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正德驚醒 駙馬問責
第112章 正德驚醒 駙馬問責
被孫燧寄予厚望的萬歲爺,此時正要趕往教坊司正九品奉鑾官臧賢家遊樂。教坊司是禮部下屬的優人演出衙門,主要為朝廷大型、小型禮儀活動演出,有雜技、歌舞等。他們的大型演出有春秋祭祀大典,皇家婚禮、葬禮,軍隊出征、凱旋等,小型活動有為皇帝吃飯喝茶奏樂等。優人一律是樂戶出身,男人一律頭戴綠頭巾、腳蹬豬皮翻毛皮靴。教坊司官員編製五人,正九品奉鑾一人,左右韶舞官、左右司樂官各一人,從九品。
萬歲爺要來,臧賢率領兒子虎兒一幫人迎候在大門前,九品官的臧賢身穿一品官的大紅錦玉蟒袍。正德皇帝一身便裝,領著四個小太監,一路嘻嘻哈哈走了過來。臧賢跪在地上,口稱:「萬歲爺跟前,奉旨祭祀泰山靈應宮欽差大臣、教坊司首長、臣臧賢迎候聖駕,恭祝聖體萬壽無疆!」
正德笑嘻嘻地問道:「臧卿家,大熱天,你穿著蟒袍,是要捂痱子嗎?」
臧賢說道:「蟒袍是萬歲爺對小的恩典,再熱的天,微臣也要穿在身上,不僅穿在身上,還要在心上牢記萬歲爺的恩典。」臧賢剛剛作為欽差大臣,到山東泰山靈應宮燒香,求神仙保佑正德早生皇子。他路過濟南時,巡撫率領三司衙門到城外迎接,不好稱呼奉鑾的官銜,都稱他為老神仙。老神仙已經年近半百。臧賢的兒子,趴在父親身後,另外多磕了三個頭,口稱:「兒臣虎兒恭祝父皇早誕龍子,享受天倫。」
正德笑嘻嘻地應道:「好一個懂事的義子!好乖乖!長得虎頭虎腦,沒有辜負朕躬當初給你起的虎兒這個名字。都平身吧!」
正德說著便往內宅走去,臧賢、虎兒跟在他身後。院子里甬路兩邊的樂隊,正在演奏萬歲爺親自作曲的《殺邊樂》,其曲音調鏗鏘激昂,雄壯有力。這是正德為紀念應州戰役的作品。
正德停步聽了一會兒。臧賢奉承道:「萬歲爺,聖手譜的曲,已經傳遍了天下,微臣在濟南,經常聽到這首曲子。聽他們說,萬歲爺譜寫的曲子,已經傳到了廣東。」
正德笑嘻嘻地問道:「是嗎,臧卿家?不是你們教坊司安排下去的吧?」
臧賢笑著說道:「萬歲爺的曲子,就像強勁的北風,一路南下,別說廣東,聽說已經刮到了南洋。萬歲威德,豈是人力所為。」
正德來到了客廳門前,門頭上垂下來兩幅鮮紅的綵綢,吸引住了正德。門頭橫匾兩側被裝飾著大紅彩緞,橫匾上是自己題寫的「勉進」。這塊匾已經有幾年歷史了,卻被臧賢保養得像新的一樣。臧賢見正德注視橫匾,不失時機地說道:「萬歲爺勉勵微臣進步,微臣辜負了萬歲爺的一片苦心,微臣音樂造詣上難以再上層樓了;官職上,蒙萬歲爺賞賜一品蟒袍,可是在教坊司這個小臉盆里,也撲騰不開呀!」
正德哈哈大笑道:「雲譙先生,你九品官職,朕賞你一品蟒袍,難道你還想進內閣不成?可惜內閣不需要彈琴作曲的。哈哈,那就只有遺憾了!」臧賢字良之,自號雲譙,山西夏縣人。
正德進入客廳,也不坐下,只在客廳兩側的博古架前巡視,邊巡視邊對身後的臧賢說道:「臧卿家,你可別不知足,朝廷大臣想見朕一面都難。錢愛卿騎馬射箭有一手,朕喜歡;江愛卿,能排兵布陣,能指揮打仗,朕喜歡。他們侍候著朕,朕能揚鞭催馬,馳騁沙場。而你,精通音律,你撫曲,朕能安靜地休息一會兒。有了你們,朕才能一文一武,一張一弛,你們就是朕的三隻手!」
臧賢應道:「謝萬歲爺看重。過去有人說左膀右臂,沒有萬歲爺形容得好。背上癢,左膀右臂是撓不到的。三隻手才好撓遍全身的癢處。萬歲爺不僅是戰場上能打勝仗的六師統帥,萬歲爺的文采,也能做翰林院的先生。」
正德說道:「朕不願意上朝,就是煩那些讀書人,死腦筋,他們看朕,左不順眼右不順眼,這個要阻攔,那個要勸諫。往北跑跑,他們說朕不知道愛惜身子,輕啟戰端;好,朕妥協,那就往南走走,還是不行。他們就是想把朕關在紫禁城裡,關在豹房裡,把朕憋悶死。讀書多了,讀成書獃子了。還是你們,不讀書,卻懂道理,知道體貼朕,連說話,朕也愛聽。臧卿家,他們孝敬你這些好玩意,聽說你還替吏部賣了幾個官?」
臧賢笑著說道:「有些忠臣想向萬歲爺表達自己的忠孝心意,苦於沒有機會,見不著萬歲爺,有時候會托微臣轉說……」
正德盯著一把小酒壺,說道:「這把小壺倒很別緻。」說著便拿了起來,在手裡把玩著。酒壺是銅質的,上面用鎦金鎦出了銘文,一面是「乾坤」兩字,一面是「春意」。貪杯的人,認為乾坤就在一把酒壺裡,正德愛喝酒,乾坤已在他手裡,此際他更看重「春意」兩個字。這兩個字,讓他聯想到了西域和尚進貢的春藥,想到了跟前的孝子賢孫孝敬的秘方。這些春藥秘方,都離不開酒。豹房美女如雲,北方宣府、大同、米脂到處都是美人,聽說在南邊,蘇杭秀色甲天下。正德想到這裡,生了些燥熱,他端起身後托盤上的茶水,連喝了幾口。喝罷茶,正德問道:「這壺,誰送的?」
臧賢隨口說道:「寧府送的。」
正德有些遺憾地說道:「寧叔祖為啥不送朕一把呢?」
臧賢說道:「寧府送給微臣,實際上就是在孝敬萬歲爺。」
正德問道:「此話怎講?」
臧賢笑著說道:「唐代大詩人李太白,斗酒詩百篇。李太白的朋友李龜年,撫琴歌詠是酒後出彩。寧王送微臣酒壺,也是想讓微臣喝好酒,好給萬歲爺撫琴歌詠。」
正德哈哈大笑,說道:「這麼說,你們都是忠臣!臧卿家,你跟寧叔祖也有交情?」
臧賢說道:「微臣一輩子吃音樂這碗飯,結交寧王,也是靠音樂。微臣門婿司鉞,先帝爺時得罪,被發配南昌衛充軍。後來,他的才能被寧王發現,寧王請他到寧府教授樂戶樂工。」
正德點點頭,說道:「看來寧叔祖和朕一樣也喜歡音律。臧卿家,你說寧叔祖有孝心,錦衣衛的錢大都督說寧叔祖忠孝,大小內官都說寧叔祖有孝心,江西三司衙門更是上奏稱頌寧叔祖賢孝,真是難得呀!如此內外稱頌,人人稱頌,必是大賢。」
臧賢聽了這話,說道:「萬歲爺,寧王忠孝,也只是效忠於您萬歲爺,萬歲爺的忠孝是忠孝於天地,這才是大忠大孝。萬歲爺,微臣一直想報效萬歲爺,聽說那幫讀書人想著法子阻擋萬歲爺南巡,萬歲爺一時不能視察江南,微臣託人從江南弄來了幾壇美酒和幾個樂女,這就侍候萬歲爺。」臧賢觀察著正德的眼色。
聽到有美酒樂女,正德笑逐顏開道:「還是臧卿家孝順,朕豹房住悶了,今晚就住在你這兒了。」
臧賢一擺手喊道:「來呀!」
兩個江南秀女,踏著蓮步飄了進來。
當晚,正德天子龍宿臧賢家。 第二天,正德回到豹房。三個大太監——司禮監張雄、御馬監張忠、東廠廠公張銳為了迎候正德,早早地聚在了豹房門口,三個人聚在一起,小聲議論時政。太監,按太祖爺定下的規矩,最高只能是四品官銜,但是到了正德朝,司禮監繼承劉瑾的慣例,凌駕於內閣之上,替正德皇帝收發奏章詔書;御馬監替皇帝掌管四個親軍護衛,相當於御林軍統帥;東廠是個特務機關。張忠,河北霸州人,與大土匪劉六、劉七是老鄉,他與老家強盜張茂結為兄弟,把張茂引薦給正德,張茂天天在豹房裡陪正德踢球;張雄一直惱怒親生父親缺少愛心,把自己賣為太監,他得勢后,對找上門來的親生父親,施了杖刑。
張忠道:「兩位兄弟,風向在變呀。錢都督靠劉公公引薦,成了萬歲爺面前的大紅人;江爵爺則是靠錢都督引薦成了大紅人。打江爵爺在豹房老虎園虎口救駕后,江爵爺在萬歲爺面前是越來越紅;而錢都督,因為關鍵時刻膽小如鼠,沒那麼紅了。兩位說說,我們是錦上添花,還是雪中送炭?」
張雄嘻嘻一笑說道:「奶奶的,有炭留著自己燒呢。」
張銳恨恨地說道:「姓錢的,仗著掌管錦衣衛,和我東廠搶生意。爺兒們恨不得他遭霜打雷劈呢。」
張忠笑眯眯地說道:「看來是英雄所見略同。江爵爺夠意思,萬歲爺喜歡打仗,江爵爺就變著法幫萬歲爺打仗。靠著應州一仗,江爵爺自己封了伯,我們弟兄也跟著沾光,家家都出了爵爺。江爵爺大紅大紫,那個姓錢的,還想爭風吃醋。姓錢的大紅大紫時,我們得過什麼好處?也就是幾個小錢。我們可不能站錯隊,不如……」
張雄說道:「我這裡有份奏疏,是御史蕭淮告發寧王反叛的。我們能不能在這裡做做文章?」
張銳說道:「說起來,寧王對我們算是不薄,逢年過節,沒少過黃白之物。我們往井裡砸姓錢的,別誤砸了這位慷慨好施的財神。」
張忠說道:「姓臧的和姓錢的,是寧王的死黨,沾上反叛,才好置姓錢的於死地。顧不了寧王那麼多了!張公公,就上這份奏疏。」
三個人計議已定,只等正德回來。
正德興沖沖地回到豹房,雖然疲憊卻很快樂。
張忠跟在正德後面,關切地明知故問道:「萬歲爺,您這是在哪裡過的夜呀?奴才們為萬歲爺擔心了一個晚上。」
正德喜滋滋地答道:「臧卿家一片孝心,孝敬了幾壇江南美酒。江南美酒,滋味綿軟,綿軟清香,十分醉人。」
張忠說道:「萬歲爺,哪裡都有好酒,人不見得到處都是好人。您怕是不知道吧?」
正德漫不經心地問道:「怎麼說?」
張銳說道:「臧賢家是南昌寧府的據點,過去奴才們也偶爾去聽曲,現在想想都有些后怕。想不到萬歲爺竟然還被他們蒙在鼓裡。」張銳一使眼色,張雄遞上了蕭淮的奏疏。
正德瀏覽著奏疏,看到反叛的內容,酒徹底醒了。正德坐直身子,問道:「這才幾天呀,江西三司衙門剛剛稱頌過寧王賢孝,你們,不是也稱頌了嗎?」
張忠說道:「那是奴才被蒙蔽了。稱頌知縣,可以升知府,稱頌知府可以升布政使,布政使升尚書,尚書升閣老。親王要升到哪裡呢?天上總不能有兩個日頭吧?表面上稱讚寧王勤政、忠孝,實際是在譏諷萬歲爺。敢譏諷萬歲爺,這心思就太歹毒了!」
正德懶惰。他有時候一個月不上朝,有時候心血來潮,大半夜上朝,文武百官半夜裡挑燈往金鑾殿趕。暗譏正德不孝,暗諷正德怠政,正說到了正德的痛處,正德心裡一痛,一拍茶几,吼道:「好個寧王!」正德很生氣,譏諷自己不孝?自己在宣府長住時,得知撫養自己長大的太皇太后駕薨,騎馬奔波一天一夜,趕回來為老奶奶送終,並且他還為老奶奶守靈,送葬后在皇陵為老奶奶守墓三天。這能說是不孝嗎?譏諷自己怠政?自己怠政,那是知道有文武百官在忠心耿耿地勤政。自己怠政,天也沒塌下來。
張銳繼續添柴燒火,說道:「奴才不敢隱瞞,奴才們都從臧賢那裡得過寧府的零星好處,當時想著是寧府的好意,誰知道這都是搶奪官田民田,通過江洋大盜搜刮來的。一個藩王,在京城裡養著一幫人,讓這幫人天天操心萬歲爺的事,不知道他安的是什麼心!」
對呀,安的什麼心?正德把幾年來與寧王有關的事情梳理了一遍:告發寧王謀反的奏疏一直不斷,正德九年有江西按察司副使胡世寧上書,後來,在寧王府負有監視職責的長史司官吏和王府太監一起來北京告發寧王謀反,這些年對寧王連續的告發恐怕有十來次,自己怎麼就沒當回事呢?啊,對了,都是臧賢和錢寧替寧王擔保說話。好你個臧賢!原來你竟然包藏禍心。一個戲子,膽敢欺矇朕!朕的江山豈是能隨便予人的!南昌富裕,寧王又有護衛。當初自己祖上成祖就是用武裝奪了建文帝的江山。正德聯想到這裡,一拍茶几,喊道:「張銳何在?」
張銳馬上跪下,應道:「奴才在!」
正德惡狠狠地吼道:「速發東廠校尉,搜查臧賢宅第。驅逐寧府所有駐京人員。張雄何在?」
張雄跪下磕頭道:「奴才在!」
正德道:「告發寧王反叛奏章,下內閣議處。」
內閣議處的結果是,盡量挽救。於是,朝廷於五月二十四派出太監賴義、駙馬都尉崔元、都察院都御史顏頤壽,前往江西南昌當面斥責寧王,責令其退出強佔的全部官田民田,並剝奪南昌左衛的指揮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