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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大唐狄公案叄(26)

  第126章 大唐狄公案·叄(26)

  狄公是個正統的儒教中人,從不正視這些怪力亂神、俗祭迷信之舉。但那絲嫣然笑意還是撩得他內心有些不安。狄公搖了搖頭,步下石階,出了廟門,繼續往前走,望見前面不遠處有一家理髮鋪子,店面正對著河埠頭。狄公走了進去,坐在矮凳上等候,忽見一娉婷女子,在人群中極其顯眼,正邁著蓮步,朝這家店鋪走來。這女子穿著皂錦長裙,下半張臉蒙著塊黑紗巾。這人斷不是煙花女子,狄公暗自思忖。衣著素雅,舉止雍容,顯然是有身份的女子。狄公脫了便帽,心生疑惑,都什麼時辰了,女子隻身一人,跑到這鬧市上來,卻是為何?輪到狄公理髮時,他才安下神來,告訴夥計如何修理鬍鬚。


  「客官打哪兒來?」夥計一邊給狄公梳理鬍鬚,一邊問道。


  「我是鄰縣的拳師。」狄公答道。他知道,拳師大都衣冠簡樸,且俠肝義膽,最是受人尊敬和信賴,「我這是去上京訪親。今夜有許多人來這兒看龍舟賽,敢情生意興隆。」


  「並沒好到哪去。實話對你說吧,今夜人們有更好的去處。沒看見前面銀庄對面那個酒樓嗎?卞大夫和寇員外就是在那裡招待這些槳手們的,連槳手們的親朋好友都沾了光。客官且想,一個錢不使就可以吃飽喝足,誰還肯花那沉甸甸的銅錢來修理毛髮?」


  狄公點頭稱是,卻瞥見了那一身長裙的女子就立在鋪子前面的柵欄旁。或許真箇是窯姐粉頭,專一等在那裡,纏他去做那買賣。狄公又望見對面那酒樓,便問夥計:「我見那酒樓里只有四個夥計,伺候那麼多槳手,肯定忙得不可開交。聽說總共有九條龍舟哩。」


  「他們才不忙呢!看見店堂後面那張大桌子了嗎?他們在那上面放了六個大酒罈,任他們喝,隨他們用大碗去舀。兩旁的桌子上堆滿了菜肴,任他們放開肚皮去吃。瞧見那槳手中有我的主顧,我便也過去湊了湊熱鬧。這麼跟你說吧,人家那招待真是好上了天。卞大夫和寇員外請起客來真是豪氣,出手闊綽,揮金如土,且沒有半點架子,忙得腳都朝了天,還沒忘關照每個槳手一遍……你要不要洗洗頭?」


  狄公搖了搖頭,夥計便自顧自地說道:「那些百姓要喝到半夜才會罷休。我敢說,就是現在讓他們自己掏銀子,他們也不會罷休的。客官可聽說,龍舟賽上出了事,死了個人?所以這裡的百姓都樂不可支。那白娘娘既得了供奉,今年秋天就可有個好收成了。」


  「你信那白娘娘嗎?」


  「客官,這麼說吧,也信也不信。我這行買賣一不靠水,二不靠地,倒多少可以冷眼旁觀。不過我可不願走近那片菩提樹林。」他用手中的剪子向遠處指了指,補充道,「因為那片樹林是白娘娘的,我一向都敬而遠之。」


  「我對你也要敬而遠之,夥計。操著剪子在我的頭上舞來舞去的,成何體統。罷了,如此也好,多謝了,該是給你幾個銅錢?」


  狄公付了錢,戴上便帽,出了鋪子。那黑衣女子果然迎上前來,唐突地說:「跟你說句話行嗎?」


  狄公止住了腳步,敏銳地看了她一眼。這女子舉止文雅,神態矜持,出言有度,確像個官宦人家的女子。


  見狄公止住了腳步,那女子趕忙說道:「適才聽說你是個拳師,小女子今夜正有一樁買賣相煩。」


  狄公甚覺蹊蹺,想弄清這小女子到底要做何事,便順勢說道:「我是江湖中人,來來往往少不得銀兩,要我依你除非另有說法。」


  「這個好說,且跟我來。」


  她走到河邊柳樹下找了個毛石坐了下來,狄公坐在對面。她取下紗巾,一對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打量了狄公好一會兒。這是個長相十分標緻的女子,杏仁兒臉上沒施粉黛,櫻桃小口,唇紅齒白,細膩柔滑的臉頰上透出淡淡的紅暈,年齡在二十五歲上下。這女子端詳了狄公半晌,才又開口道:「看得出,你也是個正經人,這事對你不會有什麼風險,說來也簡單,真的。我答應去見一個人,和他做一樁交易,這交易非同小可,因此,我們約定在菩提樹林中一個廢棄的宅子里,離這約莫一刻鐘的路程。約定此事時,我竟忘了今夜正巧舉辦龍舟賽,不三不四的人專在那一帶惹是生非。我是要煩你陪我去那幢宅子,好防那強人滋事。你只需把我送到那宅子的門口即可,」她探手袖中,摸出一塊亮閃閃的銀子,又說道:「事成之後還有重謝。」


  狄公心想,必多得些消息才是,便兀自站起,冷冷地道:「似此輕鬆地拿銀兩,哪個不想!只是在下在江湖上也是條響噹噹的漢子,怎能助紂為虐,跟你去干那偷雞摸狗的勾當。」


  「你怎可胡言亂語!」她生氣地叫道,「這絕對是樁堂堂正正的交易。」


  「要我出力不難,你須把你們那堂堂正正的交易說個明白。」


  「你且坐下,沒有多少時間了。好吧,就依你,你的固執倒更增加了幾分我對你的信任。你且聽來,今夜,我受人之託要去購進一件價值連城的寶物,價錢已經談攏,只是這樁買賣非同尋常,須秘密交易不可。別人也在覬覦這件寶物,買主萬不敢讓他們知道他要將此物賣與我。眼下他就在那座宅子里候我。這宅子已好幾年沒人住了,腰藏巨款,秘密交易,那是再好不過的去處了。」


  狄公看了看她左臂上垂下的長袖問道:「如此說來,你這女子竟隻身將那筆巨款攜在身上了?」


  她從左臂長袖裡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方包,一聲不吭地遞給了狄公。狄公四顧無人,便打開方包的一角,低頭一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裡面包著十錠金子,緊緊地扎在一起。狄公將方包還給那女子,問道:「姑娘到底是誰?」


  那女子把方包放回衣袖內,鎮定自若地答道:「我已完全信任你,還望你也同樣地信任我。」她又取出那錠銀子,問道:「成交嗎?」


  狄公點頭同意,接過了那錠銀子。方才聽了夥計的一席話,他已清楚,在這裡尋找董邁被毒死的線索顯然是徒勞的。明日他要對被害人的身世連同他的親朋好友仔細察訪一番,好弄清投毒者的真正居心。想在這裡查出是誰投的毒已是不可能了,酒樓里槳手們被款待時定是一片狼藉,誰都有可能在他的酒菜里下毒。還是看看這奇異的女子意欲何為吧。


  他們一起過街市時,狄公道:「我去買盞風燈來。」


  那女子不耐煩地說道:「那地方我了如指掌,何必多此一舉!」


  「可我不熟悉,待會兒還要獨自摸黑回來。」狄公冷冷地道。他在一家雜貨鋪前停了下來,買了一盞用竹子紮成的油皮燈籠。


  他們繼續往前走。狄公好奇地問道:「你要見的那人怎麼會選定那個地方?」


  「他平常就住在那裡。你若是擔心不好返回,那人可以送我們回白石橋村。」 二人無話,只顧往前走。他們走進了一條通向樹林的陰暗小路,看見前面有一群無賴正與三個粉頭嬉皮笑臉地調情。他們看見狄公領著一女子過來,便出言下流,意欲挑釁,但一看狄公那高大威武的身軀,還是知趣地退後了。


  又往前沒走多遠,那女子突然拐進了一條通往林子的小路。前面的樹下有兩個閒蕩的浪子,朝他們走來。狄公反剪雙手,擺出一副老江湖的架勢,兩個浪子不知深淺,便遠遠地去了。狄公不由得暗想:這女子真是頗具慧眼,自己也不枉這一錠銀子,不然,這女子隻身一人不出事才怪哩!


  街市上的嘈雜聲早已被拋在身後,只有夜鷹偶爾凄慘的哀鳴才打破這可怕的寂靜。樹高林密,幽徑迴旋,地面上覆蓋著厚厚的一層枯葉,月光透過濃密的枝葉向地面灑下了斑駁的影子。


  那女子轉過身來,指著一棵傷痕遍體的古松,說道:「記住這棵古松,回去的時候從這裡左拐,一直靠左邊走便是原路。」


  那女子又走上一條雜草叢生的小徑。看去她對此處十分熟悉,狄公卻頗難跟上,小路坎坷不平,使他幾近絆倒。不得已,他便稍事喘息,問那女子:「這宅子怎麼荒廢下來了?」


  「因為這裡經常鬧鬼。這裡緊靠著菩提樹林,就是理髮鋪子里夥計說的那個樹林。拳師難道怕了不成?」


  「姑娘放心,在下是一介武夫,不是那懦弱之輩。」


  「這就是了。別作聲,就到了。」


  那女子走完了這段冗長難行的路,總算停了下來。她用手輕輕地碰了碰狄公的胳膊,往前指了指。前面樹林向兩旁分開,慘淡的月光下映出一幢宅子,兩側高牆林立,幾經風吹雨打,碑木已朽爛,宅子的兩扇大木門也幾近損毀,門前有三級石階。那女子舉步上了台階,推開木門,回過身來,低聲說道:「多謝拳師相助,回去路上請自穩便。」說完便閃身進了宅子。


  狄公轉過身往回走,但剛走到那棵古松旁,便止住了腳步。他將燈籠放在地上,袍襟掖入腰帶,挽起袍袖,再次提起燈籠,摸回了宅子。他要搞清這兩個神秘者約會之處,找個有利的角落,觀察他們的行動。如果這真是一樁堂堂正正的買賣,他便即刻離去,可倘若有半點可疑之處,他便立刻亮相,公開身份,搞個水落石出。


  狄公躡手躡腳地走進了宅子里,才發現找個有利的角落並沒那麼容易。這院落並非像尋常院落一般設計,眼前並不是一個寬敞的院落,而是一個黑黝黝的通道。狄公熄滅了燈籠,沿著長滿青苔的石牆摸索著往前走,朝著前方燈火搖曳處摸去。


  穿過通道,狄公來到了一座荒涼的大庭院,中間有一條青石小路,小路已不太成形,荒草萋萋。小路的盡頭便是正房,黑黝黝的,聳立在朦朧的月色下,雕樑畫棟,高甍飛檐,尚依稀可辨。狄公穿過庭院,好像聽到右側有什麼聲響,便停下了腳步。右側有個小門,像是通向東廂房。狄公閃身進了小門,穩住身子,細聽著。是說話聲。聲音來自左邊的一個方形樓閣,樓閣下面有個四尺多高的台基,周圍是荒草遍地的小園,小園四面被矮牆圍起。那樓閣的窗欞和檐頂顯然修葺過,其周圍還是一派荒敗景象。樓閣的門關得嚴嚴實實的,僅有的一扇卧欞窗,說話聲正是從那裡傳出來的。狄公趕緊察看地形。左面的園牆只有四尺來高,牆外便是長滿參天大樹的黑黝黝的林子;右面的牆則高一點。狄公想爬上牆頭,好通過窗欞上透出的燈光以便窺視裡邊的動靜。


  狄公揀了一個牆磚參差處,翻身上牆,躬身蜷伏在牆頭上。這時,一片烏雲遮住了月亮,四周霎時一片漆黑。狄公壯著膽,麻利地向窗戶爬去,只聽那女子說:「你先說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我才告訴你事情的原委。」


  接著是一聲咒罵,然後就是扭打的聲音,緊接著是那女子的叫喊:「把手拿開,聽見沒有!」


  就在這時,狄公身下的牆撐不住他的重量,竟塌了下去,堆在了下面的瓦礫上。狄公在碎磚之中摸索著,好不容易才站直了身子。突然,他聽到那女子一聲尖叫,然後是開門聲和倉皇的腳步聲。


  狄公趕忙從那堆磚塊上跳下來,大喊道:「站住別動,我的人已經將院子包圍了!」


  狄公也只能這麼做了,但顯然無濟於事。那黑影已竄到牆外,鑽進了樹林里,遠處傳來了噼噼啪啪折斷樹枝的聲音。狄公本想追趕,卻早已蹤影全無。


  狄公又回到樓閣旁。閣門半開著,裡面燭火搖曳,狄公一眼便看到那黑衣女子正躺在血泊中。


  狄公跌跌撞撞地走過那片雜草叢,三步並作兩步地上了台階,到了門口,遂呆住了。那女子仰面躺在地上,胸膛上插著一把匕首。狄公趕忙走過去,蹲下去仔細查看她那張寧靜的臉。她已氣絕了。


  「她出錢雇我保護她,我卻讓她在我眼皮底下被人殺了!」狄公憤憤地自語道。


  那女子顯然曾試圖保護自己,右手還緊緊地握著一把細長的薄刃小刀。刀刃上還沾著血跡,血一直滴到門口。


  狄公摸索那女子的衣袖,那個包著金錠的方包已經不見了,只有兩條汗巾和一張票據。狄公把票據拿近眼前,只見上面寫著:寇府琥珀夫人。狄公又端詳了一會兒那張安詳而蒼白的臉。狄公曾聽說寇元亮的正室這些年來一直身患一種不治之症,後來他納了偏房,名叫琥珀,模樣極其俊俏,且聰明伶俐,煞是可人。這女子是那琥珀夫人無疑了。寇元亮這個糊塗蟲竟會讓他的愛妾隻身一人來替他購進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卻不知這是個圈套,是要搶他的金子。


  狄公嘆了口氣,站起身來,仔細察看這間空蕩蕩的樓閣,不由得雙眉緊鎖。閣內除了一把椅子,唯一的傢具就是一張竹榻,儲藏東西的木櫥或壁櫥等一概不見。內牆和天花板新近修葺過,那扇窗戶也裝了鐵柵。門新換了厚厚的木板,門上還掛著一把大鐵鎖。狄公不解地搖了搖頭,拿起蠟燭,到門外點亮了燈籠,然後又穿過花園,朝廳堂走去。廳堂里潮濕陰暗,空蕩蕩的,不見一件傢具。後面牆壁上高掛著一方牌匾,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三個大字:近水居。落款是董一寬。


  「好書法。」狄公不由得讚歎道。他在院子里巡查了一遍,空洞洞的過道里,幾隻蝙蝠在狄公的頭上盤旋著,不時還有幾隻碩大的老鼠從他腳下奔竄而過,整個院落像夜半的墳地一樣陰森恐怖。狄公又回到那間樓閣,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將那把匕首從女子的胸口拔出,然後又掰開她的手,抽出那把細長的薄刃小刀,用她的一方手帕將兩把刀包裹好了,一併收妥。他要返回白石橋村了,叫里正領人將這女子的屍體抬到衙門裡,眼下也只好如此了。他出了樓閣,又走進花園裡,月亮已從雲霧中轉了出來。


  突然,狄公一動不動地站住了。有人正沿著對面那堵矮牆偷偷摸摸地走過來。狄公只能看到那人的一頭蓬髮。那人顯然沒有發現狄公,兀自不慌不忙地走著。


  狄公蹲下身來,躡手躡腳地走近矮牆,雙手抓住牆頭,縱身翻了出去。待他站穩身子,定睛一瞧,牆外是一條長滿荒草的小溝,牆頭竟有六尺多高,並不見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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