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馬不停蹄的憂傷
第32章 馬不停蹄的憂傷
米小白終於登上了飛機,因為下雨的緣故,飛機誤機,足足延誤了半個多小時,越等時間過得越慢,越等越心焦。
她坐在座位上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側身去系安全帶,一個陰影突然籠了過來,她一抬頭,驚喜地叫出了聲:「魏醫生?!」
魏渭從從容容地坐下,難得調皮了一次,說:「大黑君,好巧啊!」
米小白:「您怎麼也回去啊?醫院有急事?」
啊?魏渭明顯頓了一下,然後說:「是的,非常緊急。」
似乎怕力度不夠,又補了一句:「是個疑難雜症。」
米小白渾然不覺異樣,捂著嘴打了個呵欠,欣慰地說:「太好了,待會兒下飛機都半夜十二點了,我本來還有點害怕,這下有伴了。」
魏渭笑了笑,突然拍了拍肩膀,用眼睛示意她靠上去睡。
米小白的臉立刻有些紅了,說:「魏醫生快別笑話我了。」
「不要緊的,反正這件襯衣你還沒幫我洗,到時候一起洗!」
他開玩笑,又彷彿在提醒米小白幫他洗襯衣的事。
「洗洗洗,我一定幫你送到最好的乾洗店。」
米小白趕緊下保證。
「乾洗啊?」魏渭突然有些失望。
那本是一個寒冷而寂寞的旅程,但因為多了個夥伴,連夜色和奔波都變得可愛可喜起來。
米小白後來經常想起這一晚,她的心大概是從那一刻開始變得柔軟並充滿溫情的吧!
馬上就要聖誕節了,雪還在斷斷續續地下,整個世界籠在潔白和冷清之中。學校除了開會和幾場監考外沒什麼多餘的事,房間暖氣很足,溫暖如春,米小白的心情卻並不太好。
頭兩天趙軒又來找她,他們的導師馬上要過七十大壽了,同門師兄弟想趁機熱鬧熱鬧,他找她商量送點什麼好,當然也是算著她的氣撒得差不多了,借著這個由頭和好的意思。
米小白耷拉著腦袋,眼睛看都不看他,瓮聲瓮氣地說:「我不去!」
「瘋了吧?范老太當年可是最喜歡你的,你別做白眼狼啊!」
「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去的,沒得讓她老人家失望,給她丟臉。」
最近她自卑情結有點重。
趙軒「哎」了一聲,說:「人生幾起幾伏呢,你這才到哪兒呀?快別說這些個沒用的喪氣話!」
「你自己去吧,到時別提我!」
米小白牛脾氣上來了,「砰」一聲把院門關上了,差點打到趙軒的臉。
趙軒被她的不可理喻氣得大喘氣,覺得她又變成了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
范老太的生日很快到了,同門的兄弟姐妹基本都到齊了,熙熙攘攘擠了一個大包廂,又說又笑,捎帶還在班級群裡面直播,讓米小白覺得格外扎心。
視頻里,范老太精神奕奕,但到底還是上了點年紀,行動間有些老態,不能和前兩年相提並論了。
米小白看著她,心裡鼻頭一起發酸,不知不覺打開了對話框,有心想發祝福給她,又覺得太矯情。
輕飄飄的幾句話,怎麼能代表自己心中洶湧澎湃的情意呢?索性罷了吧,等以後有出息了,有臉面了,她再鄭重其事地去登門拜訪。
這是她牛心左性的地方,范老太到這個年紀了,什麼沒經歷過?缺的只是一句恰到好處的問候和惦記而已。
米小白再也想不到范老太會親自打電話給她,她「喂」了一聲嗓子就梗住了,首次有種羞愧難當的感覺。
范老太還像以前那樣慈祥:「趙軒把你家的事都告訴我了,你安心在醫院伺候你媽,年紀大了,這都是免不了的事,不要胡思亂想。」
米小白鼻頭一熱,說:「對不起,我沒能親自過去」
「和我還說這些外套話呢?放心,禮物和祝福趙軒都帶過來了,知道你沒忘記老師,這就夠了!」
什麼?米小白呆住了。
范老太知道她一向心高氣傲,頗能體諒她目前的窘迫和心態,說:「你不要著急,是金子在哪裡都會發光的,過了這陣子,如果你在工作上有別的想法,我來幫你找找人,當務之急是你媽的身體,事業什麼時候都可以發展,子欲養親不在才是最大的遺憾。」
米小白心中湧起了一股暖流,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掛了電話的。
她呆坐在沙發上思忖了半天,給趙軒發了條信息:「謝謝你幫我撒謊,替我帶禮物,多少錢?我轉給你!」
趙軒一直沒有搭理她。
米小白很快又迎來一個致命的打擊,米母去醫院做了一個綜合評估,結果很不理想。
魏渭心情也很沉重,卻努力安慰米小白:「如果你一定堅持化療也可以,但弊遠大於利,你知道的,藥物殺死癌細胞的同時也會殺死好細胞,對她來講不一定是好事」 米小白一下子捂住了臉,說:「我給她預備的錢還沒花夠一半呢!」
之前她最煩惱的就是錢,和鄭家鬧翻也是因為錢。她一直覺得世上最凄涼的事就是家人生病了沒錢治,現在才知道,那不是最凄涼的,最凄涼的是錢還有很多,人卻沒法治了。
魏渭拍拍她的肩膀,說:「即便不化療,單用免疫也是有效果的,而且對身體的傷害小很多。實在不行,我介紹一個老中醫給你,人的身體構造很奇妙,說不定什麼時候哪一點就起作用了。」
米小白越聽心越沉,這基本上就是乾熬著等奇迹出現的意思。
魏渭心頭也湧起了熟悉的無奈和難過,工作這麼久了,他遇到過很多類似的病人和家屬,也會時不時為他們黯然神傷,但米小白似乎又不一樣,她的一舉一動格外牽動他的心弦。
找她談話前,他已經拼盡了全力,拿著米母的病例找了很多老專家會診,甚至還把病例郵到了美國導師那裡,可很多時候人力都無法勝天,只能眼睜睜看著一條鮮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流逝。
「我都知道了,您忙吧!」
雖然悲傷,米小白還是非常克制,不願意對醫生做過多無謂的打擾。
「你等下!」
魏渭情不自禁地叫住了她,說:「還有一件事,我看你母親一直是自費,其實很多費用是可以走醫保的。現在化療告一段落了,你不如抽一天半天把這個手續辦辦,很多地方都是年底關賬,別錯過了。」
「我媽一直在老家務農,沒有醫保。」
「有的,國家給農民都上了新農合醫保,報銷力度挺大的,她這個還可以走大病醫療,至少能報三分之二,你還可以辦下聯網手續,以後在這邊看病可以直接報銷,不用再來回奔波。」
魏渭不厭其煩地解釋道。
米小白非常感動,他日理萬機,忙的都是些高端的醫學難題,卻為了她在這樣繁瑣的小事上耗神。
她努力對他笑:「知道了,這兩天我抽空回去一趟。」
米小白對米母撒謊,說:「醫生說你的治療效果很好,以後咱們不用再來受罪了,吃點中藥調理調理就行!」
「太好了,那我回老家吧!」
米母迫不及待地說。
米小白沉吟了一下,說:「你身體還比較虛,再在這裡養一段時間吧,晚點還得帶你去看看老中醫。」
「咳,看不看都行。」
米母神情消沉,一副心知肚明無所謂的樣子。
米小白的心像被刀絞了一樣,卻強笑著嗔怪她:「說什麼呢?你把身體養好一點,放寒假了咱們還得回去給米堯辦婚禮呢!」
說起這個米母露出了點笑模樣:「不知道他爺倆在家折騰得怎麼樣了?」
米小白趁機把回老家報銷醫療費的事說了,米母一聽有這樣的好事,一疊聲地催她快去快去。
米小白一來一往,估摸至少得兩天,米母這次沒有化療,身體狀況比之前好太多了,反覆叮囑她可以多住兩天,替她看看家裡的那兩隻母雞下蛋了沒有,黃豆醬有沒有壞,白菜和蘿蔔有沒有放到地窖里,她爸對這些事向來不太上心。
米小白一邊「嗯嗯」答應著,一邊強忍著眼淚。
她不懂一個快死的人為什麼還會惦記這些微不足道的事,但一轉念,也許對她媽來講,這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一生都在這些柴米油鹽里打轉,過著自己認為苟且沒出息的日子。
可連這樣的日子,她也過不了幾天了!
米小白買的是高鐵票,要先回到離家最近的省會城市,然後坐大巴到縣城,再轉到鎮上,然後回自己的村裡。
這是一條漫長而奔波的路,她上學時寒暑假都會這麼回去,每次總是被煩得脾氣暴躁,一心想永遠離開這個地方,可這次感覺完全不同了,這條路她以後可能都不用再走了。
媽媽在家還在,媽媽不在了,故鄉也會變成異鄉的。
米小白買的座位是靠窗的,她一坐上去就開始對著外面流眼淚,淚水洶湧澎湃,彷彿開閘的洪水,攔都攔不住。
她極力壓制著自己的悲傷,怕在公眾場合失態,索性拿一張紙巾蓋住臉,可不一會兒紙巾就濕透了。
火車在鐵軌上行駛了三個半小時,她哭了三個半小時,連綿不絕的的憂傷潮水一樣淹沒了她。
窗外熟悉的家鄉景色對她更是另外一重刺激,光禿禿的樹木,衰敗的灌木叢,不遠處灰黑色的瓦房群落,晴冷晴冷的冬日
和以往回家路上看到的場景一模一樣,那時她感覺複雜,嫌棄中又帶著雀躍。說到底這是她的故鄉,雖然灰頭土臉上不了檯面,但家裡永遠有個人會把她的炕燒得熱熱的,被褥曬得喧軟蓬鬆,然後站在村子口翹首等著她,把她捧在手心,當她是世界上最寶貝最能幹的人。
火車又開了一會兒,村莊飛馳而逝,城市的高樓隱隱可見,火車的廣播響了,再有半個小時就到站了,督促大家做好準備。
米小白對著外面的景色拍了一張照片,傳到朋友圈,配文:火車馬上就到站了。
她的人生也即將告一段落了。
不一會兒手機響了,是趙軒。
米小白看了一眼就掐了,起身去洗手池洗了把臉,再回來時發現趙軒一口氣打了十三個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