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兩撥賊首 戰降難定
第97章 兩撥賊首 戰降難定
十月三十深夜，桶岡賊巢聚義廳的大廳中央吊著一口大鐵鍋，鐵鍋里伸出來四根粗大的燈芯，四根燈芯燃起的亮度相對於大廳的空曠，還是不足，四下有些昏暗。坐在昏暗中的十來個大賊首，從門口看，影影綽綽的，像鬼影一樣。
聚義廳的正上方位置，擺著兩把交椅，靠中間的位置，坐著桶岡大賊首藍天鳳，與藍天鳳並排，但是位置靠近西邊邊上的一位是橫水大賊首謝志山。大廳東西兩排交椅，居東坐著桶岡賊首藍八、藍文昭、藍文亨，以及雷明聰；居西坐著橫水漏網賊首謝志富、謝志海，左溪漏網賊首薛文貴等。
每個人面前的茶几上，擺著一片狼藉的碗碟，地上散亂地扔著雞骨頭、兔骨頭。
東西就座的幾個大賊首一起斜著上身，看向坐在高處的藍天鳳和謝志山，等藍天鳳和謝志山做最後的決定。
藍天鳳跟謝志山說：「大王還是寬寬心。俗話說，識時務者為俊傑。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謝志山瞪著通紅的眼睛，不認識似的打量著藍天鳳，搶白道：「我的大都督，別俗話說了，到天明，我們可能就被官匪烤熟了。這次官匪比我們狠，我們往日出去，遇到小戶人家，看老頭娘兒們哭求，心一軟，還能留下一兩家活口，免得我們下次出去，連個喝水的地方也找不到。官匪可是三光政策。人，殺光！東西，搶光！屋子，燒光！這是要我們絕戶呀！想讓我們斷子絕孫呀！投降？招安？我勸你可別白天做夢。桶岡天險，我們守著，守它一年半載，不缺吃不缺穿不缺樂子，我們能活得有滋有味。讓官匪圍上一年半載試試，那些個大老爺，還捨得下舒舒服服的衙門？捨得下嬌滴滴的小老婆？圍累了，圍煩了，自然滾他娘的蛋。往年不就是這樣過來的嗎？大都督，你這幾天是咋了？不像老爺兒們了，婆婆媽媽的！」說完，謝志山盯著藍天鳳，等著他像往日那樣說：「好吧！就聽王爺你的了。」
藍天鳳聽到自己被指責婆婆媽媽的，心裡不滿，皺著眉頭，也不看謝志山，他盯著自己腳下地板，說道：「年初福建詹兄弟幾千號的隊伍，說沒就沒了。大余陳曰能，這都十幾年的交情了，說玩完就玩完了。還有，現成的例子，這身邊的王……謝大首領，十幾年的大王，幾天時間就變成了孤家寡人。」
謝志山見過去一口一個大王地叫自己的藍天鳳，今天竟然改了口稱自己為大首領，心中不太踏實。想想過去，桶岡雖然地勢險要，卻窩在深山裡，往西、往西北、往南都是高山，自己的橫水大寨接近人煙稠密的地方，出門就可以得手，還曾接濟過他藍天鳳，往年遇到官匪攻打，自己都要擋在他前面。這人，不知道好歹。想到這裡，他心頭生起一股怒氣，右手下意識地高抬起來，但聽藍天鳳說道：「我這桶岡大寨，不見得比詹兄弟……」謝志山這才意識到這是在人家桶岡大寨，自己是個丟了王宮的王爺，是個丟了幾千號兄弟的王爺。人一旦落魄，志氣就矮了三分。於是謝志山高高抬起的手，輕輕地捂在了自己的大腿上，嘴裡說道：「這大半夜，哪來的蚊子？」
藍天鳳看著謝志山，說道：「謝大首領，蚊子喝人血，不要人命。詹兄弟沒了，想翻身再也沒機會了。你那裡，薛大首領那裡，幾十年的家當說沒就沒了。要翻身，又得三五年折騰。兄弟我這桶岡大寨要是被官匪攻破的話，我們大家連個睡覺的地方也沒有了。拉隊伍，不能只知道硬來，冰琉璃怪硬，輕輕一敲，就斷了碎了；水是軟，刀劍都砍不斷。能低低頭過去的，我們何必仰著脖子等著碰頭。我就聽他招安，給他磕頭，接受他封的老人身份，過上三天五天，官匪一撤圍，老子照樣揚眉吐氣。這叫能文能武，薛大首領應該能理解能接受。薛文貴，我喜歡你這名字。文貴，我們粗人武人也知道文貴。我這兩個孩子，一個叫文昭，一個叫文亨，我給他們起這名字，就想著我們活著不能只知道舞刀弄槍，也得動腦子。我活這幾十年，年輕時只知道硬，硬得不拐彎，一切事用拳頭說話。我弟兄八個，如今八個人只剩我和老八了。看這勢頭，這次再硬下去，不知道還能剩下幾個。前幾天，浰頭金龍王爺派使者來聯絡，說起贛州招安他們的事，我就疑惑，我們一樣做賊，為什麼不來招安我們？為什麼不招安龔王爺？看這動靜，這是在安撫金龍國，如此一來，三省才能一心一意地對付我們。這次恐怕對手是下了決心要往死里收拾我們了。俗話說，好漢不吃眼前虧。低低頭，先過了這一關再說。謝大首領、薛大首領，兄弟我理解你們，你們，地盤沒有了，弟兄們死的死、散的散，你們也沒有被招安的資本了。我桶岡這裡，如果這次能安生下來，這上百里地界，任你們選一塊地方，往後和兄弟我一塊兒吃喝快活！怎麼樣？」
謝志山嘆了口氣，說道：「兄弟，你這是放著金飯碗去要飯。我們活這幾十年，你何曾見過官匪打到這桶岡上來？弟兄們服我們，願意跟我們，是因為敬服我們是英雄。英雄動不動給別人磕頭，低三下四，弟兄們會怎麼看我們？現在，官匪氣盛，你這不是招安，是投降。招安和投降，你要分清楚。薛大都督，你識字，你給藍兄弟講講，招安和投降有啥不一樣？」
薛文貴一抱拳說道：「藍大兄弟，叫我說呢，最好不投降。兄弟我讀過幾本書，遠的說，劉禪投降晉國，最後被毒死了。近的說，南唐後主投降大宋，一大群老婆被霸佔了，最後照樣被毒死了。你想想，我們也算大丈夫吧，連自己床頭的小老婆都保護不了，以後誰還會認我們是英雄？還有，衙門那一套，哪裡有我們山寨自在。聽說皇帝老兒想到北邊韃子那裡去撒歡，滿朝文武又是磕頭又是尋死，死活不讓去。你想想，連皇帝老兒動一動都不自由呢。所以你還是打消投降的念想吧。再說了，你再怎麼磕頭，再怎麼作揖，我們做過賊的身份是改變不了的。大丈夫，站著生，站著死，死活都是大丈夫。兄弟我這裡，帶過來幾十號弟兄，謝王爺那裡跟過來幾百號弟兄。這死人堆里鑽出來的，刀槍陣里打出來的，都不是孬種。只要我們擰成一股繩，這桶岡，它就像玉皇大帝的南天門，不是說誰想上來就能上來的。說不好聽些，萬一打散了，天大地大，哪裡容不下我們這五尺血肉？找個山洞，躲個一年半載再出來，再聚弟兄，再拉隊伍，照樣耀武揚威，照樣吃香喝辣。怎麼樣，藍大都督？」
藍天鳳沉吟半晌，說道：「我們年過半百，半截入土的人了，這樣鬧騰到啥時候是個頭呢？開會開會，又鬧騰了一夜，他娘的肚子也不願意了。來人呀！再上一份夜飯！」
謝志山笑著說道：「大兄弟，怕是該上早飯了。吃了飯，我們兄弟巡視各寨口，嚴防偷襲。我們帶來的幾百弟兄也分插下去，幫著你守寨。這些官匪說得光明正大，干起事來總喜歡他娘的偷偷摸摸，連賊都不如。」
藍天鳳吸溜著嘴，說道：「吃了早飯，就是初一了，不招安的話，就……」 謝志山勸慰道：「我們討論了一夜，天下了一夜的雨。即便投降，也總不能冒著雨投降吧。別急，還有時間考慮！」
這時，一個被雨淋得像落湯雞一樣的匪兵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指著身後：「報……報……報告大都督，官匪……官匪從茶坑攻上來了！」
藍天鳳呼地一下子從交椅上起身，一手指著匪兵驚問道：「兔崽子，你再說一遍！你沒看錯吧？這大雨夜！」
聚義廳里，除了謝志山，其他首領都惶恐地竄了起來。謝志山看著藍天鳳，臉上掛著笑意。在謝志山看來，攻上來幾個官匪並不可怕，官匪攻上來還可以打下去，要緊的是藍天鳳不會再想著投降了，那謝志山就有了存身之處，就有了東山再起的根據地。
報信的重複了一遍。
藍天鳳大步跨下平日里顯得自己高人一等的高台，來到大廳中央，舉手準備高呼什麼，手舉在半空。這時，從門外飛奔進來兩個匪兵，他們氣喘吁吁，跪著結結巴巴地稟報道：「報……報大都督，葫……葫蘆洞入口，發現……官匪！」「報……報……報大都督，西山界關隘被官匪攻佔！」
藍天鳳原地跺著腳，氣急敗壞，叫罵道：「他娘的，官匪！官匪！老子上當了！來人呀，敲鑼集合弟兄們，都給老子頂上去！」藍天鳳扭轉身，朝向謝志山，「大哥，唉！兄弟悔不該……」
謝志山這才起身，不急不慢地說道：「老弟，懸崖峭壁，上來幾個人，沒啥可怕的！退一萬步說，桶岡方圓百里，有我們周旋的地方。」謝志山說著，下了高台，來到大廳中央，對藍天鳳說道，「水來土掩，兵來將擋。生死都痛快！」謝志山朝向西面站著的薛文貴和謝志富幾個賊首吩咐道：「我們幾百號弟兄統一聽藍大都督指揮。他們熟悉地形。」
藍天鳳感激地說道：「王爺，你是真兄弟！我們兄弟一同指揮。」
謝志山說道：「走！分頭迎戰！」說著，幾個人鑽進了大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