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奇貨:天地鏡(6)
第6章 奇貨(Ⅰ):天地鏡(6)
某次,有幾個年輕人嘴饞,將他養的一條中華田園犬偷走殺死吃掉了,苦黃漢瘋了一般追到那幾個年輕人所住的院子口,等那幾個年輕人開門的時候,發現門外除了苦黃漢之外,周圍至少蹲坐了三四十條隨他而來討說法的各種狗,周圍屋頂和牆頭也站著無數的大貓小貓。
那幾個年輕人當時就嚇傻了,苦黃漢因為過於激動,將其中一個打成重傷,被人家告了,後來警察發現苦黃漢說話和思維異於常人,於是做了精神鑒定,發現他精神有問題,最終送到這裡來了。
送到這裡來了之後,苦黃漢天天都哭,無非就是擔心自己的那些貓狗,而刑術的養父刑國棟就屬於天生心軟的那種人,只得在後面圈了個院子,將這些貓狗全部養了起來,但和苦黃漢約定了,他以後絕對不能再收養貓狗!
但對苦黃漢來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過好在是他無法離開這個醫院,所以收養的也只是時不時跑到醫院裡來的流浪貓狗,所以,刑術的地下室也成了那些貓狗的永久性居所。
刑術走進辦公大樓,從袋子裡面拿出幾個梨子,從藥房拿了個口袋將梨子裝好之後,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將蛇皮口袋藏好,這才跑上樓,徑直去了他養父刑國棟的辦公室,刑國棟是這裡的院長,不過也只是才當了三年,三年前上一任院長退休之後,才輪到刑國棟,但刑國棟已經快六十了,離退休也不遠了。
刑術走到辦公室門口,發現門沒關嚴實,於是蹲在那兒朝著裡面看著,發現刑國棟趴在辦公桌上睡覺呢,整個人的腦袋都埋在下面,而且頭髮亂亂的,看樣子好像是熬了夜。
刑術慢慢推門,蹲著走進去,剛伸手將梨子放在辦公桌上,轉身要走的時候,卻看到自己眼前的地上出現了一雙鞋子,那雙鞋是他半個月前買給刑國棟的,他吃了一驚,順著那雙鞋子往上看,隨後看到了操著手站在那兒冷冷看著他的光頭刑國棟。
刑術立即站了起來,轉身看著趴在桌子上的那個「人」,伸手一把將那頭髮抓起來,發現那是刑國棟的假髮,而假髮下面支撐著白大褂的是裝有衣服當填充物的人體骨骼模型。
「爸,這好在是大白天,要是晚上,我不得被你嚇死啊!」刑術都快無言以對了,「你至於嗎?每次我回來你都得玩新花樣!」
「坐下!」刑國棟抓起假髮套在腦袋上,將那人體骨骼拿開,自己將白大褂穿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看著依然愣在那兒的刑術,「叫你坐下,你是不是聾了?」
刑術帶著哭臉坐下,知道一時半會兒走不了了,這就是為什麼他要輕手輕腳進來,放下東西就走的原因,每次刑國棟都會對他進行長達半小時甚至數小時的思想教育,不過通常開場白都是那句:「把你最近的工作和思想情況給我彙報彙報。」
不過這次,刑國棟的開場白變了,開口第一句話說的竟然是:「我要去參加市裡醫療辦組織的歌唱比賽,都是一些離退休老幹部,還有快退休的,我準備的曲目有兩首。」
刑國棟笑著,剛伸出兩根手指頭要說話時,刑術搶先道:「是《少年壯志不言愁》和《血染的風采》,對吧?」
「你怎麼知道的?」刑國棟大喜,「不愧是我兒子呀!」
「哈哈——」刑術在那兒憨笑著,心裡想:你這輩子就會這兩首歌,我還能不知道嗎?
刑國棟清了清嗓子,就在準備要給刑術現場表演一下的時候,刑術脫口而出:「爸,我問你件事唄,你應該還記得陳玉清吧?就是田煉峰的奶奶。」
刑國棟愣了下,反問:「你幹嗎問這個?」
「如果我沒記錯,在我很小的時候,曾經有警察上門來詢問你關於1965年在哈爾濱的田雲浩兇殺案的事情。」刑術又問,「田雲浩就是田煉峰的爺爺,就是陳玉清的丈夫。」
「我當然知道呀,我也記得呀……」刑國棟點頭回憶,「我還專門寫了個分析報告,你幹嗎問這個?」
「你能詳細給我說說那案子嗎?」刑術挪動了下凳子,雙手趴在辦公桌上認真地看著刑國棟。
第五節 「X」兇案
刑國棟露出疑惑的表情,看著刑術,刑術依然掛著一副天真無邪的表情,用那雙充滿求知慾的雙眼看著刑國棟。
「等會兒。」刑國棟往後一靠,「你為什麼突然打聽起田煉峰他爺爺的事情了?」
「今天上午,田煉峰來我鋪子里了,跟我提起了這件事,然後勾起了我的好奇心。」刑術隱瞞了一半,他不能將那雙千年烏香筷的事情說出來,因為那是規矩,朝奉這行當裡面有「三說三不說」的規矩,那就是說人、說事、說物件,但是卻不能說人的好壞、說事兒的真假,更不能說物件的來路。這「三說三不說」定義非常模糊,說白了,就是做朝奉的底線,告訴做朝奉的應該怎麼為人處世,千萬不要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
刑國棟看著刑術道:「刑術,爸爸對你沒什麼要求,除了不能害人,要多做善事好事之外,還有就是不要惹禍上身、惹火燒身,你這麼大的人了,應該懂我話中的意思吧?」
刑術使勁點點頭,他知道刑國棟是擔心他,但刑國棟這麼一說,這樣強調,相反讓他更覺得田雲浩被殺這件事無比蹊蹺。
刑國棟從前學的是臨床醫學專業,後來主攻的是心理學和精神病學,在那個年代,這算是個冷門。後來畢業出來分配工作之後,先是到了普通醫院,但那個年代普通醫院沒有所謂的精神科,所以刑國棟長期坐冷板凳,後來開始協助公安方面做初步精神鑒定,因為工作出色,長期與公安部門合作,都快趕上半個警察了。
「田雲浩是1965年去世的,我看到那份關於田雲浩案的卷宗是1990年的事情,那時候我還年輕,不過已經與公安部門有了多年的聯繫,因為1983年嚴打的時候清理未決案件時,將田雲浩的案子清理出來了,說是要重新調查,因為這是個懸而未決的案子,不過整整七年時間,都沒有絲毫頭緒,因為太詭異了,但是在1990年的時候,他們成立了個小組,專門清理懸案的,就將那案子又重新提檔,認為這件事極有可能是個精神病患者乾的,或者說是有心理疾病的人做的,於是找我來,讓我幫忙。」刑國棟閉著眼慢慢回憶著,將往事逐一說出來。
刑術點頭:「爸,為什麼警察會認為是個精神病患者乾的呢?」
「現場的照片,你是沒看到,並不血腥,但是很詭異。」刑國棟拿筆在紙上畫了個「X」,然後用筆戳了戳道,「當時田雲浩就在筒子樓五樓最角落的廁所門口被人發現的,發現的時候四肢被繩子拉開,綁成了個『X』形,不過在那之前他已經被人殺死了,從頸部的痕迹鑒定,認定那是被人從身後抓住脖子掐死的。」
刑術一下坐了起來:「身後?不可能吧?那樣不好用力呀?」 刑國棟點頭:「對,正常人都知道,一般掐死一個人都得從正面,兩隻手的五根手指頭,除了大拇指之外,其餘四根所起的都只是固定和支撐作用,起作用的就是兩根大拇指,說白了,掐死人的也就是那兩根大拇指,如果從背後這樣做,那麼大拇指的力度全都在頸部後方了,你看,我來實驗下。」
刑國棟起身,將那人體骨骼模型放在辦公桌上,然後雙手伸下去,從後方掐住那模型的脖子,又道:「我的食指、中指、無名指和小指在頸部的前方,也就是能遏制氣管的位置,而大拇指則在後方,不管我如何用力,我壓住一個人的時候,用力的都是那兩個大拇指,如果我大拇指起的是固定作用,那麼我其他的手指頭就不是勒,而是往上提、往上拉,起不到作用。」
刑術看著,點頭,也比畫了下。的確是這樣的,正常來說,從正面掐死一個人是用手,但從身後要勒死一個人,在沒有工具的前提下,肯定是用手臂,因為從身後掐住一個人的脖子,要掐死對方,可能性太小。
刑術忽然道:「田雲浩是不是站著被殺死的?爸,你想,如果是站著被殺死的,那麼指勁兒大的人,就可能辦到。」
「那就不叫掐死,叫捏死。」刑國棟將模型立起來,自己又比畫了下,「法醫鑒定之後,認定刑國棟當時是被人壓在地上,兇手雙腳踩住了他的雙手,蹲坐在其腰部往上的位置,伸手掐死了他,是掐死的,而且十指都用力了,險些導致田雲浩頸骨斷裂。」
「太奇怪了吧?」刑術皺眉道,「哪兒有這麼殺人的呀?用工具多方便呀,就算是用那種姿勢吧,如果是我啊,直接掰著田雲浩的腦袋往後仰,頸骨直接就斷了,不需要讓他窒息而亡這麼麻煩、費勁呀。」
刑國棟坐下來:「對,所以奇怪嘛,警察分析出,兇手肯定是個孔武有力的男性,因為田雲浩本身不是個弱男子,甚至會些拳腳功夫,不是一般人可以輕易制住的,而且兇手的體重比他重,蹲坐在他的身上,踩住他的雙手之後,導致他無法翻身,當然這個兇手的指頭是關鍵,也就是說他的指頭很厲害、很靈活,否則的話,也做不到以那種姿勢蹲坐在死者的背後,然後用十指掐死他了。」
刑術點頭:「你先前說被綁成了『X』形?」
「對,雙手雙腳被拉開,就像是個浮現在空中的標記一樣,你知道的,從前在地圖上會用X來標記某個位置,這一點警察至今都沒有搞明白是怎麼回事,我也是卡在這裡了。」刑國棟搖頭,「而且精神鑒定方面,我無法下一個非常準確的定義,哦,對了,當年警察最早認定是陳玉清乾的,雖然懷疑她,但沒說出來,因為她是個弱女子,沒有什麼力氣,與他們推測出的孔武有力的男子有很大的差距,但是呢,陳玉清當時的的確確有精神問題。」
刑術挪了下凳子,靠近刑國棟道:「爸,你是說在田雲浩被殺之前,陳玉清的精神就有些不對勁了?」
「是,我親自做的鑒定,警方也詢問過田雲浩的周圍鄰居,大家都說在1960年左右的時候,陳玉清的精神就出了問題,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刑國棟回憶道,「警方詢問過鄰居,鄰居說兩口子的感情非常好,對孩子也不錯,都是口頭教育,幾乎沒有打過,所以家庭很和諧,在外面調查了一圈,田雲浩的人際關係也不錯,沒有仇人,而且當晚周圍鄰居,包括離出事廁所最近的那家人,都沒有聽到任何動靜。」
刑術看著窗外,將刑國棟說過的話都回憶了一遍,隨後道:「然後就變成了懸案?」
「對呀,變成了懸案,我也沒分析出來怎麼回事,可用的線索太少了。」刑國棟皺眉道,「但是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
刑術立即問:「什麼事兒?」
刑國棟喝了一口茶,又說:「陳玉清是在1980年11月20日在哈市失蹤的,當天田克結婚,也就是說洞房花燭夜那晚,陳玉清失蹤的,五天後,陳玉清被人發現在圳陽市郊區的一個垃圾場,整個人稀里糊塗的,警察將陳玉清帶走救助,但是她只說出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說不出來,但因為有自殘和攻擊表現,被人送到這裡,大概時間是11月25日。五天後,田克得到消息趕來,找到了陳玉清,但陳玉清拒絕離開,當時陳玉清精神狀態有所好轉,但還是不能出院。」
刑術點頭:「爸,你認為疑點在哪兒?」
「我的疑點在,我覺得陳玉清當時就是為了進這家醫院才來的。」刑國棟說著搖頭,「這是我的推測。」
「為什麼?」刑術問。
刑國棟閉眼回憶道:「我看到陳玉清的時候,雖然她渾身很臟,但明顯那是在地上滾過之後導致的,護士檢查身體的時候,說陳玉清並沒有想象中那麼疲勞、那麼累,而且我仔細觀察過她,她的鞋子沒有過於磨損的痕迹,手腳各部位都沒有被凍傷,這不合理呀。」
刑國棟所說的不合理,原因在於,陳玉清是個精神有問題的,而且被發現的時候診斷是神志不清,不知道自己在何處,明顯處於精神分裂狀態,由此推測,陳玉清應該是步行了五天,才從哈市走到了圳陽市。如果她真的是走過來的,鞋子沒有磨損不合理,沒有被凍傷也不合理,當時白天的溫度是零下五攝氏度左右,夜晚達到了零下十攝氏度,陳玉清也不可能去住旅店,但她為什麼那麼健康呢?
所以,刑國棟懷疑,陳玉清就是坐車來的,只是那個年代沒有什麼監控攝像頭,最主要的是,陳玉清不是罪犯,所以警察不會去詳細調查她到底是怎麼來的。而且當時圳陽市只有一家精神病醫院,也就是現在早就被更名為「圳陽市第五人民醫院」、原名叫「圳陽市優撫醫院」的精神病院,所以一旦發現了類似的病人,都是會直接往這裡送的。
刑術聽完刑國棟的分析,看著桌面道:「你是說,陳玉清沒病?她是刻意要來這裡的,而且她出現在垃圾場,其就是為了讓人發現她,發現她有病,然後報警,報警后她故意表現出有攻擊傾向,這樣民政局的人不得不將她送到這家醫院來?她的最終目的也是來這家醫院?」
「對。」刑國棟點頭,「我是這麼分析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不知道她的動機和理由,所以無法做後續判斷,但是她來醫院之後就平靜了許多,而且拒絕離開。」
刑術坐在那兒閉眼仰頭思考著,半天才低下頭來說:「爸,當時她來了之後住在哪裡?」
「三號樓六樓靠樓梯的那間,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她換了房間,住到走廊盡頭,就是挨著你師父鄭蒼穹旁邊的那間。」刑國棟說完,嘆了口氣道,「刑術呀,我知道你好奇心重,但是吧,我覺得,有些事情你還是不要去想那麼多,我知道,你是為了煉峰好,你想幫煉峰,但我覺得煉峰也許自己都不在乎呢。」
「也對。」刑術起身來,「我也只是好奇而已,行了,我去看看我師父,然後去食堂看看晚上吃什麼,晚飯的時候食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