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孽緣鬼殺(1)
第81章 孽緣鬼殺(1)
1
我出生在一個警察世家。
父親是一名在職老刑警,祖父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批警察。
再往上推,我的曾祖父岳子琦,在全國解放以前,也曾做過民國政府的警探。
現在,我也成了一名警察——雖然只是一名整天待在檔案室管理檔案的警察。
今年清明節,我回老家青陽市東升鎮掃墓,期間在鎮上的祖屋住了一晚。
祖屋是一幢標準的三進三出的四合院,屋外粉牆黛瓦,屋內青磚鋪地,院中有水池花木,在舊時來說,應該稱得上是一座豪宅大院了。
祖父從小城公安戰線退休后,一直住在祖屋裡。
那天晚上,我跟祖父閑聊時,他忽然從一個古舊的木箱里翻出一個泛黃的筆記本,說是曾祖父留下來的,讓我看看還有沒有什麼用處。
我翻開筆記本一看,裡面用毛筆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仔細讀了兩頁,原來是曾祖父早年記下的探案筆記。
我把這箇舊筆記本帶回家,花了一個星期時間,從頭到尾看了一遍,發現其中記載的,都是曾祖父當年經辦的一些較為離奇的案件。
當然,有許多案件,當時看來覺得不可思議,但在幾十年後的今天看來,卻已不足為奇。而有幾樁奇詭的案件,即便在今天看來,也頗讓人驚異,現將舊筆記本中記錄的「項鏈殺人案」、「恆生紗廠兄弟血案」兩則案件整理之後,記錄於此,以饗讀者。
第一件「項鏈殺人案」,不但案情奇詭曲折,而且案子牽涉曾祖父的岳父岳母一家,最重要的是,我覺得曾祖父最後結案,似乎略嫌倉促,而且其中的推理破案過程,也似頗有值得商榷之處。
故此將曾祖父記錄此案的原文照錄如下,請讀者諸君一同做個見證。
2
民國二十三年十月的一個禮拜天,我公休在家。
妻子小園一大早就回了娘家,中午歸來時,告訴我說她父親病了,囑我抽空過去探望一下。
下午,我就採購了些水果,坐著一輛黃包車,來到了岳父家。
岳父姓任,名叫任重遠,現已年近半百,名下有三間米鋪、兩間綢緞莊和一間當鋪,以身價而論,在這青陽城裡,也算是屈指可數的富紳了。
岳父家在風景優美的青陽山下,是一幢三進三出的大宅子,跟我的住處隔著三四條街巷,並不算太遠,但因著我是警察局的一名偵探,平時忙於公務,除了過年過節,倒是很少到岳家來。
見到躺在病床上的岳父,我不禁大吃一驚。
數月未見,原本白白胖胖的他,竟然消瘦得連顴骨都突顯出來,頭髮鬍子全白了,好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幾歲似的。
我忙問岳母:「岳父生的什麼病?找醫生瞧過沒有?怎麼會病成這樣?」
我的這位岳母姓蘇,名叫蘇書倩,是岳父的續弦,只有三十多歲年紀,因為保養得好,又會打扮自己,看起來皮膚白皙,穿著時髦,越發顯得年輕,與病床上老態畢現的岳父,更是形成鮮明對比。
岳母表情憂鬱地告訴我說:「也不知為什麼,這個把月來,老爺像丟了魂似的,一直心緒不寧,吃不好睡不香,晚上老做惡夢。他都這把年紀了,經不住折騰,就病倒了,已經請了好幾位郎中來看,就是瞧不出病因。」
我倆正站在病床前說話,冷不防昏睡中的岳父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厲聲驚叫:「啊,有鬼,有鬼,別殺我,別殺我……」
我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只見岳父躺在床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表情驚恐,冷汗涔涔而下,像是正在做著惡夢。岳母急忙上前,輕聲將他喚醒。
岳父喘了口氣,無神地睜開雙眼,一見到我,就像遇見救星似的,把我的手抓得更緊,連聲說:「賢婿,吾命危矣,你可要救我……」
待瞧見岳母在旁,卻又忽然止住話頭,似乎有什麼話,不便當著她的面講。
岳母見狀,忙說:「我出去給老爺準備一點吃的。」便轉身走出了房間。
岳父示意我關上房門,然後托著我的手臂,半坐半躺地靠在床頭,說:「子琦,有人想要向我索命,我命將休矣!你是個警察,可一定要救我!」
我不由得吃了一驚,下意識地四下里瞧瞧,說:「竟有這樣的事?哪裡有人要來索命?」
岳父說:「是在我夢裡。」
我不由得啞然失笑,說:「岳丈,夢裡的事,怎能當真?」
岳父搖搖頭說:「不,我有預感,肯定是真的,確實是有人想要害我性命。」
岳父進而告訴我,說這一個多月來,他幾乎每天晚上都要做一個相同的惡夢。夢中有一個人,像幽靈似的突然向他飄近,伸出雙手,閃電般扼住他的咽喉。他拚命掙扎,卻像中了魔咒似的,手腳竟然不能動彈。對方手勁很大,像一把鐵鉗似的鉗住他的脖子,幾乎令他窒息……
我皺起眉頭問他有沒有看清對方的臉。
岳父想了一下,說有一回他在掙扎中睜大眼睛,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臉。
我忙問:「那人是誰?你可認識他?」
岳父虛弱地點點頭說:「我認識那個人,他姓張,叫張栓。」
3
十年前,在河南南陽,我的岳父任重遠,交了一個朋友,名字叫作張栓。
張栓是個街頭賣藝的,靠在街邊圍個圈子,表演一些雜耍功夫,向路人討些賞錢過日子。
他練過縮身術,最拿手的絕活是鑽桶。
表演的時候,先拿出一個直徑不足三十厘米的木桶,坐在桶口,屁股先進去,接著把身體晃幾晃,只聽周身骨節一陣叭叭作響,人就像壓緊的彈簧似的,突然間縮小了好幾圈,然後整個人縮成一小團,很順利地就從木桶中鑽了過來。
張栓租了一間民房,住在南陽郊區,家中只有一個新婚妻子,並無別的親眷。 他的妻子本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在城中女子中學念過書,后因家庭變故,父母雙亡,迫於生計,下嫁給了街頭藝人張栓。
岳父常去張栓家喝酒,漸漸便跟他這位年輕貌美的妻子也混熟了。
岳父在大清朝曾中過舉人,頗有些學問。民國后,為生計所迫,仗著自己讀過幾本《黃帝宅經》《葬書》之類的書,就做起了風水先生,專門替人定穴立宅,堪輿相地。
當時的岳父,剛剛喪偶,帶著一雙十多歲的兒女相依度日。
岳父人至中年,成熟洒脫的氣質和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淵博學識,贏得了張栓妻子的好感。
岳父本是個風流人物,眉來眼去之下,兩人就背著張栓,做下了苟且之事。
有一天深夜,電閃雷鳴,風雨交加,岳父從張栓家喝完酒回家,途中經過一片麥田時,忽然轟隆一聲巨響,一個暴雷在頭頂炸響,把岳父嚇了一跳。然而就在雷聲響起的同時,他竟然隱隱感覺到腳下的土地在浮動,地底下似乎有轟隆隆的聲音與天上的雷聲相應。
他怔了一下,忽然意識到了什麼,將手裡的燈籠舉高一看,只見自己所處的這片麥田,大約有十餘丈見方的一大塊,莊稼的長勢明顯沒有周邊田裡的好。
他順手掏出羅盤一測,發現自己立足之處,竟是一塊氣凌雲天的風水寶地。
麥田長勢不好,是因為地下夯土堅實,不利於作物生長;雷聲響過,腳下隱有回聲,說明地底空曠。
憑著多年尋龍覓穴堪輿相地的經驗,岳父知道,他立足的這塊麥田下,一定有一個古墓。
他在麥田中做了記號。
第二天一早,風停雨住,他借來一把洛陽鏟,悄悄來到麥田中,找准位置,向下連掘數十下,果然挖出來一些熟土,土中還混雜著少許硃砂和木屑。
由此看來,他昨晚的推測是完全正確的。再用洛陽鏟連續打點,最後基本確定了古墓的位置。從面積上看,這應該是一個比較大型的古墓,裡面的隨葬品一定不在少數。如果能成功盜掘此墓,那自己下半輩子就不用愁了。可是要想盜掘此墓,憑自己一己之力,實難辦到。
這個時候,他想到了張栓。
張栓年紀輕,力氣大,最重要的是,他練過縮身術。到時只要從地面挖一個小洞通向墓中,讓他施展縮身術,即可下到洞底,實在要省事許多。
他找到張栓,把這事跟他一說,張栓正愁找不到賺大錢的活路干呢,當即同意。
經過幾天時間的勘察和準備,在一個風高月黑之夜,岳父和張栓帶著鐵鍬、畚箕和繩索等物,來到了那片麥田。在早已確定好的墓室上方,向下豎挖了一個直徑三十厘米左右的地洞。
那墓埋葬得並不太深,向下挖掘了五六米,就通到了墓室中。
張栓在腰裡繫上繩索,拿著火把、斧頭和布袋,施展縮身術,將身子縮小得如同七八歲的孩童般大小,很順利地就鑽進了地洞。
岳父站在地面上,手持繩索,緩緩將他放到洞底。只聽得下面傳來一陣噼噼叭叭的聲響,似乎是張栓找到了墓主人的棺槨,正用斧頭劈開。
過不多時,地底下傳來一陣鈴鐺聲響,正是張栓向地面發出信號。
岳父急忙拉起繩索,只見繩索一端系著張栓帶下去的那個布袋。解下來一看,裡面裝了大半袋金銀器皿和珠寶玉器,隨便拿出一件來,都是價值萬金的珍寶。
岳父不由得心頭大喜。
正在這時,地下鈴聲再次響起,是張栓在地底下催他快點將繩索放下,將他拉起。
岳父正要將繩索放下,心中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假如張栓就此葬身古墓,再也出不來,非但這一袋子金銀珠寶為我一人獨得,就連他那年輕漂亮的老婆,豈不也是我任某人的了?
惡念一閃,便再也揮之不去。
他往洞下一瞧,只見一閃一閃的火光中,張栓正仰著頭,朝上看著,眼巴巴等著他放下繩索將自己拉上來。
他不禁惡向膽邊生,咬一咬牙,搬起田埂邊一塊石頭,使勁往洞里砸去。只聽洞中傳來「啊——」的一聲慘叫,火把頓時熄滅。
岳父心口怦怦直跳,急忙用鐵鍬鏟起泥土,將那盜洞填平踏緊,再在上面移栽上幾株麥苗,將一切恢復原狀,瞧不出痕迹了,這才提著那一袋金銀珠寶,急匆匆來到張栓家。
張栓的妻子自然知道丈夫半夜出門幹什麼去了,正在家裡焦急等候,忽見岳父一人回來,不由得吃了一驚,就問張栓怎麼沒有回來?
岳父支吾著說不出話來。
張栓的妻子一瞧他的神情,就已隱約猜到發生了什麼事,儘管她跟張栓沒有什麼感情,但畢竟夫妻一場,也不禁落下淚來。
岳父把那一袋金銀珠寶給她看了,說事已至此,南陽城是不能再待了,咱們一起離開這裡吧。
張栓的妻子猶豫一下,只得點頭同意。
於是岳父就帶著她和自己的一雙兒女,連夜離開了南陽城。
幾經漂泊,最後定居在這湘鄂之邊的青陽城。
岳父將盜墓所得的金銀珠寶變賣之後,用所獲錢財來做生意,只十來年時間,生意便做得風聲水起,名下有了好幾間商鋪,他也成了青陽城有頭有臉的大老闆。
他的一雙兒女,也漸漸長大,兒子外出當兵,女兒小園嫁給了我。
當年那個隨他私奔的女子,就是我現在的岳母蘇書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