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兩雄相遇

  第26章 兩雄相遇

  01

  秋。西山的楓葉已紅,天街的玉露已白。秋已漸深了。


  九月十三,凌晨。李燕北從他三十個公館中的第十二個公館里走出來,沿著晨霧瀰漫的街道大步前行,昨夜的一壇竹葉青和半個時辰的愛嬉,並沒有使得他看來有絲毫疲倦之色。


  他身高八尺一寸,魁偉強壯,精力充沛,濃眉、銳眼、鷹鼻,嚴肅的臉上,總是帶著種接近殘酷的表情,看來就像是條剛從原始山林中躥出來的豹子。


  無論誰看見他,都會忍不住露出幾分尊敬畏懼之色,他自己也從不會看輕自己。


  十年以前,他就已是這古城中最有權力的幾個人其中之一,距離他身後一丈左右,還跟著一群人,幾乎要用奔跑的速度,才能跟得上他的步子。這群人之中有京城三大鏢局的總鏢師,有東西兩城「桿兒上的」的首領和團頭,有生意做得極成功的大老闆和錢莊的管事。


  還有幾個人雖然已在京城落戶十幾年,但卻從來也沒有人能摸透他們的來歷和身份。


  他們都是富有而成功的中年人,誰也不願意在如此凌晨,從自己溫暖舒服的家裡走出來,冒著寒風在街道上奔跑,可是每天早上,他們都非得這麼樣走一趟不可。


  因為李燕北喜歡在晨曦初露時,沿著他固定的路線走半個時辰。這地方几乎已可算是他的王國。這時候他的頭腦總是特別清醒,判斷總是特別正確,他喜歡他的親信部下在後面跟著他,等著他發號施令。而且這已是他多年的習慣,就正如君王的早朝一樣,無論你喜歡不喜歡,都絕不能違背。


  自從「鎮遠鏢局」的總鏢頭「金刀」馮昆,在一個嚴寒的早上被他從被窩裡拖出來,拋入永定門外已結了冰的河水裡之後,就從來沒有人敢再遲到缺席過一次。


  太陽尚未升起,風中仍帶著黑夜的寒氣,街旁的秋樹,木葉早已凋落,落葉上的露水,已結成一片薄薄的秋霜。


  李燕北雙拳緊握,大步急行,已從城郭的小路,走到前門外市區的中心,忽然喚道:「孫沖!」


  後面跟著的那群人中,立刻有個衣著考究,白面微須的中年人奔跑著趕上來,正是李燕北手下的大將之一,以打造各種兵刃和暗器名滿中原的「快意堂」堂主。


  李燕北並沒有放慢腳步等他,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只是沉著臉道:「我是不是已關照過你十五之前,絕不要再接大宗的生意?」


  孫沖道:「是。」


  李燕北道:「那麼昨天晚上,你為什麼還要把存在庫里的六十六把鬼頭刀、五十口劍和所有的弓箭全都賣了出去?」


  孫沖垂下頭,臉色已變了。他想不到李燕北會這麼快就知道這件事,垂著頭,囁嚅著道:「那票生意的利潤很大,幾乎已有對本對利,而且……」


  李燕北冷笑道:「而且生意總歸是生意,是不是?」


  孫沖不敢再搭腔,頭垂得更低。


  李燕北臉上已現出怒容,雙拳握得更緊,忽然又問:「你知不知道買主是誰?」


  孫沖遲疑著,搖著頭,眼珠子卻在偷偷地四面轉動。這時他們剛走上路面很窄的櫻桃斜街,兩旁的店鋪當然還沒有開市。但就在這時,左右兩旁的窄巷中,突然有兩輛烏篷大車衝出來,將他們隔斷在路中間。


  接著,車上蓋的烏篷也突然掀起——每輛車上都藏著十來條黑衣大漢,每個人手裡都挽著張強弓,每張弓的弦都已拉滿,箭已在弦。孫沖剛想衝到車上去,手腳卻已被李燕北的鐵掌扣住。


  他臉色立刻慘變,張開嘴,想喊:「不能……」這句話還沒有喊出口來,弓弦已響,亂箭飛蝗般射出。


  李燕北沉腰坐馬,反手一掄,竟將他的人掄了起來,迎上了飛蝗般的亂箭。眨眼間,孫沖的人已被射成個刺蝟。李燕北厲喝一聲,也想衝上篷車,誰知前面的一班弓箭手亂箭射出后,身子立刻伏下,後面竟赫然還有一班弓箭手。


  二十八張強弓的弓弦也已引滿,箭也已在弦。李燕北的身子立刻僵硬。


  跟著他的那群人,都已被第三輛大車隔斷在一丈外,他縱然是一身鋼筋鐵骨,也萬萬擋不住這一輪又一輪飛蝗般的亂箭!

  經過了二十年的掙扎,數百次艱辛苦戰,到頭來竟還是免不了要落入對頭的陷阱——


  李燕北眼睛里血絲滿布,看來也正像是一條已落入獵人陷阱的猛獸。只要弓弦再一響,這雄霸一方的京城大豪,也難免要被亂箭穿心。


  誰知就在這一剎那間,左邊的屋檐上,突然響起了一陣極尖銳的風聲。青光一閃!劃過弓弦。


  只聽「嘣,嘣,嘣……」一連串如珠落玉盤的脆響,二十八張強弓的弓弦,竟同時被兩道青光划斷!接著,又是「奪」的一聲,青光釘在右面的門板上,竟只不過是兩枚銅錢。


  是誰有這麼驚人的指力,能以銅錢接連割斷二十八張弓弦?弓箭手的臉色也全都慘變,突然全都翻身跳下篷車,竄入了窄巷。


  李燕北並沒有追。這些人並不是他的對象,還不配他出手。而且多年前他就已知道,殺戮並不能令人真心對他服從尊敬。


  他只是沉聲道:「各位不妨慢慢走,回去告訴你們的主人,就說李燕北今日既然未死,總有一天會去找他的!」


  左面的屋檐上,忽然又響起了一陣掌聲。


  一個人帶著笑道:「好!好風度,好氣派!果然不愧是仁義滿京華的李燕北。」


  李燕北也笑了:「只可惜仁義滿京華的李燕北,縱然有三頭六臂,也比不上陸小鳳的兩根手指!」


  一個人大笑著從屋上躍下,輪廓分明的臉上,帶著滿臉風塵之色,但一雙眸子卻還是明亮的,眉毛也依舊漆黑。四條眉毛。除了他之外,世上絕沒有任何人的鬍子長得和眉毛同樣挺拔秀氣。


  「你知道是我?」


  「金錢鏢要用指力。」李燕北微笑,「能以兩枚銅錢割斷二十八張弓弦的,除了陸小鳳外,世上還有誰?」


  02

  太陽已升起,豆汁鍋里冒出來的熱氣,在陽光下看來,也像是霧一樣。


  陸小鳳用火燒夾著豬頭肉,就著鹹菜豆汁,一喝就是三碗,然後才長長吐出口氣,擦著汗笑道:「三年未到京城,你知道我最懷念的是什麼?」


  李燕北微笑道:「豆汁?」


  陸小鳳大笑點頭:「第一懷念的是豆汁,第二是炒肝,尤其是薈仙居的火燒炒肝,還有潤明樓的褡褳火燒和餡餅周的餡餅。」


  李燕北道:「我呢?」


  陸小鳳笑道:「肚子不餓的時候,我才會想到你。」


  李燕北道:「但你只怕卻想不到我也會有幾乎死在別人手裡的一天?」


  陸小鳳承認:「我也想不到你會放他們走的!」


  李燕北道:「你以為我喜歡殺人?」


  陸小鳳又笑了:「你若喜歡殺人,自己只怕也已活不到今天。」


  李燕北道:「可是你……」


  陸小鳳道:「可是你至少也該問問,他們是誰派來的!」


  李燕北也笑了笑:「我不必問。」


  陸小鳳道:「你已知道?」


  李燕北的笑容看來並不很愉快,淡淡道:「除了城南老杜外,誰有這麼大的膽子?」


  陸小鳳道:「杜桐軒?」


  李燕北點點頭,手裡剛拿起的一個油炸螺絲捲兒,已被捏得粉碎。


  陸小鳳道:「這十年來,你跟他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早已該知道你並不是個容易被暗算的人,為什麼還要來冒這種險?」


  李燕北道:「為了六十萬兩銀子和他在城南的那塊地盤。」


  陸小鳳不懂。


  李燕北道:「我已跟他打了賭,就賭六十萬兩銀子和他的全部地盤。」這賭注實在不小。


  陸小鳳忍不住長長吸了口氣:「你們賭的是什麼?」


  李燕北道:「賭的就是九月十五的一戰!」


  月圓之夜,紫金之巔,一劍西來,天外飛仙!


  李燕北道:「那一戰的日子本來是八月十五日,地方本來是在秣陵的紫金山上,可是西門吹雪卻堅持要將日期延後一個月,地方也改在這裡。」


  陸小鳳道:「我知道。」


  李燕北道:「自從八月十五那一天之後,江湖中就再也沒有人看見過西門吹雪的行蹤!」


  陸小鳳嘆了口氣,這件事他當然也知道。他也正在找西門吹雪,找得很苦。


  李燕北道:「所以大家都認為西門吹雪一定是怕了葉孤城,一定已躲起來不敢露面了。」


  陸小鳳道:「但你卻知道他絕不是個這麼樣的人!」


  李燕北點點頭,道:「所以別人雖然都已認為他必敗無疑,但我卻還是要賭他勝!無論多少我都賭。」


  陸小鳳道:「這機會杜桐軒當然不會錯過。」


  李燕北道:「所以他跟我賭了。」


  陸小鳳道:「用他的地盤賭你的地盤?」


  李燕北道:「他若輸了,另外還得多加六十萬兩銀子。」


  陸小鳳道:「我知道,一個月以前,就有人願意以三博二,賭葉孤城勝!」


  李燕北道:「前兩天的盤口,已經到了以二博一,每個人都看好葉孤城,直到昨天上午為止,杜桐軒還認為他已十拿九穩。」


  陸小鳳道:「直到昨天上午為止?」


  李燕北道:「因為昨天下午,情況就已突然改變了!」


  陸小鳳道:「哦?」


  李燕北凝視著他,道:「你難道真的還沒有聽說葉孤城已負傷的消息?」


  陸小鳳搖搖頭,顯得很吃驚:「他怎麼會負傷的?有誰能傷得了他?」


  李燕北道:「唐天儀。」


  陸小鳳皺眉道:「蜀中唐家的大公子?」


  李燕北道:「不錯!」


  陸小鳳道:「葉孤城久居海外,怎麼會和蜀中唐家的人有過節?」


  李燕北道:「據說他們是在張家口附近遇上的,也不知為了什麼,發生衝突,葉孤城雖然以一招『天外飛仙』重傷了唐天儀,可是他自己也中了唐天儀的一把毒砂。」


  蜀中唐門的毒藥暗器,除了唐家的子弟外,天下無人能解。無論誰中了他們的毒藥暗器,就算當時不死,也活不了多久。


  李燕北道:「這消息傳到京城,那些買葉孤城勝的人,一個個全都成了熱鍋上的螞蟻,有的人急得想上吊,有的人想盡了千方百計,去求對方將賭約作廢。」


  陸小鳳道:「對方若是死了,這賭約自然也就等於作廢了!」


  李燕北冷笑道:「所以杜桐軒才一心要將我置之死地!」


  陸小鳳嘆了口氣,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他總算已完全明白。


  李燕北道:「據說就在昨天晚上一夜之間,京城中至少已有三十個人因此而死,連西城王府里的護院『鐵掌翻天』,都被人暗算在鐵獅子衚衕後面的陋巷裡,因為他已賭了八千兩銀子,買西門吹雪勝。」


  陸小鳳嘆道:「想不到八千兩銀子就買了趙鐵掌的一條命!」


  李燕北道:「有時八十兩銀子,也已足夠買人的一條命!」


  陸小鳳看看面前的豬頭肉和火燒,忽然覺得胃口變得很壞。


  「有沒有人親眼看見葉孤城和唐天儀的那一戰?」他忽然又問。


  李燕北道:「沒有。」


  陸小鳳再問:「既然沒有人親眼看見,又怎知道這消息是真的?」


  李燕北道:「因為大家都相信說出這消息來的人,絕不會說謊話!」


  陸小鳳道:「這消息是誰傳來的?」


  李燕北道:「老實和尚。」


  陸小鳳說不出話了。對老實和尚的信用,無論誰都無話可說的。


  李燕北道:「老實和尚是昨天午時過後到京城的,一到了之後,就去『耳朵眼』吃花素水餃,吃一個餃子,嘆一口氣!」


  豬頭肉上的油,已在北國九月的冷風中凝結,看來也像是一層薄薄的白霜。


  李燕北道:「那時天門四劍恰巧也在那裡吃餃子,就問他為什麼嘆氣,他就說出了這消息來。」


  聽見這件事的人,當然還不止天門四劍。


  李燕北道:「除了老實和尚和天門四劍外,這半個月來,已趕到京城的武林豪傑,已有四五百位之多。」


  陸小鳳看看豬頭肉上的油膩,忽然覺得想嘔吐。


  李燕北道:「據我所知,九月十五之前,至少還有三四百位武林名人會到這裡來,其中至少有五位掌門人、十位幫主、二三十個總鏢頭,甚至連武當的長老木道人和少林的護法大師們都會到,只要是能抽得開身的,誰也不願錯過這一戰。」


  陸小鳳突然用力一拍桌子,冷笑道:「他們究竟將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看成了什麼東西?看成了兩隻變把戲的猴子?看成了兩條在路上搶肉骨頭的野狗?」


  豬頭肉和火燒被震得從桌上跳起來,又落下滾在路邊。


  李燕北吃驚地看著陸小鳳。他從未看見過陸小鳳如此激動,也想不通陸小鳳為什麼會如此憤怒。


  他忍不住問:「你難道不是為了要看這一戰而來的?」


  陸小鳳握緊雙拳,道:「我只希望永遠也看不到他們這一戰!」


  李燕北道:「但現在葉孤城既然已負傷,西門吹雪已絕不會失敗!」


  陸小鳳道:「無論他們誰勝誰負都一樣!」


  李燕北道:「西門吹雪難道不是你的朋友?」


  陸小鳳道:「就因為他是我的朋友,所以我才不願看著他像條狗一樣,為了搶根看不見的肉骨頭而跟人拚命!」


  李燕北還是不懂:「什麼是看不見的肉骨頭?」


  陸小鳳道:「虛名。」


  ——別人眼中的虛名,就是那根看不見的肉骨頭。


  陸小鳳冷笑道:「這一戰他若勝了,你就可以將杜桐軒的地盤據為己有。那些自命清高的劍客們,也可看到一場精彩的好戲,看出他們劍法中有什麼絕招,有什麼破綻。可是他自己呢?」


  他自己豈非已勝了?可是他縱然勝了,又有什麼好處?又有誰能了解勝利者的那種孤獨和寂寞?

  李燕北終於明白了陸小鳳的意思。他靜靜地凝視著陸小鳳,過了很久,才緩緩道:「這一戰是他們自己要打的,並沒有別人逼他們!」


  當然沒有。世上絕沒有任何人能逼他們做任何事。


  李燕北道:「我也是西門吹雪的朋友,我並不想要他跟人拚命,更不想利用他去搶老杜的地盤,可是他自己若要和人決鬥,我也沒法子阻攔!」他盯著陸小鳳,一字字接著道:「甚至連你也沒法子阻攔。」


  陸小鳳不願承認,也不能否認。


  李燕北道:「最重要的是,就連他們自己,也同樣無法阻攔!」


  世上本就有很多事是這樣子的。一個人只要活在這世界上,就有很多事是他非做不可的,無論他是不是真的願意去做都一樣。


  陸小鳳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道:「我累了,我想去洗個熱水澡!」


  03

  浴池是用青石砌成的,水很熱,陸小鳳把自己整個人泡在熱水裡,盡量放鬆了四肢,他實在覺得很疲倦,一種從心底深處發出來的疲倦和厭倦。


  每當他做完一件大事,破了一件巨案后,他都會有這種感覺,但卻從沒有像這次這麼深。


  繡花大盜、金九齡、魯少華、公孫大娘、江重威、歐陽情、薛冰……他連想都不願再想這些人。


  尤其是薛冰。


  只要一想起薛冰,他心裡就像是被針刺著——繡花針,惡毒而尖銳的繡花針。


  為了逃避這種痛苦,他甚至連公孫大娘都不願再見。所以一到了金陵,他就偷偷地溜了。


  只可惜這世上卻偏偏還有些他不能逃避,也逃避不了的事。西門吹雪、葉孤城、杜桐軒、老實和尚……


  他也不願再想下去,忽然道:「西門吹雪一定也已到了京城!」


  「你有把握確定?」李燕北正伏在浴池的邊沿上,一條精赤著上身的大漢,正在用力替他擦背。這地方是他的地盤,他在這裡,就正如君王在自己的城堡里同樣安全。


  陸小鳳道:「西門吹雪一向有種奇怪的想法!」


  「什麼想法?」


  「他總認為殺人和被殺都是件非常神聖的事!」


  「哦?」


  陸小鳳道:「所以他無論和誰決鬥,一定會在幾天之前到那裡去,先齋戒三日,再焚香沐浴。」


  李燕北忽然笑了笑,道:「你認為他這樣做很奇怪?」


  「你認為不奇怪?」


  「嗯。」


  「為什麼?」


  李燕北道:「因為我若是他,我也會這樣做的!」


  他舉手示意,叫那大漢擦得再用力些,十多年醇酒美人的享樂生活,至今未在他身上留下任何醜陋的痕迹。他的腹部依舊平坦,肌肉依舊充滿了彈性,這每天一次的熱水澡和強力按摩,對他的幫助實在很大。


  「齋戒和沐浴都可以使人的精神健旺,事先到決鬥的地方去,熟悉當地的情況,決戰時就可以佔盡地利,所以我一直認為西門吹雪絕不是個容易被擊敗的人,若沒有七分以上的把握,他根本就不會出手。」


  陸小鳳道:「所以你也認為他一定已到了京城?」


  李燕北道:「嗯。」


  陸小鳳道:「只不過直到今天,你還沒有發現他的行蹤?」


  李燕北道:「還沒有!」


  陸小鳳皺眉道:「兩個像他們那麼樣引人注意的人到了京城,竟連你都沒有聽到一點風聲,這倒真是件怪事。」


  李燕北也皺了皺眉:「兩個人?還有一個是誰?」


  陸小鳳道:「孫秀青。」


  李燕北道:「是個女人?」


  陸小鳳道:「是個很美的女人!」


  李燕北道:「在決戰之前,他會帶著個女人在身邊?」


  陸小鳳道:「別的女人他絕不會帶,可是這個女人卻不同。」


  李燕北的濃眉皺得更深,過了很久,才長長嘆了口氣,道:「幸好葉孤城已負傷,否則……」他翻了個身,聲音突然停頓,熱氣瀰漫的浴室門外,忽然出現了條幽靈般的人影。


  李燕北厲聲喝問:「什麼人?」


  這個人沒有回答他的話,卻陰惻惻一笑,道:「今天你不該到這裡來洗澡的!」 李燕北再次喝問:「為什麼?」


  「因為杜桐軒既然能收買孫沖,就同樣也能收買替你擦背的人!」


  精赤著上身的大漢臉色已變了,想衝出去,李燕北卻已擰住了他的臂。他本來也是個強壯而有力的人,可是在李燕北手下,他卻無掙扎反抗的餘地。他想掙扎時,已聽見自己肘骨被擰斷的聲音。


  「巾上有毒,若要解藥,到前門外的春華樓去等。」這人影的行動也快如鬼魂,袍袖一拂,人已不見。


  李燕北大喝道:「朋友是什麼人?為何不容李某報答相救之恩!」


  只聽見這人的聲音遠遠傳來,道:「到了春華樓,你就知道我是誰了,那時你再報答也不遲!」說到最後一句話,聲音已遠在十餘丈外。


  李燕北一把奪下那大漢手上擦背的布巾,大漢正失聲慘呼,李燕北已將毛巾塞入他嘴裡。他呼聲驟然停頓,身子突然一陣抽搐,全身立刻跟著收縮,突然間就倒在地上,動也不動了。這塊白布巾上竟赫然真的有毒。


  剛才這大漢用力替他擦背時,巾上的毒性,已滲入他的毛孔,滲入他的肌膚里。李燕北全身的肌肉,突然變得無法控制,不停地跳動起來。


  陸小鳳也不禁動容:「好厲害的杜桐軒,好惡毒的手段!」


  「剛才那個人又是誰?」李燕北用力握緊雙拳,控制著自己,「他怎麼會知道杜桐軒的陰謀?為什麼要趕來救我?」要知道這答案只有一個法子,到春華樓去!

  04

  春華樓也在李燕北的地盤裡。他們是坐車去的,李燕北雖然喜歡走路,可是為了怕毒性發作,也已不敢再多用一分力氣。


  看見他的人,對他還是和平時同樣尊敬,遠遠地就彎下腰來躬身問安,誰也看不出這虎豹般的壯漢,性命已危在旦夕。李燕北對這些人當然已沒有平時那麼客氣——無論誰身體里若是埋伏著一包隨時都可能會引燃的火藥,心情都不會太好的。


  春華樓的地方很大,生意很好,他們來的時候,本來已座無虛席。可是李燕北無論到了什麼地方,都自然會有人站起來讓座的,他們選了張居中的桌子,面對著樓梯,只要有人上樓,他們一眼就可以看見——沒有人上樓,只有人下樓。


  看見李燕北的滿臉殺氣,知趣的人都已準備溜了,已有人在悄悄地結賬,也有人在竊竊私議……


  突然間,所有的聲音一起停頓。所有的眼睛,都盯在一個人身上,一個剛走上樓來的人。


  這人很高,很瘦,穿著極考究,態度極斯文,年紀雖不甚大,兩鬢卻已斑白,一張清癯瘦削的臉上,彷彿帶著三分病容,卻又帶著七分威嚴,令人絕不敢對他有絲毫輕視。


  他穿著的是件寶藍色的長袍,質料顏色都極高雅,一雙非常秀氣,保養得也非常好的手上,戴著枚價值連城的漢玉扳指,腰畔的絲絛上,也掛著塊毫無瑕疵的白玉璧,看來就像是朝廷中的清貴,翰苑中的學士。


  事實上,有多人都稱他為學士,他自己也很喜歡這名字,但他當然並不是真的學士。


  他是微笑著上樓來的,可是每個人看見他都似已笑不出了。尤其是李燕北,臉色更已發青。


  沒有人想得到杜桐軒居然會出現在李燕北的地盤裡,就正如沒有人想得到豺狼會走入虎穴一樣。這十年來,杜桐軒的足跡確實也從未離開過城南一步。


  杜學士一向都是個極謹慎、極小心的人,今天怎麼會忽然變了性?

  更令人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筆直走到李燕北面前,微笑抱拳,道:「李將軍別來無恙?」


  他喜歡別人叫他杜學士,李燕北卻最恨別人叫他李將軍。


  陸小鳳笑了。他覺得無論學士也好,將軍也好,這兩個名字聽來都有點滑稽。


  杜桐軒也在看著他,微笑道:「閣下莫非就是『心有靈犀一點通』的陸小鳳陸大俠?」


  陸小鳳笑道:「你不是學士,他不是將軍,我也不是大俠,我們大家最好都不必客氣。」


  杜桐軒居然面不改色,態度還是彬彬有禮。看他的樣子,就連陸小鳳都看不出他就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城南老杜。


  李燕北目光刀鋒般盯著他,突然道:「我若是你,我絕不會到這裡來!」


  杜桐軒道:「我不是你,所以我來了……」


  李燕北道:「你不該來的!」


  杜桐軒道:「我已來了。」


  李燕北冷笑道:「你要來,可以來,要走,只怕就很不容易!」


  杜桐軒居然又笑了:「李將軍要報答別人的救命之恩,用的難道就是這種法子?」


  李燕北怔住。


  杜桐軒已伸出那雙戴著漢玉扳指的手,拉開椅子坐下來,微笑道:「我本來以為你至少應該請我喝杯酒。」


  李燕北終於忍不住問道:「剛才救我的人真是你?」


  杜桐軒點點頭。


  李燕北盯著他,道:「今天一日間,兩次要殺我的也是你?」


  杜桐軒淡淡道:「有時我是個容易改變主意的人!」


  李燕北道:「是什麼事讓你改變了主意?」


  杜桐軒沒有回答這句話,卻忽然提高聲音道:「解藥。」


  這兩個字剛說出口,他身後就忽然多了個人。一個枯瘦矮小的黑衣人,慘白的臉上完全沒有絲毫表情,卻配上了一雙深深凹下去的漆黑眼睛,若不是這雙眼睛,他看來就完全像是個死人。


  酒樓上這麼多人,竟沒有一個人看清楚他是怎麼來的。死人般的臉,鬼魅般的身法——李燕北立刻發現他就是剛才在浴室外倏忽來去的人。他已伸出雙鷹爪般的手,將一隻慘碧色的小瓶擺在桌上。


  杜桐軒道:「這就是解藥,你最好快趁毒性還未發作之前,趕快吃下去!」


  李燕北握緊雙拳。要他在這麼多雙眼睛前,接受城南老杜給他的解藥,實在是件很難堪的事。


  可是他偏偏不能拒絕。


  杜桐軒也知道他不能拒絕,悠然道:「我本是專程為你送解藥來的,可是現在……」


  李燕北道:「現在你又改變了主意?」


  杜桐軒笑了笑道:「我只不過忽然又想起件事要問問你!」


  李燕北道:「什麼事?」


  杜桐軒道:「不知道你是不是願意將我們的賭注再增加一些?」


  李燕北又怔了怔:「你還想把賭注再增加?」


  杜桐軒道:「你不敢?」


  李燕北道:「你還想增加多少?」


  杜桐軒道:「你還有什麼可賭的?」


  李燕北的手又在桌下握緊:「我在四大恆錢莊,還存著有八十萬兩銀子!」


  杜桐軒道:「那麼我明天一早也存一百二十萬兩進去!」他眼睛里發著光,「我不想占你便宜,我們的賭注還是以三博二!」


  李燕北的眼睛里也發出了光,盯著他,一字字道:「我若輸光了,就立刻離開京城,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就絕不再踏入京城一步!」


  杜桐軒道:「我若輸了,就立刻出關,只要你活著一天,我就絕不再入關一步。」


  李燕北道:「一言為定?」


  杜桐軒道:「擊掌為信。」


  兩個人慢慢地伸出手,眼睛盯著對方的眼睛。酒樓上忽然又變得完全沒有聲音。這一場賭實在賭得太大,他們無異已將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都押了上去。


  大家看著他們的手,自己的心裡彷彿也在為他們捏著把冷汗。只聽「啪」的一聲,掌聲一響。這一響掌聲,也不知是為誰敲響了喪鐘?

  李燕北的表情很沉重,過了很久,才慢慢地放下手。


  杜桐軒卻笑得更得意:「你一定很奇怪,為什麼我明知葉孤城已負傷,還要跟你賭?」


  李燕北並不否認,他實在很奇怪。每個人都在奇怪。杜桐軒一向小心謹慎,沒有把握的事,他本來絕不會做的。他為什麼會如此有把握?

  這問題很快就有了答案!


  05

  風從窗外吹過,大家忽然嗅到了一陣奇異的花香,然後就看見六個烏髮垂肩,白衣如雪的少女,提著滿籃黃菊,從樓下一路灑上來,將這鮮艷的菊花,在樓梯上鋪成了一條花氈。


  一個人踩著鮮花,慢慢地走了上來。他的臉很白,既不是蒼白,也不是慘白,而是一種白玉般晶瑩澤潤的顏色。


  他的眼睛並不是漆黑的,但卻亮得可怕,就像是兩顆寒星。他漆黑的頭髮上,戴著頂檀香木座的珠冠,身上的衣服也潔白如雪。


  他走得很慢,走上來的時候,就像是君王走入了他的宮廷,又像是天上的飛仙,降臨人間。


  李燕北不認得這個人,從來也沒有看見過這個人,但卻已猜出這個人是誰!


  「一劍西來,天外飛仙!」白雲城主葉孤城赫然來了!他沒有死!

  他全身都彷彿散發著一種令人目眩眼花的光彩,無論誰都看得出他絕不像是個受了傷的人。


  李燕北看著他,連呼吸都已幾乎停頓,心已沉了下去。葉孤城並沒有看他,一雙寒星般的眼睛正盯著陸小鳳。陸小鳳微笑。


  葉孤城道:「你也來了。」


  陸小鳳道:「我也來了!」


  葉孤城道:「很好,我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陸小鳳沒有再說什麼,因為葉孤城的目光已忽然從他面上移開,忽然道:「哪一位是唐天容?」他嘴裡在問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已盯在左面角落裡一個人的身上。


  這個人一張本來很英俊的面容,現在似已突然扭曲僵硬。他一直一個人靜靜地坐在角落裡,連陸小鳳上來時都沒有注意到他。他的年紀還很輕,衣著很華麗,眼睛里卻帶著種食屍鷹般殘酷的表情。


  這一雙眼睛也正在盯著葉孤城,一字字道:「我就是唐天容!」


  在他和葉孤城之間坐著的七八桌人,忽然間全都散開了,退到了兩旁角落裡。


  葉孤城道:「你知道我是誰?」


  唐天容點點頭。


  葉孤城道:「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麼直到現在還活著?」


  唐天容嘴角的肌肉似在跳動,道:「是誰替你解的毒?」


  這句話問出去,大家才知道老實和尚這次還是沒有說假話。葉孤城的確受了傷,的確中了唐家的毒砂。可是這種久已令天下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毒藥暗器,在葉孤城身上竟似完全沒有什麼效力。


  是誰替他解的毒?

  大家都想聽葉孤城回答這句問話,葉孤城卻偏偏沒有回答,淡淡道:「本來無毒,何必解毒?」


  唐天容道:「本來無毒?」


  葉孤城道:「一點塵埃,又有何毒?」


  唐天容臉色變了:「本門的飛砂,在你眼中只不過是一點塵埃?」


  葉孤城點點頭。唐天容也不再說話,卻慢慢地站了起來,解開了長衫,露出了裡面一身勁裝。


  他的服裝並不奇怪,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緊貼在他左右胯骨的兩隻豹皮革囊和插在腰帶上的一雙魚皮手套!

  酒樓上又變得靜寂無聲,每個人都想走,卻又捨不得走。大家都知道就在這裡、就在這時,立刻就要有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開始。


  唐天容脫下長衫,戴上手套。魚皮手套閃動著一種奇怪的碧光,他的臉色彷彿也是慘碧色的。


  葉孤城靜靜地站著、看著,身後已有個白衣童子,捧上一柄形式極古雅的烏鞘長劍。劍已在手!

  唐天容盯著他手裡的這柄劍,忽然道:「還有誰認為本門的飛砂只不過是一點塵埃的?」


  當然沒有!


  唐天容道:「若是沒有別人,各位最好請下樓,免得受了誤傷!」


  捨不得走的人也只好走。唐家毒砂在武林人的心目中,比瘟疫更可怕,誰也不願意沾上一點。


  葉孤城卻忽然道:「不必走!」


  唐天容道:「不必?」


  葉孤城淡淡道:「我保證你的飛砂根本無法出手!」


  唐天容臉色又變了。唐家毒藥暗器的可怕,並不完全在暗器的毒,更因為唐家子弟出手的快!

  縱然看見過他們暗器出手的人,也無法形容他們出手的速度。但這次唐天容的暗器竟真的未能出手。他的手一動,劍光已飛起!

  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燦爛和輝煌,也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那已不僅是一柄劍,而是雷神的震怒,閃電的一擊!劍光一閃,消失。


  葉孤城的人已回到鮮花上。唐天容卻還是站在那裡,動也沒有動,手已垂落,臉已僵硬。


  然後每個人就都看見了鮮血忽然從他左右雙肩的琵琶骨下流了出來。眼淚也隨著鮮血同時流了下來。他知道自己這一生中,是永遠再也沒法子發出暗器的了。對唐家的子弟說來,這種事甚至比死更可怕、更殘酷!


  現在葉孤城的目光,已又回到陸小鳳臉上。


  陸小鳳忍不住道:「好一招天外飛仙!」


  葉孤城道:「那本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陸小鳳道:「我承認!」


  葉孤城眼睛里忽然露出種奇怪的表情,問了句奇怪的話:「西門吹雪呢?」


  陸小鳳道:「我不是西門吹雪。」奇怪的問話,也只有用奇怪的話回答。


  葉孤城笑了,凝視著陸小鳳,緩緩道:「幸好你不是。」微笑著轉過身,走了下去。


  然後這酒樓就忽然變得像是一鍋剛煮沸的滾水,起了一陣騷動。有的人大聲爭議,有的人搶著奔下樓,搶著將這消息傳出去。葉孤城既沒有死,也沒有傷。每個人都已看到了他的劍法!天下無雙的劍法!李燕北也看見了,看得很清楚,所以現在他眼前似已變得空無一物。


  杜桐軒看著他,忽然笑道:「你現在總該知道,我為什麼會改變主意了吧?」


  李燕北沒有回答,也不必回答。


  杜桐軒道:「我一向只殺人,不救人,這次卻破了例,因為我不想你死!」他微笑著站起來,慢慢地接著道,「因為死人不能付賬,賭賬。」


  06

  賭賬。只有死人,才可以不付這筆賭賬。只要李燕北還活著,就非付不可,言而無信的人,是沒法子在這地方混的!

  現在那一戰雖然還未開始,但每個人都認為李燕北已輸定了!輸了就非付不可。若是付了這筆賭賬,就算還活著,也已跟死人差不了許多。


  李燕北慢慢地拿起了桌上的解藥,忽然笑了笑,道:「不管怎麼樣,杜桐軒總算救了我一次!」他笑得實在很勉強,拿著解藥的手,也彷彿在輕輕發抖。


  陸小鳳道:「不管怎麼樣,你現在總算還活著,而且還沒有輸!」


  李燕北點點頭道:「至少現在還沒有。」


  陸小鳳凝視著他:「可是現在你已不像以前那麼有信心!」


  李燕北沒有否認,也不能否認,沉默了很久,忍不住長長嘆了口氣道:「那一劍實在是天下無雙的劍法。」


  陸小鳳道:「天下無雙的劍法,並不一定是必勝的劍法!」


  李燕北道:「哦?」


  陸小鳳道:「世上還沒有必勝的劍法!」


  李燕北道:「我知道西門吹雪至今也沒有敗過,他本來至少應該有五成把握,可是現在……」


  陸小鳳道:「現在怎麼樣?」


  李燕北又笑了笑,笑得更勉強:「現在他若已到了京城,我就應該知道的!」


  陸小鳳道:「你既然不知道,就表示他現在還沒有到京城?」


  李燕北道:「可以這麼說!」


  陸小鳳道:「他現在既然還沒有到京城,是不是就表示他對自己也已沒有把握?」


  李燕北反問道:「你看呢?」


  陸小鳳道:「我看不出,還沒有發生的事,我從不願去胡思亂想!」


  李燕北又沉默了很久,忽然問道:「你認不認得跟著杜桐軒來的那個人?」


  陸小鳳搖搖頭。


  李燕北道:「但你想必也該看得出,他的輕功很不錯!」


  陸小鳳道:「豈止很不錯,當今天下,輕功比他高的人,絕不會超出十個!」


  李燕北道:「你的交遊和見識都很廣,你應該猜得出他是誰?」


  陸小鳳沉吟著,道:「若不是他的身材瘦小,我一定會認為他是司空摘星!」


  李燕北道:「他不是?」


  陸小鳳道:「絕不是!」


  李燕北道:「所以你也想不出他是誰?」


  陸小鳳道:「可是我總覺得這其中一定有點不對!」


  李燕北道:「什麼不對?」


  陸小鳳道:「無論他是什麼人,以他的身手,都不該做杜桐軒那種人的奴才!」


  李燕北沒有再說什麼,又過了很久,才緩緩說道:「你剛到京城來,我知道你一定想到城裡去逛逛,你一定會遇見很多朋友。」


  陸小鳳承認。他的確想看看究竟已有些什麼人到了這裡,他還想去找找老實和尚。


  李燕北道:「今天晚上,我到金魚衚衕的福壽堂去叫一桌菜,送到家裡去,我們在家裡吃飯!」


  陸小鳳道:「好!」他忽又笑了笑:「卻不知是你哪個家?」


  李燕北也笑了:「今天是十三,我本該在十三姨家裡吃晚飯的,她也早就想見見你,為什麼會有四條眉毛。」


  陸小鳳笑道:「我也想見見她,聽說她是位很出名的美人!」


  李燕北大笑:「好,吃晚飯的時候,我叫人在這裡等著接你去!」


  陸小鳳道:「若是遇見了花滿樓,我說不定會拉他一起去!」


  李燕北道:「行。」


  陸小鳳忽然嘆了口氣:「奇怪的是,他好像也跟著西門吹雪一起失蹤了,若是能找得到他,說不定就能找到西門吹雪!」


  李燕北道:「為什麼?」


  陸小鳳道:「他找人總有種特別的本事,連我都說不出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李燕北道:「你若到外面去走走,他說不定會先找你!」


  陸小鳳道:「很可能。」


  李燕北道:「那你現在還在等什麼?」


  陸小鳳看著他,緩緩道:「等你先吃完葯!」


  李燕北道:「你要看著我吃藥再走?」


  陸小鳳點點頭。


  李燕北又大笑:「你放心,我現在還不想死,我不能一下子就讓三十個女人同時做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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