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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奇貨:天地鏡(4)

  第4章 奇貨(Ⅰ):天地鏡(4)

  關芝青站在申東俊病房的窗口,看著樓下,申東俊的屍體扭曲在那兒,鮮血在他身體摔下去的瞬間四濺開來,形成了一朵朵恐怖的血花。


  在關芝青身後,那兩名護士已經完全傻了,先前她們一個在收拾東西,另外一個在幫助申東俊回到床上,但就在扶起申東俊的那一瞬間,這個離死不久的男人突然間一把推開了護士,一頭撞向了窗戶……


  關芝青皺眉看著慢慢朝著醫院大門走去、根本不扭頭看的田雲浩,轉身就要去追,就在她走過病床的那一刻,她發現了什麼,停了下來,看向床頭,發現在床頭的上方有兩個奇怪的字。


  關芝青立即上前仔細看著,此時那兩個護士已經轉身跑出了病房去找醫院的領導,而關芝青發現那兩個字是上下顛倒的「筷子」二字,很明顯,那是躺在床上的申東俊仰頭抬手,用自己的指甲寫出來的,其中還帶著一絲絲指甲刮翻開之後留下的血跡。


  「筷子?」關芝青念出那個詞,隨後轉身就朝著樓下跑去,當她跑到大門口的時候,看到的只是田雲浩在楊樹林中隱隱約約的身影——他翻過鐵門直接離開了。


  關芝青並沒有打開那把鎖,而是站在那兒看著,一直看著田雲浩消失在雪地之中,這才轉身看向大樓門口站著的那個在寒冬還穿著單薄工作服、套著白色大褂的中年男子。


  關芝青快步走上前去,對正看著遠處申東俊屍體的中年男子道:「齊主任,是我的工作失誤。」


  被叫作齊主任的男子搖頭:「雖說申東俊就算今天不死,他也沒幾天活頭了,但你也得寫份詳細點的報告交上去。」


  「知道了。」關芝青點頭,「我會附上一份檢討。」


  齊主任點頭:「那樣更好。」


  關芝青轉身朝著申東俊的屍體走去,等著其他幾個勘查現場的人忙完之後,她這才蹲下來,看著申東俊的屍體,自言自語道:「筷子是什麼意思?」


  當然,申東俊不可能回答她……


  第三節 一文不值


  田雲浩回到自己家中,已經是深夜了,他步行了一個多小時才找到了一輛進城的貨車,而貨車僅僅只是將他送到了離他家還有幾公里的一個僻靜的街口,他在那裡下車,以緩慢的速度走了回去,還故意繞了路,因為他不確定是不是還有人跟蹤自己。


  回到那個不足十平方米的家中,田雲浩感覺到一身的輕鬆,焦急等待中的妻子陳玉清看到他之後終於鬆了口氣,立即幫他解開圍巾,脫下外套,掛在爐子旁邊烤著。


  田雲浩將布袋放在桌子上,坐下來后,看了一眼裡面的那張床,床上已經熟睡的是他的大兒子田克,他下意識問:「田克睡了?」


  「睡了。」陳玉清點頭,將田雲浩布袋中的飯盒等物件一一拿出來準備清洗,她不會追問田雲浩去哪兒了,她很清楚自己丈夫的為人,並且十分相信他。


  田雲浩喝著陳玉清為他泡的那杯清熱下火的胖大海,緩了許久才開口說:「我又看到申東俊了。」


  剛將飯盒放在水盆中清洗的陳玉清停手,正扭頭看向田雲浩要問點什麼的時候,田雲浩又說:「然後他死了,好像是被我殺死的。」


  陳玉清的臉色瞬間變了,田雲浩卻看著她笑了:「我是說好像,我也不確定,我只是推測出了他的心理,他實際上是自殺的,但我起了一定的作用,我必須這樣做,你知道的,我要復仇,不僅是為了當年被他殺死的那些人,還有我爹和我爹的師父刑仁舉。」


  陳玉清點頭,平靜地繼續洗著飯盒:「這麼說,十年前,那個畜生找你去監督行刑,其實真的是為了以你做要挾,逼刑仁舉將秘密說出來?」


  「對。」田雲浩端坐在那兒,看著用塑料布遮擋住的窗戶,只有這樣才不會讓冬日的寒風從窗戶縫隙中吹進來。


  「這麼說,當年你真的和刑先生瞞過他了?」陳玉清低聲道。


  「對,我當時做了自我欺騙,這是反審訊的一種手段,說白了,就是自己欺騙自己對一切一無所知,能做到這一點很難,其實我是做不到的,我只是儘力在裝,儘力對眼前的一切表現得冷漠,甚至是無情,也是因為這樣,當年我才能在偽滿的軍隊中潛伏下來。」田雲浩獃獃地看著窗外,看到了窗外飄起了雪花,他覺得自己很幸運,如果走在半路上下雪了,他就麻煩了。


  陳玉清已經將飯盒清洗完畢了,然後小心翼翼地放在碗櫃之中,坐回床邊掖了掖熟睡中田克的被子,拿起了針線縫著田雲浩的外套上袖口裂開的地方,那是田雲浩從醫院離開時,翻越鐵門時弄壞的。


  陳玉清清楚田雲浩的一切,她是這個世界上唯一知道田雲浩的事情,並且還活著的人。田雲浩的父親田興安是在哈爾濱解放的那一年去世的。


  「我肯定被人盯上了。」田雲浩許久后又開口道,「那個來找我的女人叫關芝青,她自稱是申東俊的醫生,但她的所有表現都不像是醫生,我開始懷疑她與申東俊有密切的關係,說不定是申東俊的女兒或者下線之類的人,可申東俊死後,她的表現過於平靜,所以,我推測,她要不是潛伏下來的特務,要不就是調查申東俊案子的公安,還有一種可能就是一個好奇心太重又十分聰明的局外人。」


  說完,田雲浩閉眼,又補充道:「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性,她也許是一個知道奇門存在,並且想找到的同行。」


  「噢——」陳玉清聽田雲浩說了那麼多,只是簡單應了一聲,兩人又沉默了好久,陳玉清才問,「那你覺得,哪種可能性比較大?」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只要我繼續裝傻,就行了。」田雲浩看著陳玉清笑了。


  陳玉清卻面帶愁容道:「可是,你遲早有一天會將那個秘密告知田克的,我不希望那樣做,既然你要保護奇門,乾脆就直接爛在肚子里,誰也不要告訴,你告訴田克,會害了他。」


  「那是爹臨終的囑咐,逐貨師不傳兒不傳女,收的徒弟也必須和自己毫無關聯,雖然我不是逐貨師,但我背負著那個秘密,我也不相信其他人,只相信自己的兒子,只能代代相傳了。」田雲浩站起身來,拎起爐子上的水壺準備燙腳。


  陳玉清放下手中的針線,問:「那這個秘密得守護到什麼時候?」


  「我困了。」田雲浩淡淡道,這等於是變相告訴陳玉清,他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了。陳玉清也不再說什麼,只得低頭繼續忙活著。


  此時,田雲浩和陳玉清並不知道,在對面的小巷口,有一個人正盯著他家的窗戶,就那麼看著,一直到田雲浩家中的燈光熄滅,那個人才俯身在牆角上用石頭畫了一個記號,緊接著轉身慢慢離開。


  十年後,也就是1965年3月9日晚,田雲浩所住的這座舊式筒子樓中,發生了一件怪異的兇殺案,而兇殺案的死者就是田雲浩本人,他被人殺死,隨後屍體用繩索懸挂在了五樓廁所的門口,雙手和雙腳都被繩索綁死,拉伸向走廊的四個角,形成了一個詭異的「X」形…… 「這就是我爺爺的故事。」坐在方桌旁的田煉峰迴憶完畢之後,又掏出一個木盒,將木盒打開后,推到桌子對面坐著的那個看起來年齡不過二十四五,但實際上已經30來歲的刑術的跟前,「還有這雙筷子,也是我爺爺留給我爸,我爸又留給我的,就是開頭說的那個斗笠男子用一句話當掉的筷子。」


  刑術看著那筷子,抽著煙皺眉道:「你爸已經死了?」


  「沒有啊!」田煉峰奇怪地看著刑術,「你什麼意思?你咒我爸死是吧?」


  刑術抽了下鼻子道:「你爸沒死,就把這筷子傳給你了?」


  「我爺爺也不是在死的時候才給我爸這雙筷子的好不好?」田煉峰沒好氣地說,看著一臉懷疑的刑術。


  「噢——」刑術點點頭,仔細看著那雙筷子。


  刑術是這座古玩城中唯一一家當鋪的朝奉,也是田煉峰所知道的在這座古玩城中為數不多有真本事的人,但不了解刑術的人都認為他是個古玩城中的串串,也就是那種整日遊手好閒,能用次品騙幾個剛上手玩收藏的雛鳥就騙,不能騙就只能站在門口張著嘴喝風度日的混混。


  因為刑術永遠都是那幾身衣服,每個月雖然都剃一次頭,但每次都是平頭,絕對不會有任何改變,每天早中晚吃的飯也都是固定的那幾樣,也極少與古玩城中的其他商戶搭話,屬於那種不想說話就直接當啞巴,要是想說話,一旦張嘴,你就別想讓他停下的主。


  當然,關於刑術的傳聞還有很多,最詭異的傳聞就是——刑術是個在精神病醫院長大的孩子。他媽是個瘋子,在精神病醫院生下了他,然後死了,他就被一個醫院的醫生帶大,除了上學之外,其他時間都混跡在精神病醫院裡。


  刑術看著那雙筷子,問:「按照你先前說的,你爸田克是1954年出生的對吧?1955年,申東俊死的時候,你爸也就是一歲左右。你爺爺是1965年被人謀殺的,按照你爸田克的回憶,你爺爺田雲浩是在他快滿十歲之前將這筷子給他的,難不成你爸也是在你十歲的時候傳給你的?」


  「不是,是五歲。」田煉峰伸出五根手指頭。


  「五歲?」刑術很驚訝,「你爸是覺得這玩意兒有詛咒,想早點甩開這詛咒,才將這筷子在你五歲的時候就傳給稀里糊塗、連字都不認識的你?」


  田煉峰又好氣又好笑:「你說什麼呢?我爸是壓根兒就對這件事不感興趣,甚至說不相信,他將這筷子給我,是因為我五歲那年開始學用筷子,不用勺子了,明白了嗎?」


  「我去……」刑術往椅子背後一靠,指著盒子中的筷子道,「你就用這個你爺爺口中價值連城的玩意兒學用筷子吃飯?你家是真土豪啊!」


  田煉峰點了一支煙:「我爸是真的對這件事不感興趣,所以才這麼做的,我都是23歲還是24歲那年,我爸喝多了,這才將這些事情告訴我,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奶奶告訴給他的,他那時候才多大點啊。」


  刑術點點頭:「明白了,你爺爺費盡心機保護下了這雙筷子,到你爸那兒,你爸卻根本不相信,也沒興趣,但是你小子呢,覺得這東西是個寶,想找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價值連城,然後當給我,或者是讓我找個買家收了,你大賺一筆,對不對?」


  田煉峰一拍桌子:「要不怎麼說血濃於水呢?你是我親兄弟啊,最了解我的人就是你!」


  「你和你爸差不多,只不過,你比你爸稍微好點,知道拿這玩意兒來換錢。」刑術說完邊點頭邊起身,「行了,你等著吧,我去給你拿錢。」


  田煉峰一聽大喜,立即起身:「刑術,這筷子值多少錢?」


  刑術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看著田煉峰道:「在你手裡邊,這東西價值連城,但在我這裡,就值五毛錢,而且我還虧本了。」


  田煉峰蒙了:「等會兒,你這話前後矛盾啊,什麼叫在我手裡就價值連城,在你手裡就值五毛錢啊?值五毛錢你還拿什麼錢啊?」


  刑術從口袋中拿出錢包,打開給田煉峰看:「你看,我錢包裡面最小的票面都是十塊錢,我當然得去外面給你換一張五毛的呀。」


  田煉峰一屁股坐了下來,刑術接著又道:「這筷子有故事呀,有你家的傳奇故事,所以在你那兒,是不是價值連城?但是對我來說,故事聽完了,這筷子沒用了,所以,對我來說是不是沒什麼價值,我給你五毛,就當是我聽你故事聽得高興,打賞給你的。」


  「去你大爺的。」田煉峰朝著刑術翻了下白眼,「你渾身上下,最壞的就是那張嘴,除了損人,說不出好話來。」


  「錯!我這張嘴除了損人之外,還說實話。」刑術將箱子關好,推回到田煉峰跟前,「帶著你這筷子回吧,而且我知道你這箱子就是在對面張大文那兒買的,他肯定告訴你這是清朝的物件對不對?因為他除了清朝之外,對其他的朝代一無所知,不信你去看看,他現在肯定躲在屋子裡看穿越小說呢……煉峰,在這個古玩城裡面,沒有真東西,都是工藝品,這是我第387次告訴你了。」


  「啊?」田煉峰扭頭看了眼對面那家名叫「聞清齋」並號稱專營各種清朝物件的古董店,「張大文說這箱子是梨花木的,黃花梨的,就是紫檀,說是康熙年間的。」


  刑術從旁邊的小冰箱中拿出一罐飲料,直接放在田煉峰額頭上:「哥們,醒醒吧,花梨木的確屬紫檀類,現在正宗海南黃花梨是按克賣的,以前清朝皇室的這些物件,如果是真的,大多數都是用這類的材料,但是這玩意兒不是,太輕了,而且那股所謂的花梨香味是表面上的漆料配合著香精弄出來的,稍微玩兩年傢具的人都能聞出來。」


  田煉峰瞪大眼睛看著刑術:「那……那這是什麼玩意兒?」


  刑術將那箱子打開,將筷子取出來放在桌子上,然後將箱子扔在地上,一腳踩得稀爛,指著那堆破爛道:「這是刨花板,二十五塊錢一個,還能講價!」


  田煉峰聽完就朝著對面嚎了一嗓子,抱著那堆破爛就趕緊沖了出去,緊接著對面就傳來田煉峰的罵聲,然後是張大文慌忙出來關門,關門的時候瞪著站在門口沖著他笑的刑術。


  「刑術!你小子沒道義!你不講規矩!」張大文指著刑術罵道,隨後將門關上,嬉皮笑臉地向田煉峰道歉去了。


  等張大文的鋪子關上門之後,刑術轉身來到桌前,看了眼門口,小心翼翼拿起那雙筷子,仔細看著,摸著,然後聞了聞,又轉身看著對面的古董店,心想:的確是千年烏香木的,難道傳聞是真的?真的有奇門存在?


  刑術先前沒有告訴田煉峰真相原因很簡單,他認識田煉峰多年,知道這小子嘴不嚴,只要熱血上頭,有點什麼好事,就得趕緊拿出去嘚瑟,其他的事情他隨便嘚瑟,但是這種價值連城的物件一旦消息傳出去,不知道有多少人會盯上田煉峰,輕則只是被搶被偷,重則那就會丟了性命,這種事情在這個行當每年都會發生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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