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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大唐狄公案壹(37)

  第40章 大唐狄公案·壹(37)

  她停了一會兒,人群中響起微弱的同情聲。滕縣令拍了一下驚堂木,喝令肅靜。葛夫人繼續道:「提起那情景,我不由得痛苦萬分。為此,我不知做了多少噩夢。那天晚上,我從自己的房間去他的卧室,想看看奴婢是否忘了給他鋪床褥。我站在茶几旁邊,突然覺得房內有人,一轉身,見床簾開了,躥出一個男人。不等我叫喊,他就舉起一把亮晃晃的刀子。頓時,我嚇蒙了。他一步步走來——」


  「夫人,那個男人長什麼樣子?」狄公打斷了她的話。


  「大人,他的臉上系了條薄薄的藍紗巾。他又高又瘦,穿著……我當時嚇蒙了,沒留意……對了,他好像穿著藍衫,一副工匠打扮……」


  狄公點點頭,她繼續道:「他走到我身邊,低聲喝道:『你要是敢發出一點響聲,我就……』他用刀尖抵住我的胸部。之後,他繼續壓低嗓音威脅道:『很快,你的丈夫就要進屋了。你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和他說話,隨他做事。』不一會兒,屋外響起了腳步聲。聲音由遠至近,漸漸到了平台。那個男人迅即跳到門邊,靠著牆壁。我丈夫進了門,看見我,剛要說話,那個男人突然將刀子刺入他的背部……」


  她雙手捂住臉,開始啜泣。狄公示意班頭給她端來一碗濃茶。她接過茶后,一飲而盡,繼續說道:「我當即暈死過去。等我醒來時,發現丈夫的屍身不見了,只有他的袍服和帽子放在椅子上。接著,那個男人穿上他的袍服,戴上他的帽子。那副臉孔,那副遮著紗巾的可怕臉孔,居然出現在我所熟悉的丈夫的袍服上方……還有那血,紗巾上滿是血……那個男人低聲喝道:『你丈夫死了,自殺了,懂嗎?你要是胡言亂語,我切斷你的喉管!』他蠻橫地把我朝門外推去。我跌跌撞撞地順著無人的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間,還沒來得及躺下,就聽見奴婢們在外面花園大叫,說我丈夫跳到河裡淹死了。我想說實話。大人,真的,我想說實話。然而,一想到那副遮有面紗的臉孔,想到面紗上的污血……我就害怕了,於是打消了上公堂的主意。大人,我知道我有罪,但我怕……」


  她再次啜泣。


  「夫人,你可以退到一邊了。」狄公道。女牢頭把葛夫人扶了起來。她依舊站在堂前左側,靠書吏的案桌而立,兩眼茫然地望著前方。狄公俯身對滕縣令道:「現在請傳徐樑上堂。」


  兩個衙役將徐梁帶到堂前。他穿著短褂,領口敞開,下身是藍便褲。在狄公眼裡,他依舊和在鳳凰客棧第一次見面時那樣乖戾。童生看見狄公,愣了一會兒,然後把目光移向葛夫人。葛夫人對他冷目而視。他慢慢地在堂前跪下。


  「將你的姓名和職業報來。」狄公道。


  「小人姓徐,名梁,」他不慌不忙地回答,「為本縣童生。」


  「好一個童生!」狄公怒聲說道,「你既為讀書人,為何犯下如此大罪?剛才那個夫人已經全招了!」


  「小人不知大人指的是何罪,」童生鎮靜地回答,「也根本不認識那個婦人。」狄公頗感意外。他滿以為,童生看見他坐在台上,又突然和葛夫人碰面,馬上就會招供的。顯然,他低估這個小夥子的能力了。他冷冷地說道:「徐梁,你起來,好好看看那個婦人!」然後,他問葛夫人:「這個男人是不是殺害你丈夫的兇手?」


  葛夫人朝童生看了一會兒。兩人的目光剛接觸就分開了。之後,她不慌不忙地回答:「大人,我無法辨認。我說過,兇手臉上系著紗巾。」


  「我是看你丈夫已故,」狄公道,「想千方百計地給你洗脫罪名,因此帶上一個嫌疑犯讓你辨認,哪怕他矢口抵賴。既然你無法辨認,也就無法證明你剛才說的是事實,我們只好拿你問罪。葛夫人,本縣現在認定你和一個目前尚不知姓名的男子共同謀害你的丈夫。班頭,釋放證人徐梁!」


  「等等!請讓我想想!」葛夫人嚷道。她再次望著童生,抿了抿嘴唇,猶豫片刻后說道:「嗯,個頭差不多……相貌嘛,我當然說不上——」


  「夫人,這樣還不夠!」狄公迅即說道,「你必須提供具體的證詞。」


  「好的,」葛夫人以討好的口吻說道,「既然紗巾上滿是污血,那麼……」她突然望著狄公,道,「他若真是兇手,頭上應該有傷疤。」


  狄公朝班頭做了個手勢。班頭夾緊童生的兩隻臂膀,將他的頭猛地往後一拉。額發掀開后,露出一條十分明顯的疤痕。


  「正是他。」葛夫人輕聲說道,雙手捂著自己的臉。


  童生想掙脫。他氣得臉色發紫,破口大罵:「好一個狠毒的娼婦!」


  「這個人瘋了!」葛夫人嚷道,「大人,別讓這個乞丐胡言亂語。」


  「乞丐?」童生尖聲叫了起來,「難道不是你乞求我,乞求我愛你的嗎?只可惜我當時太傻,沒有看清你的狼心狗肺。原來你是利用我,利用我殺死你的丈夫,等拿到他的錢之後再將我甩掉。毫無疑問,正是你拿了那二百兩黃金。」


  葛夫人剛要申辯,童生繼續嚷道:「你不用抵賴!聽著,愛我的年輕姑娘多著呢,我是出於無奈才同你睡覺的。你的年齡比我大一大截,想到這個我就噁心。但是,我太傻——」 「徐梁,你怎麼能說這種話?」葛夫人哭喊道。她抓住身後的桌沿,以便支撐自己的身子,然後繼續說道:「你應該知道,我是愛你的……」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過了一會兒,她柔聲說道:「不過,我也許感覺到了……是的,我一直有這種預感……但我不想承認,總以為你其實也是愛我的……」突然,她發狂似的大笑,「甚至剛才,我還以為你會為了救我而犧牲自己呢!」笑聲變成了啜泣。她抹了一把眼淚,抬起頭來望著狄公,一字一句地說道:「這個男人是我的相好。他殺了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同謀。」她再次看著童生,此時他完全驚呆了。葛夫人柔聲說道:「徐梁,咱們倆……終於……走到一起了。」


  她靠著案桌,閉上眼,不停地喘氣。


  「徐梁,還不快快招來!」狄公道。


  童生吃驚地搖頭,嘟囔道:「這個女人……愚蠢的女人……毀了我!」


  衙役們粗暴地讓他跪了下來,他用嘶啞的嗓音說道:「不錯,我殺了葛掌柜,不過是她讓我乾的,我只是想在那裡行竊。客棧里的人老是嘲笑我,說我沒有一點用處。我看到葛府牆外有棵樹,心想進去行竊應是易如反掌。我要讓那些人知道,我並不是吃素的,我要露一手給他們瞧瞧。大約兩個月前,我打聽到葛掌柜要外出幾天,於是輕鬆地翻過牆,進入一個房間,暗中摸索。突然,我撞著了一個女人。我怕極了。天哪,第一次行竊就如此晦氣,他們不是說主人外出,廂房無人嗎?我抓住她,用手捂著她的嘴。月亮出來了,兩人相互對視。我緊張地威脅說:『把錢交出來!』這時,我覺得她的嘴唇在我手心蠕動,就把手移開了。誰知她一點都不害怕,反倒笑了起來。那天晚上,我就在那裡過夜,直到天放亮,她才給了我一些錢放我走。」


  他停下來,用手抹了抹臉。狄公道:「葛夫人,你有何話要說?你要是不吭聲,本縣就認定他說的是事實。」


  葛夫人一直盯著童生。此時,她無力地搖了搖頭。


  「繼續說!」狄公對童生喝道。


  「後來,我經常和她相會,她和我說了很多她丈夫的事。這個老頭兒很有錢,也很吝嗇,從來不肯多給她錢。我說我不喜歡這樣喂小雞似的每次給我這麼點錢。然後她說,她丈夫的錢櫃里總是放著二百兩黃金,我們可以將他除掉,帶上那些黃金遠走高飛。二百兩黃金的確很誘人,但謀殺不是那麼簡單的。我說,要干就得幹得漂亮,須從長計議。然而,她不斷催我,說對於現在的生活已經膩煩了。於是,我想出了一個計策。我交給她一盒砒霜,要她每隔一天,在她丈夫早晨喝的茶里放一點,使他鬧胃痛。同時,我還給了她一包止痛藥。那個老笨蛋見她小心伺候,還不知多感激呢。這一切都是他自作自受,誰叫他娶了一個如此下流的女人!」葛夫人輕輕地啊了一聲。童生沒有理睬她,繼續說道:「幾天前,她對我說,算命先生斷言本月十五日她丈夫有難。當然,這完全是胡言,不過我們倒可以利用它來實施我們的計劃,使它成為一種自殺的動機。於是她哄騙葛老頭兒在那天晚上請客吃飯。在他去涼亭吃飯前,她讓他服了較多的砒霜。我翻過了牆頭。當時府內的奴僕均被派到另一側廂房幫廚。我們把床鋪移開,在地上挖洞,再把床鋪移回原處,使撬起的地磚和挖出的泥土不被看見。接下來,我們只有等待。當時我很害怕,然而她格外冷靜。終於,我們聽見了腳步聲。我閃靠牆壁,老頭兒走了進來,她甜蜜蜜地說:『怕是你的胃痛又犯了。來,給你服藥。』老頭兒說:『你真好,總是對我這樣體貼。可那幾個朋友還笑我性情乖張。』從他的背後,她望著我,並點了點頭。我想,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便跳上前去,將刀子戳進他的後背。幸好,沒流太多的血。我們扒下他的袍服,她發現在他的袖子里有一個封了口的信封,就把那個信封塞到我手裡,說:『拿著,說不定裡面裝著銀票。』於是我就將它放進了衣袋裡。接下來,我們把老頭兒的屍體搬進衣箱,又將衣箱放入洞內。我鏟好土,鋪好地磚,同她一道把床鋪移了回去。當我穿上老頭兒的衣服時,她突然抱住我,說:『和我親熱一下。』我回說,還得準備下一步呢。這是什麼時候了,她居然想干那件事。我戴上老頭兒的帽子,這時,她說:『月亮出來了,他們會認出你的。』她拿起一把剪刀,撥開我的頭髮,在頭皮上劃了一道口子。頓時,上面血流如注。我抹了些血在臉上,跑進了花園。在涼亭里的人清楚地看見我之後,我向河岸跑去,跳入了河中。我從小在河邊長大,對河的情況很熟悉。不過,要知道,河水很涼,又穿著袍服,游到岸邊並不是那麼容易。當眼前出現一片灌木叢時,我高興地爬上了岸。接著,我捆好老頭兒的衣服,又將他的帽子扔進水中!並爬進灌木叢擰乾自己的衣服。」


  他說到這裡,得意地看了看身後。狄公知道,這個誤入歧途的小夥子,正沉浸在自己的敘述中,暫時忘卻了恐懼,而在為自己所謂的才幹感到驕傲。此時,他實現了所謂的理想,當了一個兇殘的罪犯。狄公已經獲知了所需的一切,本可責令童生停止敘述,在供詞上畫押。然而,他決定讓他繼續說下去。他確信,雖然這個小夥子卑鄙地殺害了一個沒有自衛能力的老頭兒,但教唆他的是那個女人。世上有許多罪惡,比單純的謀殺更可恨。瞻望未來,自己任重道遠。


  童生要了口茶喝,又吐了口唾沫,繼續道:「我回到客棧,打開了那個信封,但裡面根本沒有銀票,只有一本寫滿數字的賬簿。我想,就把這本賬簿拿給她看,說不定她能根據它找到老頭兒在別處存放的銀票。第二天,我去見她,我們一起打開錢櫃發現裡面並沒有二百兩黃金。當時,我應該想到她其實早已把黃金拿走了。可是我沒這樣想還傻乎乎地幫她到處尋找。當然,我們一無所獲。我給她看賬簿,但她怎麼也看不明白,我們只好作罷。她說再去找找那些黃金,它們肯定在家裡,要是找不到她就變賣首飾,一旦拿到所需的銀兩,兩人就走。我想,這樣也好,這個縣城我已經待得膩煩了。等上了路,我把她賣到妓院,說不準能換回一根金條。雖說她已是徐娘半老,但還懂得討男人的歡心。我回到客棧后想扔掉那本賬簿,但轉而一想,覺得還是留著,等日後還可以找出來好好琢磨。於是,我把它交給客棧的姑娘,讓她替我保管。要知道,她也喜歡我。平時那些男人總是在我的房內亂轉。我想要說的就這些。」


  狄公朝書吏做了個手勢。書吏起身,高聲宣讀他所筆錄的童生供詞。童生說句句屬實,並在供詞的每一頁上畫押。之後,班頭把供詞拿給葛夫人,她也在供詞上一一畫押。


  狄公對滕縣令說了幾句話。滕縣令清了清嗓子,大聲宣布:「本縣現已查明,葛氏梅花並姦夫徐梁,共同謀害綢布商葛齊元,罪當處死。等刑部批文下達時,將會根據各自罪行決定執行方式。」


  他拍了一下驚堂木,葛夫人和童生便被帶離公堂。


  十七

  人群中泛起嗡嗡的議論聲,滕縣令不得不連拍驚堂木。狄公突然發現面前有杯茶。他回頭一看,見喬泰站在旁邊。顯然他已來了一些時候,他的神情有些沮喪。狄公想,喬泰的感情經歷總是這麼不順利。他呷了幾口茶,對滕縣令說道:「請宣布提審錢莊掌柜冷青。」


  班頭去牢內帶冷青時,狄公取出袖中的賬簿,把它遞給滕縣令,道:「這就是徐梁說的那本賬簿。冷青在上面親筆記載了自己所騙取的葛齊元的錢財。」


  冷青陳述了自己的姓名和職業之後,狄公道:「你可知罪?你長期利用合伙人的身份,從已故葛齊元那裡騙取了大量錢財,總數達黃金一千兩。這些贓款都由你本人記在這本賬簿里。本縣將細查一切有關單據,確認犯罪事實。不過,現在你可以從實招供。」


  「我承認我騙了葛齊元的錢。」冷青的語音顯得很疲憊,「我對不住自己的合伙人。不過我終於知道,他的死不是我造成的,這顆心終於能放下了。」


  「你同樣對不住自己的債主!」狄公冷冷地說道,「那天,你根本沒有把自己的債務當一回事!待借契到期后,各個債主可以向本縣遞交訴狀,要求索還。」他轉身看著滕縣令,問:「我想將罪犯關押在牢,等細查一切有關票據之後再審。您看如何?」


  「如此甚好。」滕縣令回答,「冷青,本縣認定你犯有欺詐罪,暫且以此罪監禁。待調查完畢,再提審定罪。現在將囚犯押回牢中!」他連拍三次驚堂木,結束了上午的升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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