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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5章 大唐狄公案伍(50)

  第245章 大唐狄公案·伍(50)

  茉莉叫嚷著罵了起來:「天下烏鴉一般黑,你們這群昏官!真高興啊,我可是個老老實實的妓女!老爺們挑剔得很,不願意跟一個少了一隻奶的女人睡覺,是不是?想把錢要回去嗎?」


  「留著吧!」狄公心平氣和地說道。


  「見鬼去吧!」她「呸」的一聲朝地上吐了口痰,背過身去。


  狄公默默地穿上皮衣,轉身離去。


  大街上仍擁擠著大群的士兵。狄公一邊走,一邊心裡暗自叫難。退一萬步講,縱使找到了潘校尉,縱使他成功地從校尉嘴裡打探到必要的事實來證實他的推測,也還得闖過趙元帥這一關,因為不知道他願不願意聽啊。此刻只有元帥才有權做出推遲處斬的決定,可是一來,元帥日理萬機,身負國家命運之重責;二來,他性如烈火,是個鼎鼎有名的暴性子。狄公咬緊了牙關,要是朝廷下了這樣一道詔書——縣令可阻止無辜者被推上刑場殺頭就好了。


  元帥府設在「西狩苑」,這幢宮殿宏偉壯觀,是當今聖上為他所寵愛的長子所建的。皇太子酷愛到西域狩獵,卻不幸英年早逝。薨前遺命葬於大石口,那處拱頂便是他埋棺之所。太子妃後來也葬於太子旁。


  守衛的兵士們對每個百姓都心存疑竇,狄公頗費了些口舌才被允許入內。他被帶進一個又小又冷的廳堂,兵士則把他的紅色名刺拿去送給潘校尉。狄公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才盼來了一個年輕的軍官。這軍官身穿鐵甲,腰系寬寬的劍帶,越發顯得身形矯健。銀盔下是一張眉清目秀的俊臉,俊俏中暗含著冷酷。他面白無長須,只在唇上留了一抹短短的唇須。他僵硬地抱拳施過一禮,便站在一旁,傲慢地等著狄公先開口。論官級,一縣之長自然比小小的校尉高出許多,但潘平的態度卻暗示這是在戰時,與平日的大小之分自然有所不同。


  「坐,坐!」狄公樂呵呵地說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可是本縣的口頭禪!雖說來得遲了點兒,卻總比不來強!」


  潘平在桌子另一頭坐下,恭敬卻吃驚地望著狄公。


  「半年前,」狄公接著說道,「我去蘭坊時途經蘇州,與令尊有了一番長談。知道嗎?我在處理政務之餘也研習古史!就在我起身告辭之際,令尊說道:『我的長子駐防在大石口,就在你的鄰縣,要是你碰巧經過此地的話,請代我前去探視。這孩子運氣不佳。』正好,我應昨天趙元帥之召來此,回蘭坊前,我便想來看看你,也算是言出必行。」


  「大人真乃仁義之士!」潘平困惑不解,訥訥說道,「在下方才多有冒犯,請大人海涵。我不知道……我心緒不佳。您看,前方一片混亂……」他喝令兵士上茶,一個士兵送進來一大壺茶。「大人,我父親有沒有……有沒有告訴您那樁不幸的事情呢?」


  「他只是說你的夫人去年被人殺害了。閣下遭此不幸,我深為——」


  「誰叫他逼我成親的,大人!」潘校尉喊了起來,「我早就跟他說過,我早就想跟他說了,可他總是忙得很,沒有空閑。」他勉強控制住情緒,接著說道,「我覺得自己年紀尚輕,還不到成親的時候。我想讓他把婚期推遲幾年,比方講,等我駐防到大的城鎮再成親也不遲。總得讓人家有時間做點兒準備吧。」


  「你是不是愛上了別的姑娘啊?」


  「若有此事,天打雷劈!」年輕的軍官高聲發誓,「斷無此事,大人。我只是覺得自己不合適娶妻,還沒到時候。」


  「她是不是被劫匪所殺?」


  潘平憂鬱地搖了搖頭,臉上一片慘白:「兇手與我同在軍中為官,大人。他風流成性,追逐女人到了令人作嘔的地步。他的話題除了女人,還是女人,要想跟他談些情操高潔的正經話,簡直比登天還難。他總是陷進娘兒們那些骯髒不堪的小圈套里……」年輕人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吐出了最後幾個字。他一把抓起茶杯,猛地灌下了一大口茶,而後悶悶地補充道:「他還想勾引我家娘子,遭到拒絕後,竟喪盡天良地把她扼斃在床。天一亮,他就要被拉出去砍頭了。」他突然用手捂住了面孔。


  狄公靜靜地觀察著這個哀痛不已的年輕人,過了一會兒,他柔聲說道:「唉,你的運氣實在是太不佳了。」他站起身,又恢復了那副公事公辦的腔調,「本縣還想再見趙元帥一面,請閣下頭前引路。」


  潘校尉馬上站起身來。狄公跟著他穿過一條長長的迴廊,一路上只見哨兵們穿梭往來,忙亂不已。潘校尉回過頭對狄公說道:「大人,在下只能把您送到這間前殿了。後面的地段,只有高級將領方可涉足。」


  「閣下請自便。」狄公說道。


  潘校尉把狄公引進一間大廳,廳里人頭攢動,俱是軍中將官。潘平說自己會等在堂外把狄公帶回大門口。廳里原本呼張喚李,熱鬧得很,但狄公一踏進房內,嘈雜之音便頓時沉寂下來。一個都尉走到狄公身旁,他瞟了一眼狄公的烏紗帽,冷冷地問道:「縣令大人,有何貴幹啊?」


  「本縣有急事要面見趙元帥。」


  「不行!」都尉一口回絕,「元帥大人正在商議軍機大事,末將奉令在此把守,無論何人,一律不得入內。」


  「事關一條人命。」狄公嚴峻地說道。


  「什麼,一條人命?嗤!」都尉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大聲說道,「縣令大人,我家元帥考慮的可是二十萬條人命啊!您請回吧。」


  狄公臉上一白,無計可施了。那都尉恭恭敬敬卻不容辯駁地用手指著大門,說道:「大人,在下也是奉令行事,您不會不知。」


  「縣令大人!」猛聽一聲高叫,廳內又闖進一名都尉。雖是嚴冬天氣,他卻汗流滿面。只聽他問道:「您可認識狄仁傑狄縣令?」


  「在下正是狄仁傑。」狄公答道。


  「老天保佑!我已找了您好幾個時辰了!元帥有請!」


  他一把抓住狄公的衣袖,把他拖進大廳後面的一扇門裡。門后是一條半明半暗的通道,厚厚的毛氈覆蓋在牆壁上,擋住了外面的聲響。通道盡頭是一扇沉重的大門,都尉上前推開大門,請狄公入內。


  門內是宮殿般氣派堂皇的大廳,奇怪的是廳內卻寂然無聲。一群身披金盔銀甲的高級將領站在一張堆滿了地圖和公文的巨大書案周圍,默不作聲地望著一位身形威猛的巨人。這巨人正倒背著雙手,在書案前來回踱步。 他身披鐵甲,穿著騎兵穿的肥大皮褲,兩塊護肩已有些磨損。裝扮雖然平常,高高的銀盔上卻盤著一條張牙舞爪的帶角金龍。伴隨著他沉重的腳步,懸挂在腰間的那把長劍的劍尖也敲擊著精美的大理石地面,走一步,便「鐺」的一聲。看來趙元帥對此並沒有注意。


  狄公匍匐在地。都尉走到元帥身邊,筆直地施了個禮后,簡單地說了幾句。


  「狄仁傑?!」趙元帥咆哮起來,「我這裡用不著他來伺候了,送他回去!不,等一下!下令撤退前,我還有些時辰可以見他。」他又對狄公吼道:「嘿,別再趴在地板上了!過來!」


  狄公立刻站起身。他走到趙元帥身邊,先深深地作了個揖后才直起腰來。狄公本就是個高個子,但元帥比他還要高半個頭。這巨人用拇指鉤住劍帶,右眼如電,犀利地盯著狄公。他的左眼帶著黑罩,在北疆作戰時,這隻眼曾被一隻帶鉤的長箭射中過。


  「狄仁傑,據說,你善解難題,是這樣嗎?好,我出一道題,你來解解看!」他轉向書案邊那堆人,吼道:「劉千!毛萬!」


  兩個身穿甲胄的將軍應聲而出。狄公認出那金甲金盔的瘦子是劉千,統率左軍人馬;那金甲銀盔的寬肩矮壯漢子是毛萬,總管軍中法度;統率右軍人馬的桑雷卻不見蹤影。這數十萬軍中,除過趙元帥,便要以這三人為首了。大唐此番有難,當今聖上已將百姓的生死和社稷的安危託付給了他們。狄公對二人深施一禮,兩位將軍卻如木雕泥塑一般沒有反應。


  趙元帥大步穿過大廳,一腳踹開一扇門。幾個人默不作聲地穿過好幾道空空蕩蕩的寬闊長廊,三位將軍的馬刺敲擊著大理石地面,長廊里回蕩著空洞的鏗鏗聲。長廊盡頭有兩名軍士在把守,這二人一見眾位長官,忙行軍禮。趙元帥把手一揮,他倆便緩緩推開了那兩扇沉重的大門。


  眾人走進一間屋頂拱起、極其寬闊的大廳。室內光線暗淡,高高的四壁沒有窗戶,只是每隔一段放置一盞銀質油燈用於照明。大廳中央有兩具巨大的棺木,棺木上塗著明亮的紅漆,那是象徵吉祥永生的顏色。這兩具棺木大小相同,都是十尺寬,三十尺長,十五尺高。


  趙元帥對著棺木施禮,其他三人也跟著施禮。直起身後,趙元帥轉向狄公,指著棺木說道:「狄仁傑,這就是我給你出的難題!今日午後,我正要下令進攻,桑將軍闖入我帳內,口口聲聲告發這位劉千謀反。他說劉千已跟韃靼的可汗接上了頭,一俟我軍進攻,劉千就同韃靼狗兵合一處,夾擊我軍。得手后,韃靼人會把長江以南的地域作為賞賜封給劉千。你問證據何在?桑雷說劉千在太子及太子妃這兩具棺中藏匿了兩百套盔甲及長劍,上面都標上了叛軍的印記。時辰一到,劉千在軍中的高官內應便會打開棺木,披上這些做了記號的盔甲,把不知情的將領通通斬於劍下。」


  狄公倒吸一口冷氣,忙偷眼瞄了劉將軍一眼。但見這個瘦子渾身僵硬地杵在那裡,面白如紙,緊繃著一張臉,兩眼直視前方。


  「我相信劉千,就像相信我自己一樣!」趙元帥猛地一揚留著鬍鬚的下巴,接著說道,「但桑雷多年來秉公執法,口碑極佳,又讓我不得不信。我必須查明此事,而且要快。反擊韃靼人的方案已經擬好,我本想命劉千為開路先鋒,率一萬五千軍馬插入敵軍腹地,我親領十五萬名將士隨後殺來,一舉把韃靼狗趕回老巢。但有跡象表明,風向即將轉變。如果我舉棋不定,拖延了時機,三軍將士將不得不與冰雪風暴奮力苦戰。」


  「我已跟桑雷最得力的手下在此檢驗了好幾個時辰,但沒有跡象表明這棺木已被人動了手腳。桑雷一口咬定劉千等人鋸掉了一大塊外板,把盔甲等物從洞中塞進去后,再用新板重新補好。據他說,有人可以做到天衣無縫,不露痕迹。或許有這種人,但我必須拿到確鑿的證據。可我怎敢擅自打開聖上愛子的棺木而褻瀆聖祖苗裔?沒有當今聖上的許可,就是在棺木上劃一道也是使不得的。再說,聖上的旨意最快也要六天後才能傳回到這裡,而在否決桑將軍的指控前,我無法下令進攻。要是兩個時辰之內我想不出辦法,就只能下令全線撤退了。狄仁傑,快乾吧!」


  狄公先是繞著太子的棺木走了一圈,又隨意檢視了一下太子妃的棺木。


  他指著地板上的幾根長釘,問道:「這些釘子派何用場?」


  「把棺木支起來,」毛萬冷冷地說道,「好看看棺木底是不是被人動過。凡是可能動手腳的地方,我們都檢驗過了。」


  狄公點了點頭。他沉思著說道:「我曾經讀過一篇描述這個宮殿的文章。文中記載,那年八月,太子的遺體先用金棺裝殮,外套一具銀槨,銀槨外再套上一具鉛槨,棺槨之間填充太子生前無數珍愛之物和他的朝服。但石槨里卻只放了一些厚厚的柏木,再在槨外塗上一層紅漆。兩年後太子妃薨時,也是照此辦理。因為太子妃生前喜愛划船,所以在這宮殿之後開挖了一個大湖,湖中放置了妃子和侍女們曾經劃過的船隻的一些摹品。不知下官說的對不對?」


  「對,沒錯!」趙元帥咆哮道,「此事盡人皆知。別傻站著扯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了,狄仁傑!回到正題上來!」


  「大人,您能給我一百名兵士嗎?」


  「幹什麼?我不是告訴過你,這棺木不能動嗎?」


  「大人,恐怕韃靼兵對這兩具棺木也有耳聞。他們要是攻佔了城池,定會打開棺材,把珍寶洗劫一空。大人,下官認為,與其眼看著太子之棺落入異族之手,還不如把它們沉入湖底。」


  趙元帥目瞪口呆,過了片刻,他吼叫道:「該死的笨蛋!爾豈不知這兩具棺木乃中空的,它們怎會沉呢?你——」


  「沉不沉且不去管他,大人!」狄公飛快地介面說道,「但沉棺入水卻是一個理由,我們可以打著『保護棺木,免遭異族凌辱』的旗號,堂而皇之地挪動棺木。」


  趙元帥用那隻炯炯有神的眼睛瞪著狄公。猛然間,他叫道:「老天爺啊,狄仁傑,我看這難題你已經解出來了!」他轉向毛萬,吼道:「召集一百名兵士,讓他們帶上繩索和滑輪!快去!」


  毛萬連忙向樓梯跑去。趙元帥一面踱步,一面口中念念有詞。劉千不露聲色地觀察著狄公。狄公站在太子妃的棺木前,兩手交叉在長袖裡,默默地盯著它看。


  毛萬很快便回來了。在他身後跟著一群矮小的結實漢子,都穿著緊身衣和棕色皮褲,戴著一模一樣的尖帽子,圍著長長的護頸和耳套,他們有些扛著長竿,有些則拿著繩索。這些兵士慣會挖掘隧道,攀爬城牆,逢山開道,遇水搭橋,深諳戰爭中所需的特殊技能。


  趙元帥向這群人的官長下了命令,十二名士兵得令后撒腿向大廳後部奔去,一道高大的門戶打開了,但見慘淡的月光映照著一方寬闊的大理石檯面,有三級台階從檯面通向下面的湖泊,水面上已結了一層薄冰。


  其餘的士兵爬上了棺材,一眼望去,好像一群忙忙碌碌的小螞蟻。雖然他們在忙碌,卻幾乎聽不到一點兒聲音,因為幹活兒時他們都是靠打手勢來進行溝通的,因此可以做到在房屋下挖掘地道而不驚動屋內的居民,只有在牆壁和地板轟然塌陷的那一刻,人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三十名士兵用長竿作為槓桿,支起了太子棺的一端,另一隊在棺下安好滑輪,還有一隊在巨大的石棺上繞上繩索。


  趙元帥看了一會兒,便向外面的檯面走去,狄公和兩位將軍緊隨其後。眾人默然無語地站在水邊,遠眺結冰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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