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撕掉包裝紙的婚姻
第1章 撕掉包裝紙的婚姻
米小白到家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了,小區里萬籟俱寂,草叢裡的啾啾蟲鳴清晰可聞,讓她好不心煩。
今年她二十九歲,博士畢業兩年半,結婚一年半,搬進新房半年,小夫妻感情甚篤,事業順遂,命運卻在這個時候和她開了個大玩笑。
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她划亮屏幕,臉色瞬間柔和起來。
是她老公鄭一帆,一如既往地甜蜜體貼:「寶貝,別工作太晚了,我熬了你最愛的紅豆薏米粥,明早給你送過去!」
做她這一行的,研發到了節骨眼時熬通宵趕進度是常有的事,可她今天心亂如麻,工作任務雖然迫在眉睫,卻無論如何都找不到狀態,索性回來了。
她把手機緊緊握在手裡,像握著一顆定心丸——還好有他在。
腳步不知不覺輕盈迫切起來。
十六層的走廊燈壞了,米小白伸手去按指紋鎖,門卻一碰就開了,從門縫裡傳來了說話聲。
是她婆婆的聲音,尖而細:「煩?現在知道煩了?當初鬼迷心竅了似地,非找個農村的,現在麻煩來了吧,我告訴你,這只是個開頭…」
米小白立刻收住腳步,她雖然在人情世故方面比較含糊,可也隱隱知道婆婆對她的農村出身一直耿耿於懷。
鄭一帆「噓」了一聲。
婆婆滿不在乎地說:「怕什麼?廚房門關著呢!」
說的是米小白的媽媽,她前幾天從老家過來看胃病。
米小白以為鄭一帆會幫她說句話,他一向把她護得密不透風。
他卻嘆氣,說:「唉,這老太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去,我忍得夠夠的了,到底是鄉下人,那衛生習慣…嘖嘖…」
刻薄譏誚的語氣竟和他媽如出一轍。
門外的米小白一下子愣住了,鄭一帆在她面前對她媽向來尊重有加,有時候還嗔怪她性急和老人說話太大聲,怎麼會…?
「這些鄉巴佬臉皮厚著呢,把女兒當成山窩裡飛出來的金鳳凰,搖錢樹,不敲打敲打不行…」
「還真是,上次來給點臉色就回去了,這次跟狗皮膏藥似地…」
上次?米小白渾身的血都涼了。
去年搬新家后她特意接她媽來住,可她待了三天就逃也似地回老家了,說放不下一院子的雞鴨還有菜園子里的豆角西紅柿,當時自己還和她生氣……
她心火亂躥,剛要推門進去,廚房那邊突然傳來一聲驚呼,然後是鄭一帆的呵斥聲:「怎麼回事?守住鍋邊還能讓湯溢出來?」
「我…我…我剛才彎腰撿了一下地上的頭髮,我這就擦,很快就好…沒事的。」
是她媽結結巴巴的聲音。
「怎麼沒事?這可是集成灶,不是你農村的土灶,整個電路都可能燒壞了。」
米母手足無措,怯生生地立在一邊,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鄭母端著一杯咖啡在旁邊添油加醋:「親家,你這家政可不過關啊?按說你們農村人別的不會,幹活兒應該在行才對呀!」
米母咬著嘴唇不吭聲。
米小白氣血亂涌,恨不得衝進去甩她婆婆兩巴掌,這些年她玩命地學習工作,就是想讓她媽過點好日子,沒想到好日子沒過上,反讓她在自己眼皮底下受這種羞辱。
鄭母意猶未盡:「唉,我們一帆心太實,那會兒那麼多局長教授的女兒不要,非挑了小白,弄得我出去應酬都不好意思提親家,說不起嘴啊!後來我認命了,窮就窮點,不過貼補倆錢的事,誰知道你們又跑來瞎攪和,這是你該待的地兒嗎?說得不好聽些,你這叫鳩佔鵲巢…」
她越說越直白,既然兒子狠不下心,那就由她來做這個惡人,不信趕不走這個不識趣的農村老太婆。
「你……」
米母的眼圈立刻紅了,女兒孝順,非接她過來看病,前後不過住了四五天而已,竟然這麼招人厭!虧她每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飯不敢多吃一口,見活兒就干,唯恐她女兒為難。
泥人還有三分氣性呢,她把抹布一扔,轉身就走。
鄭母叫住她,說:「氣性這麼大啊?要走也行,把你這些破家當帶上,602還有最後一班,現在去火車站還能買上票。」
她倨傲地用下巴點了點,門口放著一個灰撲撲的編織袋,是米母來時帶的行李,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拾掇出來扔在那裡了。
米母氣得牙齒直打戰,看來趕她走這事並不是一時口角,而是蓄謀已久。
罷了,就算流落街頭也比在這兒受氣強。
她拎起袋子就往外沖,差點撞到門外的米小白。
昏暗的走廊里,她靜靜地立在那裡,一動不動,泥塑木雕一樣,不知道站了多久。
米母一陣心慌,米小白卻異常平靜,扶了她一把,淡淡地問:「你去哪兒?」
米母猝不及防,磕磕巴巴地說:「小白,你不是說不回來嗎?」
「我問你去哪兒?」
米小白抬高音量,又重複了一遍。
米母不說話,米小白把她拉回門口,指著裡面說:「這就是你的家,你哪兒都不用去!」
「沒要去哪裡,我就門口扔個垃圾。」
米母強笑,生怕多生事端。
她撒謊撒得那麼自然,簡直信手拈來,不知道這樣粉飾太平過多少次了,米小白的心一陣抽痛。
「小白,你怎麼突然回來了?累壞了吧?」 鄭一帆已經迎了上來,臉上帶著不自在的笑。
「虧我回來了,不然我還以為我媽又不懂事地不辭而別了呢!」
米小白冷著臉,聲音發硬。
「咳,一點小誤會而已,不至於,快進來!」
鄭一帆聽她話音不對,心裡咯噔了一下,試圖和稀泥。
米小白不理他,她把不安的米母安置在沙發上,轉身炯炯地盯著她婆婆:「剛才我聽您說鳩佔鵲巢,那是什麼意思?」
鄭母眉頭一豎,毫不客氣地說:「就是字面的意思,你一個大博士,學問那麼深,還用問我?」
「媽~」鄭一帆急壞了,對她猛使眼色,鄭母更生氣了,好好一個兒子被媳婦降服得一點血性都沒了。
米小白神色不變,慢條斯理地說:「這是我的房子,我媽生病了,我接她來住幾天看看病,不是天經地義的嗎?怎麼就鳩佔鵲巢了?」
「你的房子?」鄭母一下子就爆發了:「你是覺得房本上寫你名字了吧?那是我兒子給你臉呢,首付你才出了多少?」
「啪」一聲,米小白從鞋櫃抽屜里拿出一個文件袋,拍在她婆婆面前。
「是,首付我只出了三分之一,不過後面的貸款我都提前還上了,這是還貸合同和列印出來的流水,真要較真的話,這房子的一大半都姓米!」
她逐月還了一年半房貸,利息就佔了一半,怎麼算都不划算,年前剛好拿了一大筆獎金,她湊了湊,索性一次性把剩下的都還上了。
「你還?是拿我兒子的錢還吧?!鄭一帆,看看你把媳婦慣成什麼樣了,對長輩連最基本的尊重都沒有,沒家教!」
鄭母被將了一軍,拿兒子出氣。
「小白,這麼晚了,別說了!」
鄭一帆乞求地看著米小白,米母也扯她的衣角,說:「算了,算了!」
「憑什麼算了,今天大家都在場,我非把話說透了不可!我用他的錢?你問問你自己的兒子,他一個月掙多少,我掙多少?」
話音剛落,鄭一帆的臉立刻漲得通紅,幾乎要滴出血來。
他碩士畢業后在一家國企謀了份清閑的工作,撐不著也餓不死。工作這麼久了,米小白的工資翻了三番了,他的卻紋絲不動,她現在的收入足有他的四五倍。
之前他們如膠似漆,都不提這個。米小白是個工作狂,鄭一帆卻熱愛生活,閑暇養綠植養金魚,煲湯做美食,把家裡整得窗明几淨,熱氣騰騰的。米小白很念他的好,對收入這一塊總是多有避忌,唯恐傷他自尊,可今天話趕話,到底還是脫口而出了。
米小白看他窘迫,有些不落忍,可話一出口就如開弓之箭,回不了頭的,她一轉念心又硬了:這他就受不了了?剛才合夥作踐她媽的時候呢?
鄭母憤怒到極點,聲音忽地拔高:「出嫁從夫!你既然嫁到我們鄭家,就得安分守己,你媽生病有你爸你弟管,怎麼也輪不到你這個出嫁女出頭!你能掙錢又怎麼了?你嫁過來了,你掙的錢就都姓鄭!」
「呵呵!」米小白被氣得笑出聲來:「敢情我不是嫁人,是賣到你家了?我今天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是我的家,我愛讓誰住就讓誰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要是看不慣你可以走,不要在我的地盤指手畫腳。還有,我媽是來看病的,不是給你們做保姆的,嫌她幹活不利索?你又幹了點什麼呢?」
「你拿我堂堂處長夫人和鄉巴佬比?」
鄭母彷彿受到了奇恥大辱。
「她是和你比不了,她為了子女可以忍辱負重,你呢?不挑唆著讓小的們家宅不寧就不舒服!」
米小白冷冷還擊,不愧是理工科出身,即便生氣至此,依舊思維清晰,一針見血。
她公婆單獨住一套單位早年分的大房子,出門就是公園,有專門的保姆伺候,日子過得不知道多悠哉,偏她時不時要跑過來指手畫腳,從買什麼傢具,貼什麼壁紙,到家務活他倆誰幹得多誰幹得少,沒有一件事不插一杠的。
平時她工作忙,懶得搭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反正諸事有鄭一帆擋著呢,沒想到她得寸進尺,竟然動她媽?那可是她的逆鱗和底線。
「好了,別說了,別說了,多大點事兒?都洗洗睡吧!」
鄭一帆一個頭兩個大,首次嘗到了夾心餅的滋味。
「你這個沒本事的,就知道護著媳婦,我被人指著鼻子罵你都不吭聲,好,既然你家容不下我,我走!」
鄭母一輩子頤指氣使,何曾受過這種委屈?她惱羞成怒,拉開門就作勢往外沖。
「站住!」
米小白叫住她,隨手扯起一個袋子,把鄭母放在衛生間的毛巾牙刷護膚品,還有剛喝過的咖啡杯叮呤哐啷全裝了進去,往門外使勁一擲,面無表情地說:「把你這些東西都帶走!以後來之前請先打個電話,我不一定有空招待。」
她的話又冷又硬,砸得鄭母渾身直哆嗦,鄭一帆也變了臉,大喝一聲:「米小白,你太過分了!」
米小白把胳膊抱在胸前,冷冷地看著他,彷彿從不認識他一樣,今天過份的是她婆婆,傷她心的卻是他。
鄭母一跺腳,捂著臉跑了,鄭一帆瞪了米小白一眼,「媽,媽,媽」地叫著緊跟其後。
房間里頓時安靜下來了,米母靠著沙發,雙眼緊閉,眼淚一串串不受控地順著蠟黃的臉往下流。
米小白拉她的手,她一把甩開,捶著胸口痛苦地說:「都怪我,怪我這不爭氣的身體,把你好好的日子攪合成這樣了,那會兒我就說不來…不來.」
一口氣沒上來,身體一軟,整個人順著沙發直往下溜。
「媽!」
米小白撕心裂肺地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