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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大唐狄公案貳(3)

  第53章 大唐狄公案·貳(3)

  彭員外和蘇員外也出神地望著杏花。劉飛坡對舞者異乎尋常的關切引起了狄公的注意。只見劉員外紋絲不動地端坐著,神色凝重,濃黑的鬍鬚下兩片薄唇緊抿,熾熱的雙眼中有一種異樣的神色。狄公斷定,這眼神交織著強烈的仇恨和深切的絕望。


  樂聲漸弱,如竊竊私語,杏花飛旋著,任她的長袖及絲巾在她身旁翻飛。杏花隨著節拍越轉越快,輕巧的雙足似乎離開了地面,整個身體在白袖和綠帶的雲彩里飄飄欲仙。


  一聲震耳的鑼鳴,管弦絲竹聲猛然中斷,舞姬的飛旋也戛然而止。足尖豎立,兩臂高舉,活脫兒一尊美輪美奐的玉雕仙女,唯見她那酥胸仍在波動起伏。偌大的宴廳鴉雀無聲。


  杏花垂下玉臂,用披肩掩住肩胸,對狄公和韓員外躬身施禮,廳內頓時掌聲大作,如雷貫耳。杏花急速退場,消失在了珠簾後面。


  「美妙絕倫!這姑娘真可以給聖上助興獻舞!」縣令大人對韓員外這樣讚許杏花道。


  韓員外道:「真可謂英雄所見略同呀!那天劉員外的好友也說過同樣的話。他是京城的高官,在柳巷看過這姑娘的舞藝后,當即對杏花的主子說要舉薦她去見見聖上內廷的總管。可杏花姑娘說什麼也不肯離開漢源。就憑這一點,我等身為漢源的百姓,對她真的感恩戴德呢!」


  狄公旋即起身,站在桌前,舉杯為漢源城絕色舞姬祝酒。眾人齊聲應和。接著,他來到康伯桌前,與他侃侃而談。韓永涵也起身向樂手領班致謝,並對眾樂手的技藝表示讚賞。


  康伯醉態微露,清瘦的臉上泛起紅暈,額頭上滲出汗珠。不過,他對狄大人關於漢源商賈及行情的詢問仍然應答得體。片刻,康伯的兄弟康仲笑著對狄公說道:「謝天謝地,我兄長總算一掃愁容,眉頭舒展了!這些天,他一直為一樁原本萬無一失的買賣悶悶不樂呢!」


  「萬無一失?!」康伯面露慍色,「你居然將銀兩借給那個萬一凡,還說是萬無一失?」


  狄公連忙撫慰康伯,說道:「常言說得好,若想釣大魚,捨得下誘餌,不是嗎?」


  「可這萬一凡,此人乃無賴之徒!」康伯低聲嘟噥。


  康仲也毫不示弱地回道:「只有痴愚之人才相通道聽途說!」


  康伯不禁大怒,語不成句地說:「你……你……身為人弟,居然對兄長出言不遜——」


  康仲反唇相譏道:「身為人弟,我才責無旁貸,對你實言相告!」


  「嘿!嘿!」狄公身邊傳來渾厚低沉的聲音,「兩位休得爭論不休,讓狄大人見笑了!」


  此言出自劉飛坡之口。他手提酒壺,將康氏兄弟的酒杯斟滿,三人相互勸飲。狄公向劉飛坡問及梁大人的病情,說道:「聽韓員外說劉員外與梁大人兩家毗鄰,一定常能見到梁大人。」


  「正是。半年前,我常常見到梁大人,」劉飛坡答道,「那時,梁大人常常邀我去他的園中散步,我們兩家的花園有小門相連。無奈近來梁大人神情恍惚,言辭錯亂,有時竟認不出我來,故而我已有數月不曾見他了。狄大人,他如此聖賢之士竟然日見昏聵,真叫人感傷不已呀!」


  此時,彭員外和蘇員外也與大家交談起來。韓永涵手持酒壺親自為兩人斟滿,狄公與他們敘談片刻,重新回到桌前坐下。韓員外也正坐在桌邊與牡丹姑娘說笑。狄公問道:「為何不見杏花姑娘?」


  韓員外漫不經心地回答道:「她即刻就來,這些姑娘呀,塗抹胭脂水粉,可花費時辰呢!」狄公急急環顧四周,眾賓客均已落座,品嘗著剛剛端上桌的紅燒魚。四位佳麗替眾人斟酒,唯獨不見杏花。狄公匆匆對牡丹囑咐道:「快快前去梳妝間,喚杏花姑娘前來,我等在此等她!」


  「哈!」韓永涵大聲說道,「狄大人對一個村野女子如此垂青,真乃本城之莫大榮幸!」


  狄公與大家一同笑了起來。


  牡丹回到宴廳,對狄公說道:「怪了!媽媽說杏花早就離開梳妝間了,我到處找她,可不見她的人影兒!」


  狄公對韓員外耳語幾句便起身離座,從右側的門走出了宴廳。他沿著花船右側向船後部走去。


  花船的船尾,歡聲笑語,觥籌交錯,更有佳肴美酒。洪亮、馬榮和喬泰正背靠船艙坐在一條長凳上,每人的膝間夾著酒壺,手裡握著酒杯。六個僕役成半圓形與他們三人相對而坐,興緻勃勃地聽馬榮繪聲繪色地說著什麼。身高馬大的馬榮用拳頭猛擊膝蓋,說道:「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嘩啦一聲,床架倒塌!」


  眾人哄然大笑不止。狄公上前輕輕拍了拍洪亮的肩頭。洪亮抬頭,見是狄公,趕緊用臂肘推了推馬榮和喬泰。他們一躍而起,緊隨狄公來到船的右舷。


  狄公告訴他們有一名舞姬失蹤了,可能遭遇不測。他問道:「你等可曾見一位姑娘來過此地?」


  洪亮搖搖頭。


  「沒有,大人。」洪亮答道,「我三人一直面對船尾而坐,僕役進出膳房和底艙,我們一覽無遺,可從未見過一個姑娘。」


  兩個僕役正端著湯碗從底艙上來,向宴廳走去。他們說自那姑娘離開宴廳去更衣后,便再未見過。其中較年長的一個接著說:「不過,我們也許遇不到她。按這裡的規矩,我們僕役只能走船的右邊,姑娘小姐的梳妝間在左邊,大客艙也在左邊。除非主人吩咐,我們一般不去那裡。」


  狄公會意地點了點頭。他又一次向船尾走去,三名隨從在後面跟著。眾仆和舵工悄聲議論著,他們已經得知船上出了事。


  狄公從船尾繞到船的左側。大客艙的門虛掩著,他朝艙內望去,只見牆邊放著一張花梨木的雕花卧榻,上面鋪著錦緞薄被,后牆邊的一張桌上,兩支插在銀燭台的紅燭尚在熊熊燃燒,左邊則有一張精緻的花梨木梳妝台和兩張矮凳。艙內空無一人。


  狄公急忙巡看隔壁的一間船艙,這是舞姬的梳妝間。透過薄紗窗帘,狄公見到一個身穿玄色綢衣的胖婦在椅子上打著盹兒,一個丫鬟正在整理各色舞衣。


  最後一間是客房。大門洞開,不見人影。


  喬泰問道:「大人可曾去過花船的頂層?」


  狄公搖搖頭。於是,他急速登上陡直的扶梯,心中不免猜度:杏花會上去透透空氣?當他登上頂層便知,杏花不在此處。狄公下了扶梯,站在狹小的過道里,捋著長髯,低頭沉思。船右側的各個船艙,牡丹姑娘已經尋遍,看來杏花肯定失蹤了。


  狄公差遣他的三名侍從,說道:「你等速去察看船上所有的房間,連茅房也不要放過!」


  狄公回到船的左側,站在舷梯的欄杆邊。他兩手攏在袖筒內,望著湖面出神。下面是一片黑黝黝的湖水,天氣依然悶熱逼人,一絲風也沒有。宴廳內還是一片喧嘩,隱約可聞含混的談笑聲和絲竹聲。透過欄杆,他凝望著湖水中彩燈的倒影。猛然間,狄公倒吸了一口冷氣。水面下,一張慘白的臉對著他,兩眼圓睜,紋絲不動。


  三


  一看便知,死者正是失蹤的舞姬。 狄公正欲走下舷梯,馬榮向他走來。狄公向他指了指湖水中的女屍,沒有說話。


  馬榮一邊咒罵著,一邊即刻走下舷梯。水深過膝,他用力抱起女屍,上得船來,置於甲板上。狄公示意馬榮將屍體移至大客艙內,放在卧榻上。


  馬榮一面擰乾袖子上的水,一面說道:「這小妮子還挺沉的呢!她的上衣內會不會放有重物?」


  狄公沒有理會馬榮的話。他站著,注視著死者的臉,那雙睜大的眼一動不動地盯著他。她仍舊穿著那襲白綢舞裙,外面加了一件綠紗上衣,被水浸透的濕衣服緊緊地裹著她美麗的胴體。狄公感到不寒而慄。片刻之前,她還在宴廳起舞,現卻遭此不測,真乃禍從天降。


  狄公頓時醒悟,現在不是感傷之時。他蹲下身子,查驗到死者的右太陽穴處有青紫色的傷痕。他試著合上她的雙眼,但是她的眼皮一動不動,兩眼仍然盯著縣令大人。狄公從袖中取出一條方帕,蓋在她了無生氣的臉上。


  洪亮和喬泰進入艙內。狄公對他們說道:「這就是杏花。她被害了,就在我們的眼皮底下。馬榮,你在艙外把守,莫讓別人經過這裡。不準旁人來打擾我們,也切不可對別人言及此事!」


  狄公抬起死者柔軟無力的手臂,在她袖中摸索了一陣。他費力地從中取出一隻圓形的銅香爐,香灰已成泥漿。他將香爐遞給了洪亮,自己走到案桌邊。他看到兩隻銀燭台之間的紅色錦緞桌布上有三個凹痕。狄公示意洪亮將香爐放到案桌上,香爐的三隻腳恰好落在凹痕里。狄公坐在梳妝台前的矮凳上面。


  「真是絕招!」狄公心情沉痛地對洪亮和喬泰道,「兇手將杏花騙到此間屋裡,從身後將她擊昏,再把青銅香爐置於她的衣袖中,而後將她拖出船艙,放入水中。這樣既無聲響,又能讓她直沉湖底。然而,匆忙之中,兇手未曾注意杏花上衣的衣袖鉤住了舷梯的釘子。不過杏花終究還是溺水身亡了,因為袖中重物使她的頭部沉於水下數寸。」狄公用手掌撫摩臉部藉以緩解勞頓。接著他吩咐道:「察看一下她的另一隻袖子,洪亮!」


  洪亮仔細摸索死者的另一隻衣袖,發現袖內僅有一沓被湖水浸濕的帖子,這是平時杏花訪客時用的,還有一張摺疊的紙片。洪亮將兩件東西一一交給狄公。


  狄公仔細展開那張紙片。


  「棋譜!」洪亮和喬泰齊聲喊道。


  狄公點點頭。他記起了杏花死前對他說過的話。他說:「把方帕遞給我,洪亮!」他用方帕包好紙片,將它放入自己的衣袖內,起身走出了船艙。


  狄公囑咐喬泰道:「你在此守候!我與洪亮、馬榮返回宴廳,立即著手調查此案。」


  在前往宴廳的途中,馬榮對狄公說道:「大人,以我之見,我們不必捨近求遠,兇手定在船上無疑!」狄公沒有回答。三人掀開珠簾進入廳內。


  盛宴已近尾聲,眾賓客正在用飯。廳內談興甚濃,一見狄公到來,韓員外大聲說道:「來得正好!我等正想登上頂層賞月呢!」


  狄公無語。他用指節重重敲擊飯桌,提高嗓門對眾賓客說道:「請諸位肅靜!」


  眾賓客愕然。


  狄公字字真切地對大家說道:「首先,恕我以一位賓客的身份,感謝各位的邀請,並如此盛宴款待。現在,宴席務必就此打住。各位,請勿見怪,即刻起,我將以縣令的身份與各位交談。我必須為朝廷,為漢源城,也為我本人恪盡職守,因此,此舉純系出於公務。」狄公轉身對韓員外說道:「韓員外,請離席!」


  韓永涵惶惑不安地起身。牡丹將他的座椅搬至劉飛坡的椅邊。韓員外坐下,用手揉著雙眼。


  狄公將座椅移至中央,坐定。馬榮和洪亮分立兩旁。狄公入座,不徐不疾地說道:「本縣臨時升堂,旨在審理一位名叫杏花的舞姬蓄意被害一案。」


  縣令大人迅速環視四周。看來,多數人對他的一番話似懂非懂,一臉茫然。狄公令洪亮將船主帶上堂,並備好筆墨紙硯。


  韓永涵這時才稍稍鎮定了下來,他與劉飛坡低聲商議著什麼。劉飛坡點點頭,韓員外便站起身來說道:「大人,如此斷案甚覺唐突,我等身為漢源士紳,想請——」


  「韓永涵,」狄公冷冷地打斷了他的話,「請就座。待本縣問你,才得開口!」


  韓員外漲紅了臉,頹然入座。


  洪亮將一麻臉男子帶到桌前。狄公令他跪下,並叫他畫一張花船的圖樣。船主雙手顫抖,在紙上塗畫起來。狄公用冷漠的眼光打量著在場諸位。一場歡宴瞬間變成一次審訊,令他們從醉酒中清醒過來,頓感尷尬萬分。船主畫完了圖樣,恭敬地將它呈遞上去。狄公將圖交給洪亮,並讓他在圖上添加宴席的飯桌以及每桌賓客的姓名。洪亮示意一名僕役,讓他報出姓名,洪亮再一一記下。然後,狄公語氣堅定且嚴厲地對眾人說道:「舞姬杏花獻舞完畢,離開宴廳時,廳內曾一片嘈雜,諸位也曾四處走動。現在請每位客人仔細陳述那一刻自己在何處、做何事情。」


  王員外起身,顫巍巍地邁向桌前,跪了下來。


  「大人容稟,」王員外語氣恭敬地請求道,「在下有事相告。」


  狄公點頭,王員外說道:「驚悉舞姬被害,我等均感痛心疾首。雖然事關重大,我等不應喪失理智,而應保持鎮定。」


  「我數年來多次在此花船上赴宴,對這花船,算得上了如指掌。大人,我知道這船下底艙內有十八名船工,其中十二名搖槳,六名作為替換之用。我並非執意想誹謗中傷本地百姓,可是大人,您早晚會知道,花船上的船工均為狂飲濫賭之徒。因此,要說兇手,當從他們中搜尋。長得有點模樣的船工與舞姬有染,實為家常便飯。一旦姑娘提出與之中斷私情,船工哪肯善罷甘休,因而必起殺心。」


  王員外稍事停頓。他心神不安地看了看船外黑黝黝的湖水,繼續說道:「另外,請大人注意,自古以來,這湖一直是個謎。眾所周知,湖水源自地下,故而常有水妖自深不可測的湖底出來傷人。去年,已有四人葬身這裡,屍體至今未找到。有人說,近來見到過淹死的人,四處遊盪,混跡於百姓之中。」


  「關於這場兇案,竊以為剛才所談兩點務請大人明察。按此線索順藤摸瓜,定能水落石出。望大人勿將在下一干人等視同案犯,也可免受無謂審訊之苦。」


  眾賓客聞此高見,不禁發出一片贊同之聲。


  狄公敲擊桌面,神情自若地看著王員外,說道:「只要依律稟報,為此案提供線索,本縣定會深表感激。說到兇手可能是船工,本縣也早有預料,我定會擇時提審他們。此外,怪力亂神,本縣亦非不信,故不排除邪靈惡鬼之類從中作祟。」


  「適才王員外說到在座各位與本案的關係。常言說得好,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因此,只要兇犯一天不緝拿歸案,在座各位與底艙內的船工及膳房裡的廚工一樣,均為本案嫌犯。不知各位還有何見教?」


  彭員外起身,跪於狄公的桌前,急切地說道:「懇請大人賜教,能否為我等指點迷津,這不幸的女子是如何被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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