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1章 奇貨:忽汗城(46)
第311章 奇貨(Ⅵ):忽汗城(46)
如今再深究伍自安這樣做的目的,以及他內心的真實想法,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也許真的如他所說,他已經累了,他到現在才看清楚,過去的一切,曾經的貪慾,到頭來變成的都是空虛和疲憊,這也是他認為鄭蒼穹和陳泰東早年的選擇是正確的主要原因——只有他們兩人才看清楚了未來,看清楚了隱藏在表面之下的無奈和未知。
刑術提著封冥刀,看了看那入口,問唐倩柔:「你們怎麼辦?」
唐倩柔看著阿樂,阿樂微微搖頭,唐倩柔道:「我們要離開這兒,我答應過他,我退出,其實我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了,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要求。」
刑術道:「說。」
唐倩柔道:「有一天,如果你找到了奇門,知道了裡邊到底放著什麼,一定要寫封電郵告訴我。」說完,唐倩柔將自己的電郵地址給了刑術。
隨後,阿樂和唐倩柔也走上階梯離開,離開時,阿樂走到古拉爾跟前道:「走吧,再留下沒有任何意義了。」
古拉爾搖頭:「我還沒有拿到我該得到的酬勞,你們應該慶幸,如果不是那個老頭兒,我肯定不會放過你們,這是你們欠我們的,幾十條人命,值多少錢,你們自己算。」
阿樂遺憾道:「古拉爾,人命是無價的。」
「所以,我必須要拿到酬勞。」古拉爾讓開一邊,「你們要走就快走,否則我說不定會後悔。」
阿樂牽著唐倩柔走上階梯,直到兩人的身影消失在上方之後,刑術才領頭鑽進那個洞穴之中。
……
哈爾濱,呼蘭,連九棋祖宅。
夜,零下三十五攝氏度,這是入冬以來,哈爾濱地區最冷的一晚。
於中原如從前一樣,提著燈籠,拿著手電筒在布滿積雪的院落中巡視了一圈,用手電筒照了照牆頭,確定那裡沒有人攀爬過的痕迹之後,這才轉身慢悠悠回到那個由牲口棚改成的鍋爐房中。
整個祖宅中的暖氣,都是由這個鍋爐房來提供的,因為裡邊有些東西,如果一直保持在零下,會凍裂的。所以,幾十年來,只要入冬,於中原都會守在這個鍋爐房中,隨時注意著室內的溫度。
當於中原走到鍋爐房門口的時候,他聽到有什麼東西落在了院內,他慢慢轉身,舉起手電筒照著,卻只看到了雪地中有半個不是太清晰的腳印,那腳印很快就被天上落下的雪花所覆蓋。
於中原笑了笑,沒有進鍋爐房,而是通過廊檐走向了中間的主屋,將燈籠掛在旁邊后,掏出鑰匙打開鎖,拿起三炷香點燃,給赫連家的祖先上香。
就在他磕頭上香的時候,一個人出現在門口,人影透過燈籠光慢慢鋪在主屋的地面,覆蓋在俯身磕頭的於中原後背之上。
於中原磕完頭,將香插好后,也不轉身,只是看著牌位,道:「既然來了,就表明身份,不要這麼神神秘秘的。」
來者輕笑一聲,走進祖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錢修業。
於中原微微側身,看了一眼錢修業,笑道:「原來是幽州王呀,這麼多年來,你總算是現身了,是不是找不到藏在這裡的東西,實在沒辦法了,才現身來逼問我?」
錢修業背著手站在那兒,冷冷道:「這些年,我也不是什麼都沒有找到,我找到了你過去的身份,找到了你的家人,你應該不知道吧?你的孫子已經結婚了,前不久才結的婚,你孫媳婦兒很漂亮,單位也不錯,你不想這一切被打破吧?」
於中原轉身,看著錢修業:「威脅?」
「對。」錢修業淡淡道,並不否認自己的卑鄙行徑,「我想了五種最悲慘的方式來結束你家人的幸福,保證讓他們生不如死,相信我,我有這個能力。」
於中原點頭:「這麼說,當年九棋被人陷害,幕後操縱的人就是你?」
錢修業道:「明知故問。」
「不。」於中原道,「我是真不知道,就連鄭蒼穹都不知道,更何況我?」
錢修業道:「是呀,你和鄭蒼穹的關係就連連九棋自己都不清楚,更不清楚他赫連家的秘密,其實就在你的身上。我也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找到了赫連家遺失的那本族譜之後,才發現了其中的端倪,我就奇怪了,為什麼赫連家世世代代都有一個家僕的名字會寫進族譜中呢?這太蹊蹺了。」
於中原只是看著錢修業,同時慢慢挽起自己的袖口。
錢修業繼續道:「我嘗試著從能調查的家僕那兒入手,也就是在你之前的頭兩代,發現奇怪的是,這些人的身份不是囚犯,就是犯過罪又幡然悔悟的人。因為不是幡然悔悟的人,不會認命在赫連家當個家僕。但是我納悶呀,為什麼在連九棋父母死的那一年,我沒發現赫連家有什麼家僕呢?然後我想起了你,你這個赫連家的鄰居,幾十年來從沒有搬過家的好鄰居。」
於中原依然一句話不說,就那麼冷眼注視著錢修業。
「你會不會就是赫連家的家僕呢?我開始調查你,雖然是前幾年才開始調查你的,但是卻有了令人驚訝的結果,你父親竟然是潛伏下來的特務,而你也從小就受你父親的影響,不巧的是,你父親和他的一眾所謂的兄弟,在某夜離奇被殺,你開始無依無靠,這個時候,出現了一個人,這個人撫養了你,你的養父就是上一代的赫連家家僕。」錢修業的臉上終於有了笑容,「你養父為了培養接班人,找了你這個特務的兒子,如果你爹和他的那些同夥不死,你的下場也很慘,當然了,當時你養父最好的朋友,就是鄭蒼穹,我完全沒想到啊,鄭蒼穹他竟然……」
錢修業說著說著竟笑了,一邊笑一邊搖頭,滿臉的不解:「他竟然沒有私心,沒有慾望,你說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奇門的秘密就擺在自己跟前,自己竟然不伸手去拿,而選擇去守護?於中原,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大公無私的人嗎?」
於中原淡淡道:「相信,我如果不相信這一點,也沒有辦法守護赫連家這麼多年。」
錢修業看著於中原挽起的袖口:「怎麼?想動手?」
於中原依然語氣平淡:「如果有必要……」
錢修業走到一旁的椅子上,用袖子拂去灰塵,隨後落座:「我不是來打架的,我不喜歡動武,我只想知道,鑄鐵仙留下的秘密到底是什麼。因為當初這個秘密,並沒有告訴任何赫連家的人,只是告訴了背負使命、隱藏在赫連家當下人的家僕,這也是鑄鐵仙的高明之處。這樣,不管旁人的注意力如何放在赫連家家人身上,如何監視,如何逼問,始終什麼都得不到,現在我再問你,秘密是什麼?你想清楚了再回答,如果你回答不了,你的家人,就會在一夜之間失去幸福。」
「一夜之間失去幸福的是你吧,幽州王,錢師兄。」陳泰東的聲音從屋外傳來,隨後陳泰東背著手慢慢走近,用鄙視的眼神看著錢修業。
錢修業很吃驚,也很詫異,雖然有一絲驚慌,但驚慌轉瞬即逝,他笑道:「原來是泰東呀。」
陳泰東坐在錢修業對面的椅子上,中間隔著站著的於中原。 陳泰東道:「你派出去的人,已經全部完了,鄭師兄早就料到你會這麼做,所以早做了安排,你的那些嘍啰,如今都在警察的手裡,他們雖然不知道僱主的名字,但是他們的身份和他們帶著的那些兇器,還有他們即將要做的事情,足夠讓他們在監獄裡邊住很久了。」
錢修業掏出鼻煙壺,吸了吸:「你們竟然和警察聯手,有意思。」
「你知道的。」陳泰東冷冷道,「你一直在盯著我們,你現在手裡沒有任何籌碼,所以,你想找到赫連家的秘密,刑術他們就算在忽汗城找到了什麼,也不可能交給你。」
錢修業哈哈大笑:「那可未必,我既然敢讓他們去,那自然有我的安排,怎麼著,你今天是打算生擒我呀?你是不是把我帶來的人都給收拾了?」
陳泰東笑道:「你認為呢?」
屋外的雪地中,八個穿著防寒服手持利器的人橫七豎八地躺在那兒,一個人慢慢從他們的身體上邁過去,同時收起手中的伸縮棍,看著遠處的連九棋祖宅。
此時,又有一人從旁邊的樹林中走出來,邊走邊抖著身上的雪,就在他走出來的一瞬間,林子中躍出來一人,直接就抬手抱住了他,那人轉身一胳膊肘擊打在撲來者的面部,又一腳將其踹開,繼續拍打著褲腳上的雪,同時道:「真是不知死活,喂,閻剛,你收拾乾淨了嗎?」
拿著伸縮棍的閻剛轉身,看著走來的吳志海,又掃了一眼周圍的地面:「打110吧,叫巡警來把他們拖走,要不會凍死的。」
吳志海撥打了電話,然後問:「我們要進去嗎?」
「不用吧,別忘了,我們這次是拿錢辦事,要講規矩,你現在也不是警察了,我們要替僱主著想。」閻剛背著手站在那兒,看著遠處的院落,「不過,鄭老爺子竟然能請『祖師爺』出山,看來面子真大呀,我都沒有想到。」
吳志海點頭:「是呀,祖師爺一出面,一點頭,一個電話,黑白兩道全部出來查這個錢修業的行蹤,半天時間就找出來了,唉,我這輩子要能混成這樣就好了。」
閻剛不語,只是擔憂地看著院落。
距離院落幾公裡外的松花江江畔的某個冰封的碼頭中,一艘被吊起來遠離冰面的遊船中,鄭蒼穹正吃著火鍋,喝著茶,等待著陳泰東的好消息。
一盞不是太明亮的燈掛在火鍋頂端,船身縫隙中吹進來的風使得燈左右輕擺著,讓整個船艙中變得忽明忽暗。
坐在鄭蒼穹對面黑暗中的男人正卷著一支煙,然後划燃火柴點上,笑道:「我原以為你我真的就一頓飯的交情,現在來看,變兩頓了。」
鄭蒼穹端著碗笑道:「這頓是火鍋,以前那頓,只是火燒。」
「火燒也是飯,沒你的那幾個火燒,我恐怕早就死了。」男子的臉出現在燈光下,看起來不過60歲出頭,比鄭蒼穹年輕許多,他的臉上寫滿了堅毅,似乎天生就背負著正義。
這人就是閻剛和吳志海口中的「祖師爺」唐守正——所謂的祖師爺,只是大家送的綽號而已,並不是輩分。
唐守正被譽為關外第一神探,從當警察那天開始,就破了無數的奇案,此生最遺憾的事,就是沒有破獲當年關芝青的邪教案,這次鄭蒼穹也是以這個為理由,找到了唐守正,告訴他自己的徒弟刑術解開了那個塵封了幾十年的秘密。
唐守正聽完之後,點了一支煙,鄭蒼穹發現他的眼淚流了下來,也知道他是用那支煙來掩飾自己心中的遺憾和對案情真相的悲傷。
「我之所以後來不想再當顧問,不想再過問,原因就是,其實每一件案子都是悲劇,沒有例外。」唐守正抽著煙慢慢道,「你徒弟當年的死,不也是個悲劇嗎?你能選擇說出來,我不知道是應該誇你,還是應該罵你,總之,至少心結打開了,對吧?只要錢修業被捕,這個案子了了,你也就能真正地退休了。」
鄭蒼穹放下碗,喝了一口茶,長嘆一口氣:「守正,當我知道九棋還活著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件事沒完,那個秘密又轉回來了,還有人一直盯著赫連家的秘密,我就在想,我應該怎麼做?思來想去,我決定冒險一次,再逼人家一次。」
唐守正彈了彈煙灰:「我現在不是警察了,你可以暢所欲言,當然,我也有責任幫你,聽你的敘述,錢修業看來是糾集了一幫惡人,重新打起了什麼大統摩尼教掌戎逐貨師的旗幟,光抓他一個人可不行,得把這個組織連根拔起。」
「是呀,我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才決定冒險。」鄭蒼穹又一次端起碗,拿著筷子在鍋里翻找著,找到了一塊煮好的厚五花肉,夾起來看著,「你說,如果我退休后在監獄裡面等死,會不會比在精神病院里住著要好一點兒?」
唐守正也端起碗,夾起一塊海帶:「老鄭,你是要鋌而走險,對吧?」
「富貴險中求,是誰都知道的話,要連根拔起這個組織,也得冒險。」鄭蒼穹嚼著五花肉,看著唐守正,「但是在那之前,我必須要告訴你這個老警察,我也許會犯法,但我肯定不會傷害無辜的人,我以人品和資歷擔保。」
唐守正笑了:「你對我說沒用,對規矩說,對法律說,有些話,我只能當作沒聽到。」
第四十四節 秩序與底線
就在鄭蒼穹和唐守正吃著火鍋、談著江湖、說著規矩的時候,連九棋祖宅的主屋內,卻發生了一件讓錢修業和陳泰東都意外的事情——於中原自殺了。
於中原咽下了早就準備好的毒藥,死在了陳泰東和錢修業的跟前。
他倒下的那一瞬間,陳泰東很是詫異,立即上前攙扶著他,準備叫人的時候,於中原卻一把抓住他的手,低聲道:「告訴蒼穹兄,我說到做到,永守秘密。」
說完,於中原閉眼死去,陳泰東愣在那兒了,腦子中反覆迴響著於中原死前的遺言,而錢修業則一掌拍在椅子上,將扶手拍得稀爛,憤怒罵道:「鄭蒼穹,你這個老鬼!你別以為這樣就能制止我!」
說罷,錢修業沖了出去,陳泰東卻沒有制止他,只是看著他消失在院落的黑暗之中。
遠處的閻剛和吳志海親眼看到錢修業從院落的牆頭跳下,吳志海要追,閻剛卻攔著他道:「別追,鄭老先生說過,讓他跑,現在是釣魚,魚已經咬餌了,抓著魚竿,順著線就行了,等魚自己累了,再提竿。」
吳志海止步,點了點頭:「我只是覺得可惜。」
「大魚身後還有無數的小魚,我們的目的是要一網打盡。」閻剛打著哈欠道,「走吧,進去,看看有沒有什麼我們能幫得上的。」
江畔船艙中,吃飽了的鄭蒼穹擦完嘴,將衛生紙捲成團,扔進垃圾桶中,坐正看著唐守正,認真地問:「守正,教唆他人自殺,會怎麼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