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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毒梟頂風作案

  第5章 毒梟頂風作案

  邁步從頭越


  四個月前,六月十日,黃昏時分……


  中環街被夕陽染成了金色,燥熱的仲夏和凜冽的寒冬一樣,都是北方最難熬的季節。哪怕你躲在樓宇的陰影下,也扛不住四面湧來的熱浪,哪怕到了黃昏時分,這熱浪似乎也沒有一點退卻的意思,站這條街任一角落裡,不一會兒便是汗流浹背。


  「一組到位。」


  「二組到位。」


  「四組到位。」


  耳麥里輕響著組員到位的聲音,化裝成街邊行人的馬漢衛狠狠地掐了煙,拿著電話和周景萬通話:「周隊,圍住了,有六個人進去了。」


  「線索準確嗎?」電話里周景萬狐疑地問了句。


  「錯不了,齊四這條線我用了幾年了,他給的消息還沒錯過。」馬漢衛道。


  「確認一下再動手,中環路那一帶商業街,出了岔子影響太大。」周景萬道。


  「放心吧,我心裡有譜。」馬漢衛道。


  「好,抓住時機,速戰速決。」周景萬下決心了。


  馬漢衛扣了電話,和監測點聯繫。在幾百米外的高處觀測點,已經觀測到了六人進房間,圍繞著茶几,一台冰壺模樣的玻璃器皿已經開始冒出來呼呼熱霧,有人湊上去對嘴,有人警惕地拉上帘子時,下方埋伏的幾個組同時撲了上去。


  一層大廳,警員咚咚擂著打烊的玻璃門,三人被保安擋住了。


  後門,馬漢衛帶著便衣警員衝上了樓。二組,六人強行撞開了嫌疑人房間的門。一般情況下都是這麼抓聚眾吸食的,卻不料今天出現意外了,整個房間都是黑的,像遭遇戰一樣,裡面的人直接摸黑和警員撲撕到了一起。守樓梯的警員聞訊衝過來,一頭撞進了黑咕隆咚的房間,裡面砰砰咚咚十幾人打在了一起。樓下正門進入的警員匆匆上來,急切間鳴槍示警才鎮住了屋內騷亂。


  待拉開窗帘,拉亮燈,才看清了,緝毒警背靠背護著警械,不過身上的衣服早被撕得不成樣子了,屋裡那幾位被放趴下了仨,還有幾人抄著武器防備。馬漢衛亮明身份,喝令他們放下武器,搜查房間時才發現不對勁。


  茶几上不是冰壺,而是一台瓶子模樣的霧化器,房間里根本沒有吸食過毒品的味道。猛地覺察到不對的馬漢衛回看時,發現有一個在廝打時被打昏的還躺著,那幾個抱頭蹲著的疑似「吸食毒品」人員,有人陰森森笑著看他……


  出警意外,九大隊後續警力到場時,這裡已經擠滿了人,110的來了兩隊,愣是擠不進出事地,現場圍攏了五六十人,把上面警員給堵在屋裡。據說是警察把一位員工給打傷了,看戲的人群捎帶著連110的也給堵一層了,直到市局領導出面才解圍。


  後來,那個受傷的員工鑒定為鼻樑骨折,輕微腦震蕩,其家屬委託律師一紙訴狀把禁毒九大隊告上了法庭。督察介入時,連出警的警員也說不清是什麼情況,現場沒有留下執法記錄,更沒有搜到違禁物品,他們自證清白的機會都沒有了。


  再之後,支隊下達了處分通報,大隊長周景萬負有領導責任,停職;副大隊長馬漢衛負有直接責任,撤職;參案警務人員一律調離原崗位……


  而出事地此時就在邢猛志視線之內:眾志典當行。


  一天的尋訪到了尾聲,沒有找到結果,似乎又回到了原地打轉的老路上。武燕唏噓講完這段往事,看著表情同樣複雜的同伴們,她幽幽地補充著:「都說警察是特權群體,其實當上警察才能體會到,這是個弱勢群體,比真正的弱勢群體還要弱勢,等你下場凄慘的時候,連個同情你的人都沒有。」


  「居然有人給緝毒警下套?那個線人齊四應該知情啊!」丁燦道。


  「齊四從那時起就消失了,我們也在找。沒有什麼敢不敢的問題,涉毒犯罪都是膽大包天的人,襲警都不稀罕,何況給警察下套。」武燕道。


  「我們沒有完善的警察維權制度,當特巡警時我們王大隊長就教了,不要窮追車,真把人家追溝里摔個半死,麻煩的是你;不要亂抓人,抓錯人或者把自己賠進去,那倒霉的是你;不要亂逞英雄,有時候不會因為你是對的,領導就替你說話。」丁燦道。


  這話就不中聽了,武燕瞪了丁燦一眼,丁燦笑笑解釋道:「沒辦法,這是現狀,有時候警察必須面對失敗。」


  這倒把武燕噎得無話可說了,她坐正了,發動著車,瞄了皺著眉頭沉思的邢猛志一眼,出聲問道:「現在會不會很後悔?」


  「後悔什麼?」邢猛志問。


  「名義上是支隊的直屬外勤組,實際上是各隊犯錯等候處理干雜活的倒霉小分隊。」武燕說話已經帶上了這些人黑色幽默的風格。


  「呵呵,你明明想問對此事的看法,為什麼不直接問,非要激將呢?」邢猛志以問代答,輕飄飄地把武燕的激將踢了回去。


  「要有,你早說出來了,你像能憋住的人嗎?」武燕不屑道。


  「何必要像呢?我就是。想知道嗎?我可以告訴你。」邢猛志道。不像挑明,像挑釁。


  「我還懶得聽了。」武燕倒出了車,惡狠狠地一踩剎車,讓後面那倆差點撞上。邱小妹眼巴巴地看著丁燦,想不明白這兩人怎麼都像吃了槍葯。


  丁燦微笑不語,邢猛志卻像是豁然開朗一樣道:「我猜,曹戈聘請郭泰齊律師提起民事訴訟以後一定會採取拖延戰術——拖延開庭和審理。因為只有用官司扣著周隊和馬哥兩人,才能捆住他倆的手腳。我猜,最早發現毒王的人一定是九隊里的警員。我都不敢往下猜了,要算計警察風險會很大,那麼和風險同等的回報有多大,那是不是得打個大問號加驚嘆號……不單單是販運點藍精靈那麼簡單吧?難不成,這些人有大宗毒源,甚至有……制毒窩點?!」


  「嘎」一聲,車毫無徵兆地剎住了,武燕驚愕地看向邢猛志繼而又佯裝鎮定。這是支隊的核心案情,要找的就是制毒窩點和毒源,肯定不是邢猛志能接觸到的,偏偏這貨信口開河就戳中了。


  「再教你一招啊,任何沒有證據支持的猜想,都是空話,你說的連空話都算不上,簡直是廢話。」


  武燕假裝以鄙夷掩蓋了她內心的驚愕。駕車疾馳歸隊,一路都沒再說話,因為邢猛志的猜測,幾乎都是事實,馬漢衛今天離隊,就是要接受法庭調查……


  濱河區人民法院,民一庭,女調解員有點失望地合上了筆記本,輕聲說了句:「這是開庭前的最後一次調解,馬警官,您確定不接受?」


  「不接受。」馬漢衛搖搖頭,神色難看,不過表情決然。女調解員還要再勸幾句時,他補充道,「判吧,公平和公正不是調解出來的,郭律師,您說呢?」


  對面正坐著對方的代理律師郭泰齊,他聳聳肩,撇著嘴很淡定地道:「您會後悔的,我的當事人已經做出了最大的讓步,不過十萬塊的賠償而已。」


  「這也叫公平?你的當事人損失值十萬塊,我的榮譽多少錢?誰來賠?轉告你的當事人,做假證和誣告也是犯罪,曹戈手下這一窩都是吃印子錢的,總有一天紙里包不住。郭律師,到那時您覺得後悔的會是誰?」馬漢衛道。


  「等到那天我們再討論,回見。」郭泰齊起身,夾著公文包,瀟洒地走了。


  那位女調解員要開口說話時,馬漢衛也心事重重地起身離開了。她看著這位從始至終都耿直如一的警察,真無法想象,如果判決不利,他還能不能這樣直著腰走出法庭。


  庭外,黃昏的夕陽把人影樹影拉得老長,踽踽獨行的馬漢衛失去了精氣神,垂頭喪氣地踱出了法院的大門。老夥計周景萬早等在那兒了,他伸手開了副駕的門,喊了兩聲,才把失魂落魄的馬漢衛喊回了車上,未開口相問,馬漢衛遞過幾頁紙——對方律師出具的調解協議。


  粗粗翻看,受傷的當事人除要醫藥費賠償外,還另行索要十萬元賠償,相比之前的獅子大開口已經讓了很多步了。周景萬表情鬆動,猶豫道:「要不,私了?」


  如果對方撤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起碼能保住工作,說不定還能官復原職,那事已經過去了數月,社會影響已經很淡了,支隊肯定能接受這個結果。


  不過馬漢衛接受不了,他憤憤道:「周隊,我們一進門,黑咕隆咚一撥人就撲上來了,出拳是下意識的動作,我都沒看清我打誰了,對方倒都看清是我打的,外人理解不了,您還不清楚?他們就是知道齊四是我的線人,專門挖了個坑讓我往裡跳……有責任我一個人擔著,不給隊里抹黑,就是判我服刑我也認了,但是我不能認這個錯。」


  周景萬拍拍老夥計的肩膀,輕聲道:「我跟你一起扛著,假如我們穿著一身警服也得不到公平公正的對待,不穿也罷,哥陪你一塊回家做小買賣去,這日子簡直是折騰人。」


  「呵呵,你放得下嗎?」馬漢衛苦笑道。


  「我真想放下,累成這樣,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啊!」周景萬手揉著調解協議,往車后一扔,發動著車,且走且說,「有個事先提醒你,不要帶個人情緒。」


  「幾個月了,我脾氣都沒了,還有什麼情緒?」馬漢衛道。


  「呵呵,燕子今天帶著小隊沿連天平的手機數據恢復路線走了一天,你猜找到什麼地方了?」周景萬問。


  「總不可能找到藏毒窩點吧?那可是中雙色球了。」馬漢衛道。


  「沒中雙色球,但也差不多,她找到了這個地方。」周景萬遞著手機。


  那上面是另一組實時共享的定位,一看,馬漢衛如遭電擊,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那個栽跟頭的地方了,火急火燎地一站,結結實實撞了一下腦袋。周景萬笑道:「說了別帶個人情緒,看看,還是老毛病。」


  「確認嗎?」馬漢衛興奮地問。


  「正在進一步確認,不過我想八九不離十。」周景萬道。


  「連天平如果和曹戈有勾搭,那說明咱們最初的偵查方向是正確的。曹戈手下那倆貨,老鬼和麻子肯定和毒王有關聯……齊四提供線報肯定是他們設的局,一下子把咱們九隊的偵破給摧垮了。」馬漢衛憤然道。新舊線索聯繫到了一起,一個直觀的判斷就出現了。


  「沒有證據,我們只能看著他逍遙法外,所以,越是這種時候,越要穩住心神,不要帶任何個人情緒。如果讓支隊長看出苗頭和你這種惡狠狠的表情,鐵定會把你踢出專案組。」周景萬提醒道。


  「我知道,您放心,只要能端掉毒王,其他我什麼也不在乎……哎,對了,周隊,這幾個傢伙真神啊,這種線索都能連起來。」馬漢衛驚愕道。像這種通過手機數據恢複位置,再通過位置關聯其他嫌疑人的方式,明顯是傳統偵查未涉及的領域,最起碼在基層各大隊沒有。


  「有機會得好好學習學習,咱們這一代不熟悉網路,落伍落得太厲害,省廳組織的網路安全培訓,以後得準時參加啊!不懂這些玩意兒,連嫌疑人都笑話咱們土炮了。」周景萬道。


  「多忙啊……好好,我聽你的,只要我還能穿著這身緝毒警服,我一定學會玩電腦和網路。」馬漢衛道,看著周景萬的表情趕緊改口,不敢找借口了。


  兩人往支隊趕,還有案情在等著……


  支隊里,譚嗣亮政委等著傳真機里噴出的紙張,一頁一頁接著往手裡拿,基於保密的原因,各兄弟單位有關保密案情的傳遞仍然沿用這種老式方式,不僅是專用傳真,還有專人守著。


  政委拿到手裡,且看且走,朝會議室的方向踱去,似乎看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他不自然地加快了步子,推門而入。賀支隊長正愁容凝結,看著案件板,上面又添了幾個名字:曹戈、郭泰齊……這兩個名字和連天平連接著,那條線是怎麼連的,估計把賀支隊長給難住了。


  「什麼情況?」賀炯頭也不回地問。


  譚政委遞上了傳真道:「網安支隊的,根據孔龍交代的情況,他們分析了網路賭博下載的APP,並已經關閉了這個伺服器,證實這不是由境外伺服器提供的終端……七月份我省配合部里有一次針對網路賭博的專項清查,當時已經刑拘了一批我市的涉案人員,案情還在查實,但很確定,孔龍參與的網上賭博,和這不是一路。」


  「那也更證明了,對方有這個技術力量,可以做出這種類似的山寨賭博的網站來對吧?」賀炯道。


  「沒錯,網安支隊反饋,這個技術不難,有打包出售的,黑市賣幾千塊不等,只要你能找上參賭的,自己在家裡就能當莊家。」譚政委道。


  這個情況不意外,更證明了對方那位幽靈黑客的存在,賀支隊長放下了傳真文件,捎帶著連這個情況也放下了。譚政委知道他糾結在新冒頭的線索上,出聲提醒道:「曹戈倒像個能組局的老炮,郭泰齊這個律師的身份,不至於也參與吧?」


  「那可未必,以前放高利貸的都是拿刀使槍壯膽,現在呢,可都是雇一幫黑律師坐鎮。知法犯法對於他們是個褒義詞,意思是,只有懂法,才能更好地犯法。」賀炯道。


  「嗯,不排除犯罪團伙也有法律顧問這一說,我們從收益上考慮,似乎以曹戈的身家,應該不屑於做藍精靈這樣的小生意啊。」譚政委道。


  「恰恰相反,你剛剛提供的就是一個動機。」賀炯道。


  「動機?」譚政委愣了下。


  「涉黑的無非是黃賭毒,曹戈可是個大玩家,因開設賭場早年被抓過,後來賭黑彩被刑拘過,一直在賭上轉悠,混了幾十年想抓他把柄沒那麼容易,但是……你注意到了沒有,如果七月份網路賭博被掃了,那恰恰可以說明曹老闆這麼勤勉的原因嘛,又得開新的收入來源了嘛。」賀炯道。


  純屬猜測,譚政委一笑置之。賀炯也笑了笑,擦去了曹戈、郭泰齊之間的連線,直道:「好吧,我客觀點,不做這個無謂的猜測,今天我們前進了一小步,現在統一一下思想啊。前進的這一小步,能給我們帶來的收穫,咱們分析下啊……反過去想。」


  「假設,郭泰齊是團伙的法律顧問,但他肯定不會涉毒,律師就是抓證據抓法律空子吃飯的,我們不可能從他身上找到相關證據,哪怕他參與了。」譚政委道。


  「對,這是幕後人手裡的訟棍,老闆指向哪兒,他肯定打向哪兒。我們返回最早發現毒王的時候,九隊剛剛找到端倪,當時發現的兩個嫌疑人鄭魁、袁玉山對吧?」


  「對,一個綽號老鬼,一個外號麻子,這兩人和曹戈涉同一宗賭案中,應該是上下級的關係。」譚政委道。


  「線人齊雙成提供線報,鄭魁、袁玉山聚眾吸食,其中有人持有藍精靈,九隊出警,然後……發現的冰壺是霧化器,現場根本沒有毒品,不但沒有,他們還把破門的警員誤認為『尋仇』,雙方在黑暗中發生了衝突,然後馬漢衛被他們指證打傷了其中一人……再然後,是一直拖延的民事官司……你發現沒有,當時網上大肆報道九隊出警打傷群眾的事,和後來渲染武燕打傷秦壽生的模式,幾乎如出一轍啊。」賀炯皺著眉頭道。


  「法制的進步是要把權力關進籠子,其副作用是有時候把警察也給關進籠子了。」譚政委道。


  「這就對了,九隊名聲在外,大周、漢衛是我們支隊的兩張王牌,他們破下的大案無數,這一下子可等於斷了我的雙臂,讓我根本施展不開啊……官司一拖再拖,一到快開庭對方不是要提供新的證據,就是要修改調解協議,這拖得我們都投鼠忌器了……您信不?這絕對是有高人指點,用法律當武器,回頭捅執法者一傢伙。」賀炯道。


  「想這些,對案情有意義嗎?」譚政委道。那是一塊心病,支隊不可能押上全隊的榮譽,只能對馬漢衛個人進行處理,但那樣,會寒了基層警員的心,直到如今都沒有兩全之策。


  「當然有啊!」賀炯的眉眼開始舒展了,他盯著案件板問道,「如果煞費苦心算計一個緝毒隊長說得通,那煞費苦心用同等的待遇去保一個涉毒人員,你覺得正常嗎?」


  「您是指,秦壽生?」譚政委一下子明白了,說到這兒也恍然大悟了,「對呀,秦壽生前身是個黃牛,倒騰東西是他的專業,莫非這傢伙還有隱藏的餘罪?」


  「絕對有,否則嚇得死活要坐牢,連家都不敢回,說不通啊!」賀炯道。


  兩人互視,這一基於邏輯上的對比讓兩人共識碰撞出現了,齊聲說了句:「秘密羈押,繼續審訊!」


  收到支隊的信息時,魯江南、田湘川兩位隊長正在對秦壽生進行審訊。秦壽生作得一手好死,本來死活不敢回去,要坐牢,可真知道自己下線被抓后,又開始負隅頑抗了。販賣的藍精靈先是交代了十幾粒,后是幾十粒,不過和下線交代的對不上號,一天之內,那四位下線交代的供貨加到一塊,足足有八百多粒了。這案情,明顯是秦壽生死活不敢扛的,所以審訊又成了推磨轉圈圈。


  「真記不清了,哪有那麼多?不可能,不可能……許立在醫院太平間上班,天天跟死人待著,腦子早不清了,我沒給過他那麼多,兩百多粒他吃得了?」


  秦壽生正嘟囔著,打著哈欠,心理防線已經建立,又知道警方用假藥誘出的下線,反正沒證據,估計是要決定死抗了。


  「換個話題,認認這個人。」田湘川一亮平板,上面是曹戈的照片。


  「不認識。」秦壽生搖頭。


  「那這個人呢?」田湘川一扒拉,下一張是郭泰齊的照片。


  「不認識。」秦壽生搖頭。


  再接下來,鄭魁的、袁玉山的,一律搖頭不認識。


  魯江南、田湘川互視一眼,知道進入心理頑抗期了,對於審訊,得有新的刺激才有可能突破。


  田湘川瞪著眼道:「秦壽生,又開始撒謊了是吧?」


  「沒有,怎麼可能?我到這份兒上還有什麼不交代的。」秦壽生道。


  「再說一遍這個人不認識?你取保候審是他辦的,他還進看守所見過你一次。」田湘川亮著郭泰齊的照片。


  「哎呀我去,」秦壽生拍著腦袋,直道歉,「糊塗了,糊塗了,我認識,是郭律師。」


  「一句糊塗可交代不了啊,從頭開始,九月二十九日,你被抓當天,晚上是幾點到晉昊娛樂場所的?」


  「八點三十五。」


  「第幾次去?」


  「第一次。」


  「錯了吧?」


  「沒錯,真是第一次。我都說四遍了。」


  秦壽生煩躁地道,同樣的問題確實已經回答四遍了。


  田湘川接上了:「秦壽生,你說的話里有一個邏輯錯誤,你第一次去,還帶著藍精靈,賣小包的都有地盤,你生打生去晉昊娛樂賣藍精靈,你說誰相信啊?」


  「我沒說我去賣的。」秦壽生駁斥道。


  「第一次去,記得準確時間,我相信你不是去賣,但也不能是自己吃吧?你沒有吸毒史,這怎麼解釋?」田湘川道。


  「我……我就去玩玩。」秦壽生狡辯道。


  「秦壽生啊,」魯江南語重心長了,勸慰道,「現在你的下線一直在交代你的事,你要不說點什麼,這事可就全扣你腦袋上了,扛得動嗎?當天的臨檢我們有全程執法記錄儀錄像,在孔龍被控制時,你突然失控……就因為口袋裡有幾粒藥片?完全可以說自己吃的嘛,為什麼反應這麼強烈?」


  「我……我害怕。」秦壽生躲閃地道,低下了頭。


  停了一秒、兩秒、三秒……魯江南和田湘川使著眼色,田湘川猛地一拍桌吼道:「和你在一起的是誰?」


  「啊?!沒誰啊!」秦壽生機械地道。


  他驚恐抬頭時,張口結舌的表情落在兩位警察眼裡,這讓他一下子懊喪了。


  這是審訊中的語言慣性,突來一問是誰,如果沒有誰,那肯定是兩眼茫然否認。可如果是他不想說的誰,這個貌似多餘的問題就刺到對方最緊張的地方了,結果就寫在秦壽生的臉上:緊張、惶恐,事情敗露的那種張皇失措,乍現出來,掩飾都晚了。


  「好吧,說實際情況,錄像很清晰,非讓我們指認給你看嗎?」魯江南道。


  這又是一詐,根據判斷誘導著真相,秦壽生終於不敢再行抵賴了,難堪地囁嚅道:「我不認識,頭回見。」


  「男的女的?」田湘川打蛇隨棍上了。


  「女的,站我身邊。」秦壽生囁囁道,「她是……」


  「是什麼?」魯江南進一步追問。


  一臉生無可戀的秦壽生在十幾小時后,吐出了一個讓魯江南和田湘川動容的名字:「機器貓。是她約我見面,藥片是她給我的,她說是新貨,葯勁大。」


  這個網名正是支隊遍尋不著的關鍵人物,可不料在一直被忽視的秦壽生這裡挖出來了。魯江南和田湘川怔了好久都沒有反應過來,機器貓就在臨檢警員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他倆都不敢相信……


  特技初展現


  藝術的造詣是虛無縹緲的,如果它乍現出來,會驚艷到旁觀者。


  嗯,此時就是了,偷懶回家休息的任明星在專案組會議室就座,面前鋪著畫板,雙手拿著鉛筆,嘴裡還咬了兩支。他作畫的方式是兩手並用,或塗抹,或勾勒,筆尖、手指都可能成為工具。畫板面前放著執法記錄儀搜索到的嫌疑人畫像,很模糊,側臉,那女人僅僅是驚鴻一現,在執法記錄儀里出現時間不超過一秒鐘。


  根據秦壽生的交代,當天是去和化名「機器貓」的女人見面,他手裡的毒品就是這個芳齡二十許的女人給的樣品,專案組判斷是因為秦壽生黃牛出身的緣故,渠道多樣,出貨量可觀,而引起了同行的覬覦,想拉他串貨,誰承想恰被當天掃黑除惡行動給逮了個正著。


  真實的情景究竟為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像這樣的毒品分銷商如此隱秘的身份,能聯繫上他的人除了連天平團伙,就只剩那位神秘的「機器貓」了,即便不是本人,也應該是直接關聯的人。所以田湘川、魯江南兩位隊長挖到的這條信息,直接蹦上了專案組事件排程的頭條。


  會議室靜得連一根針掉地上都聽得真真切切,圍攏一圈的辦案人員大氣不敢出。因為錄像不甚清楚,當天掃黑行動又是撒大網,「機器貓」這條機靈的小滑魚幾乎沒有留下什麼影像資料,現在只能靠任明星手裡的筆來恢復了。


  「他行嗎?」


  魯江南在門外伸伸頭,說出了田湘川也在糾結的心事。


  裡面有人聽到了,譚政委努嘴噓了聲,輕輕掩上了門,示意兩人不要打攪。


  「政委,這小子哪兒來的?成不?肖像描摹這個專業太特殊,咱們系統里,整個省城都數不夠一巴掌。」田湘川道。這種人才是鳳毛麟角,緝毒部門鮮有見過。


  「是啊,數不夠一巴掌的人才,很難請啊,得通過市局調,日程排排得到一兩周后。」譚政委道。


  兩人聽明白了,「蜀中無大將,廖化當先鋒」的意思。


  對此安排兩人倒沒有異議,現在最缺的是時間,都是爭分奪秒來干,一件案子如果真到幾年甚至更長時間再水落石出,那偵破的意義就損失了一大半。魯江南小聲問道:「政委,這幾個人莫非是……」


  假餌釣出真王八的驚艷一筆,還有假戲拉出真角的第二筆,肯定是支隊的特殊安排,各大隊私下早有猜測是請的高手。看來果真是,譚政委笑著點點頭。


  「政委,又給九隊開小灶是吧?調幾個人都給周隊配上,那我們呢?」田湘川發牢騷道。


  「不是支隊調的。」譚政委道,他笑著又補充了一句,「輔警,大周從特巡警大隊撿回來的。」


  兩人怔了,張口結舌加瞪眼一千個不相信,看政委不像玩笑的表情,又不得不信。這把兩人勾得好奇心又起,要伸回頭去瞧,結果被政委一手揪一個,拉走了。


  最後幾筆勾勒出了捲曲的長發,任明星在畫紙上抹抹,又在人物頸項部加了若干陰影,再加幾筆,左右瞄瞄,大功告成地拿著筆道:「成了。」


  「嘖,對嗎?你髮型都改了?」周景萬愣了。


  影像里是戴著帽子的女人,而任明星畫的是飄逸長發,這一問似乎問到坎上了,邢猛志和丁燦嘿嘿奸笑,就聽任明星解釋道:「不是我把髮型改了,而是見面的女人化裝了。」


  「不到一秒的影像,哪兒化裝了?」武燕不通道。


  「這個帽子有兩個功能,第一是遮掩攝像頭,防止拍到整個臉部;第二就是遮掩髮型,改變自己常用的形象。每個人化裝都會下意識地把自己變成另一個人,特別是女人,如果要嘗試新形象,會是顛覆性的……你們看她的帽子頂得很高,已經超過了正常的臉長,那說明,她的頭髮很厚,而且不願意太壓壞自己的髮型,所以,我推測她應該是個披肩長發的人。」任明星道。


  「這個有點牽強了啊,她如果就是短髮呢?」武燕不通道。


  「絕對不會,你看她後頸處的髮型,雖然只露出了一點點,但很明顯是被梳上去了。」任明星正色道,畫紙遞到了賀炯手上。賀炯瞄了眼,給了邱小妹,命令用電子成像嘗試比對。那幾位閑話間已經開始了,丁燦說了,明星畫女人根本不用懷疑,他畫了幾年藝術人體,造詣爐火純青了。


  這倒好了,辛辛苦苦幹了半天活,落了一堆嘲諷。任明星氣得指著兩人嚷著:「嘿,嘿,領導,怎麼也沒人管管這倆貨,不帶這麼打擊人的啊!」


  「好了,好了,大家抓緊時間吃飯休息,線索隨時可能出現……乾脆,我們湊一桌得了。」賀支隊長起身道。好不容易有個共進晚餐的機會,眾人隨著支隊長出辦公室,到後院大食堂,老規矩,煮上了麵條,添了幾份小菜,熱熱乎乎地就著一桌開吃了。


  「嘿,別這麼悶啊,說道說道,怎麼吃個飯和相親一樣,都在偷瞄?」賀炯提醒道。


  說得大夥都笑了,畢竟和支隊長一起吃飯有點局促。周景萬道:「師父,信息就這麼多,要說就是沒有證據的猜測了。」


  「偵破就是在猜測基礎上的試錯,不錯怎麼可能有對的機會,失敗是成功之母嘛。」賀炯看了心事重重的馬漢衛一眼,隨口問道,「漢衛……算了,隨後你到我的辦公室說吧。」


  一下子想起的肯定是官司的事,支隊長剎住了車,馬漢衛笑笑,掩飾過去了。正呼呼吹麵湯的任明星心機可沒那麼深,介面道:「查錢哪,贓款總沒被抽了吧,秦壽生做多大,查查錢應該能查到啊?」


  「不好查。」周景萬道,「都是現金或者手機、網上支付,而這些犯罪團伙,肯定沒有實名登記。回籠的錢呢,可能被消費,也可能通過信用卡套現,可能會繞幾個彎再回到手裡,具體操作要查清楚,不會比查到毒品線索簡單。」


  時間,缺的是時間,在現在的經濟環境下,要洗白這毒資太容易了。支隊長道:「秦壽生的名下根本沒有多少流動的資金,他現在咬著不交代,所恃也就是咱們還沒有掌握更多證據……或者再退一步講,頻繁地換手機、換銀行卡,我估計錢的去向他自己都交代不清。」


  「這案子和我們以前見過的都不一樣,秦壽生屬於被人脅迫,負責運毒和收款,並通過這個來還賭債。根據他的交代,每次幹活,毒強,也就是張強給他一部手機,他會遵照手機指示去取貨,然後送貨,通過手機收回毒資,然後連手機一併交給毒強……取貨點有體育場、湖邊、郊區村,反正都是沒有監控的地方,有時候是他一個人去,有時候是毒強帶著他去。從這裡可以看出,毒強這個老涉毒人員啊,是故意挖坑埋他,一出事,什麼都推到他身上。」馬漢衛道。


  「毒強現在什麼情況?」賀炯問。


  「在戒毒所發瘋呢,他一身病,根本通不過體檢,看守所都不收,估計戒段時間還得放。」馬漢衛道。


  「回頭你和大周去看看,想想轍,這號人真是沒治。」賀炯道。


  這是一類屬於無法採取強制措施的人,這種人警察都怵,有毒癮,又有吸毒染的一身病,人家就靠這個當保護盾和警察PK呢。


  僵局,依舊未被打破,在座的都意識到了這一點,挖出秦壽生的餘罪尚需時間,跟蹤找到連天平的涉案線索也需要時間,哪怕核實冒出來的嫌疑人,同樣需要時間。可現在缺的就是時間,在短時間裡,單憑想象是無法破解犯罪團伙的組織構架的。


  想到此處,眾人剛剛的興奮被沖淡了很多,都低頭默不作聲地吃著,一個個根本就食不知味。


  「我有種感覺啊。」丁燦小心翼翼地開口了,一開口眾人都看他,他猶豫著道,「似乎連天平的分量並不像想象中那麼重……他被抓和被放,都沒有引起多大動靜,最起碼相比秦壽生被捕,動靜小多了。而且到現在,秦壽生再次被捕也沒動靜了,似乎這兩個人,都要成為棄子了。」


  傳說中的「波姐」已經查實身份,姓董名小花,出事後就銷聲匿跡了;秦壽生交代的另一個神秘女人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查到信息,思維因為這些不確定信息被卡住了。


  「不能太過著急。連天平今天剛被放,審了一夜,估計得睡個好覺才能從頭再來。但再來的時候,我們得有應對措施啊,偵破的節奏最好能跟上嫌疑人的動作,甚至讓嫌疑人隨著我們的節奏走,那就更好了。」賀炯道。


  說到此處就更難了,麾下幾位大將都默不作聲,都覺得領導簡直是異想天開。


  「為什麼不打入敵人內部呢?」任明星開始胡扯了,他興奮地道,「警察是人,嫌疑人也是人,是人就得吃喝拉撒,是人就會犯錯,那不經常有假扮交易嗎?」


  涉毒犯罪偵破里,確實經常有通過假扮交易誘捕的情況,這個點出的新思路讓周景萬怔了下,然後搖頭:「條件不具備,沒有中間人牽線,和販毒搭不上線。即便搭上線,沒有信任基礎,他們是不會進行大宗交易的。」


  「線人是個很危險的因素,我就是栽在線人身上,因為你不知道他兩隻腳究竟站在哪一方。」馬漢衛道。


  「要什麼線人嘛!咱們自己上不就行了?」任明星道。


  這一句聽得這些老緝毒警張口結舌,武燕哭笑不得道:「你以為是拍電視劇,隨便一化裝,就變成毒販了?」


  「比拍電視還簡單,我們……不,他們倆,不照樣忽悠了秦壽生一回,再忽悠連天平一回算個屁事!您幾位是不知道啊,猛哥見人騙人,見鬼騙鬼;火山呢,絕對是個金牌幫凶,他們倆嘀咕一下去坑誰,那一坑一個準。」任明星抹著嘴道,八成是報復兩人侮辱他純潔的藝術那檔子事。


  偏偏是在支隊長面前說的,邢猛志和丁燦尷尬地瞅著這貨,卻也不敢爭辯,怕他嘴上沒遮攔把老底都兜出來。


  「倒不是不行。」眾人愕然間,就聽支隊長幽幽道,「有時候千迴百轉看不到廬山真面目,那是因為橫看成嶺側成峰,你無法窺得全貌,最直接最有效的方式呢,當然是成為他們的一分子……這其中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化裝成買家,讓貨源來找我;一種是化裝偵查,進入賣家內部。但問題大周說了,沒有中間人,誰也無法取得對方信任,對方也不可能隨隨便便就進行大宗交易。」


  「但是,我們未必一定要抓大宗交易啊!」丁燦突來一句。


  「繼續說。」賀炯道,生怕錯失了靈光一現的思維火花。


  「只要有一條或者幾條連接到黑客的線,我們就有可能把他牽出來,假如我們的目標不放在抓大宗毒品上,而是放到找黑客線索上,那會不會更容易一點……比如,變成給對方送貨的嘍啰。」丁燦道。


  周景萬的脊背一直,像貫通了任督二脈,他眼睛發亮地問道:「如果那樣,可以憑著被監視的手機,反查到對方的位置嗎?」


  「一條線把握性小一點,如果有幾條比對,把握性就大了。」丁燦道。


  這是沒有線索,要製造出線索來,扮成大買家,打入團伙內部都難如登天,可如果僅僅在外圍,那似乎就有無限的可能性了,像是不經意間,所有人的眼光都看向了默不作聲、安生吃飯的邢猛志。此時武燕眼神凜然,她有點明白周景萬最初看好邢猛志的深意了,可能就是等著方便的時候,化裝偵查會用上這類人。


  「你們……你們看我像壞人,而且是像販毒的壞人嗎?」邢猛志哭笑不得地迎著一干同事審視的目光。


  「像,秦壽生那老江湖都栽在你手裡了,絕對像。」丁燦道。


  任明星凜然補刀道:「太像了,長這麼凶,比支隊長還像壞人。」


  賀炯本來笑著,卻不料被這句話給狠狠噎了下,半晌說不上話來。那幾位卻是哧哧偷笑,這刀補得可讓支隊長吃了個啞巴虧。


  討論無果而終,飯後抓緊時間休息,而信息中心的電腦還在不停歇地運轉著,比對著那個任明星筆下畫出來的神秘女人。


  無心休息的賀炯在支隊大院里一遍一遍地踱步,他隔一會兒就去看看監視連天平的觀測點有無發現,直到一包煙都變成了角落裡的煙蒂,仍然沒有任何動靜……


  當丁燦屁顛屁顛端著一份麵條送到邱小妹的工作台前時,著實把沉浸在代碼中的邱小妹給嚇了一跳。


  「怕你忙起來又忘了吃,給你帶回來了,快吃吧!」丁燦羞澀地道。


  邱小妹愣了下,左近女同事哧哧笑了,她可一點也不羞澀,大大方方吃著。丁燦卻是拉著椅子坐到了她旁邊,邱小妹隨口問了句:「他們呢?」


  「休息,待命。」丁燦道。


  這裡是指揮中樞,如果這裡出不了信息,那外勤只能是待命了,吃了幾口憂心又起的邱小妹道:「打草驚蛇了啊,科技觸角延伸不到的地方,我們可就抓瞎了。」


  她示意丁燦看監控屏,是外勤遠距離發回來的,一個幾乎是靜止的門牌:唐宮洗浴中心。連天平幾人出派出所后,一頭就扎進去了。


  丁燦愕然看看時間,已經晚八點了,他不信地問道:「不會還在裡頭吧?」


  「你說對了,就在裡面沒挪過窩。」邱小妹道。他嘆氣尋思著:「這是個天然的屏蔽場所,再高明的偵查手段也無濟於事啊。」


  簡單地講,澡堂子一脫光,基本就把所有的視線屏蔽了,往往最簡單、最直接和最原始的手法,反而是現代科技無法逾越的障礙。


  「是啊,對方警惕性一高,我們會更被動,嘖……我覺得還是那個方法可行,如果能找到黑客位置的話,馬上會事半功倍。」丁燦道。


  「你有點異想天開了,數據節點怎麼辦?反追蹤從哪兒切入?你怎麼可能保證不被對方發覺?還有,你怎麼保證對方就在本市?以現在的技術水平,對方即便在境外也能對手機進行遠程操控。」邱小妹連連駁斥幾句,丁燦聽得一臉苦相,她乾脆斷了丁燦的念想,補充道,「你不知道吧,我把設想的方案給了支隊長一份,網安支隊從技術上論證了一下,結果是什麼,想知道嗎?」


  「肯定不可行,不支持唄。」丁燦道。


  「明知道不行還想啊?」邱小妹道。


  「異想天開本身就是黑客精神的內核,正因為他們敢於異想天開,所以才做出了旁人無法理解的驚世駭俗之事。」丁燦道。


  「破壞永遠易於建設,但我們畢竟是警察。」邱小妹道。


  「實際上我們偵破打擊的核心也是破壞,破壞的是這個組織嚴密的犯罪團伙,又有什麼不能用的?」丁燦道。


  狡辯,可挑不出刺來,邱小妹翻著白眼不理會他了。把妹子辯到啞口無言,丁燦才覺得失言,殷勤又白獻了,轉過臉輕輕扇了自己一耳光長記性,又回身想和邱小妹再找話題時,不料案情出現了,和秦壽生接頭的女人身份查出來了。邱小妹拿著信息也顧不上吃飯了,趕緊通知支隊長,這倒把丁燦晾到一邊了。


  「哎呀,我的心好痛啊,誰能告訴我,愛一個人究竟會有多難?」任明星在門口幽怨地向邢猛志表白著,故意讓悻悻出來的丁燦看了個正著。邢猛志摟著任明星安慰道:「我心無碼,你心裡卻只有代碼,我們倆只能一碼歸一碼,還是分手吧。」


  交友不慎啊,兩人作怪氣得丁燦哼了哼,不理會他們了,徑直奔向宿舍方向。


  「壞了,真失戀了。」任明星看這架勢,從邢猛志懷裡掙扎出來道。


  「都沒戀呢,失戀個屁,頂多單相思,睡一覺就沒事了。」邢猛志道。


  「兩程序員談戀愛,學的程序語言還不一樣,難兼容哪。」任明星道。


  「明星,這麼多年了,你遇上個兼容的沒有?」邢猛志心血來潮,突來一問。


  任明星茫然地想想,然後下意識地開始咬著手指甲了,那是開啟白痴模式的先兆。邢猛志拿開了他的手道:「不要老咬手指甲,生怕別人不知道你感情白痴啊?」


  「切,你倒不白痴,也沒見你勾搭上一個呀。」任明星幽幽地道。


  這話題一出,就是互相傷害的開始,邢猛志知趣地閉嘴了,不過撩到了任明星的心事,這貨不理他了,也快步走著去宿舍。邢猛志方要跟來,卻聽到了身後脆生生的一聲叫他,回頭看,武燕從辦公樓台階上快步朝他奔來了。


  「什麼事?」邢猛志下意識道。


  「哦,有個小事,剛剛查到和秦壽生接頭的女人了,叫劉蓓蓓,晉昊娛樂的一位大堂經理,看看……」武燕拿著手機,和上次畫出秦壽生的女朋友一樣,任明星畫出來的這幅肖像和派出所找到的肖像幾乎一致。劉蓓蓓正如任明星所畫,圓臉,留的是披肩發。邢猛志看著樂了,評價道:「我們自打認識就拿這開玩笑,沒想到有一天會用上。呵呵,你服不服吧?」


  遞迴手機,武燕未語。邢猛志訝異抬眼,卻發現武燕正盯著他看,月光朦朧下,那雙大眼格外真切,看得邢猛志愣了下,脫口道:「你不要老是這麼直勾勾地看我,嚇人呢?」


  「我很嚇人嗎?」武燕不置可否道。


  嗯,這是個奇怪的問題。邢猛志再打量幾眼,如果不是抓捕,不是拉架勢格鬥,不是橫眉冷眼,武姐姐倒是一點也不嚇人,個子又高,體格健美,再配上這張輪廓分明的臉龐,反而有一種另類的美。


  「你不要瞪人,不要用這種語氣說話,就沒那麼嚇人了。」邢猛志道。


  「少來了,什麼樣也嚇不住你呀!這是職業病,如果當幾年刑警或者緝毒警,你也會犯的。」武燕道。


  「不可能。」邢猛志搖頭。


  「你注意到沒有,周隊、馬哥、支隊長,眼睛睜開的時候,眉毛是斜朝上的,基本都是怒容,知道為什麼嗎?天天和嫌疑人拍桌子瞪眼,一件接一件煩心事,自然而然就成那樣了……你再看灶上的王師傅,瞅誰都笑吟吟的,時間一長,那張臉自然就是個笑容,這也是職業病。」武燕道。


  「哈哈,好像真是啊。」邢猛志聽樂了。


  他不知不覺間,隨著武燕的腳步沿著樓外踱步了,笑罷駐足,武燕卻是頭也不回地道:「早想跟你說句話,你……不會介意吧?」


  「呵呵,明明是個美女,為什麼老是直男的思維?還沒說呢,就讓我別介意。」邢猛志故意道。


  「那好,我直接說啊。對不起!」武燕把憋了很久的道歉說出來了。


  「這算道歉嗎?」邢猛志擺架子了。


  「那怎麼著?就摔了你一書,你還準備讓我以身相許咋的?」武燕憤然道。


  「啊?」邢猛志聽著,趕緊勸著,「別價,好好,我接受你的道歉,原諒你了。」


  「嗯?」武燕一愣,憤意滿臉,一把揪住邢猛志,瞪著眼道:「你什麼意思?」


  邢猛志笑了,這會兒武燕才發現又失態了。一把放開,手不自然地互捏著,總忍不住自己莫名而起的脾氣。


  「武姐,我真沒介意,支隊長那天去尋我們,帶我們去精神病醫院看了,那位叫陳妍麗的受害人我們見到了。我覺得吧,你打得都輕了,要是我的家人、朋友被人害得這麼慘,我鐵定會砍死他們。」邢猛志道。


  「這話我愛聽。」武燕理解地一笑,伸手一拍他的肩膀,拍得邢猛志「哎呀」了一聲,就聽得她豪爽地贊著,「那根本不算人,叫畜生都是高看他們。」


  「可有些不值啊,處分得背一輩子啊,職業生涯上升無望嘍。」邢猛志道。


  「不在乎,我就喜歡把這些王八蛋一個一個提溜著扔進監獄,我樂在其中!」武燕剽悍地說道。邢猛志豎了個大拇指贊道:「其實那是很有成就感的,我深有體會。」


  「不過碰壁的時候會很多。有時候死活找不到目標;有時候明知道目標,卻死活不能下手;有時候抓到了目標,他們還能通過種種方式脫罪……你碰上,你鬱悶不?」武燕道。


  「這個我還沒體會到,姐,你不是找我解悶來了吧?」邢猛志笑著問。


  「怎麼?不行啊?」武燕反問。


  「好吧,我儘力。」邢猛志順著人家的話鋒虛與委蛇。警隊里女人有天生的優越感,都是被眾星捧月捧出來的,像武燕這號捧都不用捧,自己打出來的優越感更強。


  「儘力什麼呀?都不是真心話……哎,對了,玩過真心話大冒險遊戲沒有?」武燕突然問。


  「人家那是男女朋友之間曖昧小遊戲,我這號連女朋友都沒有的跟誰玩去?就那倆還用真心話大冒險?一撅腚就知道他們放什麼屁。」邢猛志道。


  武燕笑了一聲,湊上來,好期待地問他:「那我們玩唄,反正你閑著也是閑著,就當我是你女朋友……再皺眉頭,信不信我把你堵小衚衕揍你啊?」


  「好吧,你威脅的啊,我屈服。」邢猛志道。


  「那女士優先,規則我來定,一問一答,公平起見,每人十個問題。」武燕道。


  「太多了,五個吧。」邢猛志道。


  「好吧,五個就五個,我先來了啊……必須是真心話,不能說謊,不能思考。」武燕警示道,邢猛志點頭。她奸計得逞似的開口問道:「第一個問題,干過壞事嗎?邢天貴算是你哥,當年可是晉陽一霸,有這麼一位大哥撐腰,你不會那麼老實吧?」


  「呵呵,當然干過。」邢猛志笑道。


  「還算老實,你問吧。」武燕道。


  邢猛志想想問道:「你化過妝,穿過高跟鞋嗎?」


  武燕表情一糗,茫然了,然後搖搖頭:「沒有。」


  邢猛志「撲哧」一下笑了:「就知道你沒有,你問吧。」


  「這有什麼好笑的,我問你什麼呢?」武燕想了想,「第二個問題,都干過什麼壞事吧?」


  「多了,打架、收保護費、偷東西,經常被我爸攆得滿院跑,坑蒙拐騙都會,奸淫擄掠還不至於。」邢猛志很自然地道,「我們那大院原本就亂,從小零花錢基本都是靠偷廠里廢鋼筋去賣來的,那收破爛的精得很呢,就擱我們廠附近等著收,不會偷的小孩都被他們教唆會了。」


  武燕笑意盈盈,點點頭道:「好吧,我相信這是真心話,該你問了。」


  「我問你的第二個問題是……傳說你在全省警營大比武拿了冠軍,把男人都打趴下了,真的假的?」邢猛志好奇地問。


  「呵呵,當然是真的。我是軍人家庭出身,我家沒兒子,我爸把姑娘當兒子養的,根本沒上常規學校,上的是武校,後來又當兵,當的還是武警,地方上這些長年辦案的身體素質實在堪憂啊。」武燕得意地道,接受著邢猛志的膜拜。


  「厲害,暴力有時候是解決問題的最佳途徑,我喜歡暴力。」邢猛志道,「該你問了。」


  「第三個問題,」武燕回頭,倒著走,豎著指頭低聲問道,「在特巡警大隊你收過黑錢沒有?有油水嗎?」


  這一下嚇得邢猛志瞪眼了。武燕提醒道:「如果牽扯到隱私,你可以不回答。」


  不料這麼提醒,邢猛志反而無所謂了,直道:「我們不全都是在紀律和條例里活著的,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傻缺,人情社會哪兒免得了,不違原則的事,有時候鬆鬆手就過去了。」


  「好吧,我相信你的坦誠。該你問了。」武燕道。


  「我的問題是,你哪根筋岔了,跑來問我這些話?」邢猛志好奇了。


  「我所有的筋都沒岔,就是有點喜歡你。」武燕道,說話時她眼睛一亮,像滿眼點亮了小星星。


  「呃……」邢猛志一噎,不敢吭聲了。武燕卻是很大方地道:「該我問你了,第四個問題,對於做壞事,你是什麼感覺?別誤會啊,我是不太會幹,都不知道那種感覺。」


  「呵呵,告訴你,很爽的哦……坑人有智商上的優越感;揍人一頓有控制欲發泄的舒暢感;欺負人呢,又很有心理上的成就感……一個從正常社會中找不到存在感、成就感的人,一旦找到犯罪這個途徑,就會喜歡上那種感覺。你可以試試,被約束久的人一旦發泄,會比普通人更厲害,我們法學上它有個名稱叫『職務內犯罪』。」邢猛志明顯在故意刺激武燕。


  武燕沒被噎住,不置可否地道了句:「我形成行為習慣了,不好試……你問吧。」


  「我的問題是,你和我玩真心話大冒險的目的不純吧?」邢猛志問。


  「對,聰明,該我問了,第五個,也是最後一個問題。」武燕正色道,「如果給你機會,讓你回去做壞事,你會去嗎?」


  邢猛志本來狐疑的表情一下子凜然了,他四下看看,卻無人跡,然後又表情複雜地看著武燕。武燕笑著問:「很難回答?」


  「我明白了,你們想嘗試用最直接的方式找到線索……讓我化裝偵查?」邢猛志愕然道。


  武燕未置可否,保持著不變的表情問道:「你還沒回答呢!」


  「你猜。」邢猛志回了句。


  如果不遵守規則,武燕就無法從他臉上捕捉到真實的信息了,這小伙在她眼中總是一副不羈的表情,她一直將他等同於那些被銬上銬子依舊不服氣的嫌疑人。那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無法無天的倨傲,她不知他是如何養成的,也不知道怎麼在邢猛志身上感受得這麼明顯。


  「我就隨便一問,你怎麼了?」武燕喃喃道,像羞事被揭破一般。


  「我就隨便一猜,沒怎麼啊!」邢猛志道。


  兩人互視著,又恢復到了之前的尷尬境地。片刻后,邢猛志頭也不回地走了,武燕被刺激得怔在當地,半晌回不過神來。


  隔了好久才聽到一聲:「怎麼樣?」


  周景萬不知道什麼時候無聲無息走到近前來了。武燕難堪地道:「看不出他的態度,或者,他很反感。」


  「不應該反感啊,他干這個應該順風順水啊。」周景萬沒明白。


  「呵呵,他並不反感幹壞事。」武燕悻悻道,「而是反感我們。說實話,我也有點反感自己,反感這個職業。」


  聽不出是感觸還是牢騷,她嘆著氣,轉身回辦公樓去了。只剩下周景萬一人愣在當地,在辦公樓和宿舍兩個相對的方向猶豫很久,都不知道該往哪個方向去……


  虎放南山遠


  一屋子警察翻箱倒櫃,你所有的隱私和秘密都得擺到桌面上是什麼感覺?

  此時秦壽生的女友就在經歷這種緊張、恐懼、不安、難堪等負面情緒交織的感覺,那是一種不可名狀的羞辱,讓她枯坐一隅啜泣無言。


  不是警察缺乏那點同情,實在是無法把同情給予這些涉毒人員的家屬,這房子、這傢具、這屋裡琳琅滿目的擺設,恐怕很多是涉毒所得,一個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很多人的不幸之上的人,實在沒有讓人同情的理由,哪怕她是無辜的!


  沒有查到毒品,倒是查到了藏在衛生間里的八百多克金飾,沉沉的一大把。房間的地面上擺了許多疑似贓物,金飾、廢棄的手機、兩張已經剪掉未來得及扔掉的銀行卡,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馬漢衛倒了杯水,默默地放到了劉淼淼面前,道:「這些物品我們要暫行查扣,你還有什麼要提供的嗎?有關你男朋友秦壽生的事。」


  沒有回答,只有悲愴地抹淚,她恨恨地把頭偏過了一邊,用不斷浸出的淚水做著無聲的反抗。


  「我很同情你,但秦壽生是罪犯,我是警察……對不起,收起來吧。」


  馬漢衛道,回身通知了執行搜查令的警員。


  此刻,會議室正在回放現場搜查的場景,此處已經被闢為專案組的辦公室,每每遭遇大案,支隊長和政委都會在這裡運籌帷幄,直至偵破。那是好聽的說法,實際上是關在裡面一遍又一遍反覆研究案情,直到找到真相,這其中的艱難從桌上的煙灰缸可見一斑。


  譚政委已經倒兩次了,大大小小的煙蒂又把煙灰缸插滿了。


  「沒什麼收穫,八百多克黃金,兩張沒有來得及扔掉的銀行卡。」賀炯道。


  「銀行卡是隨用隨扔,估計出售假藥轉賬用的是這兩張卡,八百多克黃金,價值二十多萬……怪不得名下查不到財務狀況,都變成高附加值不動產了。」譚政委道,把電腦推了過去提示道,「看看這個女人,不得不說小胖子的畫筆很不一般啊!」


  電腦屏幕上,是根據任明星的繪畫製成的電子肖像,和資料庫里的比對基本吻合。匪夷所思的是,這份通報剛到四大隊,隊里人就認出來了,是晉昊娛樂的一個大堂經理,例行檢查時,這個叫劉蓓蓓的女人和禁毒大隊打過交道。


  劉蓓蓓,女,二十六歲,漢族,畢業於本市一所職業技術學院,有記載的從業經歷僅限於晉昊娛樂。關聯的財務狀況加了下劃線,能查到此人月消費一到三萬不等,多數是飲食和高檔場所消費支出,這是唯一的疑點。


  「如果考慮到娛樂場所的特殊性,一個漂亮女人身上這種疑點不算疑點,比如,她要是勾搭個有錢的金主,一兩萬的月消費說明不了什麼。」賀炯且看且說道。


  「那就當個疑點,還有一個疑點是,秦壽生出事當天,她就離開本市了,上海機場海關留下了她出境的影像,持旅遊護照,目的地是美國,現在還沒有回來。」譚政委道。


  賀炯往下翻,恰好翻到了記錄,是海關監控留存的影像資料,劉蓓蓓一頭披肩長發,戴著大墨鏡,像出行的明星一樣離開了國境。


  「呵呵,過去逃跑一般是進深山,現在的逃跑,都是坐航班,成氣候了啊!」賀炯道。


  直覺告訴他,如果一個團伙有財力組織武裝或者組織潛逃,那就有尾大不掉之勢了。深有同感的譚嗣亮政委介面道:「我們本以為戳開個突破口,形勢就會逆轉,真沒想到反而是更複雜了,您看,秦壽生的審訊記錄。」


  譚政委回身摁著遙控放了一段,猶豫、緊張、狐疑,說話吞吞吐吐,不一會兒情緒又極端激烈,不是哭得如喪考妣,就是號得捶胸頓足。


  這在有經驗的審訊人員眼中,是依然有隱瞞事實的表現,如果竹筒倒豆子全說了,應該是坦然以對,一副你愛咋咋的的樣子。在審與被審的較量中,有時候其實不是審訊有多厲害,而是被審的人,根本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道坎。


  更何況,秦壽生並沒有坐牢服刑的經歷。


  這個奇怪反差讓賀炯皺眉了,撫著下巴道:「就是個小嘍啰,頂多算業績不錯的小嘍啰,你說他還能藏著什麼事啊?」


  「實在無法解釋啊,和連天平照面,嚷著要坐牢死活不回家了。真進來了,又死活扛著不說,一點一點擠牙膏,這是又怕坐牢苦命,又怕出去沒命,呵呵,實在難為他了。」譚政委道。


  「審訊放緩,不能這麼逼,回頭和家屬聯繫一下。」賀炯道。


  這是聯合家屬幫教,親情感化一下,當然,沒有更多證據出現,恐怕再審的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時間,時間……我們最缺的就是時間啊。」


  賀炯手敲著桌說罷,站起身來,踱步幾圈后,又站到了案件板前,除了連天平一撥人之外,他又畫了一條線,在這條線的終端寫上了一個不確定的人名:劉蓓蓓。再往上,他又寫了個名字「晉昊然」,而後不確定地圈住了。


  「支隊長,動機缺失啊!晉昊然是煤老闆出身,身家得過億了,要說涉黑涉暴我信,但要說還靠毒品斂財有點說不通。相對於海洛因、冰毒這些高額回報的毒品,其實藍精靈走的是廉價路線,這也是它能夠迅速泛濫的原因。」譚政委提醒道。


  賀烔不是沒考慮這兒,猜測不能當證據,但可以指導偵破方向。如果妄加猜測就不行了,只會讓偵破多繞彎路。


  「是啊,我們緝捕的毒梟都是怎麼隱蔽怎麼混,個個都是身不露名不顯,晉昊然這麼大家業應該不會冒涉毒的風險,但問題是,方向隱隱都指向他了……曹戈嗜賭,連天平很可能是曹戈的打手,兩人是老相識了;劉蓓蓓又是晉昊娛樂的員工;秦壽生呢,又是連天平脅迫上道的馬仔。所有的涉案人都可以關聯在一條線上,又作何解釋呢?」


  賀炯愁眉不展道。動機缺失,方向也跟著迷失了,販毒的動機只有一個,無非是錢,而方向所指,恰恰是個不缺錢,或者不可能去販毒斂錢的人物。


  「只能等了!」譚政委道,偵破有時候不能操之過急,線索糾結的時候,只有一個出路——等。


  「是啊,只能等,可我們偏偏等不起。把各大隊的臨檢、走訪、排查全部撤掉,既然外松,就不要做假象,乾脆松到底,我就不信,他們能把貨憋在手裡不出自己吃嘍!」


  良久,賀炯恨恨道,這話像是氣話,一下子把政委逗樂了。


  篤、篤、篤……敲門,床上的連天平一躍而起,貓身上去開了一條縫。


  是穿著西裝彬彬有禮的服務生,笑吟吟地問連天平:「哥,要服務不?」


  「哎呀我去,都掃黑除惡了,你們居然還有這個?」連天平驚愕道。


  「本來沒有,您那位兄弟一直嚷嚷沒妞,要砸我們店呢。這又是您帶的人,我們經理外圍給哥您安排,放心。」服務生道。


  連天平怒容滿面地伸出頭,恰又看到了葛二屁那傻大個出來,一指這兒就嚷著:「咳,連個妞都沒有,做什麼生意啊……喲,平哥,我說夢話呢啊!」


  葛二屁嚇得趕緊回去了,連天平沒治了,直道:「好吧,給他多安排倆,最好把他累趴下,別出來鬼嚷嚷。」


  「那也給您安排不?」服務生問。 「不用,我休息會兒。」連天平關上了門,片刻后,他又開了一條縫,往高跟鞋響聲的方向看,兩位穿著服務生制服的女人敲響了葛二屁的房間門,然後進去了。


  「哎喲,風聲是緊啊,都穿制服扮服務員了。」他喃喃道了聲,回身躺到了床上,出來一天了就一直窩在這兒,像是心事重重地在等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敲門聲又響了,連天平側耳一聽,這聲音不同於正常敲門,而是更清脆的三下連敲,像指甲彈而不是指節叩那種。他面上一喜,趕緊起身趿拉著拖鞋上前開門,門外迎著個穿著浴裝短褲的男子,擺頭示意。


  沒有贅言,他和那男子一前一後走著,通過電梯,下到一層的浴池,那男子停下了,等他除完衣褲,光潔溜溜的時候,抬頭示意著桑拿間的方向,連天平徑直前行進去了。


  裡面只有一人,正往桑拿桶上澆水,逼仄的空間氤氳著蒸汽。裸背朝向他的男子身材極高,放下勺子回頭時,露著前胸一片胸毛格外扎眼,彪悍的身材因為養尊處優已經略顯肥胖了,可身上隱約的傷疤以及由腿及胸的一片飛鳳文身看得出此君當年的不凡。


  曹戈,曾經把一市地下賭場都收到名下的傳奇人物。最有名的不是他把生意做到了多大,而是他數次輸到傾家蕩產,又神奇地翻身再起,一夜暴富和一夜赤貧在他身上交替出現過數次,他依舊巋然不倒。


  知曉原因的人甚少,連天平就算一個,這位兇相懾人的醜男在曹戈面前乖得像只小貓,低眉順眼甚至不敢正視曹老大。因為特殊時期兩人見面的方式也變成現在這樣——一絲不掛。


  曹戈坐下來看了他半天才問了句:「怎麼進去的?」


  「應該是雷子設了局,秦壽生扛不住,捎帶上了,毒強、黑標恐怕暫時出不來了。」連天平道。


  他看著曹戈,曹老闆那雙眼睛在審視,彷彿審視貨架上的物品一般,這讓他緊張了,趕緊道:「他頂多交代點賣葯的事,那事他不敢吭聲,刨出來都得打頭。」


  「嗯。」曹戈輕哼了聲,只當揭過了,連天平長舒了一口氣。


  又隔半晌,曹戈才幽幽道:「好的一點是你身上沒什麼污點,可惜只要進去一回,雷子就會盯你很久,說不定這時候在洗浴中心外頭,就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盯著你……這碗飯你可是吃到頭了,短時間什麼也別沾,你沒和警察打過交道,那幫孫子鬼著呢,沒準兒屁大點的小事就能拘你起來做文章。想過沒有,接下來咋辦?」


  「曹哥您還不知道我,活著干,死了算,多活一天都是賺,您說咋辦就咋辦。」連天平道,那滿不在乎的樣曹戈知道不是裝出來的,這就是個不要命的貨,都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還真是惹人喜歡哪。


  曹戈笑了笑道:「沒好好念過幾天書,都混出人生哲學來了,風頭上還能怎麼辦?接著。」


  一個塑料袋包裹扔過來,連天平接住了,厚厚的一摞錢,他知道要跑路了,有點惋惜地道:「曹哥,我現在不差錢,您看您這客氣的……好,我聽您的,我收下。」一個眼色讓連天平不敢反犟了,恭身聽著。


  曹戈擦著冒出來的汗道:「跑路想也別想,事是遲早要犯,知道怎麼避開嗎?」


  「不知道。」連天平老老實實道。


  「賺足夠多的錢,多到沒人敢動你,就像我,就像晉總。沒有實實在在的證據,誰又敢把你怎麼樣?就像你這次,不也被放了嗎?沒證據,就沒事。」曹戈語重心長地教導著。


  「是,哥您帶得好,走貨從來就沒出過事,反倒是停貨出事了。」連天平道,「那我接著干?可我手下的折了一大半,戒毒的戒毒去了,進去的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豎起招兵旗,就有吃糧人,兩條腿的人遍地都是,還怕沒人?你從現在開始,像以前一樣隱身起來,不要讓任何人找到你,就當沒你這號人存在。但是,該辦的事還得辦,還得辦漂亮,以前是別人拔橛子你偷驢,這叫聰明但並不高明,高明的辦法是,多教別人連拔橛子帶偷驢全乾嘍,你自己不就輕鬆了?你見哪個老闆親自操過刀?」


  「哦,是哦,跑斷腿的賺小錢,動動嘴的賺大錢啊,是這理。」連天平恭維道。


  「這叫勞心者治人。」曹戈點點自己的腦門教育道,「多動腦子,少動傢伙什,這不比以前了,網路時代啊,人家坐在家裡就知道你被警察盯上了,那才叫高明。秦壽生這龜孫如果能聽人家的安心點,那不屁事沒有嗎?你一動,破綻可就出來了。你再動動,窟窿就補不上了。」


  「我懂了,曹哥,老貓以後讓我幹啥,我就幹啥。」連天平道。


  「去吧,肯定有尾巴,甩掉,藏起來,把那些個想從你身上挑刺的給急死。」曹戈又遞過來一部手機,摁著開機,那手機開機的畫面,是一個熟悉的動畫機器貓的畫面,連天平如獲至寶地拿在手裡,躬身興沖沖地走了。


  十幾分鐘后,神采奕奕的連天平帶著兩眼無神、兩腿發軟的二屁、孬九出現在唐宮洗浴的門廳處。葛二屁剛完事就被叫起來了,那口氣都沒歇過來,出門嘟囔著:「平哥,去幹嗎呀?這天冷的。」


  「吃了喝了嫖了,他媽的不用幹活啊?趕明兒拿什麼養你們?」連天平道。


  「那是,應該的。」孬九、二屁齊齊應聲,強打著精神。


  二屁唯一的優點就是有江湖人的自覺,錢不白拿,妞不白泡,你讓他往東,他絕不往西。連天平四下觀望著,瞄到一個可疑目標時,問葛二屁道:「彈弓帶了嗎?」


  「帶了。」葛二屁掏著吃飯的傢伙,一枚精緻的酸棗木磨就的彈弓,口袋底摸了半天,還有三顆小鋼珠。連天平指指九點方向一處報亭后露了半個車身的舊轎車道:「打掉那輛車的車燈,多少米能辦到?」


  「那目標太大了,三十米百發百中,五十米差不離。」葛二屁道,瞅瞅那車,不是什麼豪車,敢打。


  「等會兒叫你打再打,就打掉那輛車的大燈……等會兒,孬九去攔輛計程車……」連天平道。三人相跟著往外踱步不遠,到那輛車的對面,剛攔停一輛計程車,那車緩緩駛來。


  連天平道:「打掉。」


  就見葛二屁二話不說,一拉皮筋,一支彈弓,來了個長距遠瞄,一放,「啪」一聲燈碎了;另一手一捋皮筋,第二枚鋼珠入包,又是一下,「啪、啪」連響兩聲,另一盞前燈碎了,似乎還有一鋼珠蹦到了車前窗玻璃上。葛二屁彈盡收弓,喜滋滋地鑽進了車裡,道:「平哥你瞧見沒,第二下那叫二龍搶珠,一顆打前燈,一顆打玻璃。」


  「都能超額完成任務了,有獎,哈哈!司機開車,夜市。」連天平笑道。


  計程車駛離,這輛被襲擊的車就傻眼了。發動著車,大燈亮不了了,貓著腰鑽在座位下的外勤沒想到被盯梢的目標給反咬了一口,兩人悻然地如實回報。


  又過了二十分鐘,追上計程車的另一盯梢車輛遭遇到了更難堪的事,三人在小吃夜市下了車,然後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外勤的追蹤剛開始,就把目標給丟了……


  不期節乃見

  「快起來,快起來,有好玩的事了。」


  任明星拽著床上蒙頭大睡的邢猛志,上鋪的丁燦困得厲害,順手拿著床頭的襪子就往明星臉上扔,直讓他滾蛋。


  「追蹤連天平的外勤被襲擊了。」任明星道。


  啊?邢猛志、丁燦齊齊坐起,邢猛志迷糊地一把揪著任明星問道:「真的假的?什麼時候?」


  「昨晚上……下來看,你一定會有興趣的。」任明星道。


  這麼神神道道的,把邢猛志的好奇心勾起來了。他穿上衣服,急急出門,床上的丁燦也被這消息驚到了,翻身下床,後面跟著出來了。剛拐出樓梯便看到了兩輛車停在院子里,周景萬正在訓人,四名便衣垂頭喪氣挨著訓。


  任明星卻是興高采烈地一指車,對邢猛志道:「看,據說有二三十米,直接把燈泡打了……車玻璃上還挨了下,另一輛車是停在夜市,一轉眼就被扎胎了。」


  外勤的車輛都是民用牌照,都是使用年限相當長的舊車,這車匯在車海里和人群里的便衣一樣,很難分辨,如果要被反追蹤或者反襲擊,那意味意圖敗露……追蹤和偵查,都要暫停了。


  「回去反省,追蹤的被人反追蹤,這幾年外勤都白練了!」


  周景萬吼了聲,把四位便衣給打發走了。他踱步過來時,邢猛志正蹲著看彈孔,又看看距離,似乎在揣摩自己能不能打到這個水平。


  「嗯,這個……」周景萬掏出個東西扔了過來,邢猛志順手一接,明晃晃的玩意兒入手,攤開,是一枚鋼珠。周景萬問道:「認識嗎?」


  「九毫米大珠,零點七五以上的皮,打彈弓的人力量很大,九毫米以上的珠一般超過十五米就要出現弧度,如果力度不夠,落點就不好控制了。一般彈弓愛好者沒有這麼大的臂力,大多是八毫米的鋼珠。」邢猛志掏出自己彈弓,那彈弓把周景萬的眼光吸引住了。


  褚紅色的酸棗木磨製的,幾乎和見過的葛二屁的隨身彈弓一樣。


  如果以前還小看這個玩具的話,現在該重視了,他問道:「你猜是誰?」


  「葛洪葛二屁唄,只有他能打到這個水平。」邢猛志道。


  「就那個傻大個?」任明星問。


  「對,越傻越容易心靜,心越靜就打得越准,他曾經和我哥打個平手,五十米爆野雞頭,一點問題沒有。」邢猛志道。說完感覺到其他人噤聲了,他猛地省悟,補充道:「就是邢天貴。他最早是用彈弓打車玻璃偷車裡的東西,那得用短皮,初速快,十毫米以上的大珠,一彈弓就是個窟窿,而且聲音很小。」


  「你和他比怎麼樣?」周景萬突來一問。


  「我比他更職業一點,我是靠這個掙外快的,所以,應該比他高出一截。」邢猛志道。


  遠遠地傳來一聲:「牛又吹到天上了啊。」


  走來的是武燕。任明星介面道:「姐啊,你沒見識過,最嚴厲的緝槍管制以後,彈弓在民間興起如火如荼啊……猛哥,來一下,猛哥的水平是打活物的,那比死靶子難多了。」


  「嗯,這個……」周景萬掏出兩個一次性火機遞給了任明星,任明星故意顯擺一般遞給丁燦一個,大喊著:「不許準備,不許回頭看,一二三……扔了。」


  他喊著卻沒有扔,丁燦手臂一動,扔出去了,說時遲,那時快,邢猛志手一揚,皮子嘭聲輕響和火機啪聲爆裂幾乎同時響起,這時候任明星的第二隻已經扔出去了,就見得邢猛志一捋皮子,再一揚手,「啪」一聲,火機在空中爆裂。


  幾乎電光石火的瞬間,看得周景萬驚愕無比,這手速和準度要趕上警中射手的水平了。他和武燕驚得半晌合不攏嘴,邢猛志卻還沒有停,又搭起弓來,嗖聲射出,遠處掉在地上的火機殘片,啪地被打飛起來了。這時候他才收起彈弓,笑著道:「等著看吧,有些地方的監控探頭要遭殃了,連天平招募葛二屁這號渾人,估計就是類似用處。我再睡會兒。」


  他徑自走了,任明星發現氣氛莫名其妙的不對,也要跟著走,卻被周景萬一把揪住了。兩人走了一段距離,周景萬才好奇問道:「明星,這怎麼掙外快?」


  「賣皮子,扁皮不耐打,好把式一天至少得一兩副,還有磨彈弓啊,看,我也有。」任明星得意地掏出自己的武器,不料周景萬和武燕對他的可沒什麼興趣。任明星悻悻裝起道:「今天怎麼了嗎?都怪怪的……哎,對了,周隊,我們那獎金咋還沒算呢?你可不能誆我們啊?支隊長都說給算錢呢,咋到現在連錢毛都沒見著……嘿,你們怎麼不理我啊?咋?今天沒事啦……」


  「有沒有點階級感情啦?什麼時候張口就是錢,多傷心啊。」周隊拉著臉頂回來了。


  武燕同情地看了悻然無助的任明星一眼,扭頭竊笑著跟周景萬回樓里了。


  壞啦,上當了?!

  任明星心裡泛起這樣的感受,在特巡警大隊王隊長就這德行,說啥都好,談錢就變臉,周隊這算是原形畢露了,他暗自腹誹著往回走,思謀這獎金還有多大指望。正想著,有人喊他了,是馬漢衛奔下來了,快步奔著,後面還帶了小屁孩,拉著任明星道:「快,幫我帶會兒,看住他做作業……我開個例會……」


  「開會咋沒通知我們?」任明星怒道。


  「舊案,周一例會,想去去吧,不去幫我看會兒我兒子。」馬漢衛急急道。


  「周一不去學校?」任明星憤然道,哪有這麼當爹的。


  「在學校搗蛋,讓老師停課,快趕上他爹了。」馬漢衛道,吼了兒子一聲,那小子翻著白眼沒理會,當爹的顧不上了,匆匆跑著進去了。


  喲嗬,一聽是被停課的劣生,任明星興趣來了,逗著小孩:「幾年級了?」


  「初三。」小孩道。


  「叫啥名?」任明星問。


  「能不用審問口氣問我嗎?」小孩犟道。


  任明星一下樂了,興趣更大了,得意道:「你爸把監護權暫時交給我了,所以你得聽我的。」


  「哦!Come on……那得看你有多大本事了,考考你,甲、乙同做一工程,需要8天完工,若甲一人獨做8天後,再甲乙各獨做10天完工,那麼甲乙獨做各需多少天?」那小孩掏著書包,念著個本子。


  任明星瞠目結舌,咬著手指想了半天,那小孩開始偷笑了,刺激著任明星道:「阿sir,這是小學題,呵呵。」


  任明星悻悻然道:「這是題嗎?這不故意整人嘛!」


  「可不是,老師提問我也是這樣說的,然後就被叫家長領回來了。」那小孩無語的表情,笑看著任明星,兩人眼中似乎有了惺惺相惜之意。


  「好吧,咱不做作業了,教你學點絕活……玩過嗎?」任明星一掏口袋裡的彈弓,小孩眼睛一亮,搖搖頭,問想玩不,小孩使勁點點頭。


  這倒有共同語言,一大一小撒丫子奔著往宿舍樓跑,不多會兒便聽到了「啪」一聲,好像是隊長休息室的玻璃被打爛了……


  會議室里可是一派肅然,各隊大致彙報情況,案情已經有推進,各人心裡都不用擔心支隊長大發雷霆了,會議幾分鐘就結束了。幾位大隊中隊長回各隊,單獨留下了幾位,明顯都是進入9·29專案序列的人。


  「剩下的幾位,有幾項工作安排下啊……江南、湘川,輪下班,你們今天著重盯下秦壽生;武燕你跑趟戒毒所,奉成標,綽號黑標的這個傢伙,看看有沒可能挖點東西;景萬,你安排下追蹤這個波姐、劉蓓蓓的工作,追蹤連天平的任務下放到各隊,三級保密,一經發現要第一時間上報支隊,任何人不得擅自採取行動……接下來,像剛才講過的,約束一下各大隊中隊,手鬆松,全部鬆開……漢衛,你和景萬要盯牢嘍,好容易冒出來的線索,不管是斷了,還是沒了,可拿你們是問啊!」支隊長道。


  馬漢衛起身應是,支隊長擺擺手示意坐下,又和政委耳語幾句,他斟酌道:「景萬啊,你們審孔龍的時候,他講被毒強,也就是張強,敲了骨椎的欠債人,叫齊四……這個齊四,是不是導致你們倆被支隊處分的線人齊四?一定要核實,慎重。」


  「今天我們再核實一下細節。」周景萬道。


  審訊的節奏就是如此,一張一弛,嫌疑人在斟酌交代多少、怎麼交代,警察也會斟酌怎麼讓他交代,交代的東西是真是假。對孔龍的審訊中一句閑話當時就引起了周景萬和馬漢衛的注意,兩人故意忽略了,就等著回頭抓著這個破綻再往下挖。


  「漢衛,你認為這個齊四,是那個消失幾個月的齊四,可能性有多大?」政委好奇地問。


  「現在說不好,孔龍交代說是南城塢嶺的,跑大車挺有錢的,給我們提供消息的線人確實是塢嶺鎮人,可不跑大車,我得去找張照片,核實一下。」馬漢衛道。


  「注意啊,鑒於昨天外勤出的洋相,從今天開始都繃緊這根弦啊,任何的掉以輕心都可能把自己置於危險境地。我身後寫的這些人名你們應該認識不少,除了老對手還有不明底細的新對手,一定要注意安全。」支隊長老生常談地提醒道。


  眾人領命,各自離開,武燕倒是想起那三位了,出門「咦」了聲,問支隊長時,支隊長擺擺手:「讓孩子歇會兒吧,他們可沒有你們連軸轉的本事。」


  安排完畢,賀炯就著椅子一仰頭,有點心力交瘁地嘆了口氣。政委道:「支隊長,您也歇會兒,到局裡彙報安排在十點半,我叫您。」


  「熬過點了,想睡都睡不著啊……我喘口氣,你準備下彙報材料吧。」支隊長起身道。


  兩人各忙各的,賀炯踱步出了辦公樓,他仰頭閉著眼,初升的陽光有點刺眼,可把全身照得暖洋洋的,已經很久沒有感受過年輕時那種睡足醒后全身精神抖擻的舒爽了,焦慮、猶豫、疑惑、煩悶每天都像毒蟲一樣在啃噬著他的精神和健康。


  所以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在退休后,可以像這座城市裡的普通老頭一樣,晒晒太陽、走走閑路、下下象棋,這是這些年的奢望。


  他努力地放下心裡的案情,踱步在陽光下,想放鬆一會兒,讓頭腦清靜下來,只有清靜才有可能保持著清醒的判斷……不對,又回老路了,他掄掄發脹的胳膊,踢踢有點麻的腿,可卻怎麼也趕不走一夜無眠的疲憊。


  「嗯?」視線里劃過一道刺眼的明亮,他下意識一瞪眼,再一看,是顆鋼珠骨碌碌滾過辦公樓后的塑膠籃球場。四下尋找來源,似乎在樓后,樓角掛了個飲料瓶子,間或發出「砰、砰」被擊中的聲音。


  「這幾個小兔崽子!」他笑吟吟往那個方向去。任明星、邢猛志,還有一個小屁孩。他瞅了眼認出來了,是馬漢衛的兒子,那個當爹的不稱職得厲害,估計又是丟到這兒忘了。


  小孩發現他了,拽了拽任明星,任明星一回頭,驚了下,正拉起皮筋「啪」聲一放,把自己手打了,疼得他齜牙咧嘴。邢猛志回頭,恰看到了支隊長像做賊一樣,盯著他們。


  「從警,咋沒去上學?」


  藏不住了,支隊長踱出來了。


  叫從警的小屁孩犯錯一樣低著頭不吭聲,賀炯踱著步道:「又和你爸一樣,調皮搗蛋了是吧?」


  賀炯慈愛地撫著小屁孩的腦袋,笑了笑道:「噘嘴幹嗎?你又不是賀伯伯的兵,賀伯伯不批評你,玩什麼呢?」


  「彈弓。」馬從警猶豫地從背後亮出來了。


  賀炯翻了任明星一白眼,任明星嘿嘿笑了。賀炯一接彈弓道:「來,伯伯給你示範下,小時候缺油少糧那會兒,伯伯一天能打下十幾隻麻雀。」


  任明星不信地遞了粒鋼珠,就見賀炯持弓,拉長皮筋,找了找瞄點和感覺,第一發偏了,緊接著「砰、砰、砰」連著幾下都擊中在飲料瓶身上。他笑著一彎腰遞給馬從警道:「學啥也得下功夫啊,你真練成彈無虛發,不用上學了,來伯伯這兒當警察。」


  「說話算數嗎?」馬從警興奮了。


  「當然。」賀炯道。


  「可我爸不讓我當警察,說當警察沒出息。」馬從警道。


  這話聽得任明星和邢猛志哧聲笑了。賀炯笑道:「他就是小時候學習不好老挨批,當了警察才老被領導訓,你可別學他……答應伯伯,別光名字叫從警,將來也來當警察。」


  「嗯。」馬從警樂滋滋地點頭了。


  「那你們繼續玩吧,」賀烔說道,隨即又補充了一句,「可不準打到人身上啊!」


  「那我打麻雀!」馬從警接道。


  「麻雀也不能打,伯伯那會兒沒人管,但現在不同了,用彈弓打野生動物可是犯法的。」賀烔板著臉說道,「就打那飲料瓶子。」


  馬從警偷偷翻了個白眼,應道:「哦!」


  賀炯不再理他,攬著邢猛志道著:「你來,陪我走走。」


  像是有話,不過又不像邢猛志想象的,賀炯一步三回頭地看著那小屁孩,表情收起了戲謔,卻多了幾分無奈。邢猛志驀地靈光一現出聲問道:「支隊長,這孩子不是馬哥的吧?」


  「嗯,誰跟你說的?」支隊長愣了。


  「沒有,馬哥五大三粗的,這孩子多秀氣,變異不能這麼嚴重啊!」邢猛志道。


  「他爸是誰,現在都不知道。他媽是個吸毒女,自己打針打死了,漢衛千辛萬苦找到了這女人娘家,娘家人說這是個孽種,死活不要,後來就一直待在漢衛身邊……別亂問啊,漢衛最怕提起孩子的身世,這姓也隨了他了,就是他兒子。」支隊長出了樓後巷,又嘆了幾聲。


  啊?!邢猛志愣了,心裡驀地泛起暖意,鼻子卻有點發酸。


  他突然想起馬漢衛上次講的那個吸毒女的故事。不過他只講了開頭,卻隱去了結局。


  「怎麼了?」賀炯幾步之外回頭問。


  「沒怎麼,支隊長,有事嗎?」邢猛志掩飾道。


  「沒啥事,我頭昏腦漲的,出來清醒下,一會兒去局裡彙報……你們沒這麼熬過夜吧?」賀炯隨意道。


  「特巡警是輔助警務,沒這麼熬過。」邢猛志笑道。


  賀炯道:「看來你還是為『輔警』兩個字耿耿於懷啊!小夥子,我無能為力啊,咱們警隊輔警里不是沒有好苗子,有的還立了功,但在編製這一塊,有時候死活過不去,不是年齡偏大,就是文憑不夠,再不就是政審上有點問題,沒辦法。」


  「支隊長,這又不是您的問題,輪不到您自責啊。」邢猛志笑著安慰道,對這位面不善心善的半拉老頭他還是有好感的。


  「理解就好,我不能對你苛求太多,也理解你們……趁今天不算忙,回去看看老娘,歇口氣,我估摸著連天平這一撥啊,得窩進耗子洞里貓幾天,嗅不到危險才會露面,有天網在,不怕找不到他們的形跡。」支隊長背著手,且走且道。


  「謝謝支隊長。」邢猛志道。


  「還有個事,你們仨去財務上領獎金,走的是季度特殊津貼,每人三千,等獎金批下來,再給你補上。這是工資以外的。」賀炯道。


  「嗯?」邢猛志不太舒服地道,「支隊長,我怎麼覺得這是趕我們走的意思?」


  「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你怎麼了?」賀炯納悶了,不解地看著邢猛志。


  那表情是自然而然的,沒有附加任何掩飾,邢猛志明白了,這是支隊長真心實意地要給他們發獎金,他笑了笑道:「沒怎麼。主要是當輔警久了,給派活習慣了,發獎金,一下子不太習慣。」


  「哈哈哈……有當緝毒警潛質啊,過不得安生日子……好,給你們派個活,去領錢,領完好好休息一下,養足精神咱們再來組團PK一場。」賀炯給了個鼓勵的表情,然後踱步回辦公室了。


  他的身形有點臃腫,步履有點蹣跚,臉色晦暗憔悴,可回頭擺手給的笑容卻是那麼燦爛。


  這一刻邢猛志覺得全身是暖的,心裡有那麼點陰霾也被驅散得乾乾淨淨……


  毒禍猙獰相


  沒有人能凌駕於法律之上。


  如果有,最起碼不是普通人。


  戒毒所里關的很多都是這種人,武燕再次到第三強制戒毒所調查時,直接在戒區外都沒進去。


  齊所長和林醫生陪著她觀摩,送強制戒毒的奉成標、朱波幾個小時后就出現了戒斷反應,而且極度強烈,這都再次發作了,還得四五個醫護摁著。自窗外往裡瞧,奉成標渾身抖如篩糠,在強戒床上亂蹬亂踢,偶爾人縫中能看到那張凶臉已經痛苦得不成相了,涕淚縱橫、撕心哭號、咬牙切齒,一口黑牙,而且已經掉了幾顆,全身防護的醫護摁著他,打了幾針安定,癥狀才慢慢緩解下來。


  這樣子別說你想問情況,已經嚴重到齊所長和林醫生都束手無策了。


  「燕子,跟支隊長講啊,這人都進來過四五回了,連親媽都被他砍過。怎麼又抓進來了?」齊所長道。


  很多重度涉毒人員面臨的一個尷尬情況是,戒毒所沒法收,自己根本就不配合。看守所不要,這些人個個表面上看上去凶神惡煞,其實都是紙糊的,健康早被毒品摧毀了,一個不慎就可能伸腿瞪眼,人家倒不在乎自己那條爛命,可不管是警察還是戒毒醫生,負不起那責任啊。


  「這個人可能涉嫌重案,沒法放啊。」武燕期待地問林醫生,「什麼毒品啊,這麼厲害?」


  「複合型的,有一種土製毒品,是用罌粟殼和麻黃鹼熬製成的,土話叫什麼?」林醫生道。


  齊所長提醒道:「黑筋。」


  「對,這種黑筋兼具植物和化學毒品的特性,生理依賴甚至超過提純的海洛因。」林拓道。


  「那有沒有可能……」武燕猶豫道。


  「絕對不行!」


  齊所長、林醫生齊聲回絕,兩人明白武燕是想在這種情況下問話。


  「好吧,能問話了,麻煩給支隊通個信。」武燕抬步往外走著,這是她最不願意來的地方。


  剛走不遠,後面的林拓追上來了,喊住了武燕,這位帥醫生笑吟吟地、面帶羞色地追上來,示意著出大門。武燕倒是落落大方道:「對不起啊,林醫生,我任務在身,您的幾個電話都沒接。」


  「沒關係,你雖然無心,但並不妨礙我的耐心。」林拓笑道。


  這算是被男生表白嗎?武燕總覺得在這種環境里,感覺怪怪的,她表情愕然地瞅瞅林拓,直接問道:「你這是想追女警察?」


  「嗯,不能嗎?」林拓問。


  「不會有特殊嗜好或者動機吧?比如,制服誘惑?」武燕正色問。


  林拓表情一僵,然後哧聲笑了,這女人說話可把他雷了個外焦里嫩。武燕卻沒有笑,不客氣地問道:「很好笑嗎?」


  「不好笑,如果你這麼問,我可以直接回答,有你所說的成分,你穿著警服的時候特別美。」林拓直接道。


  動機直接表露,林醫生倒不羞赧,雙眸脈脈含情地看著武燕。武燕的臉「唰」的一下紅了,她慌亂地回應著:「對不起,我還沒想過這事……我,我先走了。」


  「咳,其實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你一定會有興趣的,但是你卻沒有接電話。」林醫生出聲道。


  「沒聽說過嗎?警隊里女人當男人使,男人當牲口用,我們忙得哪有時間吃飯約會啊。對不起啊,林醫生,我在隊里是純爺們兒。」武燕坦然道,實話實說不用裝蒜反倒輕鬆了。


  「我知道啊,可我不是約你吃飯約會啊。」林拓道。


  「哦,其他事那更做不來了。」武燕道,一手拉開了車門。


  「如果是藍精靈的事呢?」林拓道。


  武燕的心又是怦地一跳,警惕地看著這位醫生——那是審視嫌疑人的眼光。


  林拓不介意地笑笑,扶扶眼鏡,優雅道:「上次你和周隊來的時候,一直諮詢我有關藍精靈的細節,我當時一下沒想起來,後來就打電話聯繫你了。」


  「什麼細節?」武燕道。


  「主要成分氟硝西泮,不管誰運送這種貨源,肯定是做得極度保密,我想了很久,想找這個貨源和渠道行不通。」林拓道。


  「行不通……那又想起什麼來了?」武燕問,自己脾氣急,只嫌對方太磨嘰。


  「配料啊,主要成分含量不足千分之三,剩下的配料肯定有來源啊,製藥領域我不太清楚,但配料是必不可少的一環。比如維生素類,會用大量可溶性澱粉做配料;比如注射類,會用生理鹽水做配比;而藍精靈呢,配料是大黃粉、西布曲明、滑石粉。這些配料的來源如果能查到,說不定管用,因為這玩意兒除了做假藥就是制毒,一般人根本不會用,而要買到西布曲明的話,在某個化工廠或者製藥廠肯定能找到記錄。因為西布曲明是國家明令禁止製藥使用的化工原料,只有黑藥廠還用,生產廠家就那麼幾家,而且量很少。」林拓道。


  武燕一下子興奮了,不管對不對,總算是有個小苗頭了,她一指林拓道:「好吧,看在你這麼帥的分上,下次打電話我一定接。」


  「那我榮幸之至啊,不過要是我真想約你吃飯呢?」林拓笑道。


  「沒問題,改天我請你……謝謝了啊林醫生,這個消息你還告訴誰了?」武燕坐進車裡,隨口問。


  「很重要嗎?」林拓行外人,愣著問。


  「當然重要。」武燕道。


  「所以我只能告訴最重要的人啊……哦,對了,這是和法醫鑒證中心一起做的,我們討論過,結論都在化驗報告里,已經傳到支隊了。」林拓道。


  「再次感謝啊……回見。」武燕笑道。


  林拓招手作別,臉上漾著春光燦爛的笑容,車裡的武燕對著後視鏡招手,開出去了很遠,林拓還傻站在原地像是沒回過神來……


  什麼事都得按程序來,過了一天,魯江南、田湘川才接觸到被看守所送回來的毒強。


  這是緝毒最尷尬的情況之一,有時候抓到嫌疑人都沒法辦,刑事傳喚時限是四十八小時,超過這個時限必須送看守所羈押。月星派出所按規定送押時出問題了,體檢根本過不去。張強是老吸毒人員了,心肺脾臟沒一樣合格的,血壓血糖是個很恐怖的數據,體檢時腹上、腿上、陰上的爛瘡把醫生嚇得都不敢下手,於是乾脆就連看守所門都沒進,刑事拘留成了一句空話。


  轉了個圈,月星派出所把人給送支隊了,這人也乖,你抓我就安生待著,不吵也不鬧,反正就是一副病懨懨的將死狀態,那蜷曲著躺在留置室里的樣子實在瘮人。


  好容易把他叫醒,帶都沒往問訊室帶,因為警員實在不願意和這樣的貨色有身體接觸。問訊就在留置室里進行,田湘川、魯江南一個蹲著一個站著,田湘川問:「張強,醒醒,還認識我嗎?」


  「給支煙告訴你。」毒強有氣無力道。


  魯江南點了支,遞給他,他這才慢慢起身,狠狠抽了一口,嘴裡都沒見冒煙,不知道那一大口到哪裡去了,似乎全部進身體里了,眼見著他愜意地回味著:「嗯,舒服……謝謝啊,魯隊長。」


  「你這樣根本沒戒啊,怎麼尿檢都檢測不到?」魯江南問。


  張強抽著,吸溜著鼻子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得值一包煙。」


  「再給你一支,不講價。」魯江南道。


  「嗯,成交。先給我。」張強不客氣地又拿了一支別耳朵上這才道,「很簡單啊,綠茶配顆小精靈,就能美美睡一覺,又有精神又能吃點東西……你們查得緊,一斷貨,我們還不都這麼過來的。」


  這是把藍精靈用作其他毒品的代用品了,通過強效的催眠作用來度過毒品匱乏的時期,魯江南和田湘川無語互視了一眼,沒治了。


  「問你個事。」魯江南道,跟這些人說話得一字一頓說,那神情恍惚的樣子實在讓人懷疑他的魂還在不在。


  張強眯著眼,頭毫無徵兆地搖了搖道:「犯法我就差殺人放火了,犯病我就差艾滋、癌症了,你有啥問的,就說我乾的就是了唄,我還想趕緊找個地方清靜清靜呢。」


  吸毒者一身病的話,戒毒所不要,看守所不收,警察最終也只能草草掛個監視居住之類的名頭放人,否則死在號子里,那些警察可比他要難受多了。


  「所以,你得配合啊,在這裡不有機會舒服一口嘛……認識嗎?」魯江南亮著齊四的照片。


  齊雙成,這是九隊使用過的一個線人,消失五個月之久,任誰也想得到可能發生的事。


  「認識,好像叫齊四。」張強抽著煙,已經抽到過濾嘴了,還狠狠地來了一口。


  「說說,你怎麼敲他的?」田湘川直接道。


  「誰說我敲他了?」張強不悅地道。


  「那是誰敲的?」魯江南追問。


  「不是我,是誰你問誰去。」張強搖著頭。


  「有人指認是你啊。」田湘川道。


  張強一愣,瞪著眼,連過濾嘴都抽了,直接一伸手道:「給抽一口,你說我幹啥我就幹啥了,別說敲他了,弄死他的事我都認……要求不高,給口爽一下,我叫你大哥成不……不,大叔……不不不,大爺大爺,您就給一口吧……」


  張強的腦袋像痙攣一樣抖著,伸手試圖抓田湘川,田湘川躲過了。他又抱魯江南的腿,魯江南連退幾步,田湘川順勢踢了一腳,怒吼了兩聲,才把這位神經猝然失常的給嚇回去了。


  調查碰壁,又是個非正常人類……


  時間又過了一天,十月十三日。


  本想重裝上陣的賀支隊長,被一個接一個回來的消息又打蔫了:奉成標毒癮發作,光戒斷期就得半個月,最起碼這段時間裡不能進行正常問訊;張強就更麻煩,派出所不要,看守所不收,就這類像是命不久矣的,誰都怕死在自己轄區啊。


  還有更匪夷所思的,本來是兩頭放線,一頭查被拘留的,一頭追放出去的,誰知道,到現在為止,超過七十二個小時,公安天網加上大數據分析,愣是沒有發現連天平幾人的蹤跡。不獨連天平,孬九、葛二屁,包括那位傳說中的「波姐」都不見蹤影了。


  躲風頭是肯定的,但躲起來絲毫痕迹不露那就難了,總不能躲過全市天網幾十萬的攝像頭,一點影像都沒留下?!


  可偏偏就是如此,所有的線索偶一露頭,全部又消失了。


  賀炯聽到敲門聲時,重重地掐了煙,譚政委站在門口等他,他出聲問道:「有消息嗎?」


  譚政委失望地搖搖頭。


  「這回可丟人了啊!」賀炯道。


  「考慮到對方黑客的存在,應該對大數據以及技偵手段很了解,肯定是通過某種方式把這些人隱身了。」譚政委道。


  「邪門啊,一群混混,都有職業犯罪的水準了。」賀炯怒道,隨著譚政委出門了。


  兩人所去的地方是保密處,到達時參案的幾位幹將已經在座了,齊齊起立。賀炯道了句:「坐吧,關上門。」


  保密員關上了門,把這裡闢為獨立的私密空間了。坐下的支隊長回頭道:「又在原地轉了幾天,秦壽生和孔龍的審訊有發現沒?」


  「沒有。」周景萬道,「孔龍應該沒多大隱瞞了,總覺得秦壽生不對勁,但不知道問題在哪兒。師父您覺得呢?」


  「知道還問你?審問審問,讓你問呢,你問誰呢?」賀炯吼了句,把徒弟訓得不敢吭聲了,他又問道,「黑標的情況呢?」


  「幾個人都在戒斷期,情況不樂觀,我去了兩次。」武燕趕緊補充道,「戒毒所和法醫鑒證中心提供的化驗報告,提到了輔料線索,我覺得可以一試。」


  「嗯,這個隨後討論。」賀炯道,又問,「張強的情況呢?」


  「支隊長,看守所不收,我們沒有再拘留了,再拘留就是非法了……一身病,神經一會兒正常,一會兒不正常,不過他認出齊雙成來了。根據孔龍的交代,連天平應該是集結了這麼一伙人專門替他收債,我覺得這也是別有用意,這類警察管不了,看守所關不了的人,恰恰可以為他們所用。」魯江南彙報道。


  「嗯,我們還是在炮灰層次打轉,我就有一個問題啊,這麼多警力,加上信息中心,有大數據支撐,怎麼可能找不到連天平去哪兒了?就是上天入地也該有個影啊?就算連天平不露面,這倆小弟也不能不露面啊?孬九和葛二屁,頂多就路牙上蹲著找生計的貨,怎麼可能找不著呢?」賀炯道。


  這把年齡最小的參案人員給羞紅了臉,邱小妹喃喃道:「對不起,支隊長,我們已經儘力了,面部識別軟體搜索功能每秒鐘能過幾十個人,只要公共場合出現,我們就能查到。」


  言外之意,確實沒有出現啊。


  「那三位呢?」賀支隊長轉移了話題,對於借調的新人,不敢發脾氣爆家長作風。


  「哦,他們請了一天假,回特巡警大隊辦工作交接,您批准的,政委說不用通知他們參加了。」馬漢衛彙報道。


  這是出於好意,怕支隊長會上罵。賀炯理解了,直問眾人道:「那三位小夥子勞苦功高,我都沒臉面命令人家再幹什麼了……我提一個問題,我們的方向是否正確?9·29掃黑除惡以後,是否是在我們的震懾下,毒販子都縮回去了,導致我們查無結果?」


  這是個簡單的問題,但支隊長肯定不會問得這麼簡單,餘眾不敢吭聲。賀炯點將了,又點到徒弟周景萬,周景萬點點頭道:「應該是這樣。」


  「你們也這麼認為?」賀炯問其他人。


  陸續有人點頭。


  這就開始了,賀炯回身坐好道了句:「關燈,這是昨天晚上兄弟單位通過省廳轉來的資料,詳細案情隨後就到,你們看一看,我是被徐局長劈頭蓋臉訓了一通啊!」


  燈滅,投影播放開始了,執法記錄儀中提取的,是一組粗糲的畫面:高速路口攔車,一輛黑色的轎車沖關,砰砰啪啪的槍聲響起,警槍和對方還擊的槍聲,激戰數分鐘,一死一傷一被擒,繳獲的貨物悉數在現場排了一大片。


  藍精靈,太熟悉的東西了,足足一千多粒。


  爾後是時間軸回返,涉案車輛從終點往回尋蹤,一截一截帶著幾時幾分的時間標誌,最終定格的起始點是晉陽市楊家嶺D入口。


  在座的警員登時臉上發燒了,這是從本市出運的毒品,而且是沒有見過的大宗毒品。


  「啪!」燈亮。譚政委道:「這是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濱海警方掌握了涉毒嫌疑人的線索,在高速出口設伏抓捕,現場繳獲新型毒品藍精靈,一千一百餘粒。根據行駛路線及加油、消費卡使用情況來看,這三名涉毒人運送的毒品,出發點應該在我市。越來越多的跡象表明,毒源應該就在我市啊!省廳和局裡嚴令我們,務必限期偵破此案。」


  在專案偵破的期間,就在緝毒警的眼皮子底下,仍然有大宗出貨,這個消息把參會人員看得瞠目結舌,半晌回不過神來……


  雪上又加霜


  「讓讓……讓讓……」


  「嘀嘀」的電單車喇叭響著,一個穿著紅綠相間的外賣服、戴著頭盔的小哥穿梭在車人混雜的巷子里,這是一處位於大學城學區附近的巷子,雖然離市區稍遠,但因為巨量的需求,熱鬧卻比市區不遑多讓,兩側臨街飯店、藥店、水果店琳琅滿目,每逢下課時分,裡外都是人滿為患。


  沒人注意這位滿大街躥的外賣小哥,他拐進了更窄的一處小衚衕,把車停在一處獨家院落的門口,提著后箱里的袋子快步進門,上樓,敲門,門應聲開時,赫然是葛二屁的傻相。


  「哎哎,我來我來……」


  葛二屁接著東西,幾條煙,兩摞食盒。煙都是高檔煙,食盒裡裝的雞鴨魚肉,哪怕是劣盒包裝,也掩蓋不住食材的精美。


  是啊,有錢得任性,地攤小飯店的味道肯定不太符合胃口。


  脫著外賣服、脫著頭盔的「外賣哥」赫然是高久富,在這兒憋了幾天了,除了吃就是睡,話說不能呼朋喚友,不能出去嫖賭,這生活實在是乏味得緊,瞧孬九臉上的煩躁就看得出端倪來。


  「平哥呢?」孬九問。


  「廁所呢。」葛二屁回著,手捻了塊鴨塊塞嘴裡了。


  「嘿,別下作,平哥吃飯講究。」孬九趕緊攔著。不料葛二屁早連脆骨也咬著吞下去了,他噎得直瞪眼道:「哎呀,又忘了……別跟平哥說哦。」


  「去去,我來。」孬九把二屁推開,很小心地把幾份飯盒都擺好,黯然一坐,唉聲嘆氣了。


  「嗯?!什麼聲音?」他仔細辨聽,原來聲音來自葛二屁身上,是「咕咕」的腸胃聲音,再看他,兩眼直勾勾地看著桌上的菜,嘴角上已經掛了顆亮晶晶的液體。


  這光景把孬九逗樂了,沒酒沒妞的日子就剩下二屁這個樂子了,這貨除了吃和玩,啥都不想,頂多念叨平哥啥時候再安排他嫖個妹子去。孬九踢了他一腳出聲問:「二屁,每天你比我倆都吃得多,咋都消化了?又餓了?」


  「倒也不是很餓,可你們這伙食也忒好了,我忍不住啊!」葛二屁道,肚子又「咕咕」來了幾聲。


  孬九笑道:「你這麼大肚子,以前咋養活自己啊?」


  「監獄里管飽呢,只要好好乾活,那也不虧待誰。」葛二屁說起來倒懷念監獄裡衣食無憂的生活,他經常說,裡頭比外頭都滋潤,除了缺女人,啥都不缺。


  「出來呢?你咋混的?平哥找著你時,穿個大破襖,比民工還不如啊!」孬九好奇地問。


  「我就是民工啊,出來也沒的干,還不就在工地幹個零活,蹭幾頓大鍋飯。」葛二屁說了,那其實也不賴,偶爾偷根鋼管或者構件賣賣,還能掙點小外快,小日子也是蠻滋潤的。


  「那確實不比監獄強多少啊,還是缺女人。」孬九笑道。


  門開了,連天平進來了,笑著的兩人表情一斂,趕快收聲,這院子還是屋外的旱廁,平哥每次回來都不忘洗洗手。


  連天平坐到一邊,他的髮型變了,剃了個禿瓢已經長出了黑乎乎的發茬兒,整個人的氣質也隨之大變,最起碼沒原來殺馬特那樣硌硬人了。他拿著筷子招呼著兩人開吃,笑著問:「都憋不住了是吧?」


  兩人齊齊點頭,孬九道:「我覺得沒事,平哥,就您這安排,別說什麼雷子、片子,就鬼都不知道。」


  「啥事呀,鬼都不知道?」葛二屁好奇問。那兩位一瞪眼,他趕緊看碗,不敢再問了。


  「哦,該攤牌了……二屁啊,知道我們做什麼生意的嗎?」連天平問。


  不知道,葛二屁搖頭。


  「那以前跟黑社會團伙打打殺殺,你不知道他們幹什麼的?」連天平問。


  「沒幹什麼啊。就敲敲玻璃、打打架、砸砸車什麼的,反正大哥讓我幹啥,我就幹啥。」葛二屁誠實地道。


  團伙就得這樣,越沒有獨立思維的屬下,越受人待見。連天平笑著道:「你昨兒個晚上從馬庄往東景苑小區送了趟包裹,知道是什麼嗎?」


  「什麼?」葛二屁愣了,那是近幾日唯一的一次派活,就讓他穿得和孬九一樣送貨,兩頭都在車裡,放下就走,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但不知道壞到什麼程度。


  「毒品,專業地講,叫氟硝西泮,道上叫藍精靈,也有人叫小藥片,叫什麼的都有。」連天平道,悠閑地夾著菜。


  葛二屁嚇得停嘴了,指著孬九道:「坑我!」


  「坑得還不輕,我們送貨隨便逮著一次,都夠打頭了啊,你送的有一千多顆,渾身長腦袋都不夠打。」連天平道。


  葛二屁怔了,毫無徵兆地「呃」了聲,眼睛瞪得溜圓。


  「你不知道送給誰了,接貨的人也不知道你是誰,所謂『富貴險中求』就是這意思……兄弟,謝了。」連天平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孬九,孬九掏著包,桌子上拍了兩摞錢,那錢刺激得葛二屁又是一哆嗦。連天平適時道:「這活呢,不是心甘情願,我還真不敢讓你長干,要是害怕,就當什麼也沒發生,吃完飯拿錢走人,我們也換地方。兄弟一場,我不能拉你下水,這話必須說清楚。」


  「這……」葛二屁一咧嘴,在心裡的恐懼和桌上的錢之間猶豫不決。


  「裝什麼呢?回去吃民工灶去?平哥給你的是什麼生活?我還不騙你,我們都是平哥從街頭撿回來的,你自己心裡不想想,這世上除了你爹媽,有人把你當人嗎?」孬九喝叱著問。


  確實沒有,這一下子觸到葛二屁的痛處了,他咬牙切齒,梗著脖子,那是不堪回憶的樣子。


  「咱們這號人,別人見了你像躲垃圾一樣躲得遠遠的,除了干這個,你還能幹什麼?你還會幹什麼?就你以前那些打砸搶的破事兒,比現在玩得高級啊?」孬九在用最犀利惡毒的話激發葛二屁投身犯罪事業的勇氣。


  葛二屁聽得兩眼迷茫,六神無主了。


  「再給他加上一萬,一會兒送他走吧,就當沒認識過啊。」連天平半晌出聲道。


  此人仗義,不過優點也會成短處,連天平投對了,葛二屁推拒道:「別別別,平哥您對我太好了,白吃白喝的,我都不好意思了,這都夠多了,給我的我都花不了了。」


  「你仗義,我不能不仗義,這事干一回兩回甚至十回八回,只要沒被逮著現行,沒啥事,但干多了總怕個萬一,我不能害你啊……孬九,給二屁拿上,讓他回去安生做個小生意。」連天平道。


  「不要,不要,我真不要……平哥你小看人是不?這怎麼把人往外趕呢?」葛二屁不悅了。


  「我是擔心你害怕,別以後真出了事怨我。」連天平道。


  「怕個啥啊!我這不好好的?平哥你啥也別說了,有事我扛,有牢我坐,沒人把我當人看,我好歹也得有幾天活得像人樣啊……孬九,啥也別說了,跑腿活我干,你要不讓我干,那就是不仗義,看不起兄弟我啊!」葛二屁怒了,一怒之下要心甘情願入坑了。


  吸毒者毒品就是餌,困頓者優渥就是餌,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的樸素原理在最底層永遠是真理。孬九倒了一杯酒敬給葛二屁道:「歡迎入伙!」


  「想好啊,我們這類人下場都一樣,不是被同行坑死,就是被警察抓進去,但在那個下場到來之前,我保證你不會後悔。」連天平適時道,眼皮抬著,瞟著端著酒杯的葛二屁。


  啥也不用說了,都在酒里了,葛二屁一飲而盡,把酒杯重重蹾在桌上道:「就不幹這,下場也一樣,要幹啥平哥您吱聲,我絕沒二話。」


  「先吃,慢慢來,你是當大哥的料,得給你招幾個小弟……來,兄弟我敬你一杯。」


  三隻酒杯重重碰在一起,被打散的隊伍和人心又要重新凝聚了,三人頭碰頭已經開始商量招募人手了,活是小弟干,錢是大哥賺,這才對路。平哥的思路讓葛二屁茅塞頓開,掰著指頭一數,能招募的人手還真不少,他認識的獄友加外面的狐朋狗友,清一色的地痞惡棍,找幾個同路的太容易了……


  禁毒支隊保密處,專案組成員正看著大數據中心連夜梳理的數據,涉案車輛從楊家峪高速往回倒,一節一節往回反查,可以找出清晰的活動路線,當天是從東景苑小區出來的,時間為晚上七點四十分。


  那這個就容易查了,最起碼邱小妹當時是這麼想的,不過事與願違,等現場一查才知道,這是個還在出售的樓盤,入住率三分之一左右,地庫車位啟用不到五分之一,可惡的物業為了省電,不管是地庫還是小區內部監視,大部分都沒開。


  「今天凌晨接到消息,局裡調內衛警力包圍暗訪了這裡,情況比想象中複雜。這裡幾乎是監控的絕地,選址太好了,最近的交通監控離這裡有一點二公里。過了那個監控頭,有三個路口,也就是說,從市裡來向是一個方向,但其他地方來這個小區所在的東景路,有三個方向。車流量傍晚六點到晚上八點是峰值,每分鐘有一百八十餘輛,涉案車輛離開上高速時間為晚上七點四十分,在此之前,哪怕截取一個小時,一個路口的過往車輛,都有一萬多輛。」


  譚政委給的數據是在陳述一個問題:要想查,很難!


  「嫌疑人對地形及路線非常了解,幾乎避開了所有檢查站,楊家峪高速入口不到一千米就是個派出所,那兒恰恰從不設檢查站。」周景萬沉吟道。


  「踩點很細,反偵查意識很強。」魯江南道。


  「如果兄弟警方的審訊有進展,我們找涉案車輛、人員應該就非常容易了。」田湘川道。


  「想得美。」武燕潑了瓢冷水,黑暗裡她幽幽地道,「這麼大大方方地交易,不可能不設障,以前是錢貨分離,從查藍精靈開始就一直是錢、貨、人三者分離,除了假藥釣出來的秦壽生這一撥,剩下的哪次找到上家了?」


  一下子把討論潑涼了,前座的賀炯不置可否地道:「看來,理解最快的是燕子了,初步審訊的結果是這樣,把小區平面圖拉出來……接貨人的車輛停在指定位置,位置是通過手機發送的,而這個位置在六號樓背後,兩側是沒有完工的綠地工程。接貨人來了三位,送貨的一位,據他們交代,送貨人早在那兒等他們了,驗完錢,直接從旁邊一個垃圾桶里提出了袋子交給了他們驗貨。這麼說來,應該是送貨提前到場,已經把貨存在這兒了……怎麼走的?什麼時間?乘什麼車?就有待查實了,確定了一下對方的長相,有兩撇鬍子,身高在一米七五到一米八之間,男性,普通話……他們之間的稱呼很有意思,這些叫送貨的『齊四』。」賀炯道。


  齊四,齊雙成?那位消失的線人?剛捋順的案情又攪成一鍋糨糊了。


  馬漢衛道:「不可能是齊四,齊四是個小個子,一米七都不到。」


  「肯定不是,但肯定是認識齊四的人,或者是另外一個綽號……同志們哪,這可是我們地界上的事,讓兄弟警方來越俎代庖,你們覺得臉上有光嗎?」賀炯起身了。他摁亮了燈,看著垂頭喪氣的一干屬下,誰也發表不出更多的意見來了。


  如果追逃的在異地落網,那是巧合;可異地警方查到了本地的涉案情況,那就是打臉了,怎麼說也是監管不力,家醜外揚了。


  「秦壽生的這一枝刨出來,讓我們有點興奮得沖昏頭腦,可能都沒有預見到這些人反偵查能力這麼強。我們再捋一下思路,先不要有一口吃天的想法,從細節、從小事做起怎麼樣?……支隊長,您說呢?」譚政委道。


  「嗯,連天平這個人不簡單啊,收羅的基本都是涉毒、涉黑等具有反社會傾向人格的社會渣滓,即便落網我們也無計可施,法律和刑獄對這些人沒有震懾……這像個老炮手法啊,可偏偏又玩高科技玩得這麼溜,又不像江湖人,嘖。」賀炯被案情顯露出來的跡象難住了。


  「和我們接觸的涉毒案例都不太一樣,一般情況只要被緝毒警盯上的,最起碼得老實一段時間,裝也裝個老實樣,不像這幾個貨,一眨眼就不見人了,不會直接就幹上了吧?」武燕驚愕道。


  「不排除這種可能,毒強、黑標、秦壽生、孔龍都咬不出連天平來,那說明他根本沒有動手,應該是教唆別人干,反正又不是他親自動手,他有什麼可擔心的,大不了再找幾個像毒強和黑標這樣的替死鬼。」周景萬道。


  「那就更麻煩了。」魯江南嘆道,那幫吸毒的不用教唆,只要給兩口,他們啥都敢幹。


  「所以必須找到人啊,不能放長線釣魚,變成放虎歸山啊……你們……」賀炯話結巴了,這才省得,面前這個小目標都沒實現,別說這起大案了。


  「我……我能說句話嗎?」邱小妹怯生生地舉手了。


  「怎麼了,小邱?」譚政委關切地問。


  邱小妹舉著關成靜音的手機,那上面是幅照片,一名男子正在一處民居二層扭頭眺望,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建築,不過那個人正是遍尋不到的連天平。


  「哪兒的照片?」賀炯一下子悲喜交加。


  「不知道。」邱小妹也愣了。


  「不知道?!」餘眾驚愕幾聲。


  「丁燦剛發給我的。」邱小妹愕然道,一想便明白了,「壞了,他們仨請假是去找連天平了。」


  餘眾更驚愕地互視著,天網聯網的幾十萬攝像頭加上最先進的面部識別軟體沒找到的人,就他們仨摸到人家老巢里了?


  一千個一萬個不相信寫在臉上,可事實就是如此。邱小妹輸了個問號,丁燦回了個位置。一看位置,邱小妹抬頭道:「在大學城一帶。」


  「啊?這幾個地痞流氓鑽大學城幹嗎去?」周景萬納悶了,這和研判信息大相徑庭了,蹲點都在連天平手機泄露的常去地方,不料這傢伙變招了。


  「景萬,帶人去核實一下,千萬別驚動……散會,就剩這條線了啊,咬死咬牢了,再把線索丟了,我們可就抓瞎啦!」


  支隊長擺手,幾位得令,聯繫的聯繫,去現場的去現場,圍繞著唯一的這條線索,整個外勤網動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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