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靈車 (2)
第16章 靈車 (2)
一聽是省里領導,交警倒也變了腔調:「根據駕駛員回憶,初步判斷,這輛大客是準備開到修理廠去保養的,空車在這岔路口,左邊開過來一輛農用三輪車,三輪車上一共四人,全部死亡。根據證件,死亡的這四個人是一家人,現在正通知家屬呢。也夠倒霉的,一家四口全沒了!」
查文斌聽著也是心裡難受,就又多問了一句:「知道這家人是哪裡的嗎?」
「王莊的!他們村長正在趕來的路上呢!」
聽到王莊二字,撲通一下,查文斌就直接坐到了地上。
王莊,還是王莊,王老爺、何老的夫人、張家老太太,加上這一家四口,剛好七人!自己還尋思著找到車子了,準備想個破解之法,為什麼就偏偏趕在找到的時候,出了事呢?
查文斌第一次對道產生了恐懼,縱使自己仗著有幾分本事,便敢向天要人,與天斗,自己能斗得過嗎?這道士除了給人做做法事,看看風水之外,還能幹點什麼?女兒走了,王莊七條人命,自己卻是那樣的無能為力,明明知道問題所在,就是無可奈何,難道真的是註定的命就不能改變嗎?他陷入了深深的挫敗感之中。
不一會兒,村長搭著拖拉機也來了,一看何老和查文斌都在,也沒顧得上打招呼,瞧了一眼車禍的慘狀,直搖頭,跟交警交代了一下這戶人家就剩下一個小孩子,後事由村裡負責吧。
那司機也是受了點傷,先被救護車給送醫院去了,金館長跟著交警回去做筆錄,村長約好第二天去村裡談後事,趙所長帶著文斌和何老回了王莊。
一路上,三個人沉默寡言,趙所長也沒了剛來的時候那股興奮勁兒,他也是看慣了車禍的人,像今天這樣慘烈的還是第一次。三輪車上一共四人:一男一女還有一個老頭和一個小女孩,其中那個小女孩在車輪底下已經看不出人形了,男的被撞飛出去二十多米,女的被三輪車壓在下面,一個車墩剛好卡在脖子上,幾乎就剩下一點皮連著,那老頭躺在孫女旁邊,一條大腿已經跟身體分離……那血就和殺豬了一樣,滿地紅啊……
第二天一早,整個王莊炸開了鍋,死的那家子也姓王,男人叫王衛國,一家人是去他老婆的娘家吃晚飯,女兒今年才六歲,還有一個八歲的兒子那天恰好身體不舒服,沒去。所有人都聚集在王衛國家的院子里,屍體還在殯儀館放著呢,但這邊的事,不能沒有人做。這村子里十戶里有八戶是親戚,開了個小會,推薦村長代錶王家去處理後事,趙所長賣了個人情,主動要求去,帶上何老和查文斌,一行四人直奔縣城。
金館長也是個神通人物,昨晚做了個筆錄就回了家,知道第二天要處理事故,早早就到交警隊等著了,剛好幾個人又遇到了,進去一看,那駕駛員昨晚就給從醫院抓到局子里了,出這事,總要有人出來頂的。
金館長叫了不少縣裡領導過來,村長一看,好傢夥,這些一年到頭也難得見一次的大人物,今天全到齊了,怎麼著還是先聽聽吧。
到了會議室,交警隊長主持會議。縣領導說出了重大事故,上面也很重視,來旁聽,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是來給金館長撐腰呢,加上一個趙所長,幾乎成了領導的茶話會,村長再小也是芝麻官,看見領導一大片,也不敢說話,交警隊的意思是按照一條人命賠五萬元,這錢由縣殯儀館出,後事歸殯儀館出面料理,駕駛員拘留十五天,問大家的意見。
村長自然是不敢先開口了,交警隊長又問金館長,金館長自然是說一切都聽交警隊的調解,隊長看大家沒意見,就說,那就這樣,中午大家吃個飯,把處理意見給簽了,這事就算完。
那個年代,五萬元不算少,對農村人來講,那已經是個天文數字了,可是所有人都以為完了的時候,有一個人不答應了!
查文斌開口了:「一條人命五萬元?人家還有一個八歲的小娃娃,父母雙亡,以後怎麼活?」
交警隊長一看這是個生面孔,還以為是村子里的代表:「同志,你說你的想法!」
查文斌對金館長說道:「一條人命賠十五萬,這小娃娃養到十八歲的所有開銷由殯儀館負責,四個人後事由殯儀館負責,金館長答應不答應?」
「十五萬?」會議室里熱鬧了,那個年代萬元戶已經是了不起了的了,全縣財政收入一年也不過才千百萬,這個傢伙一開口就是十五萬一條人命,合計就是六十萬,還要撫養費,還沒等金館長開口,負責民政的一個領導就不答應了:「同志,你這個要求太高了!交警隊也是按照國家規定辦事!」
查文斌壓根就當沒聽見,盯著金館長再問了一遍:「答應不答應?」
金館長的額頭上已經是斗大的汗珠在冒了,這先生昨天還在一起吃飯,今天怎麼就翻臉了呢?六十萬啊,殯儀館一年還掙不到這麼多錢啊,看著查文斌盯著自己的眼神,一種莫名的害怕涌了上來,畢竟是賺死人錢的,金館長還是心裡發虛,特別是經過昨天那一指點,金館長咬咬牙:「行,就按照先生說的辦!」
現場又是一片嘩然,交警隊長處理了這麼多事故,還從來沒遇到過這麼大的賠償額,又問了一句:「金館長,當真按照他說的辦?」
金館長點點頭:「就那麼辦!」 聽完,查文斌站了起來就要出門,趙所長跟何老站起來也跟著出去了,留下一干人大眼瞪著小眼,一個局長問金館長:「老金,那人什麼來頭?」
金館長擦擦額頭上的汗:「是個神仙!」說完也跟著出去了,眼看著趙所長正在發動汽車,金館長就給一把攔下了,遞給查文斌一個紅包:「還請先生回去給做場法事,超度一下……」
查文斌擺了擺手:「法事我會做的,以後好好照顧那個孩子!你晚上去一趟王莊,我們先走。」說完示意趙所長開車。留下村長跟金館長在那兒商量細節,他們仨先回了村裡。
到了王鑫家,趙所長就說:「查道士,今天真是佩服你敢說話!」
查文斌一邊進屋子一邊說:「只是做一些自己還能做的事罷了。」趙所長還想再說點什麼,被何老按住了肩膀,搖了搖頭,示意別問了。趙所長看著查文斌高大的身影,若有所思。
那一下午查文斌都在床上睡覺,趙所長無聊起來,只好在院子里一邊下棋。一邊跟何老打聽查文斌。何老說查文斌這次受挫很嚴重,還是別打擾為好。趙所長還是不消停,追著問為什麼查文斌就能算到那車子要出問題?何老說自己要是知道,那自己不是也成了神仙嗎?
趙所長心裡那個欽佩啊,腦子裡就來了個想法:恨不得自己就辭了公職跟著查文斌學道士!
下午四點多鐘,村子里的爆竹聲炸醒了睡覺的查文斌,出門一看,原來是靈車回來了。他換了身衣服,帶著何老和趙所長就趕了過去,村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這一家子死得太慘,那八歲的娃娃正趴在蓋著白布的屍體上號啕大哭,這哭聲那是震到大家的心裡去了,不少村裡的人也跟著哭了起來,慢慢地,所有人都哭成了一團,整個村子陷入了莫大的悲傷之中,不少人心裡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不過百來戶的村子,這個月居然連著死了七個人!誰知道下一個死的又是誰呢?
金館長是跟著交警隊以及村長一起來的,眾人幫著把屍體抬進院子,卸下的門板搭著長條大板凳已經放好,四具屍體把本來就不大的堂屋塞得滿滿的,後面跟著的卡車上都是縣裡送的花圈,四口棺材也一併抬到了院子里,大家都知道村裡有個道士,怎麼弄都指著他。
交警隊長讓村長召集了村民,就在那個院子里,宣布了處理結果,賠付六十萬,這錢暫時先放在村裡的賬戶上,等孩子年滿十八周歲再給他,監護人由村委會和孩子的幾個親戚共同組成,十八周歲之前任何人想動這筆款子,需要得到這些人的一致通過,撫養費和學費由金館長承擔,宣布完后,交警隊長給躺著的四個人先鞠了三躬,看了一眼人群中的查文斌,就回去了。
金館長想跟著一起走,卻被查文斌給叫住了:「你不能走,晚上留下!」看著屋子裡的一排屍體,金館長雖說是見怪不怪了,但是今天,兩條腿發軟,聽見查文斌的話,只能硬著頭皮留下來。
那八歲的王家娃娃,已經哭成了淚人,知道前面這個戴著金絲眼鏡的胖子就是害他爹娘的人,上去就咬了金館長一口,痛得他哇哇大叫,眾人拉都拉不下來,在掉了一塊皮肉之後,那孩子才鬆口。金館長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全村人看著他沒一個不想揍他的,看著查文斌冰冷的眼神,他還是不敢邁出院子一步,簡單地包紮之後,拿了條凳子坐在院子里。
查文斌也不去管他,想著進去小殮,掀開白布一看,全是血肉模糊的,這還怎麼下手,也沒人敢去下手,招來幾個親戚一商量,算了,直接入棺材吧。
幾個村子里的年輕人又把屍體給抬了出去,那棺材就是普通的紙頭棺材,找了幾個膽子大的人,連布頭都沒拿掉,直接就給放進去了,轉眼,堂屋裡並排著四口棺材。
查文斌正準備著擺案頭,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有人突然大叫了一聲:「血!」低頭一看,原來由於棺材是普通的,裡面的血跡已經從棺材里滲了出來,很快,地面上已經是一片紅,血腥味瀰漫著整個院子,有不少人已經開始嘔吐了,查文斌皺著眉頭,這樣的慘死,必定出冤魂啊。
看著一地的鮮血,大家是走也不好,留也不行,查文斌招呼村長過來,讓他去村裡收集一些尚未用掉的扣大棚的膜,又招呼王家的親戚,多買些黃紙過來。
沒一會兒,幾樣東西就送到了,查文斌把膜在地上攤開,剛才那幾個抬屍體的又被叫了過來,讓他們戴著手套把棺材里的屍體給放到膜上,那幾個傢伙被人圍著,遲遲不敢動手,那血幾乎染紅了布條,剛送出來的時候是冰過的屍體,這會兒都解凍了,可想而知。
查文斌也是沒辦法,找了幾個親戚,商量了下,說等下每人給五百元錢,可還是沒人敢動。這時候,一直哭著的那娃娃,一下子就給眾人跪下了,磕了幾個響頭,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地上,大家一看,得了,沖這懂事的娃娃,也只能幹了。人們七手八腳地又把屍體抬出來,低頭一看,棺材里已經是血紅一片了。
查文斌搖搖頭,把黃紙在棺材里鋪了厚厚一層,又在屍體表面覆蓋了一層,招呼人把塑料膜捆起來,包得密不透風,再重新入棺。
其實人死之後,進了棺材是不能再出來的,否則就是擾魂,今晚動手的這幾個,趕明兒是會遇上倒霉事兒的,眼下查文斌看著這一團亂子,也顧不了那麼多了,先干著吧,到時候再挨個收拾收拾,去去晦氣。又找人給拖了地,收拾完,天已經是大黑了,外面的廚子給送進來了倒頭飯和雞鴨供品,查文斌看看差不多了,第一炷香先給了那娃娃,那孩子跪在靈前也不起,查文斌一把給抱了起來,插上香,示意大人把孩子抱走。
點完之後,查文斌示意大家先去吃飯,都忙活了一天了,晚上還有活干呢。好在接連死人,鍋碗瓢盆、桌椅板凳都好借得很,外面搭了個露天檯子,放了爆竹,眾人開飯了,金館長也是被折騰得夠嗆,查文斌示意他跟自己坐一塊兒,挨著趙所長跟何老,戰戰兢兢地扒了幾口下去就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