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奇貨:絕世樓(45)
第109章 奇貨(Ⅱ):絕世樓(45)
「不好,我一開始就知道不會很好,但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刑先生,如果是你,你也會控制不住的。」潘峰說完,將雙手放在桌子上,「另外,關於她的屍體,我已經在供詞裡面說明,她是我殺的,屍體被我粉碎之後扔進松花江了,因為我不想她的金身落在警察手裡,還會面臨解剖之類的,我死之後,刑先生受累,幫著收殮一下,將骨灰帶到恩人那裡。」
刑術默默點頭,潘峰仰頭仔細想了想,又道:「沒了,沒其他的事情了。」
刑術看著潘峰:「你是在逼我。」
潘峰面無表情地坐在那裡,也不說話。
「潘峰,你一心求死,你也知道我不可能幫你澄清關鍵的事情,不能告訴警察夏婕竹不是你殺的,你三個朋友也不是你殺的,因為我一旦說出來,就會涉及相關的事情,地下坐窟、鑄玉會,等等。」刑術說到這兒皺眉,「所以,整個計劃的層次和步驟你們都是經過精心計劃的,讓警察在可以不得知其他事情的前提下結案,我很佩服,但是,就算你是罪犯,也不能背負自己沒有犯下的罪名,這不公平。」
潘峰笑了:「這個世界本來就不公平,你我都很渺小,也無法改變世界,只能在小範圍內做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刑先生,非常感謝您所做的一切,這個案子沒有您,肯定破不了。」
刑術道:「你們比我聰明太多了,根本不是我破了這個案子,也不是警察,而是你們自己破的。」
潘峰搖頭:「我們都不聰明,如果真的聰明,就可以想到更完美的解決辦法。」
此時傅茗偉敲門道:「時間已經超了。」
「不好意思,稍微再等一下。」刑術致歉后,又對潘峰道,「你在下面的時候,對我說,好多年前,你看過一本科幻小說,說有個地方住著一群有特殊能力的人,可以隨意回到過去或者前往未來,但他們其中有一個異類,沒有任何能力……」
說到這兒,潘峰接著道:「因為他對過去不感興趣,他知道如果過去是起點,現在是終點,不管你在過去做了什麼,試圖改變什麼,最終事情的走向都會變成今天這樣,所以,他只是想去未來,想看到自己的希望,可惜,未來對他來說遙不可及。」
「潘峰,你看著我。」刑術說,等潘峰抬起頭來看著他,刑術又接著道,「你一直都錯了,遙不可及的不是未來,而是過去,因為只要願意,每個人都可以擁有明天,擁有未來。」
潘峰展露出微笑:「刑先生,如果我早點遇到你,是不是有些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刑術起身:「潘峰,遙不可及的是過去,誰也回不去了。」
潘峰閉上雙眼:「別了,刑先生。」
刑術微微點頭:「一路走好。」
刑術開門離開,會面室中只留下了面帶微笑的潘峰。
刑術開車離開看守所之後,傅茗偉要求下車,說自己步行回去就行了。
刑術將車停在路邊,傅茗偉打開車門慢慢走下去,那姿態就和一個七老八十的老頭兒一樣。
「你停職是對的,你太拚命了。」刑術看著傅茗偉的背影道,「這段時間你幾乎沒睡過。」
「不知道,我沒算,現在我完全沒有時間概念,我看著表的時候,雖然知道是幾點幾分,但是腦子中沒有具體的概念,就好像生活在一個五維空間。」傅茗偉走回來,側坐在副駕駛座椅上,將雙腿放在車外,「這幾天我一直在寫報告,最麻煩的是,我必須在報告當中,隱去你的一些事情,畢竟那些事情與案子沒有太直接的關聯,寫進去了相當麻煩,無法短時間內結案。為了這份報告,我專門請教了吳志南,因為他是寫報告的高手,但巧合的是,吳志南告訴我,他在獨立調查的時候發現,齊八爺曾經委託過一個偵訊公司調查潘峰生母的事情,你猜猜他找的誰?是吳志南的弟弟吳志海,雖然人是找到了,但是潘峰沒有相認,而且潘峰還說,他的媽媽以前不叫那個名字,但是我們查過,他母親沒有改過名字,一直都叫張玉霞。」
「謝謝。」刑術點頭,「辦完手頭的事情,我會去自首的,我犯了妨礙公務罪。」
「別找我了,案子一結,我就停職接受調查,這次我真的過火了,不僅濫用職權,還對犯罪嫌疑人使用武力,最好的結果就是功過相抵,最壞的結果就是開除警隊,當個平民老百姓。」傅茗偉從包里摸出一張名片,「這是吳志海的名片,上面有他公司的地址和電話號碼,我走了,再見。」
傅茗偉下車,刑術又問:「那我去找董國銜警官?」
「隨便你,你自個兒進看守所賴著不走或者是去跳松花江都沒有人攔著你。」傅茗偉慢吞吞地離開,「你說說,像你這種遵紀守法的人,為什麼就那麼少呢?」
坐在車內的刑術看著前方,看著沿著人行道朝著前面慢慢行走的傅茗偉,踩下油門追了上去,對傅茗偉說:「傅警官,你說得對,這個世界原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面無表情的傅茗偉搖頭,舉起手來揮了揮,示意刑術離開。
刑術開車慢慢走著,一直跟著傅茗偉,他現在和傅茗偉都想著同一個問題,那就是還有一個疑問沒有解答——潘峰、紀德武和夏婕竹三個人到底是什麼關係?
許久,傅茗偉停了下來:「刑術,他們三個人的關係,你去查吧,查清楚告訴我,我累了,真的需要休息,我甚至懷疑我不應該再當刑警了,照這樣下去,我會活活逼死我自己的。」
刑術點頭:「好,你等我電話。」
刑術說完又問:「真的不讓我送你?」
傅茗偉一屁股坐在花壇邊上,指著前方:「快滾吧,哪兒來的那麼多廢話?」
刑術點頭,一腳油門驅車離開,傅茗偉則坐在那兒,突然間覺得很失落,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第四十二節 他的媽媽
接下來的幾天中,刑術都在當鋪中安坐著,他需要等著張舒雲,他需要完成對潘峰的承諾。
幾天後,張舒雲如期出現,與她同來的是董國銜,董國銜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率先把那封潘峰的信交給了他,然後道:「我在門外等著。」
董國銜離開,在當鋪門口站著,他不愧為傅茗偉一手帶出來的人,雖然有原則,但也不是不近人情。
刑術看著眼前的張舒雲,這個女大學生穿著很樸素,但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張舒雲與夏婕竹之間有些神似,但並不是模樣,而是感覺。在刑術見到夏婕竹屍體金身的那一刻,他感覺到夏婕竹身上有一種無法言表的特殊,同樣,張舒雲也有。
怎麼說呢?如果非要形容的話,應該是一種可以讓人安心的溫暖。
張舒雲很安靜,也可以說安靜得有些可怕,這種安靜不僅是行為舉止上的,更是一種內在氣質上的寧靜。
等董國銜離開,張舒雲先是對刑術鞠了一躬,輕聲道:「刑先生,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緊接著,她慢慢從那個翻了皮的挎包中掏出一張銀行卡來遞過去,「這裡一共有二十萬,潘峰說,其中五萬是他這些年工作攢下來的,剩下的錢,是齊八爺帶著他做生意賺來的,實際上不止這些,還有一些錢他早年就和齊八爺捐給孤兒院了。」
刑術收下卡:「我知道應該怎麼做,現在你準備做什麼?」
張舒雲低下頭:「我已經報案了,說他綁架了我,這是他的要求和願望。」
刑術淡淡道:「報假案是犯法的。」
張舒雲不正面回答刑術的問題:「還有一件事,我沒有按照他的要求做。」 「什麼?」刑術立即問,意識到也許還有什麼隱情。
「他有一套日記,讓我幫他燒掉,我偷偷看了,覺得不應該燒掉,應該委託您交給他的媽媽,他的親生母親。」張舒雲說著從挎包中拿出一些合訂本,那不應該叫本子,應該說是好多個作業本,加上好幾個筆記本裝訂在一起的東西,表面上還有用硬紙做的本殼。
刑術點頭接過:「我知道了。」
張舒雲起身,再次鞠躬:「謝謝您,再見。」
刑術也立即起身:「再見。」
刑術站在門口,看著張舒雲開門,對董國銜點點頭,董國銜也站在門口對刑術點頭示意,隨後領著張舒雲慢慢離開。
刑術看著張舒雲的背影,好像覺得自己看到的就是夏婕竹一樣,否則的話,潘峰為什麼會與她在一起呢?她又為什麼那麼心甘情願為潘峰做那些事呢?想到這兒,刑術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些個日記本上面。
刑術走到桌子跟前,拿起來又放下去,最終放進保險柜當中,隨後他的目光又落到旁邊的那幅絕世畫上面,刑術看著畫拿起電話,撥給了吳志海,吳志海卻告訴他,自己正在前往古玩城的路上,讓刑術等著。
半小時后,西裝革履的吳志海出現在當鋪門口,雖然兩人第一次見面,但吳志海表現得好像與刑術認識多年一樣,一點兒陌生人見面時的客套都沒有,直接道:「我現在可以帶你去找張玉霞,如果你有時間的話。」
刑術點頭:「好。」
隨後,吳志海開車領著刑術朝著香坊區駛去,在路上,刑術還是打開了潘峰的那封信,發現這封所謂的信很短,加上被塗黑的兩個字之外,一共十一個字,開頭兩個字寫的是「媽媽」,隨後被塗黑了,在後面重新寫上了「夏婕竹」三個字,冒號之後提行又寫著「對不起,我錯了」。
刑術看著這封信的那一瞬間,突然間意識到了什麼,他發現自己一直都錯了,應該說,他和傅茗偉都錯了,他們完全判斷錯了潘峰與夏婕竹之間的關係。
「到了。」吳志海將車停在某個小區的花園一旁,指著花園中那個抱著一個不足一歲嬰孩、年齡看起來五十齣頭的中年婦女道,「就是她,她就是潘峰的親生母親張玉霞,二十多年前,張玉霞是個普通女工,很漂亮,但是在廠子裡面的口碑不好,聽說私生活混亂,與好多男人有染,生下潘峰的時候,她還沒有結婚,當時那個年代,她遭受萬人指責,沒多久,她離開了廠子,聽說南下去了,聲稱是找潘峰的父親去了,這一走就是二十來年,我又托朋友詳細調查了一下,張玉霞過去之後改了一個比較洋氣的名字,在舞廳裡面上班,跟了一個老闆當二奶,後來扶正,又生了個兒子,然後衣錦還鄉……她現在抱著的就是她的孫子。」
刑術看著在那兒逗著孩子、一臉慈祥的張玉霞,問:「那潘峰呢?」
「不知道,當時廠子裡面的人都以為她將潘峰也帶走了。」吳志海搖頭道,「實際上怎麼回事,只有她和潘峰知道,我去問過民政局,民政局方面說,發現潘峰的時候,潘峰一個人躲在垃圾桶裡面,一句話都不說。」
刑術依然看著張玉霞,吳志海也不說話,兩人就坐在車中,許久刑術搖頭道:「走吧。」
吳志海也點頭:「對呀,有什麼必要去呢?」
此時,刑術回想到在鏡屋中,他在電話里與潘峰的那番對話——
「刑先生,你的爸爸媽媽對你好嗎?」
「我是被人領養的孩子,我沒有見過我爸爸,雖然有我母親的照片,但我對她的印象依然是非常模糊。」
「你覺得自己因此受到傷害了嗎?」
「沒有。」
「你撒謊!」
刑術將那封信還有已經拿出來的銀行卡裝進口袋中,自言自語道:「對,我撒謊。」
吳志海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刑術,刑術只是低聲道:「走吧。」
吳志海發動汽車離開的同時,說:「當年找到張玉霞的時候,潘峰去見過她,我遠遠看著他迎面朝著張玉霞走過去,我能感覺出來,潘峰很希望張玉霞能認出自己。因為,不管母子失散多少年,當母親的,絕對能一眼認出自己的孩子。」
是呀,那就是母親。
但刑術並不知道,當時的情況是——張玉霞的確認出潘峰了,潘峰也從她眼神中看出來了,可就在那一瞬間,張玉霞突然轉身,逃一般地朝著另外一個方向走去,走得飛快,很快便消失在潘峰的視線當中。
而潘峰站在那裡,手裡還提著給媽媽買的水果,微笑從臉上慢慢消失。
坐在車內的刑術看著後視鏡中的張玉霞逐漸消失,模糊,這一刻,他決定忘了這件事,忘了自己來過這裡,忘了自己見過張玉霞,忘了從吳志海那裡知道的一切。
但是,有一個念頭在他腦子中揮之不去——如果當初張玉霞與潘峰相認,之後的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這個世界,本不應該是這樣的。
回到當鋪之後,刑術開始翻看潘峰留下的日記,日記開頭好多都是用拼音寫的,因為那時候的潘峰根本無法正確書寫漢字,想寫的一些基本上都用拼音,刑術看得很吃力,但當他看完日記的前十分之一之後,終於拼湊出了二十多年前「母子失散」的真相,以及他最想知道的關於潘峰與夏婕竹之間的關係——
二十多年前的清晨,小潘峰被張玉霞從床上搖醒,張玉霞慢吞吞地給小潘峰穿好衣服,給他穿了很多,是平日出門所穿衣服的一倍。而小潘峰嘴裡只是嘟囔著不想去上幼兒園,張玉霞沒有說一句話,只是從那個破舊的廚房櫥櫃中拿了一袋牛奶和昨天買好的點心塞進了小潘峰的小書包之中,隨後領著小潘峰出門了。
清晨的雪很大,地面上已經積起了厚厚的一層雪,雖然小潘峰是個在北方出生的孩子,但他依然對漫天飄揚的雪花沒有任何抵抗力,他揮舞著雙手試圖去抓住那些漂亮的雪花,就像是追逐永遠無法捕捉到光影的貓咪一樣。
而張玉霞只是慢慢地走在他的身後,走了好久,小潘峰終於意識到張玉霞帶自己走的並不是平日內去上幼兒園的那條路,他轉身用疑惑的眼神看著張玉霞,脆聲脆氣地問:「媽媽,我們不去幼兒園嗎?」
張玉霞搖頭,勉強露出個笑容:「不去,帶你去玩。」
「太好了!」小潘峰高興地跳起來,因為他最害怕去幼兒園了,剛上幼兒園的時候,他足足哭了一個星期,每天都眼巴巴地看著幼兒園門口,等著媽媽來接他。
張玉霞慢慢走著,小潘峰在前面蹦蹦跳跳,好幾次摔倒都自己爬起來,轉身對著張玉霞傻笑,但張玉霞永遠都是一副冰冷的面孔,沒有絲毫的笑容,甚至雙眼中還夾雜著憎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