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魅影追蹤(4)
第209章 魅影追蹤(4)
雷驚雨嘆了口氣,幽幽地道:「是的,這件案子做得乾淨利落,官府查了這麼久都沒有線索,我不說絕對沒有別人知道。但是我自己知道,天上的神仙也知道。別人不會來找我,但是我自己的良心卻不會放過我,死者的亡靈更加不會放過我。自從仁義山莊鬧鬼之後,我更是提心弔膽惶惶不安,我知道這吸血鬼是我大哥大嫂的亡靈變的,他們是向我索命報仇來了。昨晚我請了道士到兄嫂墳前施了鎮邪大法,回家之後,才知道一切都已被內子發現了。在內子的追問之下,我向她說出了自己窺覷寶藏弒兄殺嫂的實情。內子聽了,當時就恨不得一刀殺了我為她姐姐白如雪報仇,最終卻還是不忍下手,只是苦苦勸我向官府自首。我心力交瘁,早有此心,經過一夜輾轉思考,覺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只有早日自首,方能得到解脫。所以今天一早,我就自縛雙手,到知府衙門認罪來了。」
吳過道:「如此說來,倒是應該感謝尊夫人的深明大義了?」
雷驚雨點了點頭,神色黯然,仰天長噓,閉目待死。
吳過忽地冷笑一聲,雙目如電,直盯著他,冷聲喝道:「雷驚雨,到了現在,你還不肯說實話?嘿,你大哥真的已經被你殺死了嗎?多背一條人命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雷驚雨臉色一變,額前頓時冒出一排冷汗,忽然徹底蔫了下來,癱倒在地上嘆了口氣道:「人稱吳過為江南名捕,果然名不虛傳。大人明察秋毫,雷某佩服。實不相瞞,一年前的那個晚上,我只殺了我大嫂白如雪和她剛出生的孩子,卻將我大哥點倒之後囚禁了起來,另找了一具無頭男屍穿上他的衣服冒充他。」
吳過問:「你為什麼沒有殺你大哥?」
雷驚雨垂頭道:「因為沒有藏寶圖,任何人也進不了寶藏。而那張藏寶圖的下落,我父親死後就只有我大哥知道。所以我當時不能殺他,我要逼他交出藏寶圖。」
吳過問:「他交出來了沒有?」
雷驚雨嘆道:「他死也不肯交出,所以我一直不敢殺他。」
吳過問:「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雷驚雨道:「他被我囚禁在仁義山莊後花園的地牢里。這件事除了我自己沒有人知道,連內子我也未告訴。」
吳過逼視著他,冷聲道:「你既有贖罪之心悔過之意,剛才為什麼不告訴本捕雷驚雲還活著?倘若本捕不問,那雷驚雲豈不是要被活活關死在地牢里?」
雷驚雨再度抬起頭來,看著他狡黠一笑,道:「其實即便大人不問,雷某最終也會交代明白。雷某隱瞞不說,只是想考一考大人,看看大人是否當得起『江南神捕』這個名號。」
吳過一怔,道:「考一考我?」
雷驚雨看著他道:「對,考一考你。」
吳過冷冷地看著他,看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才冷聲道:「很好,這才是雷大掌門行事的風格。」揮一揮手,大聲叫道:「來人,將雷驚雨押入大牢,聽候知府大人發落。」
只聽一聲發喊,數名如狼似虎的衙役一擁而上,架起雷驚雨便拖下堂去。
吳過又道:「小午,你帶幾名兄弟跟我一起去仁義山莊開牢放人,救雷驚雲出來。」
小午躬身道:「是,大人。」
吳過和小午帶人來到仁義山莊,只見一位白衫女子撐著一把油紙傘遮著頭頂淡淡的陽光迎了出來。
她臉色蒼白,嘴唇鮮紅,一雙鳳目細長細長,風貌楚楚,嫵媚中透出一絲冷傲,美麗中卻又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凄艷。
人如其名,吳過當然識得她就是雷驚雨的妻子白如霜。當下長揖到地,朗聲說道:「多謝雷夫人深明大義。雷夫人勸夫自首,高風亮節,本捕深感佩服。」
白如霜輕輕還了一禮,紅著眼圈問道:「他、他還好吧?」
吳過道:「雷夫人放心,雷兄一切都好,只是暫時不能自由走動,結果如何,相信知府大人自有公斷。」
白如霜強展歡顏,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見他竟帶了數名差人前來,微微一驚,道:「大人這是要搜查敝庄嗎?」
吳過知她誤會了,當下也不說雷驚雲被關在仁義山莊地牢中一事,只道:「雷夫人不必驚慌,雷兄交代,在仁義山莊後花園的地牢中放了一點東西,叫本捕過來看看。」
白如霜奇道:「後花園地牢?我怎麼不知道那裡還有地牢?」
吳過道:「也許雷兄沒有告訴夫人。」
白如霜猶豫一下,道:「既是如此,大人請進。」
一行人徑直來到後花園,但見假山流水,亭台相間,極是別緻。吳過四下一看,山水亭台花草樹木之間全無痕迹,根本看不出地牢在什麼地方。他忽然想起雷驚雨說的那一句話:只想考一考你。
他故意不將地牢的位置告訴他,是想考一考他的智慧,還是另有他意呢?
吳過想了想,吩咐眾人道:「大夥在花園裡仔細找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奇洞怪石暗記之類的東西,勿必要找到地牢入口。」
眾人齊應一聲「是」,分頭在花草叢中山水石頭之間尋找起來。不大一會兒,便將整個後花園都搜尋了一遍,並未發現地牢入口。卻有一名衙役拿著一塊兩三寸寬的布片跑過來道:「大人您看,這是在那邊花草叢中撿到的,上面還寫著字呢。」
吳過接過一看,只見那布片上寫著六個淡淡的紅字:抱薪火,凄風苦。他皺了皺眉頭,把布片遞給小午。
小午看了,也不明白布片上六個字意何所指。
他又把布片遞給白如霜,白如霜看了,笑一笑道:「是下人們練習寫字,字寫得不好,讓大人見笑了。」隨手將布片扔到青石路邊的小湖中。
吳過背著雙手,在花園中轉了轉,忽然發現假山旁邊依山而築的涼亭中放著一張石桌,周圍擺著幾把石凳。石桌上不染纖塵,十分乾淨,石凳上卻積了不少灰塵,彷彿從來沒有人坐過。
他略略一想,便已明白個中緣由,雙手抬起石桌,輕輕移開,果見安放石桌的地方露出一個圓圓的大洞,涼風颼颼,直往外冒,看來地牢大概就在下面了。
白如霜不由得「啊」的一聲,似乎大感意外,也許她在仁義山莊居住了這麼久,還不知道這後花園中竟有一個這麼隱秘之所吧。
吳過往洞里探頭看了看,但見下面黑咕隆咚,冷氣陰森,不知到底有多深。
他轉身道:「雷夫人,能借一根繩索用用嗎?」
白如霜立即叫下人拿了一根長長的粗麻繩來。
吳過將繩索一頭系牢在涼亭石柱上,另一頭甩下洞去。
麻繩長約二十餘丈,落地之時發出「叭」一聲輕響,看來已夠深入石洞底部了。
小午道:「大人,讓屬下先去看看。」 吳過點頭道:「好。」
小午年紀雖大,手腳卻十分麻利,攀緣著繩索,雙手交替向下,不一會兒身影便沒入黑暗的石洞中,看不見了。過了片刻,他在洞下叫道:「大人,下面好像真是地牢。」
吳過看見洞底下傳來亮光,知道他已晃亮了火摺子,便道:「我也下來看看。」抓著繩子,飛快滑下。
白如霜略一遲疑,也跟著攀繩而下。
石洞極深,足有十餘丈高,如果沒有繩索梯子,極難下去,如果有人在洞底想空手上來,縱有絕世輕功,也無可能。洞中極黑,小午雖然手上拿著火摺子,卻也照亮不了多大地方。
吳過叫人扔了一隻火把下來,點著之後,眼睛才隱約能看清洞底情形。只見石洞底下,竟是一個十丈見方的石屋,石屋靠西面一側用一道柵欄隔了開來。用手一摸,那柵欄竟是用酒杯口那麼粗的生鐵所鑄,十分牢固。柵欄上塗著黑漆,幽幽的泛著冷光,不時有霉味臭氣從柵欄裡邊傳來。
小午舉起火把照了照,驚道:「大人,裡邊關了一個人。」
吳過定睛看去,果見一人蜷縮在柵欄裡邊的牆腳里,衣不蔽體,身上滿是污穢,傷痕纍纍,手上腳上全用手指粗的鐵鏈鎖著,神情木然,正兩眼直勾勾地望著柵欄外面的人發愣。
吳過往他臉上瞧了半天,忽然心頭一熱,叫道:「驚雲兄,真的是你嗎?」
原來這地牢裡面囚禁的人,正是仁義山莊莊主雷驚雲。
5
仁義門掌門人雷驚雨貪圖寶藏殺嫂囚兄的消息傳出之後,江湖嘩然,仁義門弟子更是群情激憤,他們做夢也沒想到全幫上下人人敬重的掌門人,竟是這樣一個卑鄙無恥豬狗不如之人,簡直辱沒了「仁義」二字。而仁義山莊莊主雷驚雲自從被人救出地牢之後,經過白如霜及全莊上下悉心照料,傷勢漸愈,元氣漸漸恢復。
江湖好友聞訊之後紛紛上門祝賀和探望,仁義山莊又熱鬧了起來。
七日之後,晚上戊牌時分,吳過和小午值更完畢,相約來到「一滴香」酒肆,小酌起來。
小午喝著酒,忽然說道:「大人,屬下聽說仁義山莊這幾天晚上仍然不怎麼安寧。」
吳過眉頭一皺,道:「什麼『不怎麼安寧』?」旋即明白過來,動容道:「你是說仁義山莊晚上仍然有吸血鬼出沒?」
小午點點頭道:「屬下聽說,這幾天晚上仁義山莊又有好幾個人被吸血鬼吸血而死,死狀與以前無異。」
吳過將端到嘴邊的酒杯放下,說道:「那天晚上,雷驚雨不是請通靈道長作法釘住了白如雪的屍骨嗎,怎麼還會鬧鬼?」
小午道:「依屬下看,多半是雷驚雨判斷有誤。他殺死了白如雪,心頭有鬼,一直疑神疑鬼心中不安,一聽說仁義山莊有吸血鬼出沒,立即先入為主,首先想到的便是白如雪的亡靈化作吸血鬼來報仇來了,所以才請來通靈道長鎮邪驅鬼,卻沒想到吸血鬼另有其人,不,是另有其『鬼』。」
吳過道:「雷驚雲怎麼從沒向我說過?」
小午道:「屬下猜想,他多半是想等自己恢復元氣之後自行調查。仁義山莊手足相殘,江湖上已經有人看笑話了,如果這件事他仍然還要請官府的人插手,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江南仁義山莊以後還要不要在江湖上立足?」
吳過低頭想了一想,覺得他的話並非沒有道理,點了一下頭,喝了一杯酒,又問道:「你還聽到一些什麼消息?」
小午道:「屬下還聽說,仁義門上下現在是群情激動,眾多弟子一致要求雷驚雲接任掌門之位,據說掌門人信物仁義雙刀和仁義刀譜都已交給雷驚雲掌管,只等他身體恢復過來之後,即可廣邀江湖朋友齊聚仁義山莊舉行接位大典。」
吳過道:「幫中不可一日無主,雷老爺子只有這兩個兒子,既然雷驚雨不爭氣,那麼由驚雲公子擔此大任,也是理所當然。此乃仁義門門戶中事,我等外人不必置喙。只是雷驚雲過了一年暗無天日的地牢生活,身心俱傷,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完全康復。」
小午道:「屬下日前才去過仁義山莊,聽說白如霜已經給他請了江南最好的大夫治療和調養,驚雲公子本身內功深厚,恢復極快,估計不出兩個月,便可完全康復。」
吳過點點頭,嘆口氣道:「如此,倒是難為白如霜了。聽說她每天都親自送飯到大牢給雷驚雨吃,可有此事?」
小午道:「確是如此。雷驚雨平時錦衣玉食慣了,大牢里的粗糙飯菜哪裡吃得下,若不是白如霜賢惠過人,一日三餐送些好飯好菜來,他餓也餓死了。」
吳過道:「這個女人,可真不簡單呀!」
小午點頭附和道:「如此賢妻,實是難得。」
吳過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過了半晌,忽然重重地嘆了口氣,端起一杯酒,猛地灌入喉嚨。小午放下酒杯,奇道:「大人,您破了一樁大案,咱們上下兄弟都跟著沾了不少榮耀和好處。但這些日子,屬下瞧大人怎麼反而愁眉緊鎖,悶悶不樂呢?」
吳過舉起筷子,想去吃菜,聽到這話,卻又放下筷子,澀澀一笑,道:「哼,破了一樁大案?那倒也難說。這樁案子雖然破了,但我總覺得疑點似乎比案子沒破時還多。」
小午一怔,酒杯送到嘴前卻又停住不飲,道:「哦,大人何出此言?」
吳過道:「案子雖然已經水落石出,但本捕心中仍有三大疑點找不到答案。其一,為什麼雷驚雨不遲不早,偏偏要趕在咱們發現了他殺嫂囚兄的重要線索準備動手捕他之時前來投案自首?此事純屬巧合,還是另有蹊蹺?」
小午看著他問:「其二呢?」
吳過道:「其二,那天早上雷驚雨自縛雙手前來自首,我將他從地上扶起之時,順手探了一下他的脈搏。當時他脈象浮散無根,至數不齊,按之則無,大異於常,當是身中劇毒,邪盛正衰,陰陽離決之『絕脈』。有此脈象者,絕無三日之命。此是一奇。他身中劇毒,元氣離散,卻能活到今日而不死,此為二奇。」
小午聽到這裡,已經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了。
吳過接著道:「其三,我將雷驚雨關押大牢之時,他曾說了一句話,說是要考一考我,此話似乎也大有深意。他明知那地牢位置隱秘,卻不明示於我,只叫本捕帶人去找,結果卻在仁義山莊後花園中找到一塊寫有血字的布片。」
小午道:「大人是說那塊寫著『抱薪火,凄風苦』的布片?白如霜說那是下人們隨意塗鴉的,大人怎說那是血書?」
吳過道:「那塊布片是從衣服上撕下的,那上面的字跡卻是用鮮血和上口水之後寫上去的,所以字跡才會是淡紅色。如果寫字之人不蘸口水,直接用鮮血書寫,任何人一看便知這是一封血書,即便不明白那六個字的意思,也會引起別人警惕之心。但如果顏色極淡,就不會引起別人注意,即使有人撿到,也會隨手扔掉。也正是因為如此,所以本捕才有機會看到它。」
小午迷惑了,道:「就算那真是一封血書,那麼『抱薪火,凄風苦』這六個字又是什麼意思呢?」
吳過嘆了口氣道:「這也是最令人費解的地方,我思索了好幾天,才隱約明白其中含意。如果我沒猜錯,『抱薪火』這三個字應該是『抱薪救火』這個成語的誤寫,只是寫字之人故意漏掉了一個『救』字,所以使人看得莫名其妙。而後面三個字,則應是『凄風苦雨』這個成語的誤寫,只是寫漏了最後一個『雨』字。」
小午一怔,念道:「『救』『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