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鴻門宴
第5章 鴻門宴
魏渭面色凝重,對米小白說:「你要有心理準備,你母親的情況不太好!」
米小白點頭:「我知道的,您儘管說。」
魏渭直言不諱,她母親是低分化癌,惡性程度非常高,現在已經在腹腔廣泛轉移,不治療的話最多三個月,化療后可存活12個月,最新上市了一種免疫葯,用上有可能延長一段時間。
他說得飛快,言語簡潔幹練,他和米小白打過交道,絲毫不懷疑她的理解能力,但低估了她的心理承受能力。
免疫葯的費用很昂貴,一年保守估計二十五萬,全自費,他頓了頓:「如果是一般工薪家庭我們不推薦使用,畢竟只是一個希望,不是一定會起作用的。」
米小白強忍著淚,說:「用上的話可以延長多久生命?」
「不一定,有一些人可以突破兩年。」
聽這話音,兩年已經是奇迹了,米小白的淚不受控制地滾滾而下。
她背過身努力控制了一下,再開口時聲音扔不可避免地有些哽咽,那個永遠笑著對她說「沒事沒事」,被她婆家氣得眼淚直流還勸她「家和萬事興」的母親最多只能活兩年了?
她說:「還有其它的費用嗎?」
「化療,不過這個大部分可以報銷,主要是免疫葯。」
他頓了頓,側身抽了幾張紙巾給她,破天荒地說了句和他身份不符一句話:「如果是一般工薪階層真的不用考慮了,它是剛上市的新葯,沒有人可以保證它一定會起到什麼樣的作用。」
「但也可能會製造奇迹,突破兩年,三年對吧!」
米小白抽了一下鼻子,問。
「當然,奇迹無處不在。」魏渭一貫鼓勵病人和家屬抱有強烈的信念。
「那好,我們用免疫葯,現在就用!」
米小白乾脆利落地說。
魏渭非常驚訝,病人的資料他看過,常年務農,眼前這個女兒衣著樸素,看著經濟狀況並不算太好,居然這麼快就做了這樣的選擇?要知道現在用這個葯的病人整個城市也不過三四十位,很多經濟條件好的家庭都會猶豫很久,畢竟最後很大可能是人財兩空。
他忍不住多說了一句:「免疫葯你可以再了解下,這不是小事,你和家人再商量下,我先把化療給病人用上,明天你給我最後答覆。」
米小白使勁點頭,迫不及待地問:「化療的葯吊上后,我母親是不是就不會那麼疼了。」
「那可不一定,我們可什麼都保證不了」 旁邊胖胖的住院醫師突然插嘴,大概怕有醫療糾紛,米小白一愣,魏渭就伸手阻止了醫師:「這個不用多說,她心裡有數。」
他又打電話給免疫葯那邊的醫藥代表,簡單描述了情況,最後加了一句:「待會你們見面了多介紹一點情況,客觀詳細一點,這個家屬素質很高,應該能理解。」
米小白在旁邊聽得心裡熱烘烘的,好生感激,鞠了個躬就出去了。
一出門眼淚就如決堤的洪水,流了滿臉,視線是模糊的,走廊到處都是人,時不時還有人回頭看她。
米小白腳步匆匆,拐到一處偏僻的樓梯間,捂著臉,哇一聲摧心摧肝地哭了出來,只覺天昏地暗。
她有心理建設的,但有些悲傷是你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設都阻擋不了的。
她無法想象,那樣活生生的一個人很快就會在這個世界,在她的生命里灰飛煙滅了。
她不過是歡歡喜喜地來看女兒,順便調理下老胃病,卻再也回不去了。她栽下的葫蘆,絲瓜已經爬上架開了花,她腌的鹹鴨蛋,醬豆還差一半火候,甚至她來時在屋頂晾曬的床單還沒有收,她這個人就要先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她媽這一生也太苦了,都說苦盡甘來,可她卻吃盡了苦頭,還沒有嘗到一點甜就被判了死刑,命運對她怎麼這麼殘忍?
米小白大口呼吸,極力平復下自己的情緒,給她爸撥了一個電話,他們夫妻一場,應該讓他有個心理準備。
電話響了很久才有人接,米父略帶疲懶的聲音響起了:「喂」,米小白的嗓子一下子被棉花塞住了。
他們父女關係並不好,米父的熱情和愛全給了自己的兒子,對她連眼皮子都懶得撩一下,後來她出息了,他對她又生出了敬畏,倆人處得像客人一樣。
可即便如此,熟悉的一聲「喂」還是勾起了米小白心裡的委屈,彷彿走失的孩子突然看到了父母。
米小白久久不語,米父明顯有些慌了,連著餵了好幾聲。
米小白應了一聲,磕磕巴巴把米母的情況說了一遍,電話那端立刻沉默了,長久的,悲傷的沉默。
米小白知道,她爸怕是經不住這一下,這些年來米母不僅是這個家的頂樑柱,還是米父的依靠,因為有她在,他才可以喝喝小酒打打小牌,諸事不管不問地逍遙自在。
米小白的心顫了一下,有些後悔自己沒先鋪墊好,直不楞登的,誰受得了?
米父卻開口了,他清了清喉嚨,說:「這事先別告訴你弟弟,他還小,經不住事。」
米小白「唔」了一聲。
米父問:「你媽咋樣?遭罪不?」
「還好,之前疼,現在用了葯沒感覺了,胃口挺好,爸~」
米小白突然喊了一聲,從他不讓她上大學起她再沒叫過他了:「爸,她現在就和個正常人一模一樣,會說會笑,怎麼會…」
她啜泣起來。
「都是命!」
米父長嘆:「好在你現在出息了,好好給她治吧,走到哪步算哪步。」
「你不過來照顧她嗎?」
米小白一激靈,發現他話音不對。
「我走不開,地里莊稼該打葯了,你弟新房裝修了一半,趕年底要結婚,這事兒還不能讓親家知道了,哦,對了,你媽應該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吧?」
米父絮絮叨叨地說。 米小白很生氣:「什麼事能比媽還重要?你不來我忙不過來啊!」
「你現在都這麼出息了,連這點事都搞不定?小白,你媽那麼疼你,你可不能沒良心啊!」
米父「咔嚓」一聲把電話掛了。
米小白氣憤地盯著手機,還是那個自私的不靠譜的老頭。
傍晚時分米母藥水吊完了,因為藥物作用昏昏沉沉地睡過去了,米小白拜託萬阿姨照應一下,去赴鴻門宴了。
她訂了一家環境幽靜的館子,把她公婆還有鄭一帆全約上了,事到如今,她不想再為一些瑣事嘔氣消耗精力了。
她來得有點晚,鄭家三口已經在包廂里等她了。
鄭一帆一看到她就帶著笑模樣站了起來,像往常那樣殷勤地接過她的背包。這次她肯主動低頭和解,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鄭父也熱情地招呼她,只有鄭母別彆扭扭地坐著,拿一側臉對著她,明顯還沒有消氣。
米小白懶得和她生氣,生死前面什麼都是小事。
她怕她媽醒過來身邊沒人,開門見山,三言兩語交代了她媽的病情。
大家猝不及防,目瞪口呆,就連鄭母臉上的驕矜也瞬間蕩然無存了,一時都不說話。
鄭父畢竟見過世面,最先回過神,嗔怪:「你這個孩子,怎麼不告訴我們一聲?也好給你找個專家什麼的。」
「謝謝爸,不過現在這個醫院就挺好的,我今天就是知會你們一聲,可能我後面會比較忙…」
「你忙什麼?這種情況趕快讓她回老家呀!」
鄭母反應過來,聲音無比刺耳。
「她得在這裡治病。」
米小白盡量心平氣和。
「也不是不讓你給她治,可化療太受罪了。這事我見多了,病還沒怎麼地,最後倒在化療上了,依我看,用中藥調理下效果更好。」
鄭父就會說話多了。
米小白面色略緩,說:「這方面我了解過,最後還是決定以化療聯合免疫綜合治療…」
「免疫?」鄭父臉色頓變:「這可是富貴葯,一般人可用不起啊!」
米小白:「一年大概25萬,費用比較高,但我還能承受!」
「什麼?」鄭母從椅子上彈跳起來:「一年扔25萬,你瘋了吧?」
鄭父和鄭一帆對視一眼,臉上不約而同地流露出驚愕。
鄭一帆咳嗽一聲:「小白,我明白你的心情,但你不能這麼感情用事。」
「就是就是,親家母生病也是沒辦法的事,我們也很難受,可要理智對待,病要治,你和一帆的小日子也得過啊!」
鄭父語重心長。
「我算過了,治病開銷只用掉我年收入的四分之三,剩下四分之一足以維持我倆目前的生活質量。」
米小白並不為所動,她沒好意思說她四分之一收入也並不比鄭一帆低。
她覺得自己盡量做到公平公正了,可鄭家三口的臉色還是比鍋底還黑。
鄭母說:「切,人家過日子是芝麻開花,節節高,咱們倒好,往下坡走!你現在覺得不影響小家,可你們馬上就得要孩子了,奶粉尿布早教…,哪一樣不要錢?生活質量都會大打折扣的,我不同意!」
米小白一滯,懷孕的事在舌尖打了個圈又咽了下去,她再實心眼也知道此時說這事就是把刀柄遞到敵人手裡。
鄭父比較有技巧:「小白,我知道你孝順,也不攔你,但咱得量力而行。這樣,同為子女,你弟那裡出多少咱們這裡就出多少,怎麼樣?」
鄭一帆點頭,殷切地看著她。
米小白到底年輕,被鄭父一堵,只覺一口濁氣直衝上來。
她抓住背包站了起來,說:「其實我並不是來徵求你們意見的,只是覺得出於禮貌交待一聲,你們吃,我把賬結了就先走了,我媽那兒離不開人。」
鄭母差點被她氣撅過去了,抓住鄭父的胳膊嚷嚷起來:「看看,我沒撒謊吧?她一向都是這麼目無尊長!米小白,我告訴你,我們絕對不會同意你這麼做的!」
鄭一帆也勸她:「小白,別折騰媽了,拿一筆錢出來讓她好吃好喝,到處走走看看不比什麼都強?為什麼要把你的執念強加在她身上呢?」
「你又不是她,你怎麼知道她不想活著?你憑什麼剝奪她生的權利?!你怎麼知道她不想看著兒子結婚,不想親手抱抱自己的孫子孫女?!」
米小白對著鄭一帆就沒有那麼客氣了,一句接一句,每句話都噴著火,噴得他啞口無言。
鄭母看不得自己的兒子受委屈,立刻跳出來,說:「那是你們自個家的事,別把我們拉下水!我告訴你米小白,你如果一意孤行,那就別怪我們鄭家容不下你!喏,你自己選好了,到底是要小家還是你的娘家?救你媽還是離婚?!」
鄭母本是一時氣憤慌不擇言,可話一出口,鄭家父子立刻齊刷刷地看向米小白,彷彿她說出了他們最隱秘的,無法宣之出口的意思。
米小白震撼地看著那三張熟悉而陌生的臉,此刻上面是一模一樣的前所未有的同仇敵愾,瞬間心寒了。
她按捺住顫抖的聲音,盡量風輕雲淡地說:「好,…很好,…鄭一帆,我等你的離婚協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