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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大唐狄公案壹(6)

  第9章 大唐狄公案·壹(6)

  「然則二位是否願意聽我吟唱此詩?」薄凱興緻勃勃問道,「本人嗓音頗佳,若肯讓我一展歌喉,必令四座皆驚。二位可有興聽之?」


  「不!」馬榮與喬泰異口同聲道。見屋內其他食客皆面露惋惜之色,喬泰又道:「我等只是不好詩賦,實在不懂其中奧妙。」


  「真是遺憾之至!」薄凱頗覺掃興地說道,「不知二位信佛否?看你二位如此模樣,不似信佛之人。」


  「這傢伙怎的這等啰唆?」馬榮疑惑地問喬泰。


  喬泰淡淡一笑,不以為然道:「這傢伙喝醉了。」轉身又對薄凱道:「莫非你是個信佛之人?」


  「本人是個虔誠的佛教徒!」薄凱一本正經地答道,「本人常去白雲寺焚香拜佛。那寺中住持是個得道高僧,有如活菩薩一般,遠近聞名。監院慧鵬亦口才出眾,講道精彩絕倫,聽者如雲。前不久——」


  「聽我說,」喬泰早已聽得不耐煩,說道,「我們再找個地方飲幾杯如何?」


  薄凱正說得起勁,被喬泰將話岔開,心中好生不快。他斜了喬泰一眼,知他二人均不懂詩理禪機,只得作罷,起身嘆氣道:「既是二位不願於此飲酒,那便尋個有女子的去處說話便是。」


  「哈,如此甚好!」馬榮興奮地說道,「只不知你可認得那門路?」


  「老馬怎會不識途?」薄凱反唇譏道,話語中頗有輕蔑之意。他從袖中摸出幾錢碎銀付與酒保,然後便帶馬榮、喬泰下樓離去。


  出了清風酒樓,三人見街上依舊是大霧迷濛,夜色朦朧。薄凱將馬榮、喬泰引至酒樓后河岸邊,口中打個呼哨,不多時便見迷霧中劃出一葉篷舟,舟前挑一盞燈籠,直抵岸邊。


  薄凱跨入舟中吩咐艄公道:「送我三人去城外大船上。」


  馬榮聽說,心中好生不解,叫道:「嘿!你方才不是說好去尋幾個女子說話嗎?怎的又要往什麼大船上去?」


  「一樣去處二樣去處!」薄凱笑道,「去了便知。」而後對艄公道:「速速開船,此二位大人已心急如焚。」


  薄凱蹲於舟篷之中,馬榮與喬泰則蹲在薄凱身邊。小舟穿過迷霧向前飛速行駛,一路上只聽得艄公揮槳擊水的聲音。


  行不多久,艄公停槳,隨舟自行向前。行不多遠,小舟便停下,不再前進。


  馬榮心中起疑,將一隻手搭在薄凱肩頭道:「若敢欺瞞我兄弟倆,看我不擰斷你這廝脖子!」


  「休要胡說!你將我看成何等人?」薄凱怒道。


  正說話間,只聽得一陣噼啪聲響,像木柵開啟之聲,隨後艄公便又駕舟前行。


  「我等已自東水門下出城。」薄凱道,「這水門柵欄有幾處已散架,小舟從此出城並無士卒攔查,甚為便利。不過,二位切不可將此告知你家老爺!」


  又行了一程,馬榮、喬泰便見前面有一排大船泊於水邊。薄凱命那艄公道:「靠上那第二艘大船。」


  艄公遵命,將小舟停靠在第二艘大船邊。薄凱給了那艄公幾個銅錢,便爬上大船,馬榮與喬泰也跟隨其後爬上船去。


  上得船來,只見船面上凌亂地擺放著幾張桌椅,桌面上擺著些殘肴剩酒。薄凱引馬榮、喬泰來到一處艙室門口敲門。門開時,見一肥胖婦人探身出來,這婦人穿著一身黑綢裙,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黃蒜瓣牙,一看便知是個老鴇。


  「哎呀,薄公子,是什麼風又把你吹來了?」那胖老鴇道,「快快請進。」


  三人隨那婦人進門,沿一又陡又窄的木梯下至艙內,見裡面一個房間,樑上昏昏暗暗地掛著兩盞油燈,中間一張大桌佔去大半個房間。


  三人在桌邊坐下。老鴇拍拍手,即刻走來一個粗矮敦實、滿臉橫肉的王八,手中端著個茶盤,茶盤上放著酒壺、酒杯。


  那王八上來為三人斟了酒,侍立一旁。


  薄凱問老鴇道:「如何不見我那同行好友金桑?」


  「金公子尚未來到,」老鴇答道,「不必管他,老身自會照顧公子,保你心滿意足便是!」


  老鴇丟個眼色給那王八,王八會意,轉身將一扇後門打開,召喚一聲,便扭扭捏捏走出四個妖冶姑娘,身上各只穿薄薄一層紗裙。薄凱見了興奮得手舞足蹈,高聲招呼那四個女子近前。


  薄凱自拽過兩個姑娘,左右一個坐於身邊,然後轉身對馬榮、喬泰道:「這兩個我包了,你二人如何想,我可不在乎!」又對那王八道:「看著,休叫我這酒杯空了。」


  馬榮也叫過一個胖墩墩的圓臉姑娘坐於身邊。喬泰則試著與後面那個姑娘搭話。喬泰自覺這女子相貌十分姣好,只是看去面色憂鬱,不苟言笑,問一句答一句,像滿腹心事的樣子。喬泰與之搭訕,漸漸知這姑娘名叫玉姝,是個高麗女子,但說得一口流利漢語。


  喬泰攬著玉姝姑娘的腰,討好道:「高麗可是個好地方,山川秀美。前次兩國交兵之時,我也曾去過那裡。」


  玉姝聞言頓時怒容滿面,猛地將喬泰推在一邊,柳眉倒豎,冷眼瞪視喬泰。喬泰自知失言,後悔莫及,連忙又道:「你們的將士作戰英勇,他們都盡了全力,只因我軍人多勢眾,方才落敗。」


  玉姝姑娘扭頭不予理睬。


  老鴇見狀大罵道:「你這騷妮子,好沒道理,怎敢如此怠慢這位客官?還不快與客官賠禮?」


  「用不著你來多嘴,」玉姝道,「人家客官尚且未惱,用得著你來多管閑事?」


  老鴇聞言大怒,伸手便往玉姝臉上狠狠一刮,咬牙切齒道:「今日老娘定要好好教訓教訓你這沒廉恥的小騷貨!敢與老娘頂嘴,反了天了!」說著又要動手打玉姝。


  喬泰猛地將鴇母推開,大喝道:「別碰這姑娘!」


  此時薄凱忽地叫道:「諸位,去船上走走如何?我想,此時月亮必已出來,正是賞月之時。我那好友金桑亦快來了。」


  「我不上去,就待在此處。」玉姝執拗地對喬泰道。


  喬泰想這高麗姑娘氣尚未消,便道:「你願如何便如何。」說罷,即隨眾人登上甲板。


  上了甲板,眾人舉目望去,果見一輪圓月自薄霧中透出,朦朦朧朧,煞是可愛。借著月光可以看見這邊並排停泊著幾艘大船,夜色中亦可見到對面河岸那模模糊糊的影子。


  馬榮找個矮凳坐下,拉過胖姑娘,坐於腿上。薄凱卻將身邊兩個女子推與喬泰。


  「好生照看二位姑娘,」薄凱道:「此刻月光皎潔,正是吟詩之時。」


  只見他向前幾步,立於船舷邊,兩手背於身後,仰頭望月,像煞有介事地凝神思索,繼而又道:「我知你二位不喜詩賦,但若不將我心中新作吟出,我心何甘?」說罷,便伸直他那青筋暴突的頸項,猛然間尖聲吟道:「月兮月兮,伴我歌舞。怡情悅目,慰君芳心。月兮月兮,熠熠若銀……」 吟至此,薄凱停下稍事歇息。正待再吟,忽低頭側耳傾聽,旋即掃視身後,憤然道:「何處聲響?擾我詩興,實在可惡之至!」


  「我也聽見聲響!」馬榮亦憤然道,「天哪,哪裡傳來這般可怕之聲?我與這姑娘談得正歡,實在太煞風景!太煞風景!」


  「此聲像自艙中傳來。」薄凱道,「我猜是那高麗女子正在艙中受罰。」薄凱話音剛落,馬榮、喬泰便又聽得艙中傳來噼啪聲響與嗚嗚呻吟之聲。喬泰一躍而起,急向艙中奔去,馬榮緊隨其後。


  下到艙中,但見那玉姝姑娘赤身裸體倒於桌上。那滿臉橫肉的王八用力抓住其雙手,另一人則按住其雙腿,那老鴇正揮動一根藤棍,用力擊打玉姝臀部。


  喬泰見狀,不禁怒從心起,一拳將那矮胖王八擊倒在地。後邊那漢子見同伴倒地,忙鬆開玉姝雙腿,急從腰間抽出一把利刃,便要行兇。


  喬泰縱身躍過桌子,一把將那老鴇推至牆邊,緊緊摁住,又一把將那持刀之人的手腕捉住,用力向外一擰,只聽得那廝哎喲一聲便跌翻在地,手中尖刀也哐當落地。


  這時玉姝已從桌上爬起,雙手正拚命撕扯塞於口中的爛布。喬泰也過去幫其拉扯。


  方才被喬泰擰翻的那漢子見有隙可乘,便弓身撿起尖刀,意欲再次行兇。此時正值馬榮趕到,飛起一腳,踢在其肋間,那漢子翻了個跟頭重重摔落在牆邊,疼得齜牙咧嘴,哇哇直叫。這一邊,玉姝姑娘將嘴裡爛布扯出,只覺心口一陣噁心,便大口大口地嘔了起來。


  「窩裡好熱鬧呀!」薄凱此刻方才來到艙內,站在門口樓梯上,幸災樂禍道。


  「速去鄰船喊人!」那老鴇氣急敗壞地向那漢子叫道。漢子呻吟著從地上掙扎爬起,欲要奪門而出。


  馬榮聽得老鴇呼喊叫人,心中並不慌張,反倒激動起來,大叫道:「將那不怕死的鳥人一個個都喚了來,看老爺我如何收拾他們!」說著隨手將一根椅腿扳下,抓在手中,準備迎戰。


  「且慢,夫人,不可造次!」薄凱見事情鬧大,忙招呼道,「休要胡來!此二位乃衙門裡的公爺。」


  老鴇不聽則已,一聽此言,霎時臉色煞白,慌忙命手下後退,隨即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哀求喬泰道:「大爺饒命!老身只為這姑娘不懂行規,對大爺無禮,因此待要教訓一番,叫她聽從大爺擺布。老身原是想辦件好事,不想事情鬧到這等地步,還望大爺息怒!」


  「先前我曾告知你休要碰這姑娘,你竟如此責打虐待她。」喬泰一邊對老鴇吼道,一邊將身上汗巾遞與玉姝擦臉。此刻玉姝嘔吐已止,站立一旁,身子兀自抖個不停。


  「兄弟,送這姑娘進房歇息,好生安慰她。」馬榮道,「我還要再教訓教訓方才持刀那廝。」


  玉姝抓起地上自己的長裙,徑自向後邊一個門口走去。喬泰跟在其後進入一條狹窄過道。玉姝推開過道里的一扇小門,示意喬泰入內,自己跟在其後。


  喬泰入內,見裡面是一間小小艙室,窗下擺著一張木床,牆邊放一隻紅皮箱籠,此外便只有一個小小妝台與一把搖搖晃晃的竹凳。


  喬泰坐在那箱籠之上,等候玉姝。


  玉姝緩緩進屋,隨手將手中長裙擲在床上。喬泰尷尬言道:「今日之事是我的不是,還望姑娘多多包涵。」


  「官人不必掛心。」玉姝說道,她心中並不在意,也不穿衣,便爬上床,從窗台上取下一個小巧圓盒。


  喬泰見玉姝體態十分窈窕,但又覺不雅,便低聲道:「姑娘,還是將衣裳穿上,以免著涼。」


  「這屋裡太熱。」玉姝嗔道。她打開圓盒,取出油膏搽抹於紅腫的臀部,繼而忽道:「看,皮膚未破,官人正可及時行樂。」


  「姑娘還是將衣裳穿上得好!」喬泰粗聲道。


  「奴只當是官人有意於奴家,」玉姝低頭輕聲道,「官人不是說奴家今日是官人的嗎?」玉姝將衣裙疊起,放在窗台上,又走到妝台前緩緩坐下,梳理散亂的長發。


  喬泰望著玉姝光潔苗條的腰肢,自思不可為之心動,繼而又從鏡中見玉姝胸前豐腴,眉目傳情,情知玉姝有意挑逗。但喬泰竭力剋制自己,對玉姝道:「可別如此!你一個已使人性情難耐,加之姑娘鏡中倩影,叫人心中好生不安。」


  玉姝聞言,驚愕不已,回頭目視喬泰,心中甚是不解。於是起身來到床邊,面對喬泰坐下,凝神注視喬泰。


  「官人真是衙門裡人嗎?」玉姝認真問道,「來這裡的嫖客常常不說實話。」喬泰見玉姝主動問話,心中十分高興,伸手從靴筒內抽出一個摺子遞與玉姝。玉姝伸手接過摺子,打開一看,是一紙牒文。


  「奴不識字,」玉姝手捧牒文道,「但奴眼力不錯,可以分辨。」說罷便彎身自床下取出一個小小包裹。那包裹四方扁平,外面緊緊包著一層灰紙。玉姝坐於床邊,將喬泰牒文上的印鑒與那包裹封口處的印鑒仔細比照,然後將牒文交還喬泰,說道:「看來這牒文不假,確有衙門大印。」


  玉姝痴痴望著喬泰,縴手緩緩搔抓股部。


  喬泰並不為所動,只是追問道:「姑娘如何有那蓋著衙門大印的包裹?」


  「看來官人來此並不想與我們女子尋歡作樂,只想捉拿盜賊,是也不是?」玉姝噘嘴奚落道。


  喬泰被玉姝奚落,心中不免有些氣惱,兩手握拳脫口道:「聽著,姑娘,你已受傷,須將養數日,休要以為我此刻會有意與你做那男女媾和之事。」


  玉姝側目偷視喬泰,料其絕非輕薄之人,便死了心,打著哈欠緩緩道:「其實奴家此刻也不想與官人做那等事。」


  喬泰又與玉姝交談了一陣,便起身告辭。


  喬泰回至前艙,見薄凱伏於桌旁,頭枕在兩臂之間,正呼呼大睡。那老鴇坐在薄凱對面,獃獃地望著桌上的一杯酒。喬泰前去付賬給她,並正色道:「今後休再虐待那高麗姑娘,否則定不輕饒!」


  老鴇一肚子委屈,尖聲爭辯道:「大爺,那姑娘不過只是個高麗女奴罷了,是老身從官家合法買來的。」說至此,見喬泰面有怒容,忙又討好道,「不過,既是大爺吩咐,老身怎敢違抗,一定照辦便是。」


  此時馬榮回到艙內,滿面春光,大聲道:「不錯,不錯!這地方相當不錯!那胖妞實在妙不可言!」


  「只要老爺願意,老身尚有更妙的奉送!」老鴇滿臉堆笑,急忙討好道,「那第五條船上新來一個年輕姑娘,美若天仙,且極有教養,只可惜近日被一客人出高價包下。不過,這等事不會長久,估計不出十天半月,大爺便可——」


  馬榮聞說,喜不自禁,連連叫道:「妙極,妙極!到時大爺我一定回來。但須告訴你那幾個鳥人,休要再耍刀弄劍,惹我生氣。若還敢動武,我定將你這騷窩掀翻了不可!」說罷,伸手用力推搖那薄凱的肩頭,並在其耳邊吼道:「快快醒來,『酸秀才』!天時已晚,該回府歇息去了!」


  七


  話說薄凱被馬榮吵醒,睜眼睨視馬榮、喬泰二人,心中好生不快,遂不客氣道:「你二人實在俗不可耐,只知湎色,無一點高雅情趣。早知如此,不會叫你二人作陪。我還是在此等候好友金桑到來,不需你二人陪伴,快些與我離去!」


  馬榮、喬泰只道是他今夜未能盡興,心中怨恨,也不與他計較。馬榮呵呵大笑,打趣地將薄凱頭上冠帽拉下,遮住其雙眼,隨後便與喬泰一道登上甲板,跳上船旁一艘小舟,欣然離去。


  二人回到縣衙,見狄公書房中燈火通明。走近看時,見狄公正與洪參軍在屋內商談,書案上堆放著許多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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