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悲情殺戮(9)
第265章 悲情殺戮(9)
范澤天扭過頭去,對李鳴說:「這一回啊,你這位老同學可是幫了咱們一個大忙,你可得代表咱們專案組好好感謝感謝她。我看這樣吧,晚上你請她吃頓飯,記得把賬單拿回來,我簽字報銷。」
李鳴呵呵一笑,說:「好的,保證完成任務。」會議室里的其他人聽罷,都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晚上7點,李鳴遵照隊長的指示,在鎮上一家特色酒店請喬雨萍吃飯。吃飯的時候,李鳴告訴她,傍晚的案情分析會結束后,范隊再次提審了金玉紅等人。
范隊把幾點證據和她在會議室里的那一番推理都說了,金玉紅等人已經承認孔春山確系杜娟等四個女生所殺,他們為了保護女兒,只好匆忙趕回來處理孔春山的屍體,並在被警方識破他們偽造的現場之後,一齊站出來為女兒頂罪。
金玉紅等人最後的供述,與喬雨萍的推理基本一致,唯一有出入的地方是,他們在處理孔春山屍體的過程中,有明確的分工,宮得貴和金玉傑負責用摩托車將孔春山的屍體運進屋,而金玉紅和陳久則負責在孔春山家裡偽造其意外觸電死亡的現場。
喬雨萍想了一下,說:「難怪那個半夜偷魚的黃世運說,那天凌晨他只看見宮得貴和金玉傑二人騎著摩托車從果園裡出來,並沒有看見陳久和金玉紅二人,原來後面兩人當時根本就沒有到果園裡去,而是在孔春山家樓下等著前面二人將屍體送來。」
李鳴點點頭,正想開口說話,手機忽然響了,起身走到一邊,接聽完電話后,臉色就變得冷峻起來。
喬雨萍看出了端倪,問:「怎麼了?」
李鳴說:「是范隊通知專案組的人回去召開緊急會議,說是孔春山的案子,還有咱們沒有掌握的新情況。」
「新情況?」喬雨萍睜大了眼睛,「什麼新情況?」
「范隊沒說,只是叫我回去開會。抱歉,我沒時間陪你吃飯了,你一個人慢慢吃,吃好吃飽,餐費我已經付過了。」
李鳴說完,拿起桌上的警帽,一邊往頭上扣,一邊跑步出了酒店。
喬雨萍坐在飯桌邊,一臉茫然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9
這一頓飯,喬雨萍自然是吃得索然無味。勉強吃完,時間已快到晚上8點,回碾子灣村的鄉村公交車早已經沒有了,她只好在街上搭了一輛「摩的」,一路顛簸著回到了學校。
回到宿舍,想到李鳴從酒店離去時向她透露的信息,她心裡竟有些惴惴不安。
在她推理出孔春山案的真相之後,范澤天已經提審過金玉紅等人,證實她的推理是正確的,這個案子幾乎已經可以完美結案。但是現在,不知道又出現了什麼新情況,竟然導致專案組的人要連夜開會重新研究案情。出現的這個「新情況」,會把她先前的推理推翻嗎?不知道為什麼,孔春山命案本與她並無切身利害關係,但現在,她卻超乎尋常地關心起這個案子來。她很想知道,這突然出現的「新情況」,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她在宿舍里坐下又站起,站起又坐下,忐忑不安地等待李鳴給她打電話,可是等了許久,手機也一直沒有響,她猶豫一下,最後還是主動撥通了李鳴的手機。
李鳴在電話里輕輕「喂」了一聲,沒有說話,電話里傳來嘈雜的背景聲,聽起來他好像還在會議室開會。
喬雨萍知道他不方便接電話,但也顧不了那麼多,問道:「孔春山的案子,到底出現了什麼新情況啊?是不是我的推理是錯誤的?」
「這個……」李鳴猶豫一下,電話里傳來凳子拖動的聲音,似乎是他正起身往外走,過了一會兒,電話里雜音漸小,應該是已經到了門外。
他壓低聲音說:「晚上文麗已經找到了金玉紅的女兒杜娟等四個女孩,她們也已經承認孔春山是她們所殺。情況跟你推斷的一樣,她們說她們是在暗中護送你回校時,在果園裡遭遇村長孔春山性侵,她們奮力反抗,用石頭砸死了孔春山。她們還說,以前她們去村長家借電話機給父母打電話時,就曾遭到這位流氓村長的騷擾,後來她們再也不敢去他家裡借電話了,想不到這一次還是沒能躲開這位流氓村長的魔爪……當時,先是由杜娟撿起地上一塊石頭,將孔春山砸暈在地,然後是她表妹金小秋接過她手裡的石頭,往孔春山頭上砸了第二下,這時候孔春山已經躺在地上不動了,宮敏和陳燕子覺得不解恨,又從金小秋手裡接過那塊石頭,一起往孔春山頭上砸了幾下。每個人具體砸了孔春山幾下,都已經記不清了,有的說只砸了一下,有的說砸了兩下。砸完之後,才發現孔春山已經死了。經過文麗反覆確認,可以肯定的是,四個女孩是用同一塊石頭砸向孔春山的。而且這塊石頭早在警方在果園裡勘察案發第一現場時,就已經找到,但因為時間太久,且被雨水淋過,石頭上面已經找不到任何指紋。」
喬雨萍敏銳地察覺到他一直在強調石頭的作用,不由得有點奇怪,問:「難道這塊石頭有什麼問題嗎?」
李鳴說:「法醫最新的屍檢報告里說,孔春山頭上一共有五處被重砸的痕迹,其中有四處傷痕,都是被同一塊石頭砸出來的,但還有一處傷口,不像是用這塊不規則的兇器砸過後留下的痕迹。經過法醫對這個傷口中的一些提取物進行化驗,最後確認,這是被磚頭砸過後留下的傷口,也是孔春山頭上最深的一個傷口。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砸死的話,那麼這個傷口才是最致命的。但是現在經過咱們警方反覆調查確認,四個孩子並沒有用磚頭砸過孔春山。我們準備明天早上到碾子灣村那片果園裡對案發現場進行再次勘察,希望能找到那塊置孔春山於死地的磚頭……」
剛說到這裡,電話那頭傳來有人呼叫李鳴的聲音,李鳴應了一聲,忙在電話里說:「范隊叫我了,我不跟你說了,先掛電話。」
「可是……」喬雨萍加快語速,還想問他一點什麼,但電話里已經傳來「嘟嘟嘟」的響聲。
喬雨萍握著已經被掛斷的電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四個女孩砸向孔春山的兇器,是一塊石頭,而置孔春山於死地的,卻是一道被磚頭砸出的傷口。石頭和磚頭,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在警方眼裡卻是兩條截然不同的線索。
是四個女孩驚慌之中記錯了,還是另有隱情?莫非那個用磚頭砸向孔春山的人,才是真正殺死他的兇手?
也許是今天奔波了一整天實在太累,也許是這案子有了太多的逆轉,案情太過複雜,她想著想著,竟感覺有些頭痛起來。她搖搖頭,還是決定先上床睡覺,好好休息一晚,有什麼問題,明天再考慮。
她剛躺到床上,腦海里「磚頭」這兩個字,忽然就像一塊真正的磚頭,重重砸在她心上。她猛然從床上跳起來。
孔春山在果園裡追趕她的時候,她不是曾撿起一塊磚頭,狠狠地向他砸過去嗎?記得當時扔出這塊磚頭之後,孔春山好像就沒再追上來了。當時兩人相距並不太遠,情況緊急之下,她扔磚頭時已經使出全身力氣,難道孔春山就是那個時候被她扔出的磚頭……
腦海里有了這個想法之後,就再也揮之不去。她反覆回憶當時的情景,如果孔春山真的是被磚頭砸死的,那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可能了。她忽然感覺到身上綿軟無力,無助地靠在床柱上,身子慢慢滑下,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一心幫助警察破案緝兇,查來查去,最後卻引火燒身,把自己變成了殺人兇手。想到杜娟等四個女生對自己的愛戴,她心裡已經明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沒錯,她才是殺死孔春山的兇手,而殺人兇器,則是她扔出的那塊磚頭。
她緩緩地流下兩行淚水。怎麼辦?向警方坦言一切,還是裝做什麼都不知道,讓警方繼續懷疑那四個孩子?如果投案自首,殺人可是重罪,很可能要被判死刑。如果繼續讓那四個孩子替她頂罪,她們都是未成年人,從法律上講,她們可以不負任何刑事責任。
到底該怎麼辦?她仰面向天,腦袋在床沿重重磕了幾下,她以為這只是一場夢,一場虛無的噩夢,但是後腦勺碰到床沿傳來的明顯的痛感告訴她,這不是夢,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殺人了,她是殺人兇手!
不知道在地上癱坐了多久,等她擦乾眼淚站起身時,已經在心裡暗暗拿定主意,立即找警方自首,身為一名老師,她絕不可能以犧牲四個孩子一生的幸福為代價,讓四個學生去為自己頂罪!
下定決心后,好像是怕自己改變主意一樣,她立即跑到村裡,請一位學生家長用摩托車把自己送到鎮派出所。
此時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派出所的門開著,門后的值班室里坐著一名年輕民警,正在眯著眼睛打盹兒。
喬雨萍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快步走上二樓。
會議室里還有燈光透出來,估計李鳴他們還在開會。她站在門口,深吸一口氣,然後咬咬牙,推開門,大步走進去。
偌大的會議室里,竟然空蕩蕩的,只有刑偵大隊的大隊長范澤天一個人站在窗戶前,正抱著兩隻胳膊,看著玻璃外面的夜景深思著。 聽見腳步聲,范澤天轉過身來,看見是她,略感意外地叫了一聲:「喬老師?」
喬雨萍也很意外,說:「范隊長,這麼晚了,怎麼你還一個人待在這會議室啊?」
范澤天說:「哦,我正在等人。」
「等誰?」
范澤天笑笑,沒有回答,只是問她:「你是來找李鳴的嗎?他剛開完會,估計這會兒跟幾個同事出去吃夜宵了。」
喬雨萍搖搖頭,鼓起勇氣說:「不,范隊長,我、我其實是來找你的。」
「找我?」范澤天怔了一下,「找我有事嗎?」
「我是來找您自首的。」
「自首?」范澤天顯得有點莫名其妙,「自什麼首?」
「我……」喬雨萍猶豫一下,但還是抬起頭,看著他說,「孔春山其實是被我殺死的!」
「被你殺死的?」范澤天皺眉道,「開什麼玩笑,你不是一直在幫我們追查兇手嗎?」
「是的,我以前並不知道,也就是今天晚上才知道,原來孔春山是死在我手上的。」
她見范澤天越聽越糊塗,就平緩了一下自己的呼吸,把自己由「磚頭」這個詞,推斷出她才是砸死孔春山兇手的推理過程,跟這位刑偵大隊長說了。
范澤天聽罷,低頭想了一下,然後抬起頭盯著她道:「假如你的推理能夠成立,孔春山真的是你用磚頭砸死的,那麼他後來又怎麼能性侵杜娟等四名女生,那四個孩子又為什麼要承認是她們用石頭砸死了孔春山呢?」
「范隊長,那只是孩子們編織的一個善意的謊言。假如我成了殺人犯,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再當她們的老師。她們是不想失去我這個老師,同時也知道自己是未成年人,就算殺人,也不用坐牢。所以,當她們看見我用磚頭砸死了孔春山之後,又撿起一塊石頭,每個人都用力在孔春山頭上砸了一下,然後就打電話給自己的父母親,說自己殺人了。當然,後來幾位家長出人意料的行為,已經不是她們幾個孩子所能掌控得了的了。」
「喬老師,你確定你要自證其罪嗎?」范澤天的聲音漸漸變得冷峻起來,「你知不知道,殺人可是重罪,很可能是要被判死刑的。」
「我確實是做夢也沒有想到查來查去,最後把自己變成了一個殺人兇手。但既然是我自己做過的事,我就必須承擔起這個後果。我總不能讓四個學生來替我頂罪吧?那樣很可能會毀了這四個孩子的一生,也會讓我一輩子都不能安心。」
范澤天重新打量她一眼,微微頷首,道:「你剛剛進來的時候,我告訴你說我在等一個人,你問我在等誰,我現在可以告訴你答案,我其實是在等你。」
「等我?」喬雨萍睜大了眼睛。
「是的,就是在等你。」
喬雨萍一抬頭,見他虎目含威,目光銳利,彷彿能洞察人世間的一切罪惡,心中一動,忽然明白過來:「你曾聽我說過9月11日晚上,我用一塊磚頭擊退流氓村長的事,後來又知道那四個女生只是用石頭砸過孔春山的頭,而置孔春山於死地的,並不是石頭,而是一塊磚頭。以您的睿智,自然不難推斷出,很可能就是我扔出的那塊磚頭,讓孔春山死於非命。」
「是的,我也知道李鳴已經在電話里將咱們警方所掌握的最新情況告訴了你,更知道以你的智慧,應該很快就會明白孔春山真正的死亡原因。」
「所以您一直在這裡等我來自首?」
「其實我也沒有等多久。」
「如果我不來,或者說我畏罪潛逃,連夜離開了碾子灣村呢?」
范澤天的臉綳得緊緊的,道:「如果真是這樣,那我自然就不可能在這裡再見到你。」
他臉上忽然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同樣的,你也不可能從我這裡獲得跟這個案子有關的,最新的消息。」
喬雨萍大感意外:「還有最新消息?」
「我有一個好朋友,叫曹超,我喜歡叫他老曹,他是咱們法醫中心的主任,是一位經驗豐富的老法醫。他有很多學生,現在都已經是法醫界的骨幹了。孔春山命案發生的時候,老曹正在休年假,孔春山的屍檢,是由他的兩個學生完成的。今天晚上,他的學生在孔春山身上發現了一些疑點,自己拿不定主意,於是向老曹請教,最後老曹從學生的疑點中,發現了更大的疑點。他覺得很可能是自己的學生在屍檢過程中遺漏了什麼,於是連夜趕回法醫中心,親自動手給孔春山再次屍檢。然後,他就發現了一個以前咱們都沒有掌握的情況。」
「什麼情況?」
問這句話時,喬雨萍竟然有些緊張起來,雙手不由自主地握緊了拳頭。
「老曹說,他檢查出孔春山左心室肥大,患有高血壓性心臟病,如果情緒過分激動,或者做太過劇烈的運動,很容易導致心絞痛、心肌梗死、心力衰竭甚至猝死。他從孔春山頭上被磚頭砸出的傷口判斷,雖然傷口很深,但似乎流血量並不是很大。他懷疑孔春山有可能是在被磚頭砸中之前,就已經因為血壓驟升,導致心臟病發而突然死亡。當然目前來說,他僅僅是有此懷疑,是否真是這樣,還要等他明天對孔春山的屍體進行詳細的病理剖檢……」
喬雨萍聽到這裡,忽然覺得自己再也撐不下去了,捂著臉,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