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奇貨:忽汗城(11)
第276章 奇貨(Ⅵ):忽汗城(11)
刑術拚命用身體撞著門,喊道:「放了我,放了我媽,你們把她怎麼了?你們是不是有病啊!這是什麼地方,放開她!快放開她!」
撞了好幾下之後,刑術再向外看去,發現門外空無一人,更離奇的是,就在短短几秒之內,明明是走廊的門外突然間變成了一間被軟包的病房,而刑術則能清楚地看到那間病房門口站著一個與自己一樣穿著約束衣的人,正在門口撞著,喊著。
突然間,刑術意識到那不是別人,正是自己,自己為什麼會在窗口看到自己呢?
刑術猛地回頭,回頭那一瞬間,看到的卻是另外一扇門,他下意識抬手去抓門上的欄杆時,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約束衣不知道何時已經消失了,而自己身處的也不是病房內,而是走廊中。
等刑術再抬頭,卻在病房中看到了龔盼,此時的龔盼並沒有坐在輪椅上,而是坐在床上,朝著懷中的孩子笑著,低聲唱著什麼歌,刑術的手伸進門窗內,喊道:「媽,我是刑術,媽!我在這兒!媽,他們為什麼要把你關起來!媽,你說話呀!」
刑術喊著,卻聽到了龔盼的歌聲慢慢傳來——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愁堆解笑眉,淚灑相思帶……
聽著聽著,刑術的情緒終於安靜了下來,就那麼隔著窗戶一直看著,但在此時,明明是龔盼的歌聲,卻變成了一個男人在唱歌。
刑術再次睜眼,發現自己躺在一堆篝火旁邊,而那個唱歌的男聲卻是從連九棋口中傳出的:「……今宵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刑術掙扎著爬起來,感覺自己腦袋有些疼痛。就在他揉著腦袋的時候,連九棋遞過來一杯水:「我在水裡放了阿司匹林泡騰片,能止痛。」
刑術道謝並接過杯子,喝下去之前,看到墨暮橋站在旁邊的岩石上方,而庵古依然昏睡在篝火的另外一邊。
「剛才你在唱歌?」刑術喝完之後,將杯子遞還給連九棋,「唱的是《何日君再來》?」
連九棋「嗯」了一聲:「沒想到你還知道這首歌。」
刑術獃獃地看著篝火:「當然知道,我隱約記得,小時候我媽經常唱。」
連九棋渾身一震,岩石上端的墨暮橋聞言也低頭看向他們父子倆。
刑術又道:「其實我都記得不太清楚,後來長大了,有一次聽見人家的錄音機中放了鄧麗君唱的《何日君再來》,當時就覺得好熟悉,好溫暖,站在那兒一直聽,再後來,我養父告訴我,我媽最喜歡這首歌,每天都唱,從早到晚……」
連九棋不作聲,因為他實在不知道怎麼繼續這個話題。這麼多年來,他最害怕聽到的就是「龔盼」這個名字,當他回到中國,也很害怕看到刑術,因為他愧對自己的妻兒,但又在心中不斷告訴自己,自己這幾十年來的忍辱負重,都是為了能為自己全家報仇……
但是,他更清楚的是,那只是自己給自己的一個借口。
沉默許久后,連九棋終於問:「聽你這麼說,你好像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你媽媽了?」
刑術苦笑道:「是她離開我了,我一直都在那間精神病院里,從未離開過。」
連九棋又問:「你還記得她長什麼模樣嗎?」
刑術摸索了半天,從包中拿出自己的錢包,掏出那張塑封過的照片,遞給連九棋:「我只有這麼一張照片,所以特地塑封起來了。」
連九棋拿過照片看著,看著上面那個長發飄飄穿著連衣裙的女人,雙手在微微顫抖。
刑術沒有留意到這個細節,只是看著篝火道:「如果不是這張照片,我恐怕都忘記她長什麼模樣了。應該說,我如果沒有看到這張照片,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是什麼模樣,她去世的時候,我太小了,小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誰。」
連九棋用大拇指輕撫過照片上龔盼的臉,擔心自己再繼續看下去會情緒失控,被刑術察覺什麼,立即將照片遞還給刑術:「說說你長大的地方吧,你喜歡那裡嗎?」
刑術將照片小心翼翼地裝回錢包:「談不上喜歡與不喜歡,小時候以為那間醫院就是全世界,後來離開那裡開始上學,才知道,原來外面還有那麼多人,還有那麼多和我年齡相同的孩子。唯一不理解的就是,他們為什麼說話呀做事呀,和醫院裡的人不一樣,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人家有爸爸媽媽爺爺奶奶,而我沒有。也許就是因為我有太多的疑問,所以才走上了這條路。連先生,你呢?你小時候呢?」
岩石上的墨暮橋坐下來,保持警戒的同時,安靜地聽著這對父子的談話。
連九棋遲疑了一下道:「我其實也不大清楚,唯一知道的是,我原本的姓是赫連,後來登記戶口的時候我爺爺才給改成了連姓,聽說祖上還挺顯赫的。」
刑術道:「赫連?似乎最早是匈奴的姓氏,後來契丹姓氏里也有赫連吧?」
「對。」連九棋笑道,「也許是天意吧,我們現在追尋的一切都與契丹有關係。」
刑術又問:「那你結婚了嗎?有孩子了嗎?」
墨暮橋扭頭看著連九棋,想聽他怎麼回答。
連九棋遲疑了下:「有,但是,失散了,很多年前就失散了,也許他們還在某個地方等我,我不知道,我找不到他們。」
刑術笑道:「這個簡單,我很擅長找人的,這樣吧,如果這次咱們平安回去,你把他們的資料都給我,我幫你找。」
連九棋道:「不要加『如果』兩個字,咱們肯定會平安回去的。」
「好!」刑術起身,揉著自己還隱隱發痛的部位,「這次回去,我一定幫你找。」
「謝謝。」連九棋簡單地回應道。
……
已經走到了洞穴出口的唐思蓉等人,卻發現洞外飄著漫天的鵝毛大雪,能開進一輛大卡車的洞口堆滿了積雪,如果想要出去,必須要在積雪中刨出個洞來。
「開個洞,繼續前進。」唐思蓉指著那厚厚的積雪道,「現在時間還算早,我們必須抓緊時間上山,然後找個洞穴過夜,不能再等了。」
古拉爾和維克多兩人拿著摺疊鏟上前,阿樂在後方道:「你們先挖,然後換我和海森。」
古拉爾不作聲,只是與維克多揮舞著鐵鏟在那兒挖掘著。
唐倩柔坐在一旁的石頭上,看著一直盯著古拉爾和維克多的唐思蓉,問:「你怕嗎?」
唐思蓉回頭看著自己的女兒:「怕什麼?」
唐倩柔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大老闆。」
唐思蓉臉上出現了不屑的笑容:「為什麼要怕他?他離死不遠了,或者說,他已經死了。」
唐倩柔又問:「大老闆到底是誰?為什麼你和爸爸都不肯告訴我?」
阿樂雖然閉眼裝作在休息,卻一直仔細聽著母女倆的對話。
唐思蓉淡淡道:「那是為了保護你,你知道得越多就離危險越近,大老闆是一個心重手狠的人,也很聰明,我們所有人的腦子加在一起都不如他聰明,以前你爸說過,大老闆哪怕用頭髮絲都能想出來整死我們的辦法。」
唐倩柔皺眉:「那你還不怕?我們這次來找奇門,明面上有公司的支持,可實際上,我們這樣做,完全就是想避開大老闆的監控。」 「為什麼要怕?」唐思蓉語氣冰冷,「他欠我們的,我們所有人都是為了幫他,為他賣命,付出了自己的一生,犯下了那麼多永遠無法被人原諒的罪行,所以,我必須要找到奇門。」
唐倩柔忽然笑了,唐思蓉問:「你笑什麼?」
唐倩柔搖頭:「沒什麼,我只是覺得刑術也不是想象中的那麼聰明,估計他還一直認為,我們當中的某個人就是公司的大老闆。」
唐思蓉冷冷道:「別低估了刑術,要知道他可是連九棋的兒子,所謂虎父無犬子,這個道理亘古不變,如果他不聰明,絕對不可能順著線索找到我們這裡來。」
唐倩柔不回答,只是冷笑了一聲,對唐思蓉的話完全不認同。
洞口的雪洞之中,已經挖了一定深度的古拉爾和維克多停了下來,古拉爾拿起水壺喝了一口,又遞給維克多,看了一眼後方,低聲問:「你留下的記號明顯嗎?」
維克多看著雪洞口:「很明顯,我是按照僱主手上那份地圖上的標誌畫的,不過,頭兒,你真覺得會有人跟來嗎?」
古拉爾道:「地雷被觸發就是證據,還有,我覺得那個叫刑術的小子不是普通人,他肯定還活著,只要他還活著,肯定會追上來,雖然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麼人。」
維克多放下水壺:「頭兒,這次咱們死了這麼多弟兄,回去怎麼跟他們的家人交代?這是公司成立以來,第一次遭受這麼大的損失,上次在敘利亞,我們被圍困了一個星期,都只是陣亡了三人而已。」
「挖吧。」古拉爾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重新拿起了鏟子,「我一定會帶你和海森平安回去的,哪怕是拼上自己這條命。」
維克多靠在一側,只是看著揮舞著鐵鏟的古拉爾,過了許久才點了點頭,也拿起了鐵鏟開始挖起來。
……
來到南面洞穴通道中那個三岔路口前時,刑術等人很容易就看到了維克多在三個路口旁留下的記號。
連九棋站在路口中間,從左往右看去,最左邊那條路的右側石頭上刻著一個骷髏頭,中間那條路刻著一顆心,心上面還插著一把劍,最右側那條路畫著一隻很難看的鳥。
墨暮橋與庵古站在連九棋後方,納悶地看著。
查看完那三個標誌后的刑術轉身問:「第一個我能看明白,意思是危險,第二個和第三個我看不懂,但很明顯,是唐倩柔他們留下來的。」
墨暮橋分析道:「確切地說,是庫斯科公司隊伍中的某個人留下來的,肯定不是唐倩柔要求的。」
庵古問:「為什麼呀?」
連九棋解釋道:「從蘆笛的口中可以得知,庫斯科公司的隊伍已經起了內訌,阿樂殺了萬清泉,也許受雇於大老闆,唐倩柔和唐思蓉都不傻,加上阿樂和傭兵之間的矛盾,這些都說明,他們是各懷鬼胎,目的不一,所以,有人會留下這些符號,並不是偶然,而是必然,留下符號的人,也許想藉助第三方的未知力量,幫他們達到什麼目的。」
刑術點頭:「我贊同你的分析,不過我有件事不明白,這個洞穴雖然很大很深,但如果一直前進,怎麼走也用不了兩天吧?庵古,傳說中烏拉爾汗部落在這個洞穴中走了兩天是怎麼回事?」
庵古回頭看了一眼:「也許在幾百年前,就存在那種鬼熊了,這裡還有岔路口,加上那艘古船,一切的事情加起來,兩天差不多吧。」
刑術想了想,覺得有些道理,又看著右側那隻刻得無比難看的鳥:「既然有三條路,其中一條是死路,那這一條是只鳥,會不會指的就是前往金雕部落的路?」
墨暮橋眉毛一抬:「有道理,不過看起來也應該是唯一的解釋,只是這隻鳥太丑了。」
墨暮橋說完,四人都笑了起來,而刻下這隻鳥的維克多還認為自己這幼兒園的畫工幾乎接近完美。
庵古指著中間那個心上面插著一把劍的標誌:「那這個是什麼意思?」
刑術搖頭:「看不懂,但是從腳印上來看,庫斯科公司的人應該是朝著這頭前進的,所以,由此推測,這條路應該是前往四季山的。」
連九棋聽到這兒,轉身看著來時的方向:「唐倩柔能這麼準確地找到路,唯一的解釋就是,她肯定在那艘宋船上找到了什麼線索。反過來一想,也就說明這個宋船上的人,當年在這裡煉製生鐵的目的,也許就是為了山中的那座忽汗城。」
庵古看著他們:「現在怎麼走?怎麼選?我們去四季山吧。」
墨暮橋的手直接按在了庵古的腦袋上:「我們的目的是去金雕部落找封冥刀,而不是去四季山。如果去四季山,我們留在部落中的人質就完了,要知道,他們只給了我們七天的時間,現在已經過了兩天了,還剩下五天。」
連九棋指著最右側那條路:「我們去金雕部落,休息的時候,我還可以看看蘆笛留下來的日記和註解,我得好好研究一下,否則的話就算順利進入了四季山,也是凶多吉少。」
「走吧。」刑術拉開燃燒棒,領頭走進了最右側的洞穴通道當中。
讓四人很意外的是,從他們進入洞穴通道一直來到洞口,也就走了大概一個小時的路程。當領頭的刑術看到洞口射入的光線並熄滅自己的手電筒時,幾乎都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
洞外大雪紛飛,但積雪並沒有如四季山那個出口一樣堆積成山,因為這個洞口處於半山腰之上,下方是一片巨大的窪地,周圍三面都是矮山,是個伏擊的絕佳地點。
刑術蹲在門口,朝著下面看去:「難怪烏拉爾汗部落的人通過這裡偷襲會不成功,下方的隘口看到了嗎?完全可以做到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如果換到現在,用一挺輕機槍就能直接把這個缺口給封死了。」
墨暮橋拖拽著庵古上前,問:「現在輪到你指路了。我提醒你一句,規矩點兒,你應該清楚,你如果耍花招,我會毫不遲疑讓你變成一具屍體。再者,你這個俗化者落在金雕部落的手中,會有什麼下場,相信你比我們還清楚。」
庵古站在那兒,皺眉看著下面,發獃了許久,才道:「你們真的打算去嗎?」
「廢話!」墨暮橋有些惱怒,「那你以為我們來做什麼?」
庵古又尋思了一會兒,抬眼看著天空道:「那我們只能傍晚再去。」
刑術問:「為什麼要在傍晚?」
連九棋也在旁邊道:「我原本打算是晚上摸進去。」
庵古搖頭:「只能傍晚去,你們大概不知道,金雕有個最大的缺點,那就是在傍晚時分無法飛起來。」
庵古此時道出的這個秘密,讓大家都很意外,墨暮橋問:「你別耍花招。」
庵古道:「我沒有,這個秘密金雕部落守護了多年,外界從來不知道,在傍晚,因為夕陽的關係,金雕的眼睛看不清楚,特別是朝著西面的時候,這就是為什麼一直以來從來沒有人在傍晚時分看到金雕出沒。」
連九棋蹲下來,用手撫平跟前的雪地,拿起一根棍子,遞給庵古:「你畫一下金雕部落大致的地形圖,特別是西面。」
庵古拿著棍子,蹲在那兒,一邊回憶著,一邊小心翼翼地在雪地上畫著,口中還不時念念有詞地說著什麼,但刑術他們完全聽不懂。
半個多小時之後,等庵古畫完后,一直後退的眾人才小心翼翼地上前,看著庵古畫出的那個面積大概有六平方米的地圖之後,都皺緊了眉頭——這個部落太大了,遠超出了烏拉爾汗部落不說,地形地勢也複雜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