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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 良知助考 打蛇七寸

  第147章 良知助考 打蛇七寸

  各地求學良知的讀書人,源源不斷地來到紹興。在沂河苑裡的點志亭下,王陽明給錢德洪、王畿、何廷仁、黃宏綱等幾個弟子分派任務。王陽明說道:「南府台新刻印了《傳習錄》。過去的《傳習錄》,主要是對《大學》的問答解釋,可以叫『大學問』。這幾年,我一直在講致良知,南府台把新內容補充上去了,同時又收錄了對各地問學的回信。什麼是良知?怎麼致良知?新《傳習錄》說得清楚明白。各地來求學的,程度深淺不一,有的能讀懂,有的讀起來費勁。性之、正之、汝中、德洪,你們各分地域,幫助他們疏通疏通,既是幫他們,也是替我分擔子了。」


  九月,王陽明回餘姚掃墓。


  每次回餘姚,王陽明總要到瑞雲樓看看。這次,錢德洪、錢德洪的弟弟錢德周和錢仲實,三個弟子陪著王陽明探訪瑞雲樓。錢蒙在家,招待王陽明喝茶。兩個人喝著茶,錢蒙說道:「去年秋天我去紹興,蒙陽明先生招待,我這一輩子也算見識過伯府了。」錢蒙得意地笑著,「雖然看不見伯府門前的承恩坊,總算跨過伯府的門檻了,喝過伯府里的茶水了。俗話說,侯門深似海。不是仨孩子跟著先生讀書,我這輩子哪能有機會見識伯爵府?哈哈,說起來我們錢家祖上吳越王,那住的可是宮殿,是皇宮。」錢德洪起身把茶杯遞到父親手上,插話道:「爹,您喝茶!」


  錢蒙喝了口茶,也明白兒子這舉動的意思,改口說道:「去年秋上在紹興,還麻煩江西來的魏良政、魏良器倆孩子,照顧我遊覽會稽山。那十來天,這倆孩子一直陪著我。我怕耽誤孩子讀書和準備考試,這倆孩子反倒安慰我,說,心漁翁,別為我們擔心,我們時時刻刻都在準備考試。孩子會說話,我聽著舒心。雖然我知道,心學就是在心上用功夫,在心上求良知,但我還是一直在擔心。我當時問倆孩子,你們學良知,學得再好,考場上是要考朱子學問的。怎麼能說不耽誤呢?倆孩子說,我們有了良知學問,到了考場,回答朱子學問的考題,是打蛇打七寸。陽明先生,今天正好遇上您,孩子們跟著您學良知,我一直懸著這顆心。我們錢家雖然不指望能再現祖宗的氣派,但想在門前豎一座進士牌坊,這個任務,還壓在孩子們頭上呢。」


  王陽明一直默默地坐著,時不時地呷口茶,臉上淡淡地笑著,到這該應答時,他不緊不慢地說道:「心漁翁,魏良政說打蛇打七寸,沒說錯。我把聖賢學問比作持家吧,有了良知,好比一個積善的富裕人家,家用器具置辦得齊整,住的、吃的、穿的、用的,萬事不求人,想請客就請客,自己有東西;客人走了,自己享用,東西還是自家的。一生一世吃穿不愁。說到現在的科舉考試,就像一個窮人家,缺東少西,天天靠借貸度日,想請客,家用百物,都要挪借。客人來了,家裡擺設得滿滿當當,是一時的富裕;客人走了,滿屋子的東西又都得還給人家了。」


  錢德洪接著說道:「爹,先生打比喻,兒子直接說吧。《應試大全》上那些文章,唯一的作用就是應付考試,考試前突擊背背記記,考中了萬事大吉,考後就被拋在腦後;萬一沒考中,照樣忘得乾乾淨淨,過三年再考,還要臨陣磨槍,再突擊死記硬背。那些東西,過日子用不到,做官用不到,修身養性也用不到。唯一的作用,就是應付考試。」


  錢蒙尷尬地笑著說道:「這孩子,你應付不了考試,你就跨不過做官的門檻。陽明先生做尚書,做爵爺,不也是這麼應付過來的!德洪,陽明先生貴為爵爺,身在名利中,有資格說不在乎名利。你呢,你嘗過名利的滋味嗎?」錢蒙轉向王陽明說道,「陽明先生,您也別在意。當年竹軒翁,不也是這樣一心盼著你們,盼著龍山公,盼著陽明先生,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嗎?」


  王陽明認真地聽著固執的錢蒙教訓兒子,他理解錢蒙的心思,知道他不願意聽比喻,也不喜歡聽大道理,他要的是科舉功名的實惠,於是王陽明說道:「心漁翁,今年秋試已經發榜了,去年陪著你在會稽山遊覽的魏良政,派人來報喜,考中了江西省解元,舉子第一名。這是江西。咱們浙江的解元,同是咱良知學弟子,山陰的錢楩,說不定還是你們吳越王一個族譜的。餘姚今年的新舉子,吳仁、孫應奎、鄭寅、孫升,都是良知學弟子。孫升,孫忠烈家老三,第一次考試就上榜了。心漁翁,一個人,有了良知,那是大智慧,受用終生。用良知拿功名,就像稻田裡養魚,是副業,是捎帶著的。」


  錢蒙捋著鬍子,笑得很燦爛,說道:「陽明先生,魏良政那孩子說打蛇打七寸,還真讓他說中了。陽明先生的弟子拿下了江西、浙江兩省的解元!好!好!就是德洪這孩子,上次進京……陽明先生,喝茶!請喝茶!」


  王陽明端著茶杯,笑著說道:「德洪,記住心漁翁的願望!」


  錢德洪點點頭,對錢蒙說道:「爹,你這下不擔心了吧?」


  錢蒙有些尷尬,像個孩子似的笑著說道:「不聽到喜報上門,你爹肩上這個擔子放不下來。」


  王陽明笑著說道:「心漁翁的長簫,看來這次聽不成了。你總不能懸著心吹簫呀!」


  錢蒙笑著說道:「先生放心,我一吹簫,就啥心也顧不上操了。德洪,取簫。」


  從瑞雲樓出來,錢德洪三兄弟陪著王陽明到了龍泉山上的中天閣。在講學之前,王陽明和弟子們一起到忠烈祠向孫燧致祭。嘉靖二年,知縣丘養浩在龍泉山向陽的一面修了忠烈祠,以祭祀孫燧。孫燧被朝廷追謚「忠烈」。


  夏淳、范引年、柴鳳、管州、谷鍾秀、黃文渙、周於德、楊珂、鄒大績、葉鳴、黃驥、胡希周、徐文恭、孫墀、盧義之等弟子聚集在中天閣,王陽明帶給每位弟子一套南大吉新刻印的《傳習錄》。


  王陽明開講道:「餘姚和龍泉山,讓我想起了長輩們的舜象讀書會。當年先師陸拙庵先生、先岳父諸介庵先生、先考龍山公、已仙逝的黃梅川先生,和如今在泗門養老的謝閣老謝木齋先生,」每提到一位老前輩,王陽明都要高高拱手過肩,以示敬重。梅川是黃珣的號。聽眾中,坐有前輩家族的後人。王陽明繼續說道,「老一輩人從讀書會走出去,走向了北京南京,走遍了天下,他們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他們的起點就是讀書會。他們會一起讀書,一起討論,一起提醒,一起促進,一起靜坐。承蒙諸君抬愛,我每次回來,大家會集於此問學。我來一次,也不能多留,多不過十天,十天時間,中間也不過聚會三四次。下一次見面,可能已經是一年後了。我們的心上落滿了灰塵,我們的良知被埋藏得很深,短短十天時間,我們能從沙堆里淘出來金子嗎?所以,我希望諸君,我在,你們要聚會,我不在,你們也要堅持聚會。聚會幹什麼?不是來爭強好勝的,不是來沽名釣譽的,也不是來揭別人短處的,是來互相取長補短的。會友相處的一個原則,就是虛心謙下。怎麼虛心謙下?我提個六字原則,比較具體:一是聆聽,二是欣賞,三是接納。一起聚會的人不要多,三五人最好。互相講互相聽,一刻時間內,五個人輪流講,平均分配時間。對錯好壞,都要聆聽,這能鍛煉一個人的靜心。學會聆聽,聆聽你過去不耐煩聽的;學會欣賞,欣賞你過去不欣賞的;學會接納,接納你過去不願意接納的。你包容了整個世界,你就擁有了整個世界。擁有了整個世界,這就是一,無分別,無對立,這是一心!」


  十月,從餘姚回到紹興,有一個好消息在等著王陽明:各地弟子集資興建的陽明書院竣工了。書院在伯府西邊,在西郭門內光相橋東畔。王陽明終於有了自己的書院,有了專屬於良知學的講壇。知府南大吉參加了王陽明在書院的第一次講學,之後他向王陽明告辭要進京述職。今年是天下百官每三年一次的進京述職年份,十二月到京述職。稽山書院的學生感恩南大吉,集體到伯府,請託王陽明挽留南大吉留任。王陽明寫了《送南元善入覲序》,為南大吉送行。 十一月,新科舉人錢楩進京趕考前,來陽明書院,向王陽明請益。錢楩告辭后,王陽明望著陪侍在身邊的王畿和錢德洪,只笑不語。王畿心領神會,回望著王陽明,嘻嘻地笑著,搖了搖頭。錢德洪被王陽明笑得莫名其妙,遲疑著問道:「德洪愚鈍,請先生明言,弟子言行是否有不妥之處?」


  王陽明開口道:「事情宜早不宜晚。早些上路,不怕路上耽誤。汝中、德洪,你們準備什麼時間上路?」


  錢德洪問道:「先生,上什麼路?」


  王畿說道:「先生,弟子自從跟隨先生求學良知后,就一心一意只求心中富貴和良知,對身外之物,並無所求。」


  錢德洪醒悟過來,道:「身外虛名,非弟子所求。」


  王陽明笑眯眯地說:「德洪,別忘了心漁翁的囑託。求學良知,不妨礙孝道。錢家等著你光宗耀祖呢。」


  錢德洪躬身說道:「先生,良知光耀千古,自能光耀門庭。」


  王陽明笑道:「德洪,心漁翁等著你的喜報呢。德洪、汝中,聖賢學問,不追逐名利,但並不拒絕名利。缺少良知的名利,有名無實;有了良知的名利,有名有實。有了良知的功名,不僅僅可以光耀門庭,更可以造福更多的人:教學,能照亮更多人的心;做官,能澤及更多的人。如果只自己享用良知,只求自己心中富貴,那和一輩子躲進山洞苦修的人有什麼區別!這不僅僅是自私自利,更是一種新的障礙,障礙你們見到良知。良知沒有任何障礙。沒有追逐名利的心,也沒有拒絕名利的心;沒有看重名利的心,也沒有輕視名利的心。就像你們平時做功夫時,或者是數息入靜的時候,或者是觀心入靜的時候,對待出息入息,對待心上的念頭,不追逐,不拒絕,任其自然,不做絲毫的加工,這叫自由自在。名利、功名,對聖賢學問來說,就好比一個念頭。怎麼格物?怎麼格這個念頭?我說格物是正念頭。怎麼正?不追逐,是正念頭,是個善念。雖然你不追逐,是善念,你卻拒絕了它,就不是至善。有善惡,只能是個好人。到至善,這才是良心,才生良知。」一言及此,王陽明停下來,笑眯眯地看向兩個人。


  王畿點點頭。錢德洪茫然地半張著嘴。


  王陽明繼續說道:「我鼓勵你們進京趕考,不單單是為了滿足心漁翁的心愿,我們要證明給心漁翁看,良知是怎麼打蛇打七寸的。這樣做,不僅僅是證明給心漁翁一個人看的,還是要證明給和心漁翁一樣不理解良知學說的人看的。汝中、德洪,良知學說是個新生事物。對它,讚揚的人少,詆毀的人多。是以,我們不僅要自己享用良知,還要宣傳良知。天下讀書人,悶在書堆里出不來,實在可憐。我們飽嘗過這種苦悶,本分人,就像羅石(董沄號羅石)先生形容的,一輩子像個木偶,渾身透著一股呆傻氣,甚至透著一股酸腐味;投機的人,乾脆不再讀書,不再信書,不再信聖賢學問,他們會因而變得無所顧忌,敢胡作非為。一個拘泥,一個放蕩;一個過分,一個不及,都失了中庸。汝中,你已初嘗箇中滋味;德洪,你現在也知道了,在心上用功,德性洪一寸,腳下的步子就寬一尺。」錢德洪品性忠厚,相比王畿,他顯得有些遲鈍,但是王陽明這個比喻,錢德洪立刻就聽懂了,聽懂了的錢德洪呵呵笑了。錢德洪名寬,字德洪。


  王陽明笑道:「你們懂了,我就不再費口舌了。明年二月,天下讀書人都在盯著北京的會試。汝中、德洪,你們兩個是跟我時間最長的弟子,你們考場上的成敗,決定著天下讀書人對良知學說的看法。」


  王畿爽快點了頭。錢德洪憨厚地笑著說:「先生,我心裡沒有障礙了。這次進京,既能讓家君滿意,又是先生的心愿,我定會努力投考。」


  嘉靖四年的除夕,董沄特意來到紹興,陪王陽明守歲。漫天噼噼啪啪的鞭炮聲,是天地間浪漫的詩吟歌誦;一對老師生映著紅紅的炭火,你唱我和。


  三月里,踏著滿地的春色,王畿和錢德洪從北京回來了。王畿和錢德洪雙雙順利通過了禮部主持的會試,成了貢士,但兩人都放棄了嘉靖皇帝親自主持的殿試。殿試對通過會試取得貢士資格的考生,只是重新排名次,已經沒有了淘汰。唾手可得的進士功名,王畿和錢德洪不要了。


  這年金榜題名的紹興弟子,有錢楩、朱篪、表弟聞人詮、管見和諸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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