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雨下完了,村裡的活卻一點也不少。劉喜家突然斷電了,肖俊學接了電話馬上趕了過去。一檢查才發現,他家的電線已經老化得不像樣了。「你這線都多少年了,全都脆了,風一大還得再刮斷。明天吧,我拿根新的來。」
劉喜站在下面,一邊翻看肖俊學每次都帶來的精準扶貧一對一幫扶手冊,一邊抱怨道:「早就和你說過要換,要及時。今天拖明天,補丁都沒法打了。你明天才來換新的,我今天怎麼辦?」
熟悉了劉喜的脾性,肖俊學也不惱。他小心地爬下梯子,直接給劉喜派活:「我總不能把村委會的線拆下來給你安上。這還不是一根線的事情,得找電工,得拉閘,電箱也得換。咱倆分個工,你要是能自己跑一趟鄉里,天黑之前我肯定能換好。」
一聽說要幹活,劉喜立馬懶病發作,開始談條件:「我這腿要是不疼,自己早就換了——你今天弄不完,這個字我也沒法簽。」
「你今天簽了我明天還能不來?你是怕我跑了啊?」
「簽字也能賒賬,傳出去我是怕對你不好。明天來明天簽,你急什麼?」
肖俊學拍拍手上的土,道出了實情:「下周一我就回局裡了。這兩天我要把手上的事情收個尾,鄉里今天要歸類入檔。」
「回局裡是什麼意思?不幹了?」
「到期了。」
這個消息著實讓劉喜有些意外,他下意識地摸摸褲兜,愣了一下問道:「你帶錢了嗎?我不是要,就借點。」
肖俊學不明白劉喜的用意,但還是掏出五十塊錢,心想也就幫他這最後一回了。劉喜拿上錢,轉頭就往外跑,邊跑還邊囑咐肖俊學在家裡等他,千萬別走。
工夫不長,劉喜拎了一瓶本地產的「七寶泉」酒和幾樣下酒菜氣喘吁吁地跑回來。肖俊學本想推辭,可眼見到了飯點,以後恐怕再也沒有這種機會,他便順著劉喜的意思留了下來。
雖然嘴上沒說過,但相處了一年,劉喜明白肖俊學和三寶、李來有他們不是一路人。酒過三巡,他拍著肖俊學的肩膀說:「今天是我請你,這個錢我一定還你。酒和菜都簡單了點啊,算是我的一個意思。剛才還有以前當你面罵的那些話,都不是沖你肖俊學。」
不勝酒力的肖俊學雖然沒喝多少,臉卻已經上了色。他沖劉喜擺擺手,懇切地說:「我要是怕挨罵,在長嶺村也待不住。不滿意就得說,不讓人說話那就憋死了。」
劉喜重重地點點頭,指著扔在桌子上的精準扶貧一對一幫扶手冊說:「就這種東西,我填過多少套了?上面檢查一次就要我填一次,沒有一回是一樣的,光是身份證號碼就寫了幾百遍。鄉里那些人也是上過學的吧,改來改去連這麼個東西都定不下來?那些列印費省出來給我買頭牛行不行?」
「對!」肖俊學贊同地說,「買只兔子也是好的。」
「你來我們村也不短了,你是了解我的,我這個人除了愛喝點酒,別的還算可以。一沾點「貓尿」我都扇自己嘴巴子。」劉喜說著舉起酒杯,「上次把你推倒那個事其實我都不想提,對不住你,都在酒里了。」
情緒一到,酒杯一碰,兩人都灌了一大口。肖俊學放下酒杯,第一次向劉喜抱怨起來:「那回是我的問題,不該翻牆進來找你簽字,怎麼說呢,不簽又不行。駐村書記其實最應該搞的事情是幫村裡跑項目,結果天天讓打卡拴在村裡。我也沒辦法呀。扶貧工作必須避免疏漏失誤,但是現在要求零差錯,壓力很大啊。我給你們算賬必須精確到幾毛幾分,四捨五入也不行,不敢不精細呀。」
「你也不容易。」聽了肖俊學的話,劉喜也不禁感慨。
「檢查組進村,看的就是我們的工作有沒有痕迹,一看錶格,二看照片,三看入戶。你把門鎖了,我只能翻牆進來。那些單子說實話鄉里也沒辦法,有時候上面來個領導檢查指示,鄉里就得在舊錶上加加加,填過的表格只能重新填。我給扶貧辦寫了信,反正我也要回去了,不管了,該反映的一起說清楚……」
劉喜從沒想過,堂堂駐村書記竟然還有這麼多不得已:「早你也不說呀。來的第一天找我喝兩杯,難處擺出來,老哥我還至於為難你嗎?」
「不好說。」肖俊學捏起個花生米開玩笑地說,「前腳喝完你後腳一舉報我就完了。」
「小看你哥。那是人乾的事情嗎?」
話音未落,肖俊學的手機響了,可不等他接起來,劉喜便一把搶了過去:「喝酒。都不幹了,誰派活也不用管。」
肖俊學趕緊搶回手機,來電的可是李來有。不想電話講完,他更慌了——除了李來有,電話那頭等著他的還有副縣長蘭茂林。肖俊學對著劉喜家髒兮兮的鏡子照了照,又衝到水龍頭旁洗了洗臉,一邊收拾東西一邊嘟囔:「完了完了,臉紅得像個猴子屁股,讓副縣長看見徹底完蛋了。」
「怕挨罵就別去。我要是你就假裝生病崴腳拉肚子,手機一關就說沒電了。破電話你非要接。」
肖俊學可不敢學劉喜的做派,他腳步匆匆地離開了。身後傳來劉喜帶著醉意的招呼:「傻成你這樣的也不好找。杯子底等你回來喝完我再給你簽字啊!」
因為分管農業,蘭茂林下鄉一般都是直奔田間地頭。肖俊學騎著車趕過來,不言不語地跟在一行人的後面。不過李來有還是很快發現了他,立馬把他叫到了最前面。
蘭茂林上來便直接問道:「貧困戶房屋改造覆蓋保溫層是怎麼回事?」
這是肖俊學寫給扶貧辦的信里反映的問題,可當著縣、鄉、村三級領導的面直說,他心裡有點發怵。他偷偷張望了一圈,大家明顯都在等他開口,無奈他只好支支吾吾地說:「我覺得可能會有點不實用……」
蘭茂林看出了肖俊學的顧慮,輕輕打斷了他:「那份提議扶貧辦和農業農村局都看過了,你就直接說。」
「你寫都寫了還怕說?」見他還在猶豫,李來有笑著補了一句。
這般情景讓肖俊學下定了決心,他擦把汗說道:「按規定是房子外面都要覆蓋保溫層,每家貧困戶的房屋都要改造。村民習慣在外牆上掛梯子堆雜物,剛搬走又堆上,保溫層一碰就壞,每平方米一百多塊錢,第一批已經壞了一大半,反覆浪費,第二批也馬上要開建了。」
「又不能時時刻刻看著他們。」三寶在一旁附和道。
肖俊學接著說:「我去找過規劃部門,他們說施工方案是按建築規範統一標準定的,要麼就別建。三寶主任去問施工單位,那邊說不按圖紙建,驗收就通不過。」
李來有也跟著說:「用不著辦的事還必須辦,眼看著浪費資金,之前就反映過。」
蘭茂林點點頭,明確表示這件事回去就抓緊商議。隨後,他看著臉色泛紅的肖俊學問道:「喝酒了這是?」
肖俊學緊張地又擦了把汗,沒敢承認:「一路小跑過來出的汗。」
蘭茂林沒有責怪的意思,順著田間小路一邊前行,一邊對李來有說:「說實話,搞駐村這種基層工作有時候還真得喝一點。以前我第一次上老鄉家裡,干坐著不動,什麼都辦不成,而一碗米酒喝掉,事情就好說了。」
一直看著領導臉色的李來有聽了這話,趕忙推薦起肖俊學來:「他爸爸和我是高中同學,爺倆一樣,聞一下酒瓶子臉就紅了。」
「來有書記晚上還給你在鄉里安排了歡送儀式,中午就喝多了,這還能行?」三寶順著話茬開起了玩笑。肖俊學憨憨一笑,終於放下了緊張的情緒。距離離開長嶺村的時間越來越近了,肖俊學覺得能多辦成一件事就多辦成一件事。下面他要張羅的就是教育局給村裡捐書的事。
送走領導之後,他一邊和村幹部做交接,一邊把捐贈的書單交給了三寶:「數量和書架我都預估過,剛剛好。我們局長這兩天要去省里開會,也不過來了,局裡宣傳科科長的意思是乾脆讓我找輛車拉回來就行。如果鄉里沒意見,捐贈儀式就不搞了。」
「鄉里太沒意見了。」三寶高興地說,「李書記就怕你把領導們都給整過來。就這麼辦了,讓法蘭廠派輛工具車。哪天呢?」
「局長明天上午出差。」
「那咱們就明天……」
三寶話未說完,手機就響了。他聽了沒兩句,眉頭立刻擰在一起問道:「早就和你說過了,不怕下雨就怕天晴,這種事情都是有後勁的。塌的是哪個路段?交通局的通知了沒有?」
肖俊學一聽便知道又出了事,立馬和其他幾個村幹部去拿鐵鍬和掃帚。待三寶放下電話,幾個人急匆匆地便往外走。
到達現場,情況似乎比想象的要輕鬆一些。三寶一邊清理一邊說道:「修路既是好事也是壞事,什麼塌方滑坡,其實都是修路鬧的。」
肖俊學頭一回聽到這樣的說法,不解地問:「結構破壞了還是怎麼?」
三寶搖搖頭:「具體道理我也不懂。教育局捐贈的幾千本書你都讀了也不知道?」
肖俊學搬起路面上的一塊碎石,忽然想起一件事:「主任,之前環保整改關停的那些小廠子,最近我看有的又偷偷開了。」
「是嗎?」心知肚明的三寶敷衍地答道,「回頭我去瞅瞅。」
說話間,眼前的路面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了。幾個人往前走了一段,不想拐過一個彎卻被嚇住了——前面的塌方更大更多,顯然靠他們幾個人是清理不過來了。
三寶掏出手機打電話叫人,大概是離山體太近的緣故,手機信號變得極不穩定。他轉身往回走了一段,話還沒說完,忽然聽見轟隆一聲。三寶不禁打了個冷戰,多年的生活經驗告訴他,這是再次塌方的聲音。身後一聲悶響突如其來,三寶猛然轉回頭一看,在一片驚呼聲中,他眼睜睜看著肖俊學被一塊從天而降的山體砸倒在地,一瞬間,肖俊學從三寶的面前陡然消失了。
李來有和三寶並肩走出縣醫院的大樓,熟悉的樓道這次走下來感覺格外漫長。兩人在停車場外面停下,佝僂著坐在路牙子上。三寶從兜里摸出香煙,遞給李來有一根,自己也點上了一根。
李來有好久沒抽煙了,對著三寶遞上的打火機,半天才把煙點著。他吸了一口,覺得有點嗆嗓子,咳嗽了兩聲,抬頭正好看見自己髒兮兮的車。
「我那個車不知道怎麼了,剛換了沒多久,剎車片老是吱吱響。你介紹的那個修車的是不是給我換了箇舊的?」
「不能吧。」三寶擺弄著手裡的打火機,「他還想不想在鹿泉鄉幹了?」
李來有又吸了一口,終究感覺抽不慣了。他把半截子煙扔到地上,拿腳慢慢踩滅,心不在焉地說:「雜訊倒不怕,別他媽哪天跑到路邊剎不住車再掉到臭水溝里去。」
「一會兒我開過去讓他拆開看看,不行就換個新的。我在旁邊盯著他。」
李來有沒接話,一陣風吹過來,這麼熱的天他卻覺得後背冒涼氣,不禁縮了縮脖子。半晌,他看著自己的破車,失神地喃喃說道:「怎麼和他家裡交代啊?」
夜裡,劉喜在屋裡點了根蠟燭。電線還沒接上,他借著燭光在幫扶手冊的最後一個評價欄里認真地寫了個「很好」。他手邊還放著肖俊學中午喝剩下的半杯白酒。
鹿泉鄉政府食堂里,餐桌上擺滿豐盛的菜,中間放著一個小小的蛋糕,大家興奮地布置著,想給肖俊學一個充滿驚喜的歡送儀式。
肖俊學的父親和兒子身量差不多,也是瘦瘦小小的。肖俊學父親住在縣城的一個老小區里樓下的小房有點漏水。上次和父親打電話,肖俊傑還在囑咐父親一定等自己回去一起修補。
可是,所有的這些都永遠等不到肖俊學了。傍晚的公路上,李來有的破車時不時地吱吱作響,伴隨著他號啕,漸漸隱沒在夜色中。
劉巧珍沒有按照兒媳喬麥的計劃轉入康復院區,輸了幾天液便出院回家了。梅曉歌和主治醫生通了電話,聽說母親狀況尚可,想著回家康復還能減輕一些姐姐的負擔,便沒再堅持。
新的問題很快又產生了——母親不願吃藥,總說自己不難受,吃藥多餘。姐姐無奈,便開始四處打聽偏方,而梅曉歌最近新得到的消息是,需要吃蝗蟲。
梅曉歌不信這些旁門左道,他想:「要是偏方真能治大病,那還要醫院做什麼?」可他自己不信,不代表別人認為他不信。第二天晚上,鄭三便帶著一桶鮮活的蝗蟲和一張中藥方敲開了梅曉歌的門。
一起晨跑了這麼長時間,鄭三已經和梅曉歌相當熟絡了。他一進門便反客為主,洗刷茶具,準備泡茶。
梅曉歌看著這張手寫的方子,無奈地說:「我媽的問題就是諱疾忌醫。她總想能拖一天是一天,可很多毛病都是拖出來的。」
「北京的大專家都看了,肯定沒問題。書記晚上喝點岩茶可以吧?」鄭三殷勤地問道。
「我都可以。你要是不來我都沒時間鼓搗這些東西。這個方子是哪裡來的,要不要給中醫院的人看看?」
「就是市中醫院給開的。」不打無把握之仗的鄭三早已安排妥當,「我姐夫和那個院長是親戚,我問了,他也說沒聽過蝗蟲能治腦血栓。」
「那你還抓了一堆過來?」梅曉歌指著裝蝗蟲的塑料桶說。
「咱先備著,萬一要有急用,這東西還真不太好找。」說話間,鄭三已經洗完了茶具開始鼓搗他帶來的茶葉。各色茶葉好幾盒,散鋪了一桌。梅曉歌見其中一盒離他太遠夠不著,便拿起來遞過去。可上手一拿,梅曉歌馬上察覺到了異樣——這盒茶葉標著凈重250克,現在沉甸甸的恐怕不止這個分量。
梅曉歌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鄭三,直接打開了盒子,而裡面裝的是幾沓百元鈔票。鄭三泡茶的動作始終未停,梅曉歌笑著說:「你這個茶我喝了還怎麼睡得著?」
鄭三說得真心誠意:「現在的紀律咱都懂,我也沒時間去看看阿姨,書記平時對我這麼好,就是一點點心意。」
梅曉歌也不無坦誠:「現在講的是親清政商關係,政府為你們服務是應該的。今天開會我還在說,讓稅務和工業園區把每年的新政策都梳理一下。以前都是你們上門問,總有搞不清楚的,現在讓他們主動把福利告訴你們,一目了然,你們得到了實惠,自然也會給政府點贊。減稅退稅,我應該給你錢,你現在反過來給我送錢,這不是開玩笑嗎?」
「書記,說實話呀,這算什麼呀,你也知道我……」
解釋的話還沒說完,鄭三便被梅曉歌打斷了。「現在的紀律有多嚴你還是不知道,你的好心和好意一不留神就把我害了。說實話也就是我晚上敢給你開門,有人為了清白廉政,都不和企業接觸,當然那也是懶政怠政。沒有私心,接觸一下怕什麼?」說著,他抬頭看向鄭三,「蝗蟲留下,錢拿走。」
鄭三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梅曉歌已經舉起了茶杯:「喝茶。」
這一夜,借調到縣城的王晚菊悄悄回了家。半個月的工夫,曾經被她收拾得井井有條的家已經亂得沒了下腳的地方,吃的、穿的、用的,亂糟糟扔得到處都是。王晚菊放下背包,順手就開始整理,一邊走一邊收,待她走進裡屋,正看見搬著一堆雜物的丈夫樹哥。
看這架勢樹哥應該也是在收拾屋子,可當慣了甩手掌柜的他終歸是不得要領,東挪挪西靠靠,鼓搗了一番不過是換了個地方亂堆亂放。樹哥沒有了往日的冷漠與跋扈,他甚至不敢直視王晚菊的眼睛,說話的聲音也有些怯怯的:「我熬了粥,在鍋里,是給你留的。」
「我吃過了。」王晚菊的語氣一如從前。
「也沒打個電話,我去接你呀。」
「本來要明天回來,今天有個順風車。」
王晚菊說著又開始幹活,彷彿一停手就不自在。可她沒想到樹哥上前一把攔住了她,眼巴巴地哀求道:「我媽天天讓我去找你,我說你在縣裡,在縣長旁邊上班,又不是回了娘家,怎麼去找。她也不聽,也害怕,以為你不回來了。我是想去又不敢。村主任說你明天回來,我想著趕緊收拾收拾家,可翻出來的東西又不知道往哪放,越收拾就越亂。今天我把剩的酒全喝完了,以後再也不沾一滴了。那天和鄉長也說了,以後我要是仍不像個人再打你,不用別人,他們幾個就把我打死。這次回來就別走了,行嗎?」 王晚菊沒言語,她輕輕掙脫了樹哥的手,默默地望向窗外的院子。月光灑在地上潔白一片,王晚菊輕輕地嘆了口氣。
林志為躺在值班室的床上輾轉反側。一到家,母親就揪著小萍的事吵個沒完,縣政府值班室成了他的避難所。袁浩打來電話,幫林志為母親當說客。林志為不怨他,都是被母親逼的。袁浩的話他也聽進去了一些,可母親堅決不讓小萍進門,他能值多久的夜班呢?他得想個出路。
剛才下電梯的時候,林志為看見公告欄里貼了一張大海報,寫著「鄉村振興你我同行——光明縣駐村幹部招募令」。夜深人靜,一個念頭在他的腦子裡上下翻騰。他掏出手機見時間還不算太晚,鼓足勇氣給艾鮮枝發了一條微信。
第二天,林志為早早來到艾鮮枝辦公室,詳細認真地彙報工作:「和覃縣一起的河道治污推進得很順利,李來有書記每天都去現場盯著,他說明天來縣裡開會的時候也會當面向您彙報。」
「每周的進展也要同步給市裡。不管上面看不看,都要報。」艾鮮枝一邊批文件一邊囑咐道。
「明白。另外,《關於深入貫徹省委領導關於新州市未來發展的實施意見》這個文件,范主任問只是簽發還是要上會。」
「這裡面都是有項目的,以後都是有錢的。上會之前讓各個局提前仔細看,做好對接。發改委報項目要報好,以前的項目說『做不好』還可以修改,現在都不行了,只有一次機會。」艾鮮枝說完抬頭看了看正在奮筆記錄的林志為,想起昨晚他發給她的微信消息她還沒有回復。林志為是她來到光明縣后遇到的最滿意的聯絡員,雖然還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但貴在真誠不油滑。艾鮮枝想:「也許正是因為這個性格,所以他才會傻乎乎地放棄現在的職位,主動要求駐村吧。」
艾鮮枝問林志為:「你昨天發的信息我看了。駐村書記是你自己想去,是嗎?」
「我想去試試。」停頓片刻,林志為回答說。
很快林志為就接到了范太平的通知,駐村的事情明天就開始走流程。對於林志為的決定,范太平沒有明確表態,但他帶來了一句艾鮮枝的原話:「主動申請下鄉鍛煉是好事。」
下午,梅曉歌給他們這一批的駐村幹部開了動員會。會後,林志為在門口剛巧和梅曉歌遇上。聽徐泳濤介紹完,梅曉歌笑著問:「聽說你是主動報名,縣長能這麼大方放你走嗎?」不等林志為回答,他又說:「她說你很細心。能讓艾縣長滿意的人可不多。」
林志為沒想到,他一直忐忑的心終於放下了。不過,一條來自小萍的微信消息又讓他心裡泛起了波瀾:「你瘋了,多少人想給縣長當聯絡員,你要去駐村?」
隨著時間的推移,梅曉歌母親生病的消息從縣委大院傳遍了縣城,又從縣城傳到了隔壁的九原縣。母親和姐姐一家住在九原縣,曹立新說什麼也要上門拜訪。
曹立新看上去和之前別無二致,說起話來依舊聲如洪鐘,底氣十足:「老媽媽我就跟你講,你這種情況最多半個月就可徹底恢復。我爸當年比你厲害多了,說話都要流口水,現在爬山比我都快。好好休息,想吃什麼讓姐姐隨時給我打電話,二十四小時開機,一定搞好服務……」
曹立新一通安慰加保證,讓劉巧珍頗為感動。梅曉詩走出卧室,給曹立新和梅曉歌端上了茶水后,便開始張羅午飯。梅曉歌趁機挽留道:「中午我姐做熱湯麵,你吃面片還是麵條?」
「下次,等老太太好了再說。」
「和你吃飯還得預約,有接待啊?」梅曉歌笑著問道。
曹立新喝了口熱茶,搖搖頭:「向你學習,也回趟家,不能讓人老說咱們不孝順。老頭血壓最近不穩,老覺得自己人定勝天,不實事求是,不按時吃藥,我回去給他上上課。」
話說得在理,但這明顯不是曹立新的風格。以往,他忙得腳不沾地,沒有時間探望父母,如今這光景顯然是閑下來了。聯想起喬麥前幾天說的話,梅曉歌悄悄端詳了一下曹立新。和之前意氣風發的利落相比,他現在在形象上似乎有些鬆懈,頭髮長了,胡茬子也露了頭。梅曉歌想了想,還是從手裡的茶聊起來:「我是不懂,你看看,這個茶怎麼樣?喝不慣就換一個。」
曹立新一如既往健談,簡單一句話就能勾出一肚子詞:「再好的茶在我眼裡也是樹葉子。跟什麼人學什麼話,當年我給領導當聯絡員,那時候還叫老闆和秘書,他連白茶黑茶,熟普生普都分不清楚。你這是什麼?」
「我也是抽屜里隨便拿的,不管好賴都是新茶。」梅曉歌略略停了一下,壓低聲音問道,「舉報信那個事情我也是前天才聽說,沒什麼大問題吧?」
曹立新搖著頭吹了吹水面上的茶葉,輕描淡寫地回答:「還能在這和你扯,能有什麼大問題?」
梅曉歌笑了笑,以為他不想多談,便隨口問道:「這個茶我怎麼覺得有點發苦,是不是太濃了?你喝得慣嗎?」
不想曹立新自己主動打開了話匣子:「招商引資開會,我在市裡彙報的那個項目,前景是好的,模式也沒問題,可企業的資金鏈斷掉了。有些蝴蝶效應是想不到的,那邊扇扇翅膀,我這邊就大風暴了。」
「就這個事?」
「產業園建設之初多少也有點缺口。當初挪用了點別的款子,說實話最壞的結果我已經想到了,無非幾封舉報信。我只要把握好兩條底線,第一不犯罪,第二自己不謀私利,就可以了。說句不好聽的,太平官誰不會當,只要沒有私心,看你怎麼選了。」曹立新抬頭望向門外,既像是訴說又彷彿是在辯解,「從剛上班干到現在,什麼程度的違紀免於處分,什麼程度輕微處分,什麼程度可能丟官,多大的危機會被追究刑事責任,大家心裡都有數。做事情冒點險是必要的,犯規嘛誰不犯規,被舉報的風險我自己承擔就是了。」
身在其位,梅曉歌能體會曹立新的感受:「這就是戴著手銬跳舞。」
「還踩著鋼絲。」曹立新接著說,「我沒你跳得好,掉不下去就可以了。又不是為我自己,還不是為了九原縣。挪用的資金一沒有流向個人腰包,二沒有揮霍浪費,說白了我連公車都沒有換輛新的,也從來沒有搞過公費旅遊,別的就無所謂啦。」
曹立新說的都是事實,但對他以往大幹快上、急功近利的做法,梅曉歌還是有些不同意見:「往安全和長遠的角度說,有些事情還是得多論證。擔當是一回事,錢是另外一回事,浪費的土地也會很麻煩。你那片當初都是耕地吧?別留下什麼後遺症。」
曹立新不以為然:「好人難做啊。沒有經濟模式才是最大的後遺症。我把產業園搞起來就像開飯店,炒鍋一架,徽川魯粵你隨便炒啊。」
「現在是顧客要投訴。好溝通嗎?」
問題似乎又回到了原點。曹立新沒有繼續回答,他放下茶杯,意有所指地說:「這茶是有點苦。」
冒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李來有親自把林志為送到了長嶺村村委會。
車子剛一停穩,等候多時的三寶便立刻上前打開了車門。李來有向林志為介紹完幾個村幹部之後,對三寶說:「這是林志為,縣長的聯絡員,現在給你當聯絡員了。」
「不敢不敢。」三寶滿臉堆笑地握住林志為的手說,「日盼夜盼呀,咱村終於能來個領導。小林書記一來錢就跟著來啦。這裡和縣裡不一樣,條件有限,委屈啦委屈啦。」
「沒有沒有,我什麼都不挑,沒問題的。」林志為誠懇地回應著。他的話既像是表態,又像是給自己加油打氣。
此時,準備離開的李來有邊走邊說:「人家女朋友在鄉中學,在哪住還不一定呢。」
三寶和幾個村幹部心領神會地相視一笑。前一秒還被三寶的熱情所打動,后一秒便好似被假動作晃了一下,林志為的情緒在鄉間的小土路上一陣顛簸。他本想解釋兩句,但還未張口便被三寶他們擁著走進了村委會。
一走進辦公室,林志為本能地挺直腰板,可村委會的氛圍一點也不配合他的嚴肅。屋子裡煙霧繚繞,雖說坐在這裡的都是村幹部,但他們有的穿拖鞋蹺著二郎腿,有的邊抽煙邊隨地吐痰,有的抱著大茶缸,吸溜水的聲音大得恨不能傳出二里地。
三寶站在門口接電話,不知道是不是屋裡太吵,他說話也是扯著嗓子大聲喊叫:「行了,你也不要喊冤了,聽我說。你家那隻鵝已經被碾死了,你給縣醫院打『120它』也活不過來,死了就死了。你天天把那鵝掛他家門口算怎麼回事?你這是什麼,開棺驗屍啊?法醫來了也得先訓你。你這樣,把鵝送過來,按市場價賣給村委會,晚上燉一鍋,讓全村六十五歲以上的過來吃肉喝湯。你爹也夠歲數。關於賠禮道歉,那一家也同意,這個事情就了了。你要同意那就這麼辦,要是不同意你就拿一根棍子,準備好賠償的醫藥費,安頓好家裡的孩子,和鄉派出所提前打個招呼,過去砸東西打人隨你便。想通了告訴我。」
掛斷電話,三寶走過去坐到林志為身邊,剛想說話口袋裡的手機又丁零零響起來。他眉頭一皺,邊掏兜邊罵罵咧咧道:「怎麼還沒個完了?啊呀,是書記呀。」
三寶明顯加快了手上的速度,聲音也馬上變了樣:「嗯嗯,李書記你說。又有人偷著砍樹?大白天的,不能吧?」
嘴上雖然這樣說,但三寶其實對實際情況心知肚明。掛斷電話,他帶著林志為和幾個村幹部上了後山。雨下得不大,但足以讓山路變得泥濘難行。林志為穿著皮鞋,狼狽地走在一行人的最後面。這夥人數他最年輕,也數他喘得最厲害。
好不容易找到現場,除了幾道拖拉機的輪胎印子,一個盜伐人的影子都沒看到。兩棵樹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被運走,顯然他們逃竄得很倉皇。三寶從地上撿起一把斷鋸,氣呼呼地罵道:「以前都是半夜,他媽的現在大白天就開始偷上了。」
「這種情況要怎麼防?」林志為走上前問道。
「能怎麼防呀。」三寶指著周圍的山路說,「看看這連條正經路都沒有。這幫人打一槍就換個地方,無非就是多跑幾次,逮不逮得住看運氣吧。公路都在村外頭,後山這一塊全都是羊腸小道。這還是修過的。村民從生出來開始就在這打來回,現在推著板車翻山頭,跑得比兔子還快,你能有辦法?」
望著四下里高低蜿蜒的小路,林志為第一次感受到了鄉村基層工作的艱難。
下了山已是傍晚,三寶帶著林志為去村食堂吃晚飯。桌上擺了三個大盆,一盆乾飯,一盆稀飯,還有一盆土菜。三寶從柜子里拎出一瓶泡著蛤蚧和枸杞的白酒,往林志為跟前一放:「喝多少自己倒。」
林志為趕忙推辭:「主任我過敏,一喝就起蕁麻疹。」
三寶拿出自己的酒杯說:「沒人勸你喝,不想喝就拉倒,在這不用撒謊。」林志為又解釋了兩句,可三寶斟酒打斷了他:「隨你便。咱這地方是山村,還挨著河,我這腿和膝蓋都讓濕氣給浸壞了,藥酒有好處。以後想喝自己倒。」
見三寶端起酒杯要喝,林志為有些不好意思,連忙端起茶水說道:「基層工作經驗我什麼都沒有,以後真的還得主任多指教,我就以茶代酒……」
三寶夾了一大口菜塞進嘴裡,筷子一揮說道:「茶和酒不重要,最要緊的是你得知道老百姓在想什麼。說句大白話,大部分村民就是看別人怎麼辦,人人都在看,所以幹部要帶頭,什麼事情你都要先帶頭。搞基層工作該強就要強,不強當不了村書記。到鄉鎮也一樣,你以後肯定是要往上升的,不硬氣點沒人服你呀。什麼叫硬?喝酒你也要最後一個吐。」
一頓似是而非的東拉西扯讓林志為有些摸不著頭腦,三寶也看出這位新來的駐村書記有些嫩,於是他把酒杯一放,乾脆直截了當地說:「你鍍你的金,我干我的活,沒什麼指教不指教的。扶貧攻堅說長不長,你是縣長的聯絡員,怎麼都要給村子里搞點資源吧。有好處誰都對你客客氣氣的。吃飯吃飯。」
這一夜,林志為依舊輾轉反側。他一邊琢磨著三寶的話,一邊和床上來無影去無蹤的小蟲子做著鬥爭。報名的時候他一腔熱血,也做好了吃苦的準備,但工作的難度超乎想象。再後面呢?
後面更難。因為是接替肖俊學的位置,所以林志為首先要面對的就是劉喜。肖俊學的犧牲讓劉喜難過了好一陣子,可他的懶病卻並未消除,加上念著肖俊學的好,劉喜看著新來的林志為更加不順眼。林志為上門核對情況,他懶懶散散話也不好好說,說來說去就是一句話:「吃不飽飯沒力氣,啥也幹不了。」
林志為看了看米缸和灶台,確實空空如也,便拉上劉喜去鄉政府領了兩袋大米、一桶油外加一百塊錢。簽字的時候,劉喜看看沉甸甸的大米,無精打采地問:「這也沒有油啊?」
黃立清知道他的底細,嫌棄地說:「你先簽,我去給你拿呀。」
林志為看看時間,他還要在鄉里辦點事,便對劉喜說:「你把大米弄回去,先吃飽飯,我還要辦點事情,一會替你把油領了,晚上給你送過去。」說完,他和黃立清並肩朝辦公室走去。
鄉政府門口的台階上,劉喜守著兩袋大米一步也沒挪動,耗了大半天終於見遠處駛來一輛電動三輪車,是送桶裝水的。劉喜老遠就招呼起來,車停到跟前後他拍拍身邊的大米問司機:「小兄弟,送到長嶺村多少錢?」
司機伸出三個指頭。
林志為騎著電動車回到長嶺村村委會已是傍晚時分,剛進院子便看見三寶陪著個中年男人走出來。一見到他,三寶興奮地抬手招呼:「看看我們長嶺村的幹部多守時,回來得剛剛好。小林來,這是鄉供電所曹大所長。鹿泉鄉那麼多的村子,曹所長最照顧的就是咱們。」
曹建林顯然早聽說過林志為,不等他開口便搶先說道:「我們艾縣長的聯絡員這麼年輕?」
林志為下車和曹建林握手打了個招呼,曹建林自來熟地說:「你叫小林,我叫大林,這你得叫一句建林哥吧?」
三寶看出林志為接不上話,連忙跟著說:「我比建林哥歲數大,但今天也跟著小林叫了啊。走地老母雞我都聞著味了,走,你們親哥倆邊吃邊聊。」
食堂的餐桌上已經擺好了剛出鍋的柴雞燉山菇,熱氣騰騰的一大盆,味道確實很香。角落裡還擱著兩隻捆了腳的走地雞和兩箱柴雞蛋,這是三寶準備給曹建林帶走的。
平日里和李保平、劉亞軍這些人稱兄道弟,曹建林到了村裡自然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派頭。兩個作陪的村幹部起來敬酒,他連身子都沒欠一下,瞥了瞥二人的杯子,拿起酒瓶給他們添到到溢,才高傲地舉杯輕輕碰了一下。兩個村幹部異口同聲地說了句「步步高升」,一仰脖把酒都幹了。
酒杯一空,三寶趕緊上前殷切地給曹建林添酒,一邊倒一邊奉承著:「今天喝多了說句吹牛逼的話啊,這也就是我本人,別的村子你去請建林哥試試看。得拿號、排隊,半年以後要不要去也得看心情,是不是?」
曹建林被捧得相當舒服,指著林志為說道:「送你來的李來有,本來晚上是他非要安排,一下午給我打了三個電話,我是真不願意去。一天到晚喝酒,把胃也搞壞了,在家裡搞點稀飯鹹菜多舒服。你們三寶主任說來了個新朋友,那我得來看看。」
這種互相抬轎子的吹捧話,一般人多少也會應承兩句,偏偏林志為聽也聽不懂,接也接不上,只會低頭聽著,彷彿置身事外。
三寶在一旁暗暗著急,話是沖著林志為說的,他不能搶過來,只能提點著說:「看看我們小林書記多低調,在縣長身邊就得這樣,到了咱們村子里該放開你得放開呀。來,敬建林哥一杯。」說著,他倒了一杯酒,塞進了林志為手裡。
林志為趕緊起身想攔住三寶,但為時已晚,他看看手裡的酒杯對三寶解釋道:「主任我確實是過敏,以前喝過一次差點住院,縣醫院的大夫說再也……」
三寶更著急了,曹建林這種人什麼事都在酒里,今天你拂了他的面子,往後再找他辦事可難了。所以無論如何,他也得讓林志為把這見面的第一杯酒陪著喝了:「啊呀,男人怎麼能說自己不行?都是越喝越吐就越能喝,建林哥是誰敬的酒都會喝嗎?」
林志為情知是躲不過去了,便端著酒走到曹建林跟前,勉為其難地說:「建林哥我敬您,希望您以後多支持村裡的工作。」
一直穩坐釣魚台的曹建林終於站了起來,笑著和林志為碰了碰杯:「我就喜歡和年輕人打交道,搞掉。」
往常在這個位置上,曹建林一聲令下,還沒見過干不掉的酒,可林志為偏偏與眾不同——雙手鄭重地端起酒杯之後,他只是輕輕地抿了一小口。
三寶的臉都綠了,看著曹建林臉上消失的笑容,他下意識地戳了戳林志為,可林志為不僅沒注意到眾人表情的變化,還領會錯了三寶的意思,拿出手機對曹建林說:「我能加您微信嗎?」
曹建林冷著臉沒接話,他坐回自己的位置,扯了扯領口,有些不耐煩地問:「你們這地方怎麼這麼熱?不通風嗎?」
不等三寶開口,一個村幹部立刻起身去找空調遙控器,三寶則滿臉堆笑地張羅著曹建林吃雞,不停地往他碗里夾菜。饒是如此,一頓飯吃完,曹建林的臉色再沒露出一絲笑。
送走曹建林,三寶的心裡一直咯噔咯噔的,而林志為茫然地不以為意,還惦記著給劉喜送油,不等三寶跟他說話便騎著電動車走了。
到了劉喜家,林志為動氣了,尤其是聽說劉喜花三十塊錢雇車把大米拉回來,他感覺自己簡直是上當受騙——哪有這樣大手大腳的貧困戶!
這回輪到劉喜不以為意了,他帶著幾分醉意對林志為說:「自己找杯子啊。雞翅膀和爪子都給你留著呢。」
看著桌子上的殘羹剩飯和半瓶白酒,林志為氣憤地質問道:「你把一百塊錢全都花了?」
「還剩十塊,明天搞點啤的。」劉喜毫不掩飾地答道。
林志為氣得心頭冒火,他二話不說,拎起地上的兩袋大米,轉身往外走去。劉喜還在念叨那桶油,見他這個架勢趕忙問道:「拿我米要去哪?什麼意思啊?」
「要吃去村委會,自己扛回來。」
「你的單子還要不要填了?」
「你隨便!」林志為扔下這句話,甩上大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