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扮賊捉賊 剪滅悍賊
第103章 扮賊捉賊 剪滅悍賊
未時末，危壽來到巡撫衙門後堂，見王陽明。
王陽明仰靠在椅子後背上，皺著眉，閉著眼。危壽當胸拱手說道：「啟稟王都堂，浰頭眾賊已經全部處置。」
王陽明身子猛地前傾，「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噴到了書案上鋪開著的一張宣紙上，點點鮮紅的血跡在粉白的宣紙映襯下，像一樹怒開的蠟梅。
危壽顧不得上下尊卑，一步竄到桌子前，邊扶王陽明邊喊著：「王祥！王祥！」
王祥跑進來，遞上手巾。
王陽明擦拭掉嘴角的血跡，喝上一口茶水，漱了漱口，看著危壽緩聲說道：「你們辛苦了！危節推，你沒事吧？」
危壽說道：「下官事前已經安排穩妥，要求陪客一律事前服用解藥。王都堂，您……您沒事吧？」
諸翠聞訊來到後堂，看見書案上被染紅的宣紙，她一臉焦急地說：「先生，到後面躺著去吧？」
王陽明朝諸翠擺了擺手，示意危壽跟著自己，站起身，往中堂走去。
中堂里，楊璋、郟文早已到齊。
王陽明就座后，道：「危節推，通報一下最新情況！」
危壽說道：「王都堂，一切遵照鈞旨，依計而行。早在池仲容從浰頭動身時，已經傳令贛州、南安、惠州境內各衛所、各府縣集結軍士、民壯，隨時待命，準備出擊。贛州衛千戶孟俊派人彙報，孟俊率兵以逮捕盧珂同黨的名義，借道浰頭，已經到達盤龍寨，集結了盧珂手下的人手。盧珂本人在池仲容探監后，已經放歸龍川盤龍寨。更早在王都堂發布《告諭浰頭巢賊》時，就已經組織起龍川和龍南兩縣的受害苦主，建立了嚮導隊。惠州府知府陳祥已經呈報了浰頭各山寨詳細的地理、地形和進攻路線圖。」
王陽明閉著眼睛，強打精神，指著大堂書案上，吩咐道：「這是《進剿浰賊方略》，你向楊兵憲、郟都指揮使通報一下各路兵力部署。」
危壽拿起方略，向楊璋和郟文宣讀道：「《進剿浰賊方略》，圍剿浰頭官軍從龍川縣、龍南縣和信豐縣三個方向，分九哨進攻……提督王都堂親自督戰，並親率中軍謝昶、蕭庾、雷濟等官軍，從龍南縣冷水方向，直搗下浰大巢。命令各哨，於正月初七寅時，準時進入各自攻擊位置。命令副使楊璋，督辦糧餉，在記功御史到來前，負責記錄功次，並催督各哨。」
危壽向楊璋和郟文宣讀圍剿方案的時候，王陽明閉目養神，心裡頭幾個概念來回翻轉：金龍霸王、龍川、龍南、龍場、成化八年自己出生的那個龍年，這些龍都聚到了一起。見危壽讀完圍剿方略，王陽明振作精神，坐直身子，斬釘截鐵地說道：「浰頭惡賊，為害多年。廣東河源、翁源、長樂，江西龍南、安遠、信豐，都曾被攻陷城池。龍川一縣，原有五十五里，人煙稠密，六萬多人口，因被眾賊殺掠荼毒，如今僅餘七里半，人口不足一萬。如此惡賊，雖官府屢次征剿，但因為行事不密，總被他漏網。后又多次招安此賊，可此賊總是陽奉陰違，賊性不改，招而不安。楊兵憲、郟都指揮使，如今賊首已經伏誅，事不宜遲，若坐等廣東狼兵，必將失去良機。奉聖旨，」王陽明說著，起身拱手當空，「南贛等處地方賊情，著王守仁自行調用官軍，設法剿捕。」
正在坐著的楊璋、郟文、危壽一起起身，抱拳道：「卑職一切聽從王都堂的安排！」
沒有必要再背誦朝廷恩准自己「提督軍務」的聖旨了，王陽明直接說道：「命令：火速通知下去，各自連夜出發，圍剿浰頭！」
正月初六夜裡，浰頭各巢賊眾，在三十九座大小寨巢中，仍沉醉在過年的歡慶氣氛中。初七寅時時分，拜年、喝酒、賭博、耍龍燈、放社火、看大戲的賊眾，興奮了一天，忙累了一夜，一個個都枕著枕頭在做美夢。各寨的老公雞，因為被貪吃的賊眾殺了許多做迎神的供雞，做客來客往的下酒菜，同命相憐，心情沮喪，已經懶得打鳴；各寨巢的狗過年跟著主人大嚼骨頭，吃多了醉酒主人的嘔吐物，醉倒在狗窩，已經失去了警覺。
九哨官軍人馬，在熟悉賊巢路徑的嚮導人員帶路下，按照東西南北中、東北西南、東南西北九宮方位，悄無聲息地收緊了圍剿的口袋。有備而來，攻其不備，初七這一天黎明，許多賊人睡夢中稀里糊塗地成了刀下鬼。
在中浰大寨，倉促集合起來的上千精銳賊兵，在惠州知府陳祥、贛州衛千戶孟俊、贛州府推官危壽三哨人馬和四倍兵力的圍攻夾擊下，土崩瓦解。初七一天，上浰頭、中浰頭、下浰頭三大賊巢被掃蕩凈盡。
蕩平了核心賊巢，官軍士氣大漲，膽大的要立功受賞，膽小的怕軍法從事，個個奮勇，勢如破竹。官軍所過之處，三十多座賊巢山寨，如遭颱風，一片狼藉。
正月十六，王陽明中軍大帳進駐中浰頭。晚上，在帳外，王陽明、楊璋、郟文在月光地里賞月論兵。 郟文笑著說道：「王都堂，卑職先前說過，卑職跟隨王都堂，學到的最有用的兵法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在漳南如此，在上猶如此，在浰頭還是如此。」郟文說著，抬頭望著明月，「月亮還是這個月亮，賊兵還是這些賊兵。早年間，三省圍剿，三萬人馬，一圍一年半，耗費十來萬銀子，總也不濟事。看來，這個突襲，咋用咋靈呀！楊兵憲，你說是不是？」
楊璋說道：「郟都指揮使，你說得對，突襲是王都堂的拿手戲。敝道再補充一條，集中優勢兵力，打殲滅戰。這也是王都堂的一著妙棋。」
王陽明舉頭看著圓月，說道：「兩位說得不錯。今晚，還有一出好戲。俗話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用兵上是另一個說法，疑兵必用，用兵不疑。」
楊璋疑惑不解，道：「疑兵必用，這是怎麼說？」
王陽明只管賞月，沒有說話。
郟文解釋道：「浰頭各寨，還殘餘有八百精銳，他們糾合到了一起，逃竄到了天堂寨。這個天堂寨，名副其實，高得像在天上一樣。南北西三個方向，上山下山就一條路，又是懸崖峭壁，山上的滾木礌石，像下雨一樣。東面是九連大山，幾百里地深遠，從東邊進山，繞道需要半月時間。我們耽誤不起。若賊眾逃進深山，必成後患。王都堂只好用起了疑兵，選派盤龍寨七百精幹民壯，那個個都是攀高爬低的好手，個個都說龍川方言，個個報仇心切。那些人，穿上浰頭賊眾前胸後背綉著『天兵』的黑衣服，頭上纏著紅布。他們會趁天黑，矇混上山。我們只等明天的好消息了！」
楊璋沉吟著，自言自語道：「這麼明亮的月光，能行嗎？」
郟文看著王陽明，說道：「卑職相信王都堂。」
王陽明笑著說道：「如果天太黑，伸手不見五指，山上賊兵心中沒底，反而不敢招人上山。月光似明不明，能看清服裝，聽清口音，反而心裡放心。楊兵憲、郟都指揮使，疑兵不能總是空城計，空城計唱得了一時，矇混不了長久。今晚，七百精兵上山，從東邊往下攆賊，山下各哨人馬已經張開了口袋陣，在迎候著山上的潰逃賊眾呢。等消息吧！」
第二天下午，在中軍大帳，王陽明、楊璋、郟文在一起匯總一天來的戰果。郟文朝王陽明深深鞠一個躬，說道：「王都堂，今天卑職跟王都堂再學習了一個兵法，叫『大張疑兵，渾水摸魚』。今天下午，卑職督領下的余恩、姚璽、孟俊各自派人前來稟報天堂寨發生的戰況，完全按照王都堂的計劃進行。孟俊率領盤龍寨新民盧珂和盧珂的寨兵，趁著夜色，一直在天堂寨下徘徊，被山上把守的賊眾誤以為是被打散的同夥，被招呼上了天堂寨。趁黑上山的七百勇士摸到了山頂，黎明時分，居高臨下，放滾木礌石，賊眾支持不住，只好潰下山來，結果被山下官軍圍殲。楊兵憲，卑職對王都堂用兵用計，從來就不懷疑。」
楊璋笑著說道：「敝道昨晚不是懷疑王都堂，只是擔心月亮。」
精銳悍匪覆滅后，剩下的就是清剿殘匪。
二月十五，在下浰頭，王陽明設壇祭祀浰頭山神。
三月初三，各賊巢已經難見人影，只剩下張仲全手下二百來人的老弱病殘隊伍跪在九連山口，連著號哭了三天，因為是脅從，被免予死罪。
三月初七，在下浰頭中軍大帳，王陽明、江西巡按御史屠僑、廣東巡按御史毛鳳、楊璋、郟文、廣東按察司朱昂、惠州知府陳祥對圍剿浰頭匪幫給以總結。
王陽明說道：「從正月初七到今天，前後兩個月時間，浰頭剿匪基本結束。贛州知府呈文請求班師，說春播馬上就要開始，各縣民壯都盼著回家春忙。今天我們會商兩個問題，這兩個問題確定下來，就可以放心撤兵了。第一個問題，由屠天使、毛天使檢驗確認戰功，本院先行賞功，好讓各軍士民壯放心回家。至於各官佐將領的請賞，可以等朝廷聖旨。第二個問題，為了長治久安，根據別處的成功經驗，計劃在浰頭設立新的縣治。這段時間，本院和楊兵憲、朱兵憲、陳府台，以及龍川縣知縣、主簿，召集地方秀才、里老，一起走訪勘察了上中下浰頭，最終看中了和平這個地方。根據慣例，如果設立新縣，縣名就叫和平。現在請兩省天使通報確認戰果！」
毛鳳拱了拱手，說道：「還是請屠侍御通報吧！」
王陽明點點頭。
屠僑拿著戰果統計文書，念道：「兩個月時間，官軍先後打了大小戰鬥三十餘場，一共掃蕩賊巢三十九處，擒斬大賊首二十九名、次賊首三十八名、賊眾兩千零六名，俘虜賊屬八百九十名，收繳牛馬一百二十二頭（匹），贓銀七十八兩六錢六分。墜落山谷而死者不計其數。下面，本使公布一下各哨人馬具體到各隊、各人的詳細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