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萬花小說>书库>都市青春>狄仁傑:大唐狄公案(全集)> 第81章 大唐狄公案貳(31)

第81章 大唐狄公案貳(31)

  第81章 大唐狄公案·貳(31)

  「確是如此,我等嚴格遵守道觀制度。」真智道長微笑著說,「本觀禁絕所有的酒類,因此貧道酒杯里倒滿的是茶,不像大人您杯子里倒的是酒。我等所開之例外,便是在歡迎本觀貴客時提供佳肴,但我等自身仍持嚴格食素之制度。貧道盤裡的魚是用豆腐做的,那一盤看起來很像烤雞的菜,則是用麵粉和芝麻油調和后,捏成雞狀做成的。」


  狄公聽到真智道長如此說,不禁稍稍有些驚愕。他不是個美食家,但至少想弄明白他吃的是何物。他強迫自己嘗試了一點豆制炸魚,差點噎住。他見真智道長用一種期盼的目光看著他,便敷衍道:「這菜不錯,確是美味,貴觀中定有高超的廚師吧!」


  他端起酒杯呷了口酒。這種微溫軟甜的米酒味道倒是不錯,不過那條豆制假魚在盤子里僅是點綴而已,它那枯縮無光的眼,倒似在哀嘆食客們的冷落。實際上,這眼睛只是用一小點干李脯所制,但不知為何,它令狄公想起了地室中被香油和藥物塗身防腐的前任道長玉鏡真人來。他說道:「有煩道長在宴會之後,允我去瞻拜一下貴觀諸殿,及聖所下面的地室,我想在這位前任道長的靈前祈禱,願他早入仙境。」


  真智道長放下了他的飯碗,緩緩說道:「貧道非常高興帶大人觀內隨喜,不過現在去地室不甚穩便,因雨天潮氣太盛,不宜開門。大人須知,本觀地室即使於乾燥季節也是擇日開放,平日是不開的。如果我等現在進入,濕空氣下侵地室,便會增加地室中的濕度,那是會令金身受潮腐爛的。當然,金身內的東西大部分已被清除,但還殘留下一些器官,所以容易受氣候影響而腐爛。」


  真智的一席話令狄公剛提起的些許胃口蕩然無存,他索性大口將那杯米酒一飲而盡。此刻,狄公微覺頭部有點疼痛,好在繃帶紮緊了額頭,減輕了陣陣襲來的顫痛。他坐在那裡,不動尚可,一動好似全身散了架,胃中還有點輕微的噁心,此時看到食慾甚強的孫天師,狄公不免有些羨慕和嫉妒。孫天師胃口奇好,乾淨利落地把飯菜吃了個精光。一小道童遞與他一條熱毛巾,他擦了擦嘴,說道:「前輩玉鏡真人是一個才華出眾的道人,道藏經典,無一不通,寫得一手好字,且擅于丹青,尤好繪動物及花草。」


  「在下極想看看他的作品。」狄公順其話頭,有禮貌地插了一句,「我想他的書房裡一定有許多他遺留下來的真跡與圖畫。」


  「真是可惜!」道長頗為遺憾地說,「玉鏡真人生前有明確指示,其全部書畫作品在他死後必須隨之葬於地室,觀內極少有真人的遺迹,還望狄大人見諒!」


  孫天師頗為讚賞地說:「玉鏡真人品行高尚,可敬可嘆!不過狄兄你還算有眼福,他最後一幅畫畫的是只貓,現在依舊掛於大殿東側的四聖堂內。狄兄,齋膳后,貧道帶你去那裡觀覽。」


  狄公對玉鏡真人所繪之貓並無多大興趣。此外,那大殿之內無疑寒冷異常,其身體也不舒服,但出於禮貌,狄公還是支支吾吾地對此表示感興趣。


  孫天師和道長開始叫人上了一道具有特別風味的菜,那是一大碗黃棕色羹湯,狄公用筷箸疑惑地撥弄著飄浮在湯上辨不出什麼名堂的東西,卻始終鼓不起勇氣來品嘗這碗羹湯。他絞盡腦汁欲說些應酬話,最後,總算想到了些關於道教內部組織架構的問題,但道長對狄公的話似乎頗感不安,他簡單地道了幾句便岔開了話題。


  當狄公看到胖執事、都管和宗笠來到他們這桌敬酒時,才如釋重負。他站起來和他們一起迴轉到鄰桌上,舉杯還禮,並在此桌小坐一陣。他坐在秀才宗笠的對面,宗笠明顯地喝了過量的米酒,似有醉意,滿臉通紅,猛看上去倒也容光煥發、精神亢奮。


  席間,執事告訴狄公,兩個雜役已將斷裂的車軸修復,馬夫也已將馬匹洗得乾乾淨淨並且喂足了飼料,因此貴客們大可在此安心住一宿,明日一早俱可弄妥。當然,若大人決定再住幾天,對道觀而言乃無上榮幸,執事他自然也歡喜不盡。


  狄公熱情地謝了他,胖執事忙客氣地說道:「應當,應當!」接著起身,打了個招呼,欲提前退席,因為他還要和其他一些人去布置道觀里的夜事。


  狄公見周圍沒人,只剩下宗笠一人時,便低聲問道:「我沒有看見包夫人和她的女兒,她們不在此處?」


  「包夫人的女兒?」宗笠醉意朦朧地反問了一句,因酒喝得過多,舌頭有點僵硬,「大人,您怎能將此話當真?如此一個純潔美麗且甚苗條的可人兒會是她的女兒?那胖女人一副粗俗鄙陋的神態,叫人作嘔。」


  「別這樣說,」狄公有點模稜兩可地說,「時光荏苒,往往會讓人的外貌起驚人的變化!」


  宗笠打了個飽嗝。「晚生甚是抱歉!」他略停了停,然後說,「他們真想用這些骯髒的食物來毒死人呢!食物在我的胃裡劇烈翻滾。我告訴您,我的大人,包夫人並非是一個體面的夫人。當然,按常理推斷,白玫瑰亦非其女兒。」他在狄公面前搖動著手指,詭秘地問道:「大人,您真的以為這個可憐的女孩想當個道姑嗎?難道沒有人逼她?」


  狄公搖搖頭,說道:「這個我倒不知。但我可以去問問她,此事個中真相究竟如何?她們現在在哪裡?」


  宗笠回答道:「可能在她自己的房間里吃飯吧。她是一個何等冰清玉潔的溫文女子,怎麼能在這些色眯眯而猥瑣的雜人中拋頭露面呢。這可是非常明智的預防措施。如果說那個胖女人還算聰明的話,我看也只有這一次。」


  狄公說:「她不會阻止你去看那個女孩?」


  宗笠極力恢復平靜,他以沉重的語氣道:「在下做人的宗旨,乃恪守一己之尊嚴及榮譽也!」


  狄公聽罷,冷冷地道:「我很高興聽君如此表白!順便問一句,我很想去看看你適才所提到的地室,但是真智道長告訴我,在每年的這段時間,地室正好不開放。」


  宗笠迷迷糊糊地強睜著眼睛,看了真智老半天,然後說:「這些就是他告訴您的嗎,嗯?」


  「你自己有沒有去過地室?」狄公問。


  宗笠先快速地看了鄰桌真智道長一眼,然後才壓低聲音說道:「至今尚未去過,但我準備去!我想,那個可憐的老道長是被人毒死的!就像他們現在想毒死您和我一樣!請記住我的話!」


  「你喝醉了!」狄公輕蔑地說。


  「晚生不否認是有點喝多了,但還沒醉!」宗笠平靜地說,「在這種幽靈不散的鬼地方,我確實很難保持清醒。但我斷然向大人您保證,已逝去的老仙長寫信給我父親的時候,他並未喝醉!此信系他臨死前留下的最後一封親筆信。請大人原諒我說話不恭,該說是老仙長升天之前。」


  狄公揚了揚他的眉毛,問道:「在那信中,老仙長有沒有提到他的生命正面臨威脅?」


  宗笠點了點頭,他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


  狄公忍不住又問:「他在信里到底說了沒有,究竟是誰在恐嚇、威脅他?」 宗笠重重地放下他的酒杯,搖著頭,責罵道:「您不該設法引誘我,要我揭露什麼秘密,讓我因為做偽證而被控告。尊敬的縣令大人,晚生可知道大唐律法!」


  宗笠屈身對著狄公,用奇怪的聲音輕輕地說道:「我現在不能說什麼,等到我搜集好了所有的證據,那時便會抖出全部的真相!」


  狄公靜靜地撫摩著兩鬢垂下的側須。這年輕人是個討厭的怪人,但是他的父親不論是在官場還是在治學的圈子中,都是個廣為人尊敬的飽學之士。如果老道長仙逝以前的確寫過信給他,那麼玉鏡之死必有蹊蹺,這件事值得進一步察訪。他問宗笠:「真智道長知道此事嗎?他現在的看法又如何?」


  宗笠詭譎地笑了笑,用他那水靈靈的眼睛看著狄公道:「您去問他好了,大人!或許他不會對您說謊!」狄公站了起來,自忖這年輕人定已喝得大醉!


  當他回到自己的座位時,真智尖酸地說道:「貧道看見宗笠又爛醉如泥了,與其父何其不同!」


  雜役泡來了熱茶,這表示宴會即將結束。狄公呷了一口濃茶,對真智道長道:「我聽說宗笠的父親是道觀的大施主。」


  「是的,大人,」真智答道,「宗家是個引人注目的家族。宗笠的祖父原是南方一小村莊的農夫,因家窮無錢讀書,便常常坐在沿街一鄉村私塾窗下,聽先生講書,並偷看老師揮毫寫字,回來后,便模仿老師的筆跡在沙地上習字。之後,他通過了鄉試。村裡幾個小店主見他好學,便湊了一筆錢,讓他繼續學習,後來,他果然在省試中名列榜首。之後,他被朝廷任命為地方長官,並與一窮困的舊士族之女成了親,但他不久便去世了。曾任刺史的宗法孟大人是其長子,科舉之路順達,贏得眾人讚譽。宗大人而後同一個富有的茶商之女結為秦晉,最後被任命為州刺史。他在經營投資上頗有才華,為家族累積了巨大的財富。」


  「所謂有才者必窮其力而達其極,他們不顧地位卑下,不計手法,努力奮鬥,令我大唐帝國永遠興盛發達!」狄公對宗氏家族很是讚賞,又道,「我等休說其他,再說說適才所講的前任道長,他死於何種疾病?」


  真智道長放下了他的茶盅,緩緩答道:「老仙長玉鏡真人並非死於疾病,他是無疾而終,坐化而去。他之所以棄世升天,乃他覺得他的生命已達及最大極限,其升仙前身體健康,修道精深,故能達無上仙境,此乃真人的最後歸宿。這著實是不同尋常的奇迹,令我輩景仰不已,叫在場有幸目睹此情此景者終生難忘。」


  孫天師在一旁插話道:「此番情景自當永世紀念!狄兄,你知道貧道當時亦在場,那日,玉鏡真人召喚所有年長的道人去大殿,但見他端坐在椅上,講論天罡、河圖之法,傳授秘策,解釋道經玄妙之處,足足用了半個時辰,方抱臂瞑目,臉露慈祥,含笑仙去。」


  狄公點點頭,想到適才宗笠酒席上所謂「毒死」一說,顯然是這個荒唐的年輕公子哥兒恣情飲酒後的幻想,不著邊際,或許他正在重複這荒謬的謠言。因此,狄公道:「如此奇迹定會讓其他教派甚為嫉妒。可以想象,那些身著袈裟的和尚定會利用此事傳播流言。」


  真智道長緊接著狄公的話說道:「此類誹謗自在貧道預料之中!」


  狄公接著道:「可不管怎樣,那些居心不良者散播無稽之傳言,難道我等不能通過驗屍來證明這些無稽之談嗎?仵作能夠明察蛛絲馬跡,即便是經過藥物處理的屍體,亦可照常檢視。」


  此時,孫天師歡快地將話題一轉道:「貧道希望別再言及此事!好了,現在我想回書房歇息一下。」他站起身來,對狄公道:「貧道要先給你看一幅玉鏡真人所繪之貓,那可是本觀的聖物。」


  狄公對此畫毫無興趣,本不想去看,但為禮貌計,也只得隨聲附和,暗中卻嘆了口氣。他謝過真智道長的款待,接著便隨孫天師去觀瞻那幅畫。當經過優伶們坐的那桌時,他對陶干說:「就在此門口等我,我很快回來。」


  孫天師與狄公一起穿過了拐角,將他領至大殿一側的西廳。


  大殿西廳靠牆處有一張簡樸的供案,上面放著四隻燭台。孫天師拿了一隻,走到牆邊,高擎燭台,燭光閃爍,狄公見到那幅懸挂於牆上的織錦卷帛畫。畫上是一隻貓,有著長長的灰色軟毛,正伏於一張雕花檀木桌子邊上,身旁還有一隻羊絨小花球。貓的后側還畫著一隻銅缽,內中有幾塊頗有奇趣的怪石,缽里還栽著一株文竹,十分清雅。


  孫天師用低沉的聲音向狄公解釋道:「大人定然知曉那便是老仙長生前最喜愛的貓了,老仙長為它作畫無數次,這真是一幅絕妙的作品,大人以為然否?」


  狄公深諳書畫之道,見此貓圖,大不以為然,認為只是非常平庸的業餘之作,不過他理解,那幅畫的收藏價值已與畫作本身無關,而是和神聖的老仙長緊密相連。他黯然不語。突然,西側廳有一股穿堂風吹過,狄公覺得格外寒冷,且因剛發過燒,故不願在此多逗留,於是敷衍道:「確是一件非凡之作。」


  孫天師繼續說道:「此為老仙長生平所作的最後一幅畫,那日午後,他一直在書房裡專心作畫,畫成后即於下午仙去。老仙長升仙后這隻貓就不再食任何東西,幾天以後也跟隨著死去,真是有義氣的生靈。不過也有人以為貓同主人未有深厚之情。貧道建議你當下有空可去看看大殿正廳中供奉的道教三尊神像,那三尊雕像系本地最有名的工匠所塑,不但高達丈余,且精美絕倫。貧道現在要回去休息了,恕不奉陪,希望明日早晨在大人離開之前能再見面。」


  狄公恭恭敬敬地陪他至大廳門口,方回膳廳。他心中暗想,既然這些雕像在此已兩百多年,自然還會在此地保存多年,如若今後有空再訪朝雲觀大殿,還能夠看到它們。


  此時,他發現陶干正在膳廳門口等他。陶干低聲向他稟報剛探得的情況:「仍未看見魔魔生,大人。關老大告訴我,沒人能夠說出他在何時、何地方會出現,因他性喜天馬行空、獨來獨往。關老大和戲班裡其他人都很愛說話,酒席上儘是他們的絮聒聲,但他們對此地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雖然這是一頓很豐盛的宴席,但他們盡胡扯閑聊。獨有一件掃興事,就是鄰桌道士的席上發生了爭吵,負責膳廳事務的雜役在桌上少擺了一個席位,一個道士大聲埋怨他少了副碗筷,以致自己不能入席!」


  狄公略帶尖刻地問:「你管這叫『豐盛的宴席』?我僅喝了幾杯米酒和一些茶,其餘的菜食都叫我倒盡胃口!」


  陶干卻滿足地道:「這真是令我非常滿意的盛宴,所有的佳肴都是免費的。」


  狄公笑了,他深知陶干平日過分節約,有吝嗇之嫌,所以也不見怪。


  乾瘦的陶干繼續說道:「關老大邀我到他們的房中再小酌幾杯,但我首先就想到該去那裡察看一下環境,多了解些優伶怪異的情況,摸摸底細。」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