛立,小弟此番亦不得不順勢應辟出山了……」
「二弟這次終於決定順勢出山了?」司馬朗深思片刻,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是不是有些太突兀了?」
司馬懿手中那緩緩轉動著的碧玉球忽地一停,悠悠說道:「不錯。小弟久患風痹,陡然一朝而愈,竟能應辟入仕,只怕曹操難免心生懷疑——這也確實有些太過突兀了。小弟聽聞曹操身邊有一位神醫,名叫華佗,是曹操的同郡鄉里故舊,曹操信得過他。大哥你便將他重金請來,為小弟慢慢診治一番,然後小弟這風痹之症便自然會『漸有起色』,屆時就可豁然而愈了。曹操再怎麼多疑,也不會胡亂懷疑到華佗那一身的無雙醫術罷?」
「很好。一切就按照二弟的高見去辦。」司馬朗聽罷,甚是高興地點了點頭,「其實,大哥在許都里也一直期盼著你能儘快來。這樣,大哥肩上的千鈞重擔,就可以找到二弟這個好幫手一同分擔共進了……」 百忍血書
司馬府後花園的一座竹舍之中,司馬防正坐在几案旁靜靜地研習著那一局據說是周公與姜尚對弈的上古殘棋。
「篤篤篤」,竹扉被人在外面輕輕敲了幾響。
「何人?」司馬防拈著棋子的右手在棋盤上空應聲一定,轉頭緩緩向外問道。
「父親大人,孩兒前來請安了。」司馬懿的聲音從竹扉外傳來。
「哦……原來是懿兒哪!」司馬防將棋子慢慢放回棋缽之中,整了整衣冠,在席位上斂容端坐,徐徐開口,「你且進來吧。」
司馬懿在外邊恭恭敬敬地應了一聲,輕輕推開竹扉,舉步而入。
「懿兒,你的風痹之疾剛剛康復,似乎還是應當在床靜養為佳。」司馬防將左手所持的那捲棋譜放在了膝上,右掌緩緩捋著自己的須髯,目光沉沉地正視著司馬懿,「若是沒有什麼打緊的事兒,你就不必這麼拘禮請安了。」
司馬懿在他面前六尺之處停下,垂手躬身答道:「父親大人,我司馬家多年來晨昏定省的孝悌之風,豈能因孩兒身有不適便可輕廢?孩兒在此向父親大人請安了。」
司馬防聽了,只得依他所言,於是神色一肅,身形一直,立刻端坐如鐘,靜靜受了他這深深一禮。然後,他才開口發話道:「罷了。你且坐下罷——曹司空派特使送來的辟書,懿兒你已收下三日有餘了,不知此番懿兒心中有何謀斷?」
「這個……想必父親大人早已為孩兒想出了極為周全的回應之策——孩兒恭聽父親大人明示。」司馬懿坐在側席急忙欠身而道。他是非常熟悉自己父親的這些談話方式的,父親大人的這類提問並不需要他真的回答什麼。這只是一種過渡,是為了把他自己胸中所藏的重要想法牽引出來。所以,面對父親這樣的提問,司馬懿只需「恭聽明示」。
果然,司馬防侃侃然談了起來:「此番曹司空之徵辟,與先前情形大不相同了:他掃平朔北、基業磐固,儼然以周公自居,他給的這個面子,你是再也輕拂不得了!而且,他在徵辟你之前就對他的特使明言:『倘若此子依舊徘徊不應,即刻縛他入許都來見。』……唉,我兒素懷『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之志,如今時勢相逼,只恐我兒身不由己矣!」
「不錯。孩兒此番確實再無借口推辭曹司空的徵辟了。」司馬懿斂眉垂目緩緩而言,「而且……如今天時人事交應,孩兒也該應辟出山,前往許都為我司馬家的宏圖大業與大哥並肩打拚了。」
「唔……懿兒真是長大了成熟了!你這段話講得真好啊!」司馬防聽了,雙眉一揚,含笑注視了他片刻才款款頷首道,「不錯,我司馬家的宏圖大業,終歸是要靠你們兄弟八人同心同德、其利斷金啊!」
說著,他站起身來,走到屋角的一座書架旁,從上面取下了一方鐫刻著白虎玄豹之精美紋飾的燦亮銀匣來。
「錚」的一響,銀匣緩緩開啟:一尊晶瑩剔透、青光內蘊的駿馬鈕四方形玉印赫然顯露——玉印上殷王玉印四個篆字雄渾大氣、飛揚靈動,似欲脫印而出躍然眼前。
「懿兒,這是我司馬家當年裂土稱王、開基建侯的信物啊!」司馬防將那尊殷王玉印托在掌上,緩緩舉在半空,讓司馬懿仰望端詳著,「我司馬家世世代代乃是殷國王族之後,出身清貴高華,門楣堂皇正大,才學冠絕天下,本是四海之望、社稷之尊——哪裡像他們沛郡曹氏本系閹宦之後、門第卑賤,為了遮醜,還要拉上賢相曹參妄稱祖先以作塗飾!」
司馬懿端詳著那方青光瑩然的殷王玉印,胸中滔滔然湧起一股激昂澎湃的熱流,只覺全身勁氣充溢無比,直可俯仰天地、吞吐河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