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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奇貨:合玉門(30)

  第141章 奇貨(Ⅲ):合玉門(30)

  第二十八節 囂張跋扈

  長沙,合玉門門主盛豐的別墅中,已臨傍晚,在這個季節的長沙,傍晚較比之前來得早一些,太陽還未完全落下去的時候,細心的人便可以在另外一側的天際看到隱約可見的月亮。


  「天有異象呀。」盛豐站在陽台上仰頭看著天空,「長沙的這鬼天氣,夏天蒸死人,冬天則是從腳上開始凍遍全身。」說著,盛豐不由得打了個冷戰,轉身回到了卧室中,門口等待著的鐵牧風則立即將巨大的落地推拉門關上,緊接著遞上熱乎乎的參茶。


  兩人都沒有發現,在陽台下方的牆壁邊緣,緊貼著一個全身黑衣、戴著黑面罩、面部還套著一個攜帶型風鏡的人,那人站在下面,閉眼聽著上面的動靜,緊接著慢慢蹲下來,掃了一眼側面巡邏的保鏢,看到保鏢牽著的那條昆明犬之後,他又摸出瓶子,將其中的液體灑在身上。


  盛豐的房間內,慢慢喝完參茶的盛豐將杯子遞給鐵牧風,同時問:「牧風,還有幾天就過年了,你不打算回家看看?」


  「不了,山東老家已經沒人了。」鐵牧風將杯子放回托盤之中,「家裡的親戚多年前都走散了,有去南方的,有去大北方的,有的還去了東南亞一帶打工,現在留守的那些人,我也不認識,回去沒有必要。」


  盛豐點頭:「也是,但是祖屋你不能不要吧?我吩咐下面的人了,每個月去一次你的祖屋打掃打掃,另外,地也不能荒著,種點東西吧,稻子和麥子就算了,我想過了,在院子里種點果樹,田裡面就種點蔬菜呀之類的,還可以種西瓜,山東的西瓜不錯。」


  鐵牧風笑道:「我聽老爺子的。」


  盛豐笑道:「山東的地不錯,但是我更喜歡東北的,黑土地呀,別看冬天那麼冷,但很肥沃,知道為什麼肥沃嗎?」


  鐵牧風搖頭,盛豐道:「一年時間有半年都很寒冷,土地也因此休養生息,到了五月,氣候合適了,就可以種莊稼了,雖然一年只有那麼一季可以種,但種出來的卻比其他地方的要好,日照也充足,真好呀。」


  鐵牧風立即道:「老爺子,咱們遲早會在東北站穩的。」


  「就看這一搏了,如果這次不成,我這輩子是沒機會了。」盛豐剛說到這兒,一顆小石頭就砸到了玻璃上面,盛豐和鐵牧風同時意識到了,鐵牧風要上前的時候,盛豐卻抬手制止他,隨後思考了下道,「牧風,把門的鎖打開,然後你出去吧,我沒叫你,你不要進來。」


  鐵牧風剛要反對,見盛豐朝著他微微點頭,也不再堅持,開了陽台門的鎖,隨後端著托盤和茶杯出去了。


  盛豐從床上起來,慢吞吞地走到柜子前,拿出了一瓶酒,挑選著抽屜中名貴的茶葉。與此同時,那個黑衣人出現在了門口,站在那兒注視著盛豐的背影,同時也看到了陽台門的鎖是打開的。


  黑衣人會意,也不再隱藏自己的腳步,直接推門,進來的同時坐下來,背對著盛豐將鞋脫了下來。


  「進來的時候麻煩把門關了。」盛豐聽到開門聲,頭也不回地說,「今年的天特別怪,前幾天氣溫回升,這幾天又降下去了,開春之後估計就好了,我琢磨著頂多三月底四月初,長沙就該很熱了。」


  黑衣人也不說話,放好鞋之後,關上門,徑直走到旁邊的茶几前等著。


  盛豐轉過身來,舉著酒瓶,拿著茶葉問:「喝酒還是喝茶?」


  黑衣人抬手指著盛豐手中的茶葉,盛豐笑了:「果然是你。」


  黑衣人只是笑了一聲,隨後坐下,看著盛豐在那兒忙著泡茶,他也不說話,就那麼看著。


  盛豐站在那兒看著水壺,聽著電水壺發出的響聲,也不說話,等水燒好,他開始洗茶杯,燙茶杯,接著洗茶、泡茶,隨後端著茶海慢吞吞走了過來,直接坐在了黑衣人的旁邊,兩人之間的距離僅僅只有一拳。


  「上次咱們在一起喝茶是什麼時候的事了?」盛豐邊倒茶邊問,黑衣人也不回答,盛豐笑道,「人是得老,但我從來沒有聽過,誰老得變成了啞巴?還有,你這身裝扮什麼意思?你是準備來暗殺我?自己給自己找罪受,七老八十了,還爬上爬下的,小心摔死你這個老不死的。」


  黑衣人將頭套摘下,盛豐看著眼前這張又熟悉又覺得無比陌生的臉笑道:「蒼穹老弟呀,你覺得有意思嗎?」


  鄭蒼穹端起茶杯:「盛豐老弟呀,你覺得你有意思嗎?」


  「我們倆到底誰大呀?」盛豐笑道,「我大點吧?」


  鄭蒼穹也笑了:「我老了,不記得了,反正被叫一聲老弟不掉肉不流血,不算吃虧吧?是吧,老弟。」


  「是呀,老弟!」盛豐哈哈大笑,鄭蒼穹也豪爽地笑著,隨後兩個茶杯碰在一起。


  門外的鐵牧風聽著裡面的笑聲,微微皺眉,很不理解,同時抬手制止了準備要進去的阿姨,用手勢示意她等會兒再來。


  阿姨點點頭,帶著疑惑的表情轉身離開了,鐵牧風也不明白,為什麼老門主要留這樣一個人在身邊,而不要專業的保健護士?


  鐵牧風不知道來人是誰,但他清楚,能無聲無息從外面摸進來,不被保鏢和狗發現的,肯定不是一般人,並且還能與盛豐談笑風生,更說明他的身份和地位也不一般,難怪盛豐會讓他先出去。


  一杯茶喝完,盛豐倒上第二杯,同時問:「老弟,你打扮成這模樣來,也是為了這次甲厝殿的事情吧?不如咱們就打開天窗說亮話,誰也別掖著藏著相互猜測了。」


  鄭蒼穹則看著杯中的茶水,低聲問:「盛老弟,作為外人,我多嘴問一句,下任門主的人選,你到底選的是誰?是你大兒子盛鈺堂還是小兒子盛子邰?」


  盛豐放下茶壺,一臉的愁容:「說實話,我也不知道,外人都知道,盛子邰算是我的老來子,我很喜歡老二,他很聰明,具備領袖的風範,但是他的心思並不在合玉門上,而是在合玉門的生意上。」


  鄭蒼穹疑惑道:「這有區別嗎?」


  「而老大呢,雖然做買賣欠缺點兒火候,但在管理合玉門上,有著自己的一套方法,像是年輕時候的我,假以時日,稍加鍛煉,當門主肯定是夠資格的。」盛豐端起茶杯,「來,請茶。」


  鄭蒼穹端著杯子,但並未喝,而是看著盛豐那張平靜的臉:「你這麼說我不懂了,難道你真的打算讓合玉門一分為二,變成合玉門與合玉集團?我可不相信,不管是國家也好,門派也好,家族也好,都沒有人願意看到分裂的。」


  盛豐抬眼道:「分裂?我沒說分裂呀。」


  鄭蒼穹笑道:「那你的意思是?」


  盛豐放下杯子:「你們東北的鑄玉會都可以有兩個首工,為什麼合玉門不能有兩個門主呢?」 鄭蒼穹笑了:「性質不同,鑄玉會有著鑄玉會的特殊情況,而你合玉門沒有這些前提,兩個首工之間說不定都會有矛盾,更何況是兩兄弟?小心玄武門之變呀。」


  「首工有矛盾……」盛豐咧嘴笑道,「和我設想的一樣。」


  鄭蒼穹道:「不用設想,凡孟與刑術兩人之間的關係到底如何,又是因為什麼走到一起的,相信你很清楚,你的消息來源很廣,而你一向注重相關消息的收集,所以,你根本不用從我這裡探聽什麼口風。我是個退休的人了,也不是鑄玉會的人,我來,只是擔心我的徒弟而已。我希望如果發生任何矛盾,盛老弟能高抬貴手,放他一馬,不要和小輩計較。」


  「我高抬貴手?我看應該是你讓他高抬貴手吧!」盛豐臉色猛地一沉,「多年來,你徒弟的足跡遍布大江南北,哪兒都有他的消息和故事,就在不到一年前,他還來過長沙,與那個叫萬榮的收藏家有過一段現在被行內人傳得神乎其神的經歷,我合玉門中的不少門徒甚至都有些崇拜他,按我的推測,過個一年半載,你徒弟就會超過你。」


  鄭蒼穹笑道:「如果我不希望他超過我,為什麼還要收他當徒弟?自己的徒弟超不過自己,那自己這一脈也在走下坡路。」


  盛豐點頭:「好了,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嗎?」


  「不。」鄭蒼穹起身來,「我來還真是為了盯著你,如果你的人對我徒弟圖謀不軌的話,」說到這兒,鄭蒼穹戴上頭套,「我一定會讓你合玉門雞犬不寧!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應該知道我只要說得出來,就絕對做得出來!」


  盛豐平靜地起身:「我算髮現了,你徒弟的那種囂張就是在你那兒學的。」


  鄭蒼穹冷冷道:「盛老弟,有實力的人才能囂張!」


  說著,鄭蒼穹轉身出門穿鞋,隨後從陽台上躍下,落在下方草叢中之後,很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盛豐微微扭頭,朝向門口道:「牧風,進來吧。」


  鐵牧風開門而入,一眼就看到打開的陽台門,立即走上前去,在陽台上查看了下,隨後用對講機吩咐了別墅內的保鏢,這才返回道:「老爺子,您沒事吧?」


  「我說剛才九死一生,你信嗎?」盛豐見鐵牧風吃了一驚,又道,「來的人就是東三省最出名的大朝奉鄭蒼穹,也就是現在鑄玉會兩位首工之一刑術的師父。這師徒二人都是一樣的囂張跋扈,大搖大擺走到我家裡來,放出話說,要是他徒弟出了什麼事,他要讓我們合玉門雞犬不寧!」


  鐵牧風皺眉:「老爺子,他現在沒走遠,要不要我帶人去追?」


  「追?」盛豐搖頭,「你們去是找死,鄭蒼穹他不僅僅是狐狸,更是狐狸中的獵手,他敢大搖大擺地來,又放下狠話走,你認為他沒準備?他肯定會算到我會派人追他,一追就落到他的陷阱中了,他是個狠人!我給你說個故事吧,幾十年前的故事……」


  盛豐讓鐵牧風坐下,他又換了個茶杯倒茶,同時道:「十年動亂的時候,我都忘記那是第幾個年頭了,那時候人人自危,生怕突然間就被人扣上一頂莫名其妙的帽子,那時候沒有法律,全是小圈子審判,動用私刑,不過那也是收集奇物的好時候,我趁著那幾年,攢下了不少的家當,如果不是因為那幾年的混亂,也沒有現在的合玉集團。我記得那年是冬天,我知道瀋陽工人村,也就是現在鐵西區一帶,那時候被改名叫『紅工區』,有戶人家有個傳家寶,是一塊天啟玉,之所以叫天啟玉,是因為這塊玉是明朝天啟年間一位工匠臨死前留下的遺物,是這位工匠一輩子雕琢的玉器當中最精美的一件,是塊四方玲瓏玉,很小,是中空的,是套玉,很精美。我在從前的文獻中見過相關文字,說那是巧奪天工……」


  盛豐在工人村找到那家人的時候,那家人的主心骨是一位老工人,被人扣上了「走資派」的帽子,那些個所謂的造反派抄了他的家,將他家裡認為與資本主義有關的東西全部搜了出來焚燒,還逼問他有沒有其他的東西。老工人是咬緊牙關沒承認,但是有人知道他家中有那麼一塊玉,於是囚禁了他,告訴他,不交出來就得永遠被關著。


  盛豐想辦法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屋子中找到了那位老工人,告訴他,只要他把玉交給自己,自己就想辦法救他全家。老工人尋思許久,終於答應了他,告訴他,那塊玉就藏在家裡蜂窩煤爐子下面的泥地中,往下刨20公分,有一個鐵飯盒,飯盒中有一個烏木小盒子,那塊玉就裝在盒子當中。


  盛豐連夜摸過去,在那裡找到了那塊玉。


  盛豐說到這兒長嘆一口氣:「我其實哪有辦法救他們全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想辦法將他從那屋子中救出去,帶著他逃,但當時那個大環境,你逃到哪兒都一樣。結果等我清晨回去的時候,那位老工人因為被連夜『審訊』,自殺身亡了。你知道他們怎麼審訊的嗎?把人吊在房樑上,脖子上套一圈繩子,腳下放著一個汽油桶,汽油桶裡面裝的全是冰塊,桶的邊緣是鋒利的,你的腳掌踩在冰塊裡面受不了,下意識就會去踩邊緣,接下來腳掌就會被割破,鮮血直流,流出來的血又會被凍成冰塊……」


  盛豐說到這兒,眉頭緊皺:「相信我,沒有人可以受得了那種慘無人道的『審訊』!老工人也扛不住,在天亮前,要帶他去批鬥的時候,找機會一頭撞死在了石頭上,那不僅僅是對他身體的傷害,更是對精神的摧殘。」


  鐵牧風皺眉,他光是聽都覺得可怕,更不要說親眼看到了。


  盛豐嘆氣:「我當時看到老工人的屍體,還有在他旁邊痛苦的親人,我很後悔,我後悔當天晚上應該帶著他先跑的,那多少是條命,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接下來一個星期內,發生的事情,更加可怕。」


  鐵牧風立即問:「你是說鄭蒼穹做了什麼?」


  「對,鄭蒼穹也知道那塊玉,我不得不承認,他這個人,雖然囂張跋扈,但他從來不會乘人之危去拿人家的心愛之物,這與我完全不同。他早就知道了那塊玉,也早就在想辦法救老工人,可惜他也晚了一步,而老工人曾經說過,如果他死了,鄭蒼穹就可以拿走那塊玉,但是如果他是被人害死的,如果鄭蒼穹拿了玉,那就等於是要幫他報仇。」盛豐說到這兒看向鐵牧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內,那晚參與審訊老工人的那群雜碎非死即殘!」


  盛豐說到這兒伸出五根手指頭:「當晚五個人,出主意的那個掉進冰窟窿里淹死了,領頭的那個摔死了,剩下三個,一個斷了雙手,一個斷了雙腳,還有一個背上脊柱斷了,癱瘓了。而且全都是意外,做得滴水不漏,都沒有目擊證人。」


  鐵牧風倒吸一口冷氣,想著先前自己還要帶人去追鄭蒼穹,不由得有些后怕。


  鐵牧風立即道:「可是玉不是您拿走的嗎?」


  「問題就在這兒。」盛豐說到這兒,雙手還有些微微發抖,「他的消息很靈通,而他當時的身份和地位也沒有達到後來的頂峰,所以,我對他知道的不多,只知道有這麼一個人,而他很清楚我,雖然我已經夠低調了,他還是輕而易舉就找到了我,直接伸手問我要那塊玉,並且還說了自己與老工人之間的承諾。他給我兩個選擇,第一個選擇,可以拿走玉,但要依照承諾幫老工人報仇,第二個選擇,就是把玉交給已經幫老工人報完仇的他。」


  鐵牧風有些糊塗:「他已經報仇了呀?」


  「對,所以他實際上就給了我一個選擇。」盛豐眼前彷彿又浮現出那一晚,在城郊那棟破屋子中見到鄭蒼穹時的場景,穿著普通工人服、戴著一頂棉帽、滿臉被凍得通紅的鄭蒼穹猛地出現在篝火跟前,根本沒說任何廢話,直接給了盛豐那兩個選擇。


  盛豐看著鐵牧風問:「你知道當時我幹了什麼嗎?」


  鐵牧風笑了:「老爺子肯定是和他周旋了,對嗎?」


  「不,我嚇壞了。」盛豐臉色一變,微微搖頭,一字一字認真地說,「我當時立即做了將玉交給他的決定,然後坐下來,傻笑著看著他,心裡卻盼著他趕緊走,盼著這個肯定會宰了我的惡魔趕緊離開我眼前,因為我的腿都軟了,一步都挪不動了!」


  鐵牧風驚訝地看著盛豐,他從盛豐的表情中能判斷出,這不是謊話,而是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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