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裝癱拒入曹營,密謀大計(3)
第58章 裝癱拒入曹營,密謀大計(3)
目睹此情此景,司空府徵辟使者也無可奈何,只得帶著那一紙辟書和滿車聘禮,一無所獲地黯然返回。這司馬懿正值年輕有為之際而遭此厄難,猶如雄鷹欲翔而雙翅盡折,一時也成了河內郡內人人嘆惋的不幸之事。
就在這一片陰雲籠罩在司馬家上空的同時,大概是為了給司馬懿沖凶去厄,一樁出人意料之外的大喜事又在孝敬里司馬府鑼鼓登場了:身負風痹之疾的司馬懿,竟與同郡粟邑縣令張汪的閨女張春華,舉行大婚之禮,他是被貼身侍從牛金、司馬寅攙扶著,與張春華拜了天地父母,送進洞房的。
據參加這場婚禮的親朋友人回憶:在這場婚禮上,司馬懿滿面淚痕、悲不自禁,彷彿是在為自己凄涼的下半生而慟哭不已。他曾經是那麼的才華橫溢、光芒四射,也曾經是那麼被世人期許為「公卿之器、社稷之才」,但如今卻是只能鬱郁乎蝸居故里、困守寒廬,僅與妻子奴僕相對頹然,在默默無聞之中了卻餘生了。不過,親朋好友們還是為司馬懿感到了一絲欣慰:看得出來,粟邑張家似乎絲毫沒有嫌棄這個女婿身殘體廢,非但張汪在整個婚禮過程中始終面有喜色,而且那張春華出閣之後對司馬懿亦是傾心相待、體貼入微。他們都說:以司馬懿目前的狀況和條件,能夠娶到張春華這樣一個對他不嫌不棄、溫柔體貼的妻子,已實在是大有福氣了——除了張汪這個傻帽兒之外,誰還會把自家的黃花閨女嫁給司馬懿這樣一個半殘半廢之人呢?
「夫君,你的銀耳湯熬好了!」鶯啼一般柔婉動聽的聲音飄然而來,將司馬懿投在窗外的目光拉回到了室內:張春華一身素凈衣衫,婷婷裊裊,攜來一派暗香漫室漾動,右手端著一張紅漆托盤,已然來到了他的榻前停下。
「謝謝春華妹子……」司馬懿倚在榻背之上,輕輕說道。
張春華莞爾一笑,將手中托盤放在桌几之上,拿起了盤中那隻銀碗,用玉匙輕輕舀起了一匙熱氣騰騰的銀耳湯,放到自己唇邊輕輕吹了幾吹,然後笑眯眯地向他口中送來:「來!夫君……你嘗一嘗罷……」
司馬懿無言地搖了搖頭。
「夫君是怕這銀耳湯燙嘴么?」張春華有些奇怪,瞧了瞧那匙中水晶般瑩亮的銀耳湯,「妾身再將它吹一吹罷……不過,太涼了你吃下去會傷胃的。」
司馬懿還是搖了搖頭。
「那,夫君一定是嫌妾身熬制這銀耳湯的手藝不精了……」張春華將那玉匙慢慢放回了銀碗,語氣里透出一絲失望來,臉上倏地又綻開了笑容,「沒關係,妾身等會兒下去向牛大嫂好好學一學,再為你細細地熬一碗來。」
司馬懿臉上的表情微微有些波動了:「春華妹子,你何必為懿而自苦如此?懿落得今日這般情形,只怕有些負了妹子你的傾情相待啊!」
「夫君快別說這些話了!」張春華杏眼一睜,若嗔若喜地盯了司馬懿一眼,用手擰著衣角的絲絛在指縫間繞了幾繞,輕聲言道,「夫君,你不知道,能夠嫁給你成為你的妻子,這就已經是春華今生最大最大的福分了!春華能夠每天這樣服侍夫君、陪伴著夫君,心裡便是像喝了這銀耳湯一樣甜滋滋的了……」
「春華……」司馬懿瞧著張春華那一臉的真摯,眼角不禁淚水緩緩流下,「懿如今已是這副半殘半廢的模樣,出不得仕、做不得官、成不得名,下半輩子都將躺在這病床之上再也站不起來……真是苦了你了!每天瞧著你為懿忙前忙后操持雜務,懿空負男兒立家之名,實在是無地自容啊……」
張春華雙眸一抬,淚眼矇矓地看著司馬懿,露出一絲甜甜的笑意來:「夫君,妾身哪裡覺得苦了?妾身能和你在一起,真的很高興啊!妾身怎麼會對你如今這般的情形抱什麼怨言呢?」說到這,她又展顏笑了:「說起來,還得感謝夫君這場風痹之症呢!若不是……」她將後面的「有了它」三個字咽了回去,繼續甜甜笑道:「妾身今日怎能和夫君在一起呢?這樣的日子可是妾身先前只有在夢中才會擁有的啊……」
司馬懿聽著張春華的話,心頭不禁五味雜陳:當初他剛佯裝患了風痹之症后不久,張汪便猝然派人向他家提親,想要納他為婿——司馬懿正欲拒絕,不料他的父親司馬防卻一口應承了下來。司馬懿大驚,急忙向父親提出異議。父親卻向他分析道:其一,粟邑張家門風樸厚,張春華知書達理、溫婉賢淑,又與司馬家有世交之誼,故而兩家結為秦晉之好是絕對合適的;其二,如今司馬懿裝病在家,正好借著這一場婚事向外宣示韜晦之意,表明自己已屈從天命、隱居故里、結婚息影、暫不出山,以安然靜觀時局之變。在父親這一番勸說之下,司馬懿縱是百般不甘,也只得假戲真做,與張春華成了親。然而,無論如何,這樣的婚事對司馬懿而言,都擺不脫一絲淡淡的陰影:他知道自己心底真正所愛的並不是粟邑張春華,而是鄴城的方瑩!縱然如今兵荒馬亂、烽火連天,方瑩亦是杳無音信,說不定已喪生於戰禍之中,但司馬懿在自己心靈最深處,還是給她留有一個特別重要的位置並暗懷一份莫名的期待——所以,他自結婚以來便一直感到自己的內心好像缺了一塊,始終無法與張春華向他全心投入的那份感情產生共鳴。而張春華愈是對他溫順體貼、關愛備至,司馬懿心底對她的歉意便愈是濃厚了一分。
當然,司馬懿此刻還並不清楚——就在他和張春華結婚的當日,他的父親司馬防便和他的岳父張汪,達成了一個以兩家姻親關係作為保障的絕密協議:由粟邑縣衙貼出告示,宣布那金刀谷因鬼魅邪物出沒而永久性地定為本縣禁地,嚴禁任何人涉足其中,一旦違反則重懲不貸;在金刀穀穀口處專設數處崗哨,由司馬府派來的家丁擔任守卒,專門負責看守此谷;張汪也承諾將隨時動用粟邑縣令之權,為司馬家永久守護這金刀谷洞倉之中的絕大秘密。 正在這時,窗外忽然飄來了一陣悅耳動聽的歌吟之聲。司馬懿側頭向歌聲來處瞥了一眼:又是後花園里的青芙、青苹姐妹倆在練嗓子了!也不知是何緣故,父親近年來四處尋覓網羅嬌童美女,攬入府中每日里笙歌舞樂——這倒是與他先前自律嚴謹、目不旁窺的清儉之風有些不大相同了!大概是父親見到近年來時局紛擾、虎犬難辨,便不免有些身心倦怠,暗暗存了一份及時行樂的心思罷!
想到這裡,司馬懿寧定了心神,向坐在榻旁的張春華開口說道:「這樣罷……你也不必下去再熬什麼銀耳湯了,去書房裡把那捲《易經》拿來。趁著這清閑無事的大好時光,懿且將先前管先生所授的易學要訣好好研習一番……」
「仲達!」隨著一聲深情的呼喚,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室外一閃而入,倏地映入了司馬懿的眼帘。
「胡兄?」司馬懿神情恍惚,不禁有些遲疑地問了一句——他根本沒有料到自己在靈龍谷的同窗好友胡昭此刻竟會出現在這裡!
「仲達,你……」在司馬懿淚光矇矓的視野中,胡昭已大步跨到了他的榻床之前,低下身來緊緊握住他的雙手,眼眶裡依稀有淚光閃動。
「子曰:『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司馬懿咬了咬雙唇,有些吃力地抑制住自己心情的震顫,噙著熱淚緩聲而道,「咱倆好不容易能在今日相會,何必做此兒女多情之態?」
「不錯,不錯。咱倆確實應該好好高興一場啊!」胡昭用袖角將臉頰上的淚痕一拭而去,笑顏一展,「這一兩年不見,你的氣色其實還蠻不錯嘛!」
司馬懿聽了,呵呵一笑,伸出右掌拍了拍自己的雙膝,淡淡說道:「是啊!懿的氣色雖是不錯,但這雙腿卻動彈不得了……」
「這個……胡某在許都已經聽荀令君說過了——仲達,你可以邀請一些精於針灸之術的醫師來瞧一瞧這風痹之症嘛……」胡昭的目光在他雙膝上一停,聲音頓時低了下來:「想當年仲達在靈龍谷紫淵學苑眾同窗中身手是最矯健的,沒料到平地上一個馬失前蹄竟把你摔成這樣……唉!真是天降不幸,苦了仲達你了。」
「你怎麼會到許都去見荀令君呢?」司馬懿聽他突然提起荀彧,不禁微微一愕,「你……你還聽到他提起了懿?」
「是啊!一個月前,司空府發來了一道辟書,徵召胡某進府擔任秘書郎一職。」胡昭見問,便款款道來,「仲達你是知道胡某的,胡某素來仰慕管寧老師的清靜隱世之風,怎會貪圖官場虛榮?所以,胡某便趕到許都,面見曹司空大人,自陳一介野生,實無軍國之用,懇求歸去。曹司空也有些奇怪,竟讓胡某去見荀令君,稱荀令君肯放胡某離去便可自行離去。
「沒奈何,胡某隻得去謁見了荀令君。荀令君與胡某交談半日,才答曰:『君乃清曠飄逸之才,猶如閑雲仙鶴,可處江湖之遠而教化士民,不宜居廟堂之高而自蝕性靈。』曹司空這才批了一個條陳:『人各有志,出處異趣,勉卒雅尚,義不相屈。』終於放了胡某歸山。」
「看來曹司空、荀令君都極有知人之智啊。他倆識得你志趣之所向,深知若是勉強扣下了你,那也是『留得住你的身,留不住你的心』。」司馬懿點頭而道,「倒不如放你逍遙於江湖之上、怡然於學苑之際、傳道於鄉里之間,為在草野民間大興儒教而樹人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