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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大唐狄公案貳(26)

  第76章 大唐狄公案·貳(26)

  小道童帶著狄公和陶干通過迷宮般的長廊通道,下了層層拐彎的樓梯,來到了東樓的底層。樓梯下是一個特殊的拐角,兩旁是高大的紅漆圓柱,柱上雕刻著非常精緻、光彩奪目的木刻圖案,表現了神龍騰雲駕霧的生動形象。由於多年來道士們穿著氈鞋無數次地走過這裡,所以地板被磨得鋥亮。當他們到達殿堂前,狄公對陶干說:「我和道長談話時,你去找胖執事,告知他,我們篷車的車軸已斷裂,能否請他們幫忙修理,或者乾脆把它換掉,這事今晚須做好!」說著,他又對陶干低語了幾句,「儘力想法子從胖執事那裡或其他僧人手中搞到一張這座詭譎道觀的詳細樓面布置圖。」道觀的客廳位於殿堂入口處附近,當小道童帶領狄公他們進入客廳時,狄公滿意地感到客廳里非常暖和,屋內的銅火盆里有許多燃燒的炭,從牆上懸挂下來的奢華織錦窗幔阻止了冷風的侵入,使屋內保持著溫暖。


  一個身材瘦長的男子見狄公他們進來,忙從后廳精雕細刻的盤龍太師椅上站起,腳踩著厚實的地毯,向前迎了過來。這是個形象端莊穩重的男子,他穿著修長的黃緞子道袍,頭上戴著高聳的黃色巾冠,配著紅色流蘇,從背後垂下,十分瀟洒。因他手裡拿著一根神仙拐,看起來似乎比本人更高一些。當他向狄公致意時,狄公注意到這個道長有一雙好奇、暗藍灰色的眼睛,這雙眼睛好似在凝視著什麼,一動也不動,似乎和他拉長而嚴峻的臉一樣。道長臉上除了一小撮山羊鬍和淺淺的鐵青色絡腮鬍外,倒也平滑。


  他們坐在書桌旁邊的高背椅上,而在屋角的一張紅漆八仙桌旁,小道童正忙著準備茶水。


  「本縣夜至道觀,有煩道長了。」狄公剛坐下,先寒暄了幾句,「我等來此借宿,恰逢道觀重大節慶,應該還有許多客人要住在觀里,我非常擔心,不知是否會給道觀帶來諸多不便?」


  道長用他那獃滯的雙眼盯著狄公。儘管在與道長雙目的直接對視下,狄公對其卻有一種奇怪的印象,因這種印象源自內心,所以狄公表面上不露聲色。


  道長揚起了他那長長的、彎曲的眉毛,用低沉乾澀的聲音答道:「大人的到來並不會給我等帶來不便,因為敝觀東側的二樓和三樓共有四十多間客房。當然,這些房間並不怎麼豪華,特別是在接待像大人如此高貴的客人時,更顯簡陋。實在是慚愧之至。」


  「我的客房甚為舒適!」狄公急忙向道長說道。道長淡淡一笑,小道童恭恭敬敬地用雙手捧著熱茶獻給狄公。狄公的頭現在依然感到陣陣疼痛。他覺得現下很難三言兩語將一般有禮有節的日常客套話表述一番,便決定直截了當地點明:「本縣來漢源任職后,便極想來這著名的道觀一游,可惜一直無緣。不知為何,過去整整一個夏季,緊急公務、諸般要事一直不能讓本縣脫身漢源縣城。今日有緣來此,除了領教仙道玄密並細賞此座有名的古建築外,我一直想尋機向道長請教一二。」


  「貧道當竭盡所能。不知大人需要了解什麼?」


  「我倒很想知道一些關於去年發生在此地的三件命案的情況,」狄公說,「以便使我儘早完成這宗遺留的案件。」真智道長聽罷,輕輕地向小道童揮了揮手,示意他離去。


  當房門輕輕關上,房內只剩他們二人時,真智道長微微一笑,卻明顯地帶著一種否定的口吻說:「敝觀雖略為破舊,卻也有上百個道士居住在此。大人,且不說觀里眾多的雜役道童,及每天來這裡燒香求願的俗人信徒和偶爾來此的客人,這人來人往,終年繁忙無暇,正所謂眾目睽睽,豈有命案!但須知,人命從於天,遑論生病、死亡,所謂生死無常。就此而言,道觀這裡也和其他任何地方一樣。不知個中有何特別的亡靈能引起大人您的注意?」


  「嗯,是這樣的。」狄公回答,「我徹底檢查了本縣所有的堂審案卷,發現了道觀報到漢源縣城死亡名錄案呈的副本,原來此案涉及由外進入道觀的三名女子。我收集到一些情況,說她們去年來此,作為女修道者,居住在觀里虔誠修道,後來……」狄公一面說著,一面觀察道長的神色,當他看到道長緊鎖眉頭時,便放緩了嚴肅的臉色,帶著些許微笑說,「我已忘了她們的名字和其他特殊的細節了,我本該在來這裡之前就去查清她們的身份和詳情的。但是,因為我這次匆匆來此,十分偶然,故而……」狄公說到一半打住了,期待地注視著他對面的道長。


  真智緩慢地點了下頭,似乎同意狄公的話。


  「貧道已知大人指的是哪件案子了。是了,去年確有三個年輕的女子從京城來此習道,一個姓劉,來此不久后就在道觀中病倒了,孫天師親自為她把脈治療,但說到此,他戛然而止,雙眼注視著門口。狄公急忙轉過臉去,看看究竟是誰進來了,但是他只看到影子一晃,門又被輕輕地關上了。」


  「這些無禮的戲子!」真智道長有點氣憤地解釋道,「他們甚至不敲門就闖進屋內。」他注意到狄公驚訝的眼神,便很快回過神來,繼續扼要地說道:「通常,我們僱用一些戲班的戲子來道觀和道士們一起慶祝節日,主要是雜技、雜耍和戲法之類,並表演其他一些輕鬆的遊藝節目,這對活躍道觀的節日氣氛的確很有幫助。當然,他們對道觀中的規矩和習俗並不十分明了。」他說著,氣憤地用手杖敲打著地板,最後加了一句:「下一次我們將取消這些娛樂性的表演。」


  「是的,」狄公頗為贊同地說,「現在我記起來了,那個姓劉的姑娘死於長期的不治之症。請允許我問道長一個問題,是誰為她做最後的病情檢查的?」


  「道觀的執事,大人,他是道觀里最擅於醫治疑難病症的高手。」


  「我明白了。不是還有另一個死於自殺的姑娘嗎?」


  「那真是一個悲慘的事件。」真智回答道,不禁嘆了口氣,「說起這名姑娘,真是個聰明絕頂的女子,但她在感情和內心上又是一種非常容易激動、敏感的人。她常常沉浸在一種瘋癲的幻覺里。從一開始,我們就不接受她進入道觀,但因她甚為渴望入觀,而且她父母也堅持……一天,黃姑娘情緒異常激動,就服毒自盡了,後來她的屍體被抬回了她的老家,葬在家鄉的土地上。」


  狄公點點頭,又問:「那麼第三個呢?我似乎記得她也是自殺的,是嗎?」


  「不!」真智正色道,「高姑娘之死是一場不幸的事故。她也是一個才華出眾的女子,對道觀的歷史深感興趣,還時常走訪名山古剎,尋訪廟宇和附近的建築。有一次,她正斜倚在東南塔樓最高一層的樓台欄杆上,突然,欄杆向外折斷,她不幸掉進了道觀東側外的萬丈深淵中,就此命歸黃泉。」


  「難怪卷宗里沒有關於高姑娘屍體檢視的屍格。」狄公插了一句道。


  道長悲傷地搖了搖頭。「是的,大人,」他緩慢地說,「最終,高姑娘的遺體還是沒被找到。在峽谷的澗底,有一條一百多尺深的石裂斷縫,不要說去找人了,甚至沒有一個人能夠成功地下去探險。」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還是狄公發問:「高姑娘不幸掉下去的樓台是否就是儲藏室所在的樓上?如果我沒有說錯的話,它恰恰就在東廂房的對面,正好面對著我客居的房間。」 「的確如此。」真智呷了一口熱茶。很明顯地,他不想再談下去,該是結束談話的時候了。


  但狄公紋絲不動,始終沒有離開的意思。他泰然自若地撫摩著長髯,然後又問道:「貴觀是不允許道姑永久居住的,是嗎?」


  「是的,幸好我們如此做了。」真智淡淡一笑,說道,「在道長這個位子上,即使沒有那些雜事,我的職責也夠沉重的了。不過,由於本觀在州府享有很高的聲譽,因此許多人都渴望自己的女兒能進入道觀修鍊,所以堅持要求道觀准許她們在此住上一段時間。」


  狄公猛地打了個噴嚏,他用一條白綢手絹揩了揩他的鬍鬚,然後用一種愉快的語調說:「非常感謝道長的說明!當然,你應該明白我的提問只是出於一種形式,我絕不認為這兒曾發生過違法的事情。」


  真智窘困地點了點頭,狄公喝乾了茶,停頓了一會兒,重新拾起話題道:「剛才你提到了孫天師,那太巧了,他該不會就是知名學者和文人孫明吧?我記得他數年前一直在皇宮裡任太子太傅一職,是不是這樣?」


  「的確如此,大人!觀中之人有過任太子太傅一職的經歷,對本觀是很大的榮耀。正如您所知,孫天師曾擔任京都府尹多年,直至他的兩個妻子相繼去世,他才從那職位上退下來,然後被皇上委任為太子太傅。當他離開宮中時,他的三個兒子均已長大成人,並陸續進入官場。因此,他決定退出官場,在今後的歲月中專心致力於道藏玄學的研究。很幸運的,他選擇了敝觀作為居住修鍊之處,而且在這裡已經住了兩年了。」他慢慢地點了點頭,繼續用滿意的神情說道,「成為太子太傅的確是無上的榮譽,他卻遠離塵世,來到了朝雲觀。他來這裡后,對一切都展現出無限的興趣,也定期參加我們的法事。可以說,孫天師對解決我們所有的問題很精通,從不吝於給我們有價值的建議。」


  狄公的反應似乎有點沮喪。他想向這位高人做禮節性的拜訪,便問道:「孫天師居住在道觀的哪個地方?」


  「他住在西南塔樓,房間隨他挑選。大人,您不久就可以在大廳里見到天師了,因為他正在那裡觀看戲班的演出。大人在那裡還可見到包夫人,她是京城來的一名寡婦,幾天之前來到這裡,伴她來的還有她的女兒,小名叫白玫瑰。她也有出世之念。大人還可見到秀才宗笠,一個小有名氣的詩人,他住在這裡已經十多天了。這些是我們僅有的一些客人。其他客人則因天氣惡劣,而取消了他們的來訪。除此之外,尚有關來戲班裡的那一批人。當然了,大人對這些卑下的戲子是沒有興趣的。」


  狄公不快地擤了擤鼻子。世人大都認為戲子是一種名聲不好的職業,因此,不論男女優伶,或多或少都被世人遺棄了。他期望道長能對戲子有更多的同情,便說:「我認為,優伶表演節目,提供廉價的娛樂來迎合大眾,因而令百姓的生活更具生氣。況且,歷史劇也能把我們偉大民族的歷史告訴人們。順便說一句,你們道教的酬神戲還缺少這些優點呢!」


  道長僵硬地說:「我等寧可酬神戲有更多的寓言作用,也不要它只具歷史說教的性質。這些戲蘊含著遠播至理,同一般的戲劇表演相較,一點也不遜色。」為了挫狄公的銳氣,道長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說:「我當下仍希望大人別以為它們完全缺乏歷史趣味,這些面具和戲服是一百多年前在道觀里製成的,自古以來,它們便甚有價值。請允許我現下就帶大人到大廳去,戲演了一整天,此刻恐怕已到最末幾齣了。此後,在飯廳里還準備了簡便的膳席,希望大人能賞光。」


  狄公過去幾乎不可能去赴道觀、廟宇的正式宴會,但是,作為朝雲觀所在轄區的官長,他也不能推卻。因此,狄公欣然同意,爽快地說道:「本縣很高興接受邀請。」


  於是,他們站了起來,由道長帶路,向門口走去。他們推開殿門,走出了客廳,道長迅速地掃視了四周,便走到半明半暗的拐角。那裡一片寂靜,連個人影也沒有。他放心了,好似解脫了一般,遂恭恭敬敬地引導狄公走向那高大的雙扇門。


  五


  他們剛跨進道觀里那雄偉寬敞的大廳,便迎面撲來一陣震耳欲聾的鑼鼓鐃鈸聲,隨後就是琵琶、笛子等絲竹樂器的演奏聲,旋律激昂、聲音嘹亮。樂隊里所有的絲竹管樂齊鳴,奇聲異響在大廳里奏鳴。樂手們坐在大廳前左側的一個小平台上,正在起勁地演奏著。大廳上的房梁皆因年代久遠、歷經煙火熏染而變黑,大廳中有許多高大厚實的紅漆圓木柱,支撐著大廳的屋頂,整個建築雖然陳舊,但十分堅固。大廳里的上百個道士笑盈盈地並排坐在紅漆柱中間的最佳位置上,喜滋滋地看著戲,十幾盞明晃晃的紙燈籠把道士身上的黃道袍照得光彩熠熠。


  當真智道長領著狄公,沿著人群中空出的一條小道走向大廳后靠近戲台邊上的一個小平台時,道士們紛紛恭恭敬敬地起身,向他們致意。真智道長揮了揮手,示意大家坐下。他請狄公坐在他右邊的一張雕花檀木椅上,自己則坐在狄公旁邊的那張高背椅上,左邊另一張椅子則空在那裡。


  有小道士前來稟告,說孫天師已離開居所,很快就會來的。真智點了點頭,吩咐小道士取些水果和點心來招待客人。


  狄公一邊興緻勃勃地看著台上正在表演的精彩節目,一邊打量著大廳周圍的環境。只見戲台周圍放著一排閃亮的紅燈籠,戲台中央則放著一把醒目、華麗的木製靠背椅,椅上坐著一個漂亮、莊重、文雅的女子,綉裙彩帔、紅綠相映,身上佩戴著金光閃閃的首飾,明麗眩目。她那高聳的假髮上珠冠瓔珞,給人雍容華貴的印象。在她交疊的兩手中間,還持著一方玉笏。很明顯,她便是民間傳說中的西王母娘娘。


  戲台上昂首挺立著八個神仙,七男一女,個個穿著華麗,披著絲綢繡花彩袍,在西王母座椅前翩翩起舞,鼓樂齊鳴,既莊嚴,又頗有韻律。這戲台上神氣飛揚的八仙,是道教諸神中最有名氣的八位仙人,顯示了群仙對西王母的尊崇。


  「這兩個演戲的女子都是道姑扮的嗎?」狄公問道。


  「不是!」真智回答道,「演西王母的那位女子是關老大戲班裡的女優伶,名喚丁香。待會兒在戲場間隙之際,她還要表演一套雜技節目,如走鋼絲、頂碗、變戲法和轉茶碟等。那個扮演仙姑的是戲班頭關老大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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