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奇貨:天地鏡(2)
第2章 奇貨(Ⅰ):天地鏡(2)
「不,恰恰相反,他不是,他應該是斷金門的人。」刑仁舉搖頭,「我現在得馬上走了,應該說是逃,從此之後,咱們師徒不會再見面,不日之後,我會託人送一封信給你,到時候我會在信裡面寫清楚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和你以後該做什麼。」
刑仁舉說完,起身走到田興安跟前,按住他的肩頭道:「興安,咱們師徒就此別過,今晚你守著鋪子,哪兒都不要去,什麼話也不要說,至少三天後,等我走遠了,你才能告訴老闆我離開了,但不要告訴他原因,只需要說我不辭而別就行了。」
「師父——」田興安看著刑仁舉轉身離開,他立即追了出去,發現刑仁舉去了後院,但當他追到後院的時候,發現刑仁舉就像遁地了一樣不見蹤影。
第一節 刑場疑雲
1945年3月9日,中國東北,偽滿洲國首都新京長通路新京監獄。
負責行刑的軍官田雲浩看著自己的手錶,又轉身看了看東邊升起的太陽,但只是看了一眼,因為陽光太刺眼了,刺得他哪怕是側面對著東方,都睜不開眼睛。
與此同時,東面的五號監舍門口,二十五名囚犯戴著沉重的鐐銬在獄警的帶領下緩緩走出。幾乎所有人都在走出去的瞬間下意識閉眼,半眯著眼睛去適應外面的強光,唯獨只有一個年齡很大的老頭兒始終閉著眼慢慢走著,也只有他撕下了衣服,搓成了一股布繩,將一頭綁在腳銬之上,另外一頭拎在手中——只有這樣,才能讓他走起路來,不至於被沉重的腳銬拖累。
囚犯們來到的地方是刑場,而刑場就緊挨著五號監舍,因為五號監舍中關押著的都是重犯。這些重犯要麼是已經判了死刑,要麼就是那種熬過酷刑還沒開口的間諜和「叛國者」。
他們被關在五號監舍就是監獄方面要告訴他們,如果他們不開口、不交代,那麼距離死亡就只有一步之遙。
田雲浩皺眉看著犯人,又低頭看著手中的那份名單,手上的那張紙也真的是名副其實的名單,只有名字,其他的什麼都沒有,性別、年齡等都沒有列出來,他連犯人誰是誰都對不上號。
因為田雲浩是大清早接到緊急命令才趕來的,趕來之後才知道要他監督行刑,他很納悶,但又無可奈何,畢竟下達命令的是偽滿所謂的內閣情報局,一個仿造日本內閣情報局建立的最高情報機關,而田雲浩,僅僅只是偽滿洲國江上軍的一名普通的少尉,與這座監獄沒有絲毫的瓜葛和聯繫,他不認識這裡任何一個人。
所有犯人都面無表情地緩慢走向刑場,他們都知道即將會發生什麼事,只有那個老頭兒帶著笑。
此時,田雲浩身後的兩名獄警低聲交談著,個子較高的獄警低聲道:「那個老頭兒就叫什麼刑仁舉吧?五號監舍以前鬧鬼,這個老頭兒被關進來之後,沖那裡的人要了點泥,弄了點稻草和米,對,還有水,然後就沒事了。」
較矮的獄警連連點頭:「對對對,我也知道這事,最奇怪的是,這老頭兒呀,是從哈爾濱監獄轉過來的,而且檔案上根本沒寫這老頭兒犯了什麼事兒。」
「也許是間諜大案。」高個兒獄警道,說著下意識地看了一眼田雲浩,田雲浩裝作沒聽到,他的目光停留在刑場牆角陰影中那個穿著風衣、戴著禮帽、一臉清秀的男子身上。
這個人叫申東俊,是偽滿洲國情報局行動處主任,也就是他,在清晨下達命令,讓田雲浩趕來監獄監督行刑的。
田雲浩來到監獄之後,與他所說的也超不過五句話,田雲浩當時認為申東俊就是個酒鬼,因為他說話總是有氣無力的,前言不搭后語,永遠半眯著眼睛、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樣。
申東俊所在的內閣情報局是半年前偽滿政府按照日本方面的命令,參照日本內閣情報局組建的,但實際上,搞情報的都知道,日本的內閣情報局就是個空架子,但偽滿之所以要建立這個情報局,說到底,就是知道這個不被承認的偽政權快完蛋了,他們需要一個新的機關來處理一些善後工作,銷毀證據等。
雖說這個機構人員極少,但權力卻相當大,甚至可以命令日本憲兵隊出面做事。
蹲在陰影中的申東俊也一直注視著那老頭兒,一支接一支地抽著煙,腳下全都是煙頭。
二十五名犯人靠牆站好,田雲浩上前道:「面朝牆站好!」
犯人緩慢轉身,此時的刑仁舉臉上的笑更怪異了。
叫犯人面朝牆壁站好,這是軍中盛傳的一種做法,說是人死之前最後看到的人,將會被死去的冤魂索命,不過田雲浩怕的不是這個,他害怕看到死刑犯臨死前的眼神,雖然空洞,卻似乎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可以將他的靈魂完全吞噬。
「轉過來,朝著東方,太陽升起的方向!」申東俊終於從角落中走出來。
犯人無奈,只得又按照申東俊的指示轉了一圈,但轉過去之後,所有人都低頭閉眼,因為陽光直射過來十分刺眼。
「別怕他們的眼神,只要正對著東方,他們就看不清楚你。」申東俊似笑非笑地看著田雲浩,「這個時候行刑,比正午要好,我知道你們中國人認為正午太陽剛烈,那時候行刑,可以壓制受刑者的鬼魂!可我不那樣認為。」
田雲浩看了一眼申東俊,問:「你不是中國人?」
「注意你說話的語氣,說話小心點,這裡是滿洲國,你是滿洲國人,不是中國人。」申東俊面無表情道,看著二十米開外的那些犯人,又轉身看著後方列隊站好的那些準備行刑的國防軍,這些國防軍都是隸屬於內閣情報局的部隊,用的武器都是九九式步槍,如今能在偽滿洲國裝備這種日本新式步槍的軍隊,都算是精銳。
田雲浩冷笑一聲:「可是,咱們說的可都是中國話。」
「我要是說日語,你能聽懂嗎?」申東俊斜眼看著田雲浩,「我父親是日本人,我母親是朝鮮人,所以,我和中國沒有半點關係,不要以為你可以羞辱我,雖然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也知道你認為滿洲國快完蛋了,不過沒關係……」
申東俊說完笑了笑,揮手讓後方的士兵上前幾步,走到他們兩人跟前來,隨後讓最末尾的一名士兵將步槍交出來,他接過來之後遞給了田雲浩,隨後喊道:「瞄準!準備!」
喊完之後,那一列士兵立即拉動槍栓上膛,瞄準了對面的那二十五名犯人,田雲浩遲疑了一下,在申東俊眼神的注視下,終於舉起了步槍,但呼吸卻變得非常急促,他不想再做這種骯髒的事情了,但沒辦法,而且他最想不通的是,為什麼要找他來監督行刑?到這個時候,竟然還讓他舉槍成為劊子手的一員。
「準備——」申東俊再次大喊,還帶著破音,喊完之後竟然露出個怪異的笑容。
田雲浩的眉頭緊鎖,他覺得這個申東俊完全就是個瘋子。
申東俊靠近田雲浩,側頭看著那些犯人,申東俊的臉頰都快挨著田雲浩了,這讓田雲浩渾身不自在。
申東俊低聲道:「你看見那邊的那個老頭兒沒?他叫刑仁舉,真名叫陳九斤,你只需要瞄準他,在我沒有叫你開槍之前,你不要有任何動作。」
說完,申東俊徑直朝著刑仁舉走去,立在刑仁舉跟前,整理了下自己的風衣,略微立正,帶著尊敬的語氣道:「您好,刑先生,我叫申東俊,您應該記得我,五年前,我們兩人在哈爾濱監獄道里分監見過面,當時我並不知道您是誰,只是匆匆見了一面,問了幾個簡單的問題而已,您很聰明,您瞞過了我。」 刑仁舉昂著頭,閉著眼,淡淡道:「我記得你,記得你身上這股味道,很臭,一股血腥味。」
「是死人味吧?」申東俊咧嘴笑道,「這個比喻好,我喜歡,我就是劊子手,只要提到我的名字,很多人都會尿褲子。」
「是野狗味,死人堆裡面吃死人肉的野狗。」刑仁舉輕蔑地笑道,「劊子手?你不配。」
申東俊只是揚了揚手,指了最右側的那個犯人,隨後身後的一名士兵開槍了,子彈擊中那人的額頭,巨大的衝擊力將他後腦勺的頭骨掀開,鮮血和腦漿濺了一牆。
犯人倒下的同時,申東俊點了一支煙,問:「刑仁舉,不,陳九斤,我現在問你一個只有你才知道的問題,奇門在哪兒?五年前,你裝瘋賣傻騙過了我,讓我以為你只是個同名同姓的人,不是我想找的那個人,這五年,我想盡辦法調查,終於查清楚了。」
說著,申東俊再次揮手,緊接著又是一名犯人被擊斃。
「現在這裡不算上你,還有二十二個人,你還有二十二次機會。但你要記得,雖然你有二十二次機會,但那二十二個人每個人只有一次機會,如果你不給他們這次機會,他們就會一個個死去,死在你眼前,變成孤魂野鬼之後咒罵你的冷漠和無情。」申東俊冷笑道,「所以,讓我們從頭開始問——奇門在哪兒?」
刑仁舉依然昂頭閉眼,不發一語。
後方的田雲浩一直舉著槍,但他瞄準的卻是申東俊的後腦勺,他很想現在就扣動扳機,一槍打死這個王八蛋。
申東俊摸出一支煙塞到刑仁舉口中,刑仁舉躲開,申東俊手舉著道:「我知道你有煙癮,你可以邊抽邊聽我說,幫我判斷下我調查出來的情況是否屬實。」
刑仁舉笑了,只是搖頭,於是申東俊自己將那支煙點燃,深吸一口道:「在你們中國元朝的時候,有個姓郭的,彙編了一本叫作《二十四孝》的書,說的是二十四個孝子的故事,後來,因為這本書的關係,郭家被後世的皇帝視為傳誦孝道的人,因此不斷受到褒獎,給了他們很多賞賜,郭家沒有動這些賞賜,而是將這些寶藏匯聚起來,藏在某一處,被稱為孝金,說這批財寶是留給中國後世的孝子的,不過這只是表面上的故事,實際上這筆孝金只是個掩護,裡面還藏著另外一個秘密,那就是奇門。」
刑仁舉面無表情地聽著,沒有任何錶示。
申東俊接著說了下去:「奇門的秘密隱藏在孝金之中,而奇門是什麼呢?是一批比孝金還貴重的寶藏,但必須要識貨的人才知道,在不識貨的人眼中,那些東西平凡無奇,但這件事郭家的傳人都不知道,因為在明朝初年,有一批逐貨師利用了孝金,將他們找到的奇貨秘密藏在了孝金之中,同時還將這個秘密傳給後世,這個世界上他們選定的人才知道孝金在哪兒,才知道藏有奇貨的奇門的具體位置,你就是那個人。」
「厲害,你竟然連逐貨師都查到了。」刑仁舉愣了下道,「不錯,你知道的都是事實,但那沒用。」
刑仁舉還在說話的時候,申東俊又下令擊斃了一名犯人。
刑仁舉睜開眼睛看著申東俊:「你看看我的周圍,有哪一個人在害怕,在發抖,有哪一個人面帶恐懼?沒有,能住進五號監舍的人都是不怕死的,你用他們來威脅我毫無用處。」
申東俊拔出自己的手槍,對著刑仁舉旁邊的犯人直接扣動扳機,子彈貫穿那人的胸膛,那人倒地,刑仁舉又放下槍口,對著倒下的那人的身體連續開槍,直到將自己槍膛內的子彈全部打光為止。
此時的刑仁舉重新閉眼,申東俊轉身卻看著田雲浩道:「你知道他是誰嗎?他姓田,他是……」
申東俊說到這裡的時候,再轉身回來發現刑仁舉閉上的雙眼中流出了兩行血淚,緊接著他的鼻孔、耳朵和嘴巴中都流出了鮮血,申東俊瞪大雙眼,立即用手去試探刑仁舉的鼻息,發現他沒有呼吸了,立即喊道:「叫醫生來!快叫醫生來!快點!」
申東俊大喊的時候,田雲浩也奔上前去,看著屹立不倒,但已經沒有呼吸的刑仁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何事。
十分鐘后,監獄的醫生確認了刑仁舉的死亡。
申東俊蹲在那兒,盯著依然屹立在那兒的刑仁舉,指著道:「怎麼死的?怎麼死了還不倒下?」
醫生看著申東俊那獃獃的模樣,下意識看了一眼田雲浩,回答道:「不知道,需要解剖,這種現象很離奇,按道理說不應該出現,這才十分鐘,他的身體就已經完全僵硬了,就像是雕像一樣。」
申東俊看著醫生,朝著醫生靠近,一把將醫生抓到跟前,吼道:「你是醫生嗎?你連他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回答我,他是怎麼死的?要是你無法給我答案,我讓你下去親口問他!」
醫生被嚇傻了,只是一個勁地搖頭,申東俊拔出手槍來,用發抖的雙手換著彈夾,其他人四散逃開,只有田雲浩和那些國防軍站在那兒,警惕地看著申東俊。
申東俊舉槍對準田雲浩,又挪開對準那些國防軍,轉了一圈之後,將槍對著已死,但依然立在那兒,帶著笑意的刑仁舉,喃喃道:「十年,我查了整整十年,快查到頭的時候,你死了,你當著我的面死了,你以為你贏了?不可能!我不會讓你贏的!我不會!我要殺了這裡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會死,都會死!」
說著,申東俊開始胡亂開槍,國防軍士兵第一時間朝著監舍奔去,但其間已經有幾個人中槍,田雲浩看準時間,趁著申東俊換彈夾的時候,上前將申東俊撲倒在地,幾拳將他打暈過去……
隨後,申東俊被內閣情報局的人帶走,而田雲浩則接受了詳細的詢問,被暫時關押了幾天後釋放,從那天開始,直到偽滿洲國消失,田雲浩再也沒有見過這個人,直到十年後,也就是1955年3月9日,已經成為哈爾濱國營藥材公司職員的田雲浩又一次在哈爾濱聽到了申東俊的消息。
田雲浩下班的時候,守門的老頭兒晃晃悠悠地走了過來,離他還有七八米的時候,老頭兒就喊道:「田雲浩,你是庫房辦公室的田雲浩吧?」
田雲浩點點頭,老頭兒指著大門口道:「有人找你,說有急事。」
「誰啊?」田雲浩不知道會有誰找他,因為他幾乎沒有親人了,也沒有朋友。
老頭兒指向大門口,田雲浩順著他的手看過去,只見鐵門欄杆外站著一個留著短髮的清秀女子,女子抱著一個軍綠色的挎包,在田雲浩的目光移過來的同時,輕微點了點頭。
田雲浩慢慢走了過去,手中拎著那個他每天都會隨身攜帶的布袋子,袋子中裝著一個鐵飯盒和一個軍用水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