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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大唐狄公案肆(12)

  第159章 大唐狄公案·肆(12)

  「大人,既然你是唯一能挽救局面的人,我不妨告訴你那些卑鄙的密謀者為何如此關注這串項鏈,利用它來離間公主和康將軍的第二個緣由吧。這是個天大的秘密,要是在平時,我死也不會說出半個字!」她沉默了好長一會兒,繼續說道,「你不覺得奇怪嗎,陛下從未替三公主選過駙馬?宮中有條規定,公主一過完十八歲生日便要選駙馬,而三公主已經二十六歲了!皇上答應讓她自己選駙馬的寵愛之舉,可以理解為皇上想盡量推遲她的婚配,以便……以便把她留在自己身邊。」


  狄公抬起雙眼:「為何……」他欲再問,可驀地恍然大悟。天哪!他胸前直冒冷汗。真是太糟糕了,簡直說不出口……


  「她……公主有沒有意識到……」


  「她是有所懷疑。還有比這更糟的呢,因為對此,她不似我等想象的那樣害怕。你可以想象,一旦那關係……如此推斷下去的話,會產生怎樣的結果。」


  狄公緊握雙拳。此時,他方才明白偷盜項鏈計劃的真正可怕之處。一位成熟的二十六歲女性,在與世隔絕的內廷長大,不能把握自己的情感……在對康將軍的愛痛感失望后回到京城……在這種心緒不穩的情況下她……要是這一切成為事實……那麼知道這骯髒秘密的人就能……天哪,如果他應付得當的話,就能阻止皇上!突然,他堅定地搖搖頭,激動道:「不,夫人,我不相信這些!只有那些卑鄙的亂臣賊子,尤其像宦官那類扭曲人性的狗雜種,才會有這種令人作嘔的念頭,他們是宮中不可避免的罪惡之源!我相信公主目下感到茫然而舉棋不定,懷疑自己的感情。至於皇上,當初我已故的父親在朝為官並深得陛下信賴,那時他就常說皇上是個了不起的明君,儘管他地位至高無上,可品德令人敬仰,極具天子的公正。」他以平靜的聲音繼續道,「不管怎麼說,我要感謝你告訴我這一切,現在我總算知道那些密謀者的動機了,知道他們為何不肯停止兇殘的謀殺。但是不管他們的動機是什麼,只要證明康將軍未曾偷那項鏈,他們便無能為力。因為我肯定,只要公主還相信康將軍,她便會懇請皇上讓他們訂婚。」


  他把緞袍脫下來,送回柵欄中:「不要絕望,夫人!今晚我一定儘力找到那串項鏈。如果他們一早來找你,你就盡量拖延時間,見機行事。不管我成功與否,明日早上我會到宮中來救你出去的。」


  「狄大人,我沒啥要緊,」鳳仙夫人輕輕道,「願老天保佑你!」


  狄公讓自己平靜了會兒,接著便離開了。


  十七

  狄公一回到護城河那頭的樹底下,便脫掉浸濕的靴子和濕透的褲子,用繞在劍上的那半條黑腰帶擦乾赤裸的身子,接著把那腰帶繞在腰部,穿上黑長袍,戴上那頂便帽。他不知如何處置濕褲子,便把它扔進一個兔子洞,最後拿起防風燈和劍。


  現在他覺得渾身舒坦輕鬆,可是,忽又覺得腦子裡空蕩蕩的。之前的緊張感再度襲上心頭。走在林中的小路上,他覺得自己根本無法想明白鳳仙夫人所說的一切。他想起葫蘆大師說過的「空」的要義,便什麼都不去想,只想象著自己就是那賬房泰明——回到自己走過的路上,想把項鏈藏在某處。走著,走著,狄公發覺,儘管自己的頭腦已麻木,可感覺還是非常靈敏。他敏銳地察看林中的一切,雙耳聆聽著簇簇樹葉間發出的每一種聲音,雙目辨認著防風燈光下每一根樹榦及每一個長滿青苔的石洞。他察看那些可能引起泰明注意的地方,可就是未能找到項鏈。


  約莫半個時辰后,他來到了原先橫放在路上的那根枯樹枝旁。他很高興自己留下了這個記號,因為林中的樹枝都是一個模樣,難以分辨。他撥開茂密的樹枝,摸索著朝小河灣的堤岸走去。


  行走在高大的樹蔭下,狄公並沒發覺月亮已經高升,柔和的月光映照在水面上。他站在岩石旁,朝那停泊在多節的松樹枝下的小船望去,卻驚奇地發現鳳兒並未在船上。此時,身後傳來了潑水聲,她大聲說道:「你這麼早就回來啦!離開還沒到一個時辰呢!」


  他轉過身,見鳳兒正赤裸裸地站在沒膝深的水中,年輕美麗的胴體上滿是晶瑩的水珠。見此情景,他覺得內心一陣激動,血脈似已僨張。她蹲在水中,雙手擋在胸前。


  「你身上髒兮兮的,也該洗一洗!」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他低聲道,一邊背對著她在岩石旁坐下,「最好穿上衣服,半夜都已過了。」他脫下靴子,從石縫中扯過一把草,洗起靴子來。


  「我可不在乎等。」她一邊說,一邊走了過來。從眼角的余光中,他看到她直挺挺地站在岩石旁,絞著她長長的頭髮。


  「快點!」他對她說,並用草擦掉靴上的泥。


  他慢慢地擦著靴子,當他重新穿好靴子站起身來時,她已穿好衣服,正忙著把船從松樹下撐過來。狄公走進船艙,她把船撐向河灣口。拿起槳的時候,她失望地看了一眼銀色的松樹枝,低聲說道:「對不起,我做得很傻。可是,我喜歡你,一直希望你帶我去京城。」


  狄公把身體靠在船頭。腦中空蕩蕩的感覺業已消失,現在只是覺得累,很累。過了一會兒,他說:「鳳兒,你喜歡我,那是因為我讓你想起了你跟你父親一塊兒度過的幸福安逸的生活。因為我也喜歡你,故而我希望你能嫁個如意郎君。可我會永遠記得你,不過,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你幫了我許多忙。」


  她對他親切地一笑:「你找到要找的東西了嗎?」 「可以說找到了,也可以說沒找到。但願明天能告訴你更多。」


  狄公雙臂抱在胸前,回味著他和鳳仙夫人的談話。只待釐清頭緒,他方能想出找到項鏈的辦法。他覺得泰明一定是將它藏在翠鳥客棧或附近的某個地方,要不泰明不會回客棧。泰明知道郎劉那幫人遲早會離開客棧到南方去,這樣他就有機會從十里村回來取那串項鏈。


  和他們離開時一樣,碼頭上還是空無一人,只有月光照在一塊塊圓石上,顯得有些陰森可怕。「我走在前面,」他對她道,「一有情況,你就趕緊躲到門廊里或小路上去。」


  可直至他們到達翠鳥客棧后的小巷裡,也未曾遇見一人。來到廚房時,狄公才覺得自己餓極了。「你吃過晚飯嗎?」他問。鳳兒點點頭。狄公從櫥櫃中取來一隻裝有冷飯的木桶和一盤酸李子,咕噥道:「先記在賬上!」鳳兒咯咯地笑了起來。穿過大廳時,他們聽到了兵器發出的嘩啦聲,是士兵在值崗。他們踮起腳,躡手躡腳地上了樓,在他房門口分手。


  狄公點亮蠟燭,穿上件乾淨的睡袍。他很高興地發現壺中的茶還是溫的。他在桌旁一張椅子上坐下,給前臂換上新的綁帶,之後將飯桶的木蓋當作盤子,把冷飯和酸李子拌在一起捏成飯糰,一邊喝著茶,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著這簡單的行軍飯。「充實」一番后,他從靠牆的桌子上拿過葫蘆,身體倚在床上,雙肩恰好靠在立起的枕頭上。他一邊慢慢理著葫蘆上的紅纓帶,一邊井井有條地整理自己的思緒。


  項鏈一事目前已顯露端倪,叫人作嘔。宮中的密謀者們想加罪於康將軍,讓他當不成駙馬,同時讓三公主回到京城皇宮后不能自主自身的情感。鳳仙夫人說過,宦官總管及吏部侍郎有可能知曉此事的內情,還有位地位顯赫的官員,那便是康將軍,他對自己的情況知道得實在是太少了,只知公主愛上了他,還有蘇統領敬佩他。可公主和蘇統領看待他都帶有一己之見。宮中的密謀者曾暗示,康將軍有個相好。表面上看,這似乎是對他的惡意中傷,可從另一角度看,他的對手是老於世故的陰謀家,按常理,他們不會無中生有,僅會添油加醋,歪曲事實。因此,他不能排除康將軍確實有一位相好的可能性。康將軍未偷項鏈並不能證明他不知此事內情。


  兵書上皆有將計就計之說。那日晚間康將軍和公主待在一塊兒,他們或許曾一起站在窗檯旁,或許在他們穿過月門到隔壁房間去之前,公主將項鏈放在身旁的桌子上,要是這樣,泰明只須將手伸進窗子便能拿到那串項鏈。會不會是康將軍和泰明串通好的?

  狄公很難確定到底是宮中的哪一幫人想除掉自己。鳳仙夫人派到翠鳥客棧叫他的那幾個人穿的是宦官總管手下人穿的黑衣,而那些將其帶到林中欲謀殺他的人,穿的也是黑衣,而那些想抓他的人穿的則是吏部侍郎手下穿的衣服。但是這些都不能說明什麼,因為宮中僱用他們的那個人未必是他們的頂頭上司,包括康將軍在內。


  當然,已沒法兒查出那位姓郝的神秘人物是誰。與宮中幕後指使者有直接關聯的唯一線索,乃是在項鏈被竊那天晚上宮中所發生的諸般異常變故。他得提醒自己,能否以及何時利用公主所給的特權,於宮中進行官方調查。


  他雙手緊抱葫蘆。這些想法並未給解決關鍵問題帶來一線光明。究竟泰明在偷走項鏈后幹了些什麼,在東邊路口被郎劉的人抓住之前他又做了些什麼?或許他應該從頭再來,從泰明偷盜項鏈的緣由開始。郎劉被殺之後,他發現自己對泰明此舉緣由的推斷是錯的,因為魏夫人根本就沒去十里村。可現在,他確信自己的推斷是正確的。鳳兒說過,泰明深深地愛著魏夫人,狄公也向她打聽過魏夫人的品行,他相信鳳兒說的關於泰明的話全是真的,因為他們是同齡人。泰明定已知曉魏夫人想離開她吝嗇的丈夫,故而對她說自己也想離開,並讓她先到十里村去,過後他會去那兒找她,幫她找個地方安頓下來。泰明希望能說服她,與她結為合法夫妻,成個家。為此,他需要錢。能說善道的郎劉對他許以厚利,可精明的泰明也許早已知道郎劉在欺騙他,因此他決定不把項鏈交出來。鳳兒曾把泰明說成個頭腦簡單的年輕人,他或許未曾細想偷盜宮中寶物意味著什麼,只與一般人那樣認為,宮中寶物如山,丟失一件東西並不會引起注意。


  魏夫人沒去十里村也說得通。她答應過泰明在那兒與他見面,可她只是想戲弄他,讓他死了這條心,而她卻與另一個人私奔了,可眼下不知那人是誰。泰明或許認識那人,而且沒準兒在宮中回來的路上遇見過他。然而,這些細節皆不重要,因為不管泰明遇到的是誰,他都沒把項鏈交出來。如果他交出去的話,郎劉的手下拷打他時,他定會說出那個人。他沒這麼做,是因為項鏈確實在他那兒,而且抱有活下來找回那條項鏈的希望。


  狄公舉起葫蘆,仔細端詳它。他記起了葫蘆大師說過的「空」的要義。為了找到泰明藏項鏈的地方,他必須讓自己「空」起來,把自己當成泰明,當一回翠鳥客棧的賬房,過一回他過的生活。狄公閉上了眼睛。


  他想象著自己坐在樓下大廳櫃檯后的一張高凳子上。儘管吝嗇的掌柜付給他一點點錢,可他每日從早到晚坐在那兒,唯一想的事情就是在河邊盡情地釣魚。但唯有客棧生意冷清之時,他方可去釣魚。不過每日都有令他開心的事,那便是見到心愛的魏夫人。這位掌柜娘子定是常常出現在大廳內,因為聽九雲客棧的掌柜說,她對客棧的經營很投入,因此泰明也必定會抓住每一個與她搭話的機會,但這樣的機會不常有,因為掌柜會要他在櫃檯邊忠於職守,經常整理一下賬本與賬單,用算盤算算錢的總數,並用紅墨水記在……紅墨水!


  狄公睜開雙眼。有一點值得注意,泰明用紅墨水標明去十里村的路線,這圖必定是在賬房的一個抽屜里,為了便利顧客,它必須就在手邊。閣樓的房中,泰明不可能有丹粉,也不可能另有其他顏料,那便是說,他是坐在櫃檯邊畫那路線圖的。老天,那可是個答案?他坐起身來,將葫蘆放在床上,焦心地用手抓著自己的脖子。他決定親自去看一看。


  狄公來到走廊上,小心翼翼地不讓地板發出嘎吱聲。大廳里光線昏暗,只有櫃檯上方亮著一盞燈。那夥計已把東西整理乾淨,只剩下一塊大墨坯、一塊墨和一支僅有幾根毛的毛筆。狄公見賬房坐的高凳右側有兩個抽屜。他拉開上面的一個,裡面裝有客棧的登記簿、一罐賬房用來貼賬單的棕色樹膠、一個刻有「收訖」字樣的木印及紅印台,還有一捆空白信箋和信封。他迅速打開第二個抽屜。沒錯,算盤邊上有一些紅色的丹粉塊、一支可浸濕丹粉的筆洗及一支紅毛筆,還有一個平底錢盒,裡面自然空無一物,因為魏掌柜在打烊前從不會忘記將其倒空。要是在白天,盒子里定會裝許多錢。他繞著格子屏風兜了一圈,魏掌柜徹底翻尋過的那隻大衣箱依然放在地板上,蓋子是蓋好的。他掀起箱蓋,裡面什麼也沒有,沒有袍子,也沒有那件紅色上衣。


  狄公在魏掌柜坐的桌后那張椅子上坐下。這張桌子放的位置頗為講究,坐在此處,魏掌柜透過鏤空的格子屏風便可看到整個大廳,還可留意櫃檯上的情況及所有進出客棧的人。行,路線圖問題總算解決了。


  還有最後一個問題,即項鏈當下究竟在何處。他相信,定在這翠鳥客棧里,只有在賬房小而枯燥的日常生活圈內,方可找到解決之道。他再將自己假設成泰明,坐在櫃檯后高高的凳子上,在魏掌柜的監視下幹活兒。他把登記簿給新的客人簽字,離去的客人向他要賬單。之後,他把租出房間的各種賬目及其他開支賬目合在一處,用算盤把它們加起來,以紅墨水把金額記錄在賬單上,最後用棕色的樹膠把這賬單粘貼在前一天的賬單上。他將客人付的錢放入第二個抽屜的錢盒裡,接著在賬單上按上「收訖」的印章,隨後……


  猛然間,狄公坐直了身子。他緊抓住椅子的扶手,把所有的情況在腦中快速過了一遍。對了,找到解決的辦法了!他身體往後一靠,用手拍打著前額。天哪,他犯了一個斷案官員最為嚴重的錯誤,因為他忽略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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