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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大唐狄公案肆(26)

  第173章 大唐狄公案·肆(26)

  「我仍不明白你有什麼麻煩。但是溫元確是個狗娘養的,這一點我同意!」


  賈玉波用濕漉漉的眼睛長時間看著馬榮,然後說道:「既然李璉舉人已經作古,計劃落空,我說出來似乎也不甚要緊。那,長話短說,我在賭桌上輸錢時,那個自命不凡的李璉正坐在我對面。那畜生先笑我不顧一切地玩賭博遊戲,后又問我是否願意賺錢,把輸掉的錢補回來。我說,當然願意,即使不擇手段。他便帶我到溫元的聚寶齋古玩店,他們正在策劃陷害馮岱的陰謀。溫元想找馮岱的麻煩,李璉可施展他在京城的影響力,讓溫元取代馮岱出任樂苑的里正。自然,李璉不會白白破費,那意味著日後的高官厚祿!他們兩人要我騙取馮岱的好感,讓我當馮宅中的坐探,又要我將一隻小盒暗地藏入馮宅。就這些。」


  「這兩個卑鄙無賴!你答應做了嗎,你這傻瓜?」


  「別罵我,老兄!你以為我喜歡在這裡受窮嗎?此外我也不知馮岱人品如何,或許他像那些人一樣也是個大騙子呢。你別打斷我,我敘述時很難保持思緒不亂。順便問一句,你適才是不是說過要請我共享這壺酒?」馬榮又為他斟滿酒盅,賈玉波貪婪地喝著,繼續說道,「好,李璉告訴我一定得去見馮岱並向他借錢,說鄉試后歸還,還說馮岱似乎有意於遇難而有才華的後生賈玉波。」


  「事已至此,我想不妨一試。當我去見馮岱時,才發現他為人正派,舉止文雅。他不但同意借錢與我,而且似乎對我頗有好感,因為次日他便請我用膳,隔日又請用膳。我見過他女兒,十分媚人,也見過陶番德,滿腹經綸又精熟詩賦。他讀了我寫的詩作后說有懷古和雅緻的格調。」


  賈玉波又斟滿酒盅,深深飲一口,繼續說道:「兩次飯局后,我去找溫元,告訴他我不願在馮宅當坐探,因為馮岱是個正人君子。正是為此緣故,作為讀書人,我不會去刺探正人君子的消息。我又補充道,我倒不在意去刺探他溫元、李璉及其狐朋狗友的消息。我也許還說了一兩句其他的話,溫元大怒,高聲說他們不會為此付給我一分錢,因為李璉已經改變主意,整個計劃也便落空了。此言正合我意。由於馮岱借與我十兩銀子,我遂前往青樓尋樂。在那裡我見到一位姑娘,她是我見過的最艷麗溫順的佳人,是我一生等待的那種女子。」


  「她也會作詩嗎?」馬榮起疑道。


  「感謝老天。不!她只是溫順、天真、善解人意的姑娘!溫順的那種,如果你知道我所指為何的話。她言語不多,老天保佑她不識字!」他打著嗝又說道,「念過書的女孩都十分敏感,而我自己已經夠敏感的了。不,老兄,家裡只能有一個人作詩,唯有我能夠作詩!」


  「那你為何生氣?」馬榮嚷道,「天哪,還真有人有此艷福!你不僅要娶馮姑娘為妻,還要納個姑娘——我指溫順的那個——為妾。」


  賈玉波坐直身子,費力地欲看清馬榮,孤傲道:「馮岱是個君子,馮小姐可不是蕩婦,她是個知書達禮、審慎穩重的女孩,儘管她有一點敏感。馮岱對我有好感,馮小姐也喜歡我,我對他們也頗敬重。你認為我是那種無賴,接納馮岱的女兒,再拿他的錢為自己納妾,養在家裡?」


  馬榮若有所思道:「我知道許多人都會抓住這樣的機會,包括我自己。」


  「很高興我不是你這種人!」賈玉波不悅道。


  「反過來說也一樣!」


  「反過來說也一樣?」賈玉波慢慢重複道,深深皺起前額,鉤起食指來回指著馬榮和自己,咕噥道,「你……我……你……我,」他突然嚷道,「你,你小覷我,官爺!」


  「扯淡!」馬榮憤怒道,「你誤解我了!」


  「抱歉,」賈玉波生硬地說,「我一心想著自己的不幸。」


  「那,你有什麼打算?」


  「我不知道!只要有了錢,我就贖那姑娘出來,遠走高飛,然後再去幫陶番德的忙。你知道的,他喜歡馮小姐,但又不想表露出來。」他彎腰湊到馬榮身邊嘶啞耳語道,「要知道,陶員外有顧忌。」


  馬榮深深地長嘆一聲。


  「年輕人,你這次不妨聽聽世故男人的話!」他厭惡道,「你和陶員外,以及你們這些過於多慮的文人墨客,都只會把簡單的事情複雜化。我告訴你該怎麼做。你與馮小姐結髮共枕,然後把你第一個月的精力全部給她,直到她變為不敏感的姑娘,向你懇求稍事休息。然後你說『好吧』,因此她獲得喘息的時間,你就可再為自己納一個溫順的小妾,你妻子將會非常感謝你,那小妾也會非常感激你,她們倆都可以按照你的意願變得溫順或倔強。然後你再出去為自己納第三個妾,這樣當她們惹麻煩時,你總是可以提出四人玩牌,這正是我們家大人對他三位夫人所做的,但他可是個學者和君子。既然提到了我家大人,我最好現在就走!」他將酒壺湊到嘴邊,一飲而盡,「謝謝閣下同我一起喝酒!」他說完就走,只留下憤憤不平的賈玉波,他正在為尋找合適的答詞愣在那裡。


  十四

  再說狄公離開青樓房舍后,徑自來到馮岱官署。在官署門外,狄公將衙門名帖向管家出示。馮岱不曾意料狄公突然來訪,不一會兒便匆匆搶出衙廳,進入前院迎駕。馮岱忙著打聽李璉、秋月兩案的進展。


  狄公平靜地說道:「頗有進展,對些許內情也有點眉目。在做出判決前,我想與馮公還有令愛就此探討一番。」


  馮岱迅即看了狄公一眼,緩慢說道:「我想,大人慾做機密會談。」見狄公點頭,他繼續說道,「允我引大人至午前大人與陶番德說話的花園亭子。」


  他大聲吩咐管家,然後帶狄公穿過豪華大廳和走廊至官署後花園。 當他們倆在亭內小茶桌前坐定后,管家倒了兩杯茶便退去。須臾,身段苗條的玉環從花園小徑走來。她穿著與午前所見相同的黑色緞子服。


  馮岱將愛女引見給狄公后,玉環便站在父親座椅邊,眼睛羞怯地朝下望著。狄公身子朝後仰靠在椅背上。他徐緩地捋著頜下長須,對馮岱說道:「有人報說,李璉那夜撞船見過你女兒后,便對她萌生歹念,之後還傳信給她,約她會面。倘若她不去紅閣子赴約,李璉便要將馮公以前殺人的確切實情公之於眾。再次,李璉死的那夜,偏巧有人在紅閣子附近見過你馮公。不知這些話可是實情?」


  馮岱聽此,嚇得面無人色。他咬住嘴唇,搜索枯腸,無言以對。此刻,他女兒抬眼鎮靜地說道:「此話不假。爹爹,否認沒用,女兒覺得終有一日會真相大白。」馮岱嚅動著嘴,欲開口說些什麼,但是她坦蕩地望著狄公,繼續快語道:「事情原是這樣發生的。那夜撞船時,李璉堅持親自上船向我道歉。他雖言辭夠客氣,但是一俟我的丫鬟跑去泡茶,他就放浪形骸,原形畢露。他對我大加頌揚,並說,既然我們兩艘船要並排度過這一夜,也許我們也該好好利用這段時間。他對自己的魅力和地位過於自信,因此當我嚴詞拒絕,而且毫無鬆口餘地時,他便勃然大怒,發誓說,總有一天他會擁有我,不管我願不願意。我留下他一人站著,回到自己的船艙里,從裡面將門閂上。我回到家后並未將此事稟告父親,我怕他會去找李璉論理,反而使他自己陷於困境。為這件事這麼做並不值得,而且李璉顯然喝醉了。可就在李璉被殺當日午後,那無賴捎信與我,大意正如大人適才所說的那樣。」


  馮岱張嘴欲言,但是她將手置於其肩上,繼續說道:「大人,我敬愛父親,我願意做任何事去幫助他。確有傳言說多年前我父親做了件不利於己的事。那夜我不告而別,悄悄去了紅閣子。為了不惹人注意,我是從後門進去的。當時李璉正坐在書案邊寫東西。他對我的前往表示很高興,並說他早就知道我是他的,還說這是老天爺的旨意。我試圖要他透露我父親謀殺的事,但是他老是避不直言。我說我知道他在撒謊,並說我這就回家把一切全都告訴我父親。他跳將起來,謾罵我,從我肩部撕破我的袍子,發狠說他現今就要我。我不敢呼喊求救,畢竟是我悄悄去他屋裡的!倘若有人知道我在他屋裡,我的名聲和父親的名聲都將毀損。我想我可以不讓他貼身,便儘力反抗,抓破了他的臉和胳膊。他殘忍地侮辱我,這就是證據。」


  她不顧父親的反對,平靜地解開上身的袍子,但見她肩部、胸部、雙臂上部青一塊紫一塊的。她穿好袍子,繼續說道:「爭鬥時,桌上的紙被推至一邊,我見到他的匕首放在那兒。我假裝放棄反抗,倒伏在書案邊。當他放開我的雙臂,解開我的腰帶時,我手持匕首警告他,倘若他不停止,我會殺了他。因此等他想再來抓我時,我便用匕首狠命一戳,突然鮮血從他的脖子里噴射而出。他身子一沉,倒在椅子上,發出了可怕的咯咯聲。」


  「當時我幾乎發狂,便沒命地穿過花園跑回家去,並將發生的一切全都告訴了父親。以後的事父親會詳盡告訴大人的。」


  她草草地躬身萬福施禮,衝下了亭子的台階。


  狄公以詢問的眼神看了馮岱一眼。馮岱使勁拉著連鬢鬍鬚,清了清喉嚨,悔恨地說道:「唉,我竭力使女兒平靜下來,對她解釋說,她沒有罪,她是無辜的,因為一個弱女子在遭遇強暴時有儘力防衛的權利。另一方面,我說,倘若公開處理此事,我們父女倆都將陷於尷尬境地。這將影響我女兒的名譽,雖然將我與多年前舊案牽扯在一起的傳聞完全沒有事實依據,但是我不願意看到這兩件事再次絞在一起,因此我決定採納一個——啊……不合法的行事方式。」


  他停住,呷了一口茶,隨即用更為堅定的聲音繼續說道:「我趕去紅閣子,發現李璉倒在客廳的椅子里已經氣絕了,正如我女兒所述的那樣。書案和地板上幾乎沒有血跡,大部分血都將衣袍浸染了。我當即決定偽造李璉自殺的現場。我將屍身搬入紅閣子卧房,放在地板上,又將匕首塞入其右手。隨即我再將客廳案上的信箋與幾張票據挪到紅閣子房內案上,鎖了房門,從露台上悄悄離去。由於紅閣子卧房內的唯一窗戶被閂住了,我希望李璉之死被解釋為自殺。事後他也果然被說成是自殺。秋月道出她先前拒絕李璉的話,提供了他自殺的動機。」


  狄公說道:「我以為,你在被人叫去勘察,又將門撞開之後,乘機將鑰匙插進鎖孔里了,是嗎?」


  「確實如此,大人。我之所以將鑰匙隨身帶走,是因為我知道,屍身一旦被發現,我將是人們報官要找的第一人。是夜,客棧掌柜便來找我,我們找到羅縣令后便一起趕到紅閣子。卧房門被撞開之後,正如我所料,羅縣令和幾個衙役直接趕至李璉屍身前察看,我乘機迅即將鑰匙插入鎖孔。」


  「正是這樣。」狄公道。他捻著鬍鬚思索了一陣,隨即漫不經心地說道:「為使騙局天衣無縫,你應該帶走留著李璉最後筆跡的那張紙片。」


  「為什麼?大人,那好色之徒顯然想著秋月!」


  「不,李璉想的並非秋月,而是你女兒。那兩個圓圈是玉環之意。等他畫完兩個圓圈之後,腦中所想的是,兩個圓圈像滿盈秋月,所以他連寫了『秋月』兩字三遍。」馮岱飛快地瞥了狄公一眼。


  「天哪!」他驚叫道,「千真萬確!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層,我真是傻!」他窘迫地補充道,「我以為這些謎都已揭開,這起案子可以重審了?」


  狄公呷了一口茶,看著花兒盛開的夾竹桃灌木。兩隻蝴蝶在日光下飛來飛去,寂靜的花園似乎遠離樂苑的喧囂生活。他轉身面向園子主人,微笑著說道:「馮公,你女兒是個有膽量、善於隨機應變的女孩。她的陳述以及你適才的補充,似乎揭開了李璉死案之謎。本縣現已明了他雙背上的抓痕是如何來的,但是,我們仍然無法解釋李璉脖頸兒上的青痕紫斑。難道你女兒沒有注意到這些?」


  「沒有,大人,我也沒有注意到。也許只是三兩條腫痕。至於大人對我們父女罪過的裁決,大人,您是否打算——」


  狄公打斷道:「依律,女子殺死欲強姦她的男子無罪。但是,馮岱,你偽造現場,那是重罪。在判罰前,本縣還須進一步了解你女兒提到的昔日傳聞。本縣假定她所說的傳聞指的是三十年前你殺死陶番德父親陶匡一事,因為他是你的情敵,可對?」


  馮岱坐直了身子,沉重地說道:「大人,這是惡意誹謗,我絕沒有殺陶匡,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不過,當時我深愛著花魁娘子翠玉倒是真的,娶她確實是我當時最大的願望。那時,我才二十五歲,剛被任命為樂苑裡正。我的朋友陶匡,其時二十九歲,也愛上了翠玉,那時他已成婚,但是並不怎麼快樂。然而,我們倆都仰慕翠玉的事實並沒有影響我們倆的友誼。我們曾達成共識,盡己所能地贏得她的歡心,被拒絕的一方不得對另一方心懷妒忌。但是,翠玉似乎不願在兩者之間做選擇,而一再拖延。」


  他猶豫了一下,慢慢摸著下巴。顯然,他內心翻騰劇烈,不知從何說起。最後,他開口道:「我想,我最好從頭至尾都說給大人聽。實際上,早在三十年前我就該說出來了,但是我做了一回傻事,當我醒悟過來時,已為時太晚。」他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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