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入夜後死啦死啦殺了個回馬槍,我們不準參與。他要求那幫紅色傢伙拿著最老舊的武器,去對越來越近的日軍轟他媽幾下。我真是很奇怪,對這明顯能害死他們的建議,共黨也聽從了,掉頭就去。顯然日軍對這幫反抗者的老舊裝備也知之甚詳,哇里哇啦地追得全無顧忌。
郝獸醫在照顧我的父母,餵給他們一些行軍散之類的玩意兒,這樣的遠行實在要了我足不出戶的父母半條命。我擔心地看著他們,直到死啦死啦敲打我的頭盔。我轉過頭,林子那邊的喧囂越來越近,我甚至看得見日軍毫無顧忌打亮的電筒和燃起的火光,小頭目、世航和書蟲子他們已出現在我們的視線里。
他們躍入我們的半環形伏擊圈時,我們把從日軍屍骸上收繳的武器扔給他們。我清晰地看見世航見到我們時如釋重負的神情——我們並不是那麼無條件地彼此信任。
我們一直把追擊的日軍放到眼前才開槍。從火槍到衝鋒槍,火力陡然提升了一個世紀,那小批日本冒失鬼在我們的火力圈裡血本無歸——死啦死啦又給自己撓了撓癢。
我們又在林子里奔命,我們仍然是苦大力,仍然沒能擺脫我父親的遠香齋。
克虜伯在問世航豬頭問題:「野和尚,你做什麼戴眼鏡?」
世航答非所問:「和尚是好和尚,不是野和尚。」
「好和尚跟著這幫人亂跑?還殺人?」
「和尚亂跑,是廟被燒啦。和尚在這裡,因為投緣。和尚殺人,是有人殺和尚。」
克虜伯便換了問法:「和尚做什麼戴眼鏡?」
「和尚戴眼鏡,因為總趴在地上念經。」
紅和白到底有多遠距離?一起打了一仗,不,兩仗,所有的距離再也無法保持,所有裝出來的犢子全部完蛋。
不辣在我身後怪叫:「他媽的他媽的他媽的!」
我回頭喝道:「你吵死啦。」
不辣指著放爆竹的人說:「他罵人。」那個放爆竹的忙不迭地解釋:「我只是說——」不辣打斷他:「你不要說啦。」
但放爆竹的傢伙就要說,他們這幫傢伙有個共性,認死理:「我說了我就要說完吧。我就是說,國軍兄弟,你們很厲害,真的,突突突的,成片的鬼子就滾下去了。你們什麼時候打過來呀?」
我瞪著他,迷龍也瞪著他,喪門星也瞪著他,蛇屁股也瞪著他。
放爆竹的看著我們:「我說真的,你們有那麼多機關槍。」
我們七嘴八舌回應他:「我呸!」「這是機關槍嗎?」「這可不是機關槍。」「嗯,我這個才是機關槍,他們那些個是他媽生……他媽生的廢物雞。」「什麼什麼?這是手提機關槍。」其實誰也不關心機關槍與手提機關槍的區別,傻子們只是在瘋狂地岔開話題,岔開那個什麼時候打過來的話題。
放爆竹的繼續抱怨:「我是問哪天打過來!」
我們又一次七嘴八舌回應他:「我呸!」「對,我呸!」「打過來……嗯,很麻煩的。弟兄們說是不是?」
「嗯,不是隨便的事。」不辣理直氣壯地說,「煩啦你給他們長長見識。」
我只好清了清嗓子:「打過來……要有計劃,那個叫全局。嗯,全局,知道嗎?打過來,要大炮要坦克要飛機,還要有會用的兵,打過來……嗯,你們不要以為你們這樣放著槍滿山跑就叫打仗,這種土包子打法——」
死啦死啦打斷我:「用屁股想想再說話。或者我縫上你們的鳥嘴。」
我們都不吭氣了。確實,用屁股想都知道,土包子們拿著他們馬戲團一樣的武器,從日軍來臨便未退一步,而洋包子試圖告訴他們,要有飛機坦克大炮我們才能向數量上居弱勢的日軍發動攻擊。
不辣湊到死啦死啦身邊:「團座,你別老玩火啦,要不他們一直問我們什麼時候打過來?」然後他慘叫著退開,死啦死啦綳著臉繼續前行。
他怎麼可能不玩火?心裡在發痛,手上在發癢。五倍的日軍追在我們身後,十倍的日軍在山下的公路上包抄我們,就這樣他還讓我們用手榴彈在草叢裡設了絆雷。
我們聽到了身後遠處的爆炸聲。
死啦死啦綳著臉說:「他們會學得追慢一點兒啦。」
由夜至晨,日軍再未出現。此情此景,彷彿又回到了由緬甸潰退的路上。誰都見不著對方,而見著時必是血戰。
死啦死啦的聲音傳了過來:「三米以內。過來。」我踅出我們氣喘吁吁的隊列,那傢伙已經在路邊和世航和尚、小頭目、喪門星研究著一張地圖,他用筆在地圖上打著標誌。
和尚說:「輪子一轉,肉腿子跑不過的,和尚只好帶施主們走獵道。前邊有個山澗,澗上有索橋,過了索橋,就輪子也追不上啦。」
死啦死啦忙著把這一切都標在地圖上:「獵道上沒日軍?」
世航嘟著嘴嘆了口氣:「那就要隨緣啦。我們是用那條道打過鬼子伏擊的。」
小頭目只好乾咳嗽,這種緣法什麼的恐怕說服不了任何人,他說:「道是我找的。走大路早被鬼子追上了,走這裡都被咬住不放,被咬住就過不得江。只要別人看見你們怎麼過江的,就人人都會過了。不想鬼子在禪達後方冒頭吧?走這條道好。走這條道,過完人就把橋炸了,鬼子再咬不住,大家太太平平回去。」
他還是土頭土腦的,像禪達常見的獵戶。我們啞口無言,他幾乎堵死了我們每一條反駁的路。死啦死啦一直沒說話,在聽我們爭,這時又低下頭去標他的地圖。那地圖精細到除了軍隊沒人用得上,還標著「機密」倆字,但已經被他毫不客氣地標滿了諸如日軍駐防、兵力、據點、炮樓之類的符號。大部分人哄的一聲作鳥獸散,只扔下來一兩句話說明他們並沒把小頭目描繪的路當作通途。
「和尚和尚,碰見和尚就沒好運氣。」
「絕路啊,比他的禿腦殼還絕。」
世航氣得嘟著嘴翻白眼,小頭目笑得像是沒有聽見。
死啦死啦問和尚:「橋叫什麼名字?」
「山裡人自己搭的橋,哪裡有得名字。」
死啦死啦拍了拍世航和尚,和尚好了些,向我們稽個首,跟著他的頭兒去趕隊伍。
我說:「猴哥,這好像是去西天的路哎。」
死啦死啦回道:「八戒,說不出有用的話就做點兒有用的事。」
「你見過那種橋的,郝老頭兒拿支老套筒都守得住,費點兒心瞄準,一槍能穿幾個。你當然會記得被人打過伏擊的地方,能在那兒報仇是想起來就痛快的事。如果日本人也這麼想的話,咱們要去的就是鬼門關。」
「你覺得可能會死,我覺得可能會活。虞師座說的,青菜蘿蔔,各有所好。」
「那幫紅腦袋做什麼了讓你信了?因為小瘋子過了怒江?」我問他,「我們也過了呀,不稀奇。我不信共產共妻的鬼話,可紅就是靠不住,火燒燒就完,血流光就死,都紅的。紅的又怎麼看我們?老冤家了。你看他們那隊長像是忘事兒的人?還有,你沒看出他們眼饞我們手上的傢伙?他們也許就希望我們跟鬼子拼個精光。」
死啦死啦停止了疊地圖,把他的衝鋒槍往上抬了抬:「這個?」
「你沒見他們窮得連虱子都喂不起……」
死啦死啦一臉關心地把住了我的肩膀,一膝蓋頂在我的肚子上,然後放開我,一邊瞄了眼隊尾以確定沒人看見,然後繼續疊他的地圖。
我佝僂著,惱羞成怒地嚷嚷:「好,小太爺就是看他們不順眼!拿著樹棍子衝鋒,他們叫這希望?你也快被他們逼瘋啦,扛得住你就打個哈哈,動什麼手啊?虞嘯卿說仗打成這樣,全中國的軍人都該死。你覺得你例外,你拿門小炮敢跟整個炮群對轟啊。現在你也成該死的貨啦,連幫叫花子都比你強啊——還是紅色的!味道不好受是不是?哈哈,難兄難弟啊,我天天都覺得我該死!」
死啦死啦看起來快爆炸了,但他壓制著,最後他成功了,用地圖敲我的頭盔。
我躲閃著:「別碰我!」
「得啦。知道為什麼讓你做我的副官?因為你覺得自個兒該死而不是別人,這就叫還有得救……話說回來,有空覺得自個兒該死不如多做事。」
「這種屁話不要總說,沒人想做你的副官。」我說,但我非常清楚自己的憤怒已經成了悻悻,他也很清楚,乾笑兩聲,把地圖鄭重地用油紙包了才收回口袋。
「那地圖哪兒來的?那東西不比戰防炮好弄。」我問他。
「虞大師座親自監繪。和戰防炮一起來的。」
我忽然有點兒起疑:「連這種東西也預備得有,你到底過江來做什麼的?」
「幫你老爹搬書。——走啦走啦,鐵拐李,拐起來。」說完他開步,我只好咧了咧嘴,跟在他的後邊。
他過江,為了偵察,為我軍一直在說卻從未做的反攻做準備。但他真的搬走了我父親當命看的藏書,這才是最瘋狂的部分。我們也真的成了他的死忠,因為他真在做事,於是我們明知故犯跟著他去做些更瘋狂的事情。
我在山巔上拿著死啦死啦的望遠鏡,看見山腰上人影晃動又沒入林里——那是我們後邊受過挫卻仍緊追不捨的日軍。我把望遠鏡遞給世航和尚,想讓他看。和尚卻不看,搖了搖頭,說:「一個多時辰就趕上啦。」但他又露出寬慰的神情,「還有半個時辰就過索橋啦。阿彌陀佛。」
我笑了笑:「你們就甩掉我們這些包袱了。」
世航更加搖頭不迭:「說不得的話,誰也不是包袱。」
喪門星從我們旁邊跑過,敲打我們:「你們不要看後邊,快點走,趕快走!」
前邊的林子越來越密了,死啦死啦把行進隊形調整成更適於叢林的戰鬥隊形,讓諸如我父母、牛、小車這樣不適於戰鬥的部分排在後邊。我們這些荷槍實彈的人從他們中間穿過時,我看見我父親驚惶成了空白的表情,郝獸醫在遞給我母親一壺水。我們不再說那些和尚與西天的喪氣話了,因為前路越來越險惡,我們像是回到了緬甸的叢林里,那不是愉快的記憶。
死啦死啦在分派人手,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也沒停下腳步。我們在搶速度,儘管每個人都累得半死了。
死啦死啦安排不辣、喪門星做排頭兵,那兩個露出倒霉的表情。倒是書蟲子力爭要做排頭兵。不辣恐嚇書蟲子,說排頭兵就是拿腦殼撞槍子兒的先鋒,但顯然那小子知道排頭兵是做什麼的。他安靜但是很難動搖地說:「我做排頭兵。」
我看了眼我們隊伍的後邊,看不見我的父母,這最好,他們最好也看不見我。然後我說:「我做排頭兵。」
不辣驚喜地嚷起來:「煩啦轉性子啦!」迷龍也憤怒地指出我這個小損人從來不做排頭兵。我沒理他們,也平靜而堅持地說:「我做排頭兵。」
不辣說:「你替我好啦,我會記得你的。」
「我替他。」我指著小書蟲子說,而那傢伙平靜但憤怒地反駁道:「我不用人替。」
我和書蟲子爭先恐後在行進中做著準備,綁緊鞋子擼好袖子整理武器什麼的。死啦死啦挑著眉毛看我,不說話。被他那樣看著,人會覺得不踏實,覺得受辱。我瞪回去。
人有時會記憶復甦,我們酸溜溜地稱為悟性。感謝虞師,我被綁在樁子上時想起我造的孽。長達五年內我沒被人派過排頭,鄉巴佬們自動排在我的前邊,為了我腦袋裡自知用不上的學問。
我對死啦死啦說:「你知道我意思……一直是我在派別人的排頭。」
他明白我的意思,於是對書蟲子揮了揮手:「他替你。煩啦,喪門星,排頭兵。」
書蟲子更加平靜也更加憤怒:「我不用人替。我是人,不是書,不要往後放。」他求援似的往後看,讓他的頭兒也出來幫他解圍。他的頭兒沒讓他失望,站出來了,並且把一個日軍的鋼盔扣在他頭上,那算是保護兼認同。
小頭目對死啦死啦說:「你勸不動他的,誰讓他是我們這兒讀書最多的人呢。」
「我們這個也動不得的,祭旗坡的狀元。」死啦死啦只好苦笑,「一邊一個,國共合作。」
迷龍想抱怨,可他搞不清全局,只好抱怨細節:「日本盔也敢戴。林子里冒頭就打,要被當鬼子打死的。」
死啦死啦說:「哎?」
小頭目說:「咦?」
然後他們倆一起看著我和小書蟲子。我也想到了,並且憤怒地還回去:「門兒都沒有。」
死啦死啦不懷好意地看著我——明擺的,在他面前,門有的是。
我和書蟲子,我們倆穿著日軍的全套衣服,拿著三八槍——虧得這支游擊隊的叫花子作風,只要能用得上,他們連鞋帶都扒下來了。書蟲子覺得很新奇,我覺得很喪氣,我們倆以兩種步態在腸子路上走著。我回頭望了望,死啦死啦趕鴨子似的沖我們揮著手,於是我們加快步速,很快把他們甩在視野之外了。
書蟲子端著槍,綳著弦,和我們的新兵真沒多大區別,配上這身行頭就像鬼子進村,我真希望他不要讓自己如此可笑。秋蟬瞪著樹林,自己天天衰老,樹林還在長青。
我問書蟲子是哪裡人,他說老家在北平,我說那是個爛地方,書蟲子因為這三個字皺了皺眉,問我:「你去過?」我看著前端無邊無際的林子,說:「從來沒有去過,謝天謝地。」並且告訴他我是東京人,還說了幾句杜撰的日語,「沙尤那拉」和「八格牙魯」全混在一起。書蟲子開始笑,讓他笑真的是很容易。
書蟲子笑著說:「我真羨慕你。你們家那麼多的書,你讀書肯定比我多。你還打了五年仗,是老戰士。我真羨慕你。」
我打斷他:「手別老摳在扳機上。」
他很誠懇地說:「這種事你們要多教我。」
我只好不說話,又綳回了臉。再走下去,這路上就要多兩個正在廝打的日軍。我可以替下他,但不想跟他同行。
我們又拐過一道彎,看見了十幾個和我們穿一樣衣服的人。他們並非無備,一個機槍組對著我們來的方向,剩下的人正在把自己往樹上吊。顯然,如果沒派排頭兵,我們會遭遇像在緬甸叢林里一樣的痛擊。
他們出現得又突然又不突然,這種突然又不突然讓我的腦袋炸了。那挺機槍就朝著我們,連掉槍口都不用。感謝不辣、迷龍和何書光,他們曾和西岸對了長時間的歌。我把槍擔在肩上,哼著一個第一時間擠進腦子裡的日本調門。我只擔心身後的書蟲子,如果他有一點兒過激舉動,我們就只好用死亡來完成排頭兵的職責了。還好他只是低眉順眼地跟著我。
他們的一個軍曹向我們嚷嚷,那邊的傢伙都有或多或少的殘疾——我們的成就。
我只好堅持哼著曲子,這根救命稻草總算有些用處。又多了幾支步槍瞄向我們,嚷嚷聲也更猛烈了,但沒有人開槍。我估計他們是問我們從哪裡來的,便信手胡指了指。我沒有估計錯,但我們卻答錯了,書蟲子指著另一個方向。我只好一巴掌扣在他的頭盔上,笑著罵道:「八嘎!」
我像對迷龍他們一樣嘻嘻哈哈不輕不重地揍著他。我知道我們不會向這樣兩個嬉皮笑臉還穿同樣衣服的人開槍,我希望他們也不會。我蒙對了,他們甚至有了笑容,有幾支步槍的槍口放下了,機槍雖沒掉開,但槍手的手不再扣在扳機上。我並不能輕鬆下來,我的頭皮在發炸,因為我看見他們身後的山坡上有更多的日軍正在攀登。
我們終於還是遲到了,日本人記性好得很,而且抄了近路。如果他們還有戰爭初期的兵源,那麼現在是他們在打掃我們的屍體。
從自己身上掏手榴彈太明顯了,對方開槍的速度一定快過我們。我從書蟲子身上拽出一個手榴彈,一個毆打動作平甩了過去,反正也不用扔多遠。那個手榴彈飛過路面落在他們中間,日軍在狂叫中卧倒。書蟲子甩過去了另一個,然後被我一腳踹進了另一側的溝壑。我跳進去的時候手榴彈在我身後爆炸——延時太短,被他們扔回來了,但是書蟲子扔過去的那個在機槍掩體外炸開了。機槍掉了頭,彈雨啃著我們上方的路面,我低埋著頭躲避跳彈。
書蟲子在大叫:「下邊做什麼?」
我喊回去:「什麼也不做!」
「什麼也不做?!」
我終於明白他說的是一個甩進我們這邊正在冒煙的手榴彈。我抄起來甩回去,一名正想橫穿路面摸到我們這邊的日軍被炸躺了。
我聽見迷龍的機槍在轟鳴,湯姆遜衝鋒槍的連發蓋了過來。死啦死啦還是很佔便宜的,日軍扎足未穩,他們正好把衝鋒槍的彈雨劈頭蓋臉亂掃一頓。日軍的機槍又一次掉了頭。雖然日軍還只來得及放置一挺機槍,但對我們威脅最大,那幫全無章法從林子里衝出來的紅色游擊隊被削草一樣地打倒。但他們真是不怕死,用各種粗劣的武器衝擊和對射,搶在大隊日軍攀上來之前佔領這個制高點。
書蟲子在「他媽的,他媽的」大罵,半截身子露在溝壑外,向那挺機槍甩手榴彈。我一槍一槍向掩體里露在外邊的日軍射擊。小傢伙倒不客氣得很,手榴彈甩完一個就來我腰上抽掉一個。現在我們對那個掩體的威脅最大,那挺機槍只好再一次掉頭想收拾我們。
小書蟲痙攣了一下,但又接著到我腰上來拔手榴彈,這實在很妨礙我的射擊,我只好破口大罵:「你大爺的,能不能一次多拿幾個?數三個數再扔!——一、二、三!」
他突然露出驚喜的表情:「你大爺?」
他扔出的上一個手榴彈在掩體里炸開了,機槍啞了,叫花子和人渣們衝上。世航和尚又一回施施然而來,對著那掩體里爬起來想夠機槍的軍曹轟了一火槍。然後我們開始壓制已經快攀爬到眼前的日軍主力。
我獃獃地端著我的槍卧在那兒,書蟲子一隻手抓著我腰上的最後一個手榴彈,趴在我的身上。他聽出了我是他的同鄉,因為我罵出句純北平的罵人話,沒死的話他會煩死人地和我挖掘對同一座城市甚至同一所學校的記憶。凡事要往好處想,他現在煩不著我啦。
我撥開了他,他抓得很緊,我腰上的手榴彈也被一起拔了出來。我把他放在一邊,和我們的人一起向在攀爬中還擊的日軍射擊。
小頭目在我們中間跑動著,把卧射跪射的我們扒拉起來:「走!國軍兄弟趕快走!這裡我們守得住!」
我沖他嚷嚷:「你們的人死啦!」
小頭目過去,抱了抱那個死得很平靜的傢伙,放開時他從書蟲子手上掰出那個手榴彈拿在手上,看著書蟲子:「他連鞋帶都不會系……走吧,世航給他們帶路。」
死啦死啦說:「把槍留下。」
我們就把那些救了我們幾次的衝鋒槍塞給他們,什麼也不說,只是塞給他們。
「好東西給我們太可惜啦,你們要拿它們打回來的。手榴彈吧,給些手榴彈就好啦。」小頭目說。
死啦死啦點了點頭。我們卸下了所有的手榴彈。我們裝備精良,拖著大捆用得上用不上的書,而他們像叫花子。我們盡量不看他們,因為我們將離開這裡。
世航和尚向我們稽首:「阿彌陀佛,施主要快,革命不等人的。」
日軍重整旗鼓,擲彈筒已經開始在修正彈著點。放爆竹的已經被炸死了,我轉頭不看,攙住了我的母親——和尚說得對,不等人的,他們守不了多久。
索橋在望,它是由繩索和粗藤糾結而成,古樸蠻荒得像是從這莽林里長出來的,但我們身後響著現代戰爭的爆炸聲和機槍掃射聲。 我們把書背過索橋。也許是因為還記著小書蟲子的痛苦,我們雖然大半人目不識丁,卻沒人放棄這些書,我們只放棄了牛和推車。
和尚優哉得很,把牛趕進森林,免得再被日本人捉去吃了;他還要合十送行,把橫在橋頭的車推開,好像怕擋了後來人的道。和尚又從身上的大堆物件里摸出了土炸藥來,開始在橋頭捆綁,而我們都已經過了橋。
我們到得太遲,那幫共產黨和日軍之間已成膠著狀態,他們和日軍分開的唯一辦法是死到最後一人。
克虜伯沖著和尚大叫:「過來呀!一起走啦!」
世航不慌不忙地說:「施主過江的地方有棵榕樹,樹下就是回去的路。」
迷龍也叫道:「過來說啊!你傻啊?」
但是和尚笑眯眯地跟我們鞠了一躬:「阿彌陀佛。國軍兄弟萬歲,遠征軍萬歲,祖國昌盛,民族萬歲。」
我們走的時候,和尚聽著越來越猛烈的槍炮聲,不緊不慢地綁著炸藥。
我們走的是下山路,下山可到江邊。因為背負著的書,我們走得跌跌撞撞。郝獸醫摔倒了,死啦死啦把他提起來,但這時候從身後傳來一聲與炮聲迥異的爆炸,於是死啦死啦也摔倒了。
後來我們一直唾沫橫飛地詛咒和污衊掩護我們的人。別無所思,別無所想,他們死了,永垂不朽,我們的胡言亂語也將永遠同在。我們這樣到了江邊。
我們拉著個長而鬆散的隊形,走在我做逃兵時曾走過的路上。現在禪達有比任何時候都要多的車、坦克、牽引的大炮,一輛一輛卡車從我們身邊駛過去,它們把灰塵與泥土拋在我們身上。
後來一輛卡車停下,跳下個何書光,以及幾個荷槍實彈、表情上對我們絕不友好的友軍,然後一輛威利斯從卡車后抄了過來,把何書光他們又攔在外圍。
車上是虞嘯卿、唐基,司機是張立憲——很大的譜,司機都是個少校。
虞嘯卿說:「我瞧見我手下最不堪的一個團長,我疑心他已經投敵叛國。」
我們很緊張,但死啦死啦臉上的苦笑讓我們知道緊張也沒用。死啦死啦把他的武器全卸了,我不幸在他身邊,就成了他的騾子。
死啦死啦問:「繩子還是銬子?」
虞嘯卿反問:「你喜歡哪個?」
死啦死啦伸出一雙手,他喜歡銬子。
但虞嘯卿沒理他,他上上下下審度著我們所有人。不得不承認,我們把自己收拾得還蠻像個打仗的樣兒,至少虞嘯卿沒有露出嫌惡。
虞嘯卿問死啦死啦:「過江了?」
「嗯。」
虞嘯卿又問:「交火啦?——美國武器好用?」
「派到我們手上的只有二十幾支手提機關槍。好用也得看怎麼用。」死啦死啦說。
虞嘯卿是個如此熱衷於戰爭的人,他已經露出後悔之色:「早知道你的人帶這個種,迫擊炮卡賓槍什麼的也該給一些。」
死啦死啦的眼裡立刻放著貪婪的光:「現在給也是好的。」
虞嘯卿掉了頭,倒像在對山裡的空氣說話:「有份地圖,張立憲他們費了很大的勁做的,有些地方是我親手畫的。因我軍從來鬆散,不知何謂保密,故嚴令團級以下軍官不得執有——現在少了份拷貝。」
死啦死啦低眉順眼掏出他那個地圖包送過去,虞嘯卿沒好氣地拿了,打開剛看了兩眼就掃了死啦死啦一下,死啦死啦就更加低眉順眼。這回虞嘯卿就讓所有人等著,把頭埋在地圖上再也不起來了。
死啦死啦囁嚅道:「西岸有些地方……畫錯了。」
虞嘯卿忽然急躁起來,把地圖一放,猛拍著他的車:「上車,上車。我現在沒空和你打嘴仗。」
「去哪裡?」死啦死啦問。
「哪裡都行。找個說話的地方。不是這一個人說話,幾十個人裝著在聽的鬼地方。」
他基本上把所有人都罵進去了,但死啦死啦還在那兒犟:「我最好帶上我的副官。」
虞嘯卿愣了一下,他那車上就一個空座了:「那我就只好趕走我的副官。張立憲,去跟小何共車。」
他的人對他都是無條件服從,張立憲人樁子似的下車、敬禮,走到何書光身邊。但死啦死啦還在磨嘰,他看了看我的父母:「我還得先給他們找個落腳處。」
虞嘯卿很不想瞄地瞄了一眼:「什麼了不起的人物?你的雙親?」
「我團將士的雙親,現在是難民。」
這種瑣事不是虞嘯卿要操心的,他又掉回了頭——自有唐基副師座來操辦:「小何,這事交給你辦。同袍的父母,想來你就會當是自己的父母。」
「是!」何書光應道,但他轉過頭來朝著我們便是施捨叫花子的臭臉,「去哪兒?」
我「去……」了一下,只好瞪著死啦死啦發獃。
死啦死啦轉頭問迷龍:「迷龍,你家大業大,拍個胸脯行嗎?」
迷龍在這事上倒是痛快得很:「這點兒小事也要拍胸脯啊?不把我拍扁啦?」
那就算是有一個結果,我感激地拍了拍他,而虞嘯卿這時已經把自己塞到司機座上,摁著喇叭。他早已不耐煩得很了:「這麼拖拖拉拉,是要我一個人打到南天門去嗎?」
虞嘯卿今天在鐵麵皮下冰凍了一個笑臉,他心情好得要死,普天下還有什麼事能讓這傢伙如此高興?我看了看我身邊的死啦死啦,他和我一樣,一臉擔憂和思慮。
我們在想同樣的事情。
死啦死啦把虞嘯卿拉到了祭旗坡,這也是師座這麼長時間以來第一次漫步於我們的戰壕。這陣地上的很多人甚至不認得他,只是因為那傢伙的軍銜和氣勢而茫然地站起身來,遲疑地敬禮。
虞嘯卿進了我們這裡最好的地方,也就是死啦死啦和我住的防炮洞,整個祭旗坡上最寬敞,應該也是最危險的一個地方,危險不是因為日軍,而是因為住在這裡邊的人。
虞嘯卿掃了眼便又看看洞頂上的那個天窗,又看看天窗下的那個坑。他從洞里看著天上的星星,又伸了手,似乎想夠到星空。
死啦死啦擁在虞嘯卿旁邊,現在說他小人都不夠,應該說他像個小偷:「吃和穿不是最急的,最要命的是武器。我團全部重火力就兩挺重機槍,輕機槍和擲彈筒加一塊兒剛過十個數。中正式在我這兒老兵才給,算好槍,其他都是些漢陽造、快利、遼十三這種老爺貨。我想師座的特務營里隨便挑個連,火力都強過我整個團。」
虞嘯卿像我一樣從洞里看著星星出神,大概人都喜歡換個角度看熟悉不過的東西。他心不在焉地說:「你還有一門炮,戰防炮。拿一門小炮就跟整個炮群對轟的傢伙。」
死啦死啦裝作很抱歉的樣子:「卑職一心想的是抗擊日寇。隔岸相安無事,我軍極易鬆懈。」
「卑什麼鬼職,你不卑得很。禪達是先成了怒江最堅固的防區,才有源源不斷的物資進來。能如此,我、唐副師、你,功勞各居三分之一,只是你那份最見不得人,否則我讓你活到今天?」
死啦死啦打蛇隨棍上:「既然不卑得很,整團才一門小炮也不夠得很吧?」
虞嘯卿壓根兒沒理他,跳了跳,想夠天窗外的土層——他在我們這兒倒是放鬆得很。
我忙捅著死啦死啦和他附耳,他聽完之後趕忙說:「對啦,最要緊的,主力團營一級、特務營連一級都派了美軍人員去教授指導,美國武器好用,可不是摟火就完。我們總也得有個人教吧?」
虞嘯卿瞪了他一會兒:「你討債的?」
「我是要飯的。」死啦死啦涎著臉說。
虞嘯卿今天心情真是不錯,仍是鐵麵皮下冰凍一個笑意——但他把話題轉到了那個天窗上:「這是榴彈炮砸的吧?沒炸?沒死人?」
「嚇瘋一個。」
「這麼大個玩意兒落下來,嚇瘋了不奇怪。」
「瘋了又好啦。」死啦死啦說,「此人——師座請回尊首——即斯人。」
我只好很冷酷地向虞嘯卿敬禮。
虞嘯卿掃了我一眼:「這傢伙……好像還做過逃兵?」
「瘋啦,做逃兵也不奇怪。」死啦死啦說。
虞嘯卿對我的興趣還不如對那個洞:「怎麼不填上?」
「不礙事。日本人現在也越耗越窮,他們沒錢把兩發炮彈打進一個洞啦。咱們倒是越來越闊啦,聽說師座現在都有坦克和一〇五炮啦,六〇炮也很多,二〇小炮都閑置啦。川軍團就一門炮,一個手指頭攔不住臉啊。」
虞嘯卿看起來像又要給死啦死啦一個大嘴巴:「我說你的傲氣呢?怎麼就成了這樣一個賤人?嗡嗡的好像……」
「蒼蠅。」
「中飽私囊的軍需。」
「餓的。師座。」
「我給過你吃飽的機會,不是,是吃好的機會。」
「傲氣。師座。」
虞嘯卿瞪了死啦死啦一會兒,對著他的臉虛擊了一拳。但虞嘯卿還是繃緊的麵皮實在讓我忍不住想替他笑笑。
虞嘯卿點評道:「做人就是這樣。有人做得左右是人,你就做得左右不是人。」
死啦死啦問:「師座是哪種呢?」
虞嘯卿倒有些自嘲起來:「我是取必有舍,得必有失。左是人,右就不是人。右是人,左就不是人。」
「師座好看得開。」
我想虞嘯卿的心情真是好得要死,連死啦死啦這樣的缺德口氣也只是讓他瞪了瞪眼,然後老實不客氣地找張最舒服的床坐下,說:「要不要教你個陞官妙訣呢?等我戰死了,下回換個師座問你怎麼不填上,你就說,開個天窗,心裡亮堂,抬頭就看見鬼子造的孽,好記得卧薪嘗膽、馬革裹屍。」
我還真不知道這傢伙也是懂幽默的。他兩條長腿一支,在我們的破洞子待得好不悠閑,又說:「屁話自有屁人聽。我被重用,因為聽唐副師的,拒掉個屁用沒有的虛銜,說什麼不克南天門不受將銜。會打仗就是會打,不會,有無這個銜照舊不會。」他有些憤憤起來,「人這東西,常得做些功夫給人看,搞得自己連真假都不知道,真他媽的。」
死啦死啦接嘴:「師座節哀。」
「再損,我命令你自己割了舌頭。你跟我作對,我跟上峰某些不思進取的庸人作對,各念一本經——可自己心裡要亮堂。」
死啦死啦說:「可是我不亮堂。」
「我知道的。」虞嘯卿說,「是啊,我在整你,還是存心的。人生一世,不是裁縫鋪里訂下的衣服,還能照你的形長?我這屋子矮了,你站直,捅個窟窿才好。這才是你,才是逆潮而動,獨拒日軍於南天門之上的那個妖孽。妖者,詭變之妖,孽者,你的骨頭,逆潮的勇氣。」
死啦死啦搖頭:「不是的。師座為人的分明,是亂世中我心裡難得的亮堂。」
看起來虞嘯卿心裡舒暢多了:「那我更管不著了,我不是來開導你的,我是來我師最不堪的陣地上逛逛。」他讓自己待得更放鬆了,「你說怎麼回事兒呢?我那幫手下,從來連個玩笑也不會開。『是的,師座。』『誓死追隨,師座。』他們不是馬屁精,我身邊不容馬屁精——可天天說死說活的幹什麼?」
我不由笑了笑,虞嘯卿眼尖得很,立刻便呵斥:「他總在這裡做什麼?到哪裡你都要帶著這隻大草包嗎?」
我只好又冷酷地敬一個禮,打算就此出去。
死啦死啦止住我:「待著。師座,您有一萬二千個必須聽命於您的部下,他是其中一個——可您現在占著的是他的床。」
「那又怎麼樣?」
「總不能占著人家的床,還讓人滾蛋。師座是講理的。」
虞嘯卿又瞪我,這回我就當沒看見了。他問我:「他讓你留就留?他惹禍太多,我隨時可以斃了他。」
死啦死啦只好聳聳肩,而虞嘯卿還瞪著我:「好吧,也許你不那麼草包。待著吧。」他又不再管我了,但是向死啦死啦抱怨,「不草包,可還是厭物。有個厭物在,就沒了說話的興緻。」
死啦死啦說:「我來猜師座想說的吧,這樣就有興緻了。」
虞嘯卿可沒什麼興緻:「猜吧。不過我不愛猜謎,小時候家裡的私塾出字謎讓猜,被我拿硯台打了。你要猜錯我也照打。」
「師座從不歇息,今天卻優哉游哉跑來閑話……」
「是你騙來的。好個狗膽,見了我不怕追究官司,還一心要飯。」
死啦死啦就涎笑:「逆潮而動,當如是也。師座今天怔怔忡忡,憂喜參半,言里話外,又是感慨人生冷暖、世間蒼涼……」
虞嘯卿看著他:「我有那麼無聊嗎?」
「人不總是那麼有聊的。其實師座自己也知道您的手下為什麼開不得玩笑。『國』、『民』、『軍』,除了這仨字,師座從無他顧,擠得那幫年輕人也快把不是這仨字的全當禁忌了。您瞪著我,那意思就是有屁快放。我趕緊。師座又不是個喜歡搞得神神秘秘的人,這事情明擺著,就是師座一直努力的事情總算有個結果,是好結果,可又有些隱患,變數不定。」
「哦嗬?我有什麼事情?」
「難道師座也成了心口不一的人嗎?」死啦死啦說,「除了以虞師之力拿下南天門,用您的刀砍下竹內連山的腦袋,師座來禪達還想過第二件事情?」
虞嘯卿搖頭:「錯啦。」
「那我心裡要更不亮堂了。」
「不光一個竹內,所有的。所有欲斬我民族之頭顱的,我砍他們的腦袋。」虞嘯卿忽然笑了,我發現這傢伙笑起來很調皮,「可我真要那樣做了,不出幾天,就要淪落到比你更慘的境地,我的民族先會治我個野蠻愚昧的罪名。」他站了起來,在屋裡踱了兩圈。他拿起我的中正式在手上掂了掂,架在槍眼上,又詢問地看了眼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點頭:「可以的。美國人的機器長城,中國人的血肉長城,都把日本人耗得差不多啦。現在一發三七炮彈過去,最多換幾發七五炮彈。」
於是虞嘯卿拉栓,上彈,射擊。我知道他是個殺人如麻的老手,可沒想到他能這麼快打光五發子彈。南天門一片死寂,並不因他是一師之尊就開了特例。
虞嘯卿放下槍說:「頭五槍是你開的,虞嘯卿,這一仗你終於可以攻擊,不用退讓,無分敵我,早已別無選擇,這是殊死之戰。虞嘯卿,你在這裡以槍彈為誓,此仗你必殫精竭慮,哪怕粉身碎骨。雪百年國恥,就算用盡最後一兵一卒、一槍一彈,乃至你自己的最後一滴血,你也可以笑著去死了,你這一生終有值償。」
我和死啦死啦只好直愣愣看著他發神經。好吧,我知道那是很嚴肅的,是一個人心中的神聖,那不是發神經。
但是往下虞嘯卿就開始對著死啦死啦發神經:「他媽的,頭五槍不是我開的!你這傢伙一天一炮,就沒停過!搞得老子發誓都理不直氣不壯!」
死啦死啦只好不出聲地乾笑。
「算啦,猜對了。你也知道,駐印遠征軍的弟兄們早開始反攻,只咱們滇西這邊是談了撕,撕了改,改了再談。我做孫子,扮英雄,裝乖乖,也就差派敢死隊去把他們的談判桌炸了。現在好啦,滇西攻勢已定,我師與竹內交道也打了有些日子啦,當仁不讓,攻打南天門,首戰前鋒。」虞嘯卿是如此興奮,在這屋裡走來走去地待不住,索性出去,邊招呼死啦死啦,「你這地方憋氣。走,陪我出去看看南天門。」
死啦死啦一時沒跟上去,我也站在那裡發獃——裝呆,確定虞嘯卿走遠了就開始恥笑:「虞大少爺有夠驕橫,不過是上頭的政客讓他乾等了會兒,就當受了天大委屈。」
死啦死啦沒說話,他在發獃。我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他喃喃地說:「都拼光了,以後怎麼辦?」
「……什麼?」
「別裝傻,你知道我在說什麼。」說完他追著虞嘯卿出去了。我愣了一會兒,卸掉打西岸回來就沒卸下來過的負擔。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虞師比我團好也有限,直到昨天還在為生存奔命。一天一天,我們看著南天門成為今天的怪物,我們知道虞師根本沒有做好進攻的準備。但是那關我們什麼事呢?在虞嘯卿的眼裡虞師只有兩個團,就像剛才在這裡他眼裡只看見兩個人,我團絕不會被他送上戰場。他魔怔了,但是那又關我們什麼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