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冤海殺戮(4)
第134章 冤海殺戮(4)
佟知府擔心秦明出獄之後鬧出事端,竟一直把他囚在牢里,不予釋放。
秦聚天殺妻案從案發到結案,再到餘波平息,前後歷時一年有餘,驚動了朝廷,勞動皇上親自過問,影響極大,被刑部擬定為成化十九年七大重案之一。
佟子昂因頂住壓力,破案有功,受到嘉獎,升遷有望。他早已打通關節,希望藉此東風,連升三級,坐上湖廣布政使的位置,那可是從二品的官,掌一省之政,與現今這小小四品知府不可同日而語。他已得到吏部要員暗許,只等這一屆三年任滿,即可升授。
今年八月,他剛好任滿三屆。八月中旬,是朝廷外官「考功」之期,四川湖廣浙江福建四省官員由皇上欽差的都察院巡按御史韋載厚韋大人負責巡按監察。巡按御史所至之處,評政績,論功過,定陟黜,大事奏裁,小事立斷。只要過了韋大人這一關,他便升遷無礙,高枕無憂了。
誰知剛到八月,正是韋大人已至浙江,不日便會到達湖廣之際,突然有消息傳來,說是有人在四川境內看見了蘇碧娥,而且更加不妙的是,蘇碧娥正向青陽老家趕來,數日之後便會在青陽城內出現。
佟知府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立即派人快馬去查,看看傳言是否屬實。
探子回報,確有其人,確有其事。
佟知府立時慌了手腳,這才明白自己為官三任,辦的最為得意最有影響力的一件案子,竟是一件天大的冤案。此案雖只殺秦聚天一人,但害得其老父老母枉死,兒子坐監,女兒有家難歸,更牽連到馮掌柜等數人無辜受刑,只要蘇碧娥真的在青陽街頭出現,那自己不但一世英名盡毀,升遷無望,而且只怕連這頂四品烏紗也保不住了,若激起民憤,事情鬧大,驚動朝廷,只怕自己還有性命之虞。
怎麼辦呢?此時此際,他心中所想,卻不是如何採取補救措施儘快為秦家翻案伸冤,平息民憤,還真相於天下,而是如何阻止蘇碧娥的腳步,如何掩蓋真相,矇騙巡按御史,保住自己「佟青天」之美名,保住自己的美好前程。
常言道:一不做,二不休,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最好的挽救法子也許只有一個,那就是殺了蘇碧娥,讓她永遠也沒有機會回到青陽城,讓秦家永遠沒有翻案的機會。也只有這樣,才能一勞永逸,永無後顧之憂。
他決定派姚三去辦這件事。
姚三本是秦聚天手下的一名捕快,秦聚天死後,佟知府在沒有收受他一點兒好處的情況下,讓他做了知府衙門的總捕頭。
於是姚三便成了他的心腹,不但對他感恩戴德,而且更是死心塌地地為他辦事。
他讓姚三帶一個人去殺蘇碧娥,務必要趕在她踏入青陽府地界之前,讓她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再讓他想辦法幹掉與他同去的那個人,然後回來向他復命。
這所有的一切,都必須趕在巡按御史韋大人到來之前完成。
卻說秦月,自打父親含冤赴死,爺爺奶奶含悲枉死,哥哥秦明無辜坐監以來,她一直強忍悲痛,四方奔走,極力尋找母親蘇氏下落,希望能早日找到母親,證明父親的清白,救出身陷囹圄的哥哥,為秦家一洗沉冤。
但是一晃三年時間過去了,她也由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長大成了一個十八歲的青春少女,但是母親卻一直下落不明。
今年八月,她意外地從一個走南闖北的茶葉販子口中得到消息,她所尋找的畫像上的這個女人他在四川省內見過,並且知道她現在正往湖廣方向趕來。而且這個茶葉販子還告訴她,知府衙門的人也向他打聽過這件事。
這位冰雪聰明久經磨礪的少女,一下就猜中了黑心知府佟子昂的心思。
她決定連夜趕往四川,找到母親,並且以自己的力量一路保護她平安回到青陽。
蘇碧娥在羅雲山下被兩名「轎夫」糾纏時,那個潛藏在樹林中射出柳葉飛刀救她一命的黑影,就是她的親生女兒秦月。
刁七被殺,姚三斷臂,第一次刺殺蘇碧娥的行動失敗之後,姚三立即又精心組織策劃了第二次獵殺行動,地點就在藻林鎮外的那家茶館里。
不料這個天衣無縫的殺人計劃,又被黑衣少女秦月破壞了。
這個時候,蘇碧娥已經意識到了四伏的殺機,但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在這場無情的追殺背後,竟還隱藏著一個天大的陰謀,而她卻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成為了戳穿這個陰謀的唯一一把鑰匙。
她以為這一切都是周寒山這個無情無義的男人乾的,所以她才想請這位武功高強的黑衣少女一路護送自己。
但儘管秦月本是為保護她而來,卻當面拒絕了她的要求。
她這麼做的原因有兩個:其一,她如果一路陪伴在她左右,這樣敵暗我明,處境反而不妙;
其二,蘇碧娥雖然是她母親,但卻因為她對父親對這個家的背叛,而直接導致了這場悲劇的發生,她恨她母親,而且永遠不會原諒她,她寧願自己多吃點兒苦頭在暗中保護著她,也不願意與她同路而行。
姚三倉皇逃回青陽,佟子昂聽說因了一位武功高強的黑衣少女的出現,蘇氏不但逃過兩劫,而且距離青陽府已越來越近,大驚之下,又生出一條毒計,決定買兇殺人,出高價請一位武功高強的江湖職業殺手出馬截殺蘇碧娥,順便對付那位愛管閑事的黑衣少女。
消息剛剛在黑道上傳出,一位自稱為江湖第一金牌殺手「一劍封喉」葉封侯的黑衣蒙面人就出現了。
佟子昂當然聽說過「一劍封喉」的名頭,也知道這個人脾氣古怪,長年黑巾蒙面,從不以真面目示人。本來他心中尚有幾分懷疑,但當他看見這個年輕人一劍削下了蒼蠅的一條腿,而那隻蒼蠅還能嗡嗡飛行之後,他相信了他。世上除了「一劍封喉」,誰還會有這麼好的劍法呢?
僱用這樣一位高手去殺手無縛雞之力的蘇碧娥,去對付那個來路不明的黑衣少女,應該綽綽有餘了吧?看著葉封侯收了一半定金、接受任務轉身離去的背影,佟子昂這樣放心地想。他彷彿看到了蘇碧娥的屍體正被葉封侯拋下山崖毀屍滅跡,也彷彿看到了吏部的擢升文書正向他飛來。
但是他一定做夢也沒想到,葉封侯的這次刺殺行動,居然又沒有成功……
6
「……如果不是要為爹伸冤報仇,我、我真恨不得一劍殺了你。」
秦月盯著母親蘇碧娥,眼睛里閃爍著寒冷的冰花,但與第一次說出這句話時相比,雙眸中已少了些殺氣,多了幾分怨恨與無奈。
「月兒,你、你殺了我吧。」
蘇碧娥聽完她含淚的敘述,呆了半晌,忽然撲將上來,搶過她手中的長劍,就要往自己脖頸中抹去。
她做夢也想不到自己離家之後,家裡竟然發生了如此大的變故,而這場慘劇,歸根結底全是由她而起。此時此際,她得知真相,除了以死謝罪,又還能怎樣?
秦月急忙搶上一步,奪下她手中的長劍,瞪著她怒道:「你想幹什麼?到了現在,你還嫌死的人不夠多嗎?」
蘇碧娥面有愧色,低下頭,淚也流了下來,惴惴地道:「那、那你說現在該怎麼辦呢?」
秦月道:「眼下當務之急,就是儘快回到青陽。只要你在青陽街頭一露面,全城的老百姓就都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到了那時,佟子昂想瞞也瞞不住了。消息一旦傳出,根本不用咱們拿著狀紙上告,只等皇上欽差的巡按御史韋大人一到,佟子昂就非得丟官不可。然後咱們再聯合馮掌柜等人上京告御狀,一定要告到這個狗官掉腦袋不可。」
蘇碧娥點頭道:「對,你爹,還有你爺爺奶奶,可不能白死,咱們一定要告倒這個狗官。咱們別在這兒多耽擱了,這就起程趕緊回青陽去吧。」
秦月拉住她道:「咱們自然是要趕回去的,但是不能操之過急,欲速則不達,有些事並不是咱們想快就快得了的,有些路也不是咱們想走就走得了的。」
蘇碧娥扭頭看著她,道:「你的意思是說……」
秦月皺眉道:「你剛才也看到了,那個『一劍封喉』葉封侯的武功高深莫測,劍法變化多端,身手絕不輸於我,但他為什麼會突然罷手而去,輕易放過咱們呢?」 蘇碧娥睜大眼睛瞧著她,等著她往下說。
秦月看了母親一眼,接著道:「佟子昂這狗官一向心狠手辣、老奸巨猾,不達目的絕不罷手,他絕不會就這麼輕易讓咱們回去青陽的。」
蘇碧娥小心地問:「你是說剛才那個葉封侯是詐敗,後面還有許多看不見的陷阱在等著咱們?」
秦月道:「不管怎樣,佟子昂絕不會就此罷手,坐以待斃,那個姓葉的一定會卷土再來。如果下次再遇上這個亡命殺手,那咱們娘兒倆就不會這麼幸運了。」
蘇碧娥跟女兒說了這麼多話,秦月一直對她心懷怨恨之情,對她的稱呼也是「你」呀「你」的,直到此刻,才從她嘴裡吐出一個「娘」字來,她心中一動,知道女兒已經暗暗諒解了她,不由得大感欣慰,親熱地拉起她的手道:「月月,娘知道你從小到大都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姑娘,你說該怎麼辦,娘都聽你的。」
秦月皺眉想了片刻,正無計可施,忽地在她臉上瞧了兩眼,拍手喜道:「有了,咱們娘倆長得這麼像,不如讓我喬裝成你的模樣,留下來與佟子昂及葉封侯等人周旋,你卻打扮成一位老婆婆,悄悄潛回青陽府。他們料定你會從五雲橋坐船順江而下,去往青陽,一定在水路上設好了埋伏。為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這條水路由我來走。你可以乘馬車走旱路,由五雲橋南門出鎮,經郁孤台再到青陽城,最多也就大半天路程。」
蘇碧娥點頭道:「這個辦法不錯,可是這樣一來,你豈不是太危險了?」
秦月輕蔑一笑道:「你放心,我的武功雖不如葉封侯,但他想殺我,卻還沒那麼容易。等我計算好時間,料定你已安然到達青陽之後,就會甩掉他們,趕回去跟你會合。」
蘇碧娥又擔心地問:「那我一個人到了青陽之後又該怎麼辦呢?」
秦月想了想,嘆了口氣道:「你到青陽之後,就去蘇家大宅找舅舅蘇碧城吧。如今之際,也只有他能幫助咱們了。」
蘇碧娥吃了一驚,道:「找他?不就是他告倒你爹爹的嗎?」
秦月道:「我想舅舅看見你活著回來,就會明白他自己做錯了什麼事。如果他還有點兒良心,就一定會出面幫助咱們秦家翻案脫罪的。」
「可是……」蘇碧娥還是有些擔心,猶豫著正想說話,秦月把頭伸出窗外看了看天色,道:「好了,天色不早了,就這麼決定了,咱們別多耽擱了,快去化裝準備吧,天一亮就分頭出發。」
蘇碧娥看她一眼,見她心意已決,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
就在蘇碧娥住宿的客房的隔壁,住著一位從上猶方向來的、途經五雲橋欲北上萬安縣尋親的李姑娘。這位李姑娘比秦月大三歲,但身高體形各方面卻跟秦月差不多。
秦月找到這位李姑娘,給了她十兩銀子,請她明天早上離開客棧的時候,穿上自己給她的這套漂亮的黑裙子,戴上這頂四周垂著遮擋塵土的黑紗巾的斗篷,只要保證在太陽落山之前不要取下來就可以了。
李姑娘見這個要求並不過分,而且自己前天遭遇了一次小偷,身上攜帶的銀兩正好不夠用,便高興地答應了她。
天剛一亮,李姑娘就依照她的吩咐身著黑衣頭戴斗篷,離開客棧,北上而去。稍後,秦月也換上母親的衣服,化裝成母親的模樣,挽著母親的包袱,不慌不忙地去往長江碼頭,準備坐船南下。
依照秦月事先的計劃,已經化裝成一位鄉下婆婆的蘇碧娥又在客棧里待了半個時辰,這才顫顫巍巍地離開客棧,到外面街上雇了一輛馬車,告訴車夫,她要去郁孤台走親戚。車夫拿了車資,二話不說,趕著馬車就出了五雲橋,走上了一條南下的官道。
秦月著母親的裝束,故意把腳步放得慢些,剛一走出小鎮,就感覺到自己被人盯上了,她一面在心中暗自好笑,一面裝出一副茫然不知的樣子,徑直往長江碼頭走去。
碼頭上,已經泊了一排待客的烏篷船。
秦月走下碼頭,挑了一艘乾淨的小船。
那船夫是個五十來歲的漢子,皮膚黝黑,打著赤足,挽著衣袖,臉上帶著謙卑的笑意,問她要去哪裡。
秦月說去青陽,又問要什麼價錢。
船夫說二兩銀子,秦月一面留心察看四周情形,一面故意裝出一副嫌他價格太高的樣子,說:「順風順水,怎麼還這麼貴?」經過一陣討價還價,最終講好了給一兩銀子。
秦月跳上小船,到船艙里坐下。
船夫吆喝道:「開船啰。」竹篙一撐,那船便離岸而去。
秦月留心一瞧,這船夫雖然手腳利索,有些力氣,但看起來並不會武功,應該不是佟子昂派來的人,這才略略放心。
這一帶靠近集鎮,所以江面上船來舟往,十分熱鬧。
秦月估計佟子昂的人再目無王法也不敢在如此大庭廣眾之下明火執仗、公然行兇,所以便放心地靠在船艙里閉目養神起來。
半個時辰之後,船離開碼頭已經很遠了,江面上漸漸安靜下來,偶爾有一兩艘小船交錯而過。
為了盡量給母親多爭取一些時間,秦月吩咐船夫撐得慢些,只要能趕在天黑之前到達青陽就行。
午牌時分,船到儲潭碼頭,去青陽的路途已經走完一半。
秦月請船夫上岸一起吃罷午飯,然後再回到船上,繼續向下遊行去。
剛剛駛出碼頭二三里路遠,船夫忽然慌裡慌張地跑進船艙道:「娘子,不好了,後面有一艘船似乎一直在跟著咱們。」
「哦?快讓我看看。」
秦月走到船尾,順著船夫的手指往後面一瞧,只見數十丈開外的江面上,正有一葉扁舟,跟在自己船后緩緩駛來。
站在船頭撐船的是一個穿黑色長衫的漢子,個子高高的,戴著一頂斗笠,笠沿壓得很低,臉上黑乎乎的一片,根本瞧不清相貌。
她問船夫道:「大叔,你怎麼知道他在跟蹤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