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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十家牌法 防堵姦邪

  第84章 十家牌法 防堵姦邪

  巡撫衙門中堂和後堂之間的院子里,中間是座軒,匾額為「光明正大」,光明正大軒東側長著一棵大榕樹。衙門會商一般在肅清堂舉行,日常辦公在抑抑堂。辦公累了,王陽明習慣到大榕樹跟前散步。往日,王陽明圍繞著大榕樹散步,只是想靜一靜腦子。今天下午,王陽明看著大榕樹,聯想到了山上的土匪。大榕樹怕有幾百年的樹齡了,樹榦很矮卻很粗。有一次,王祥好奇,想看看究竟有多粗,他和另一個書吏兩人一起摟著樹榦,兩人竟然互相摸不到手。榕樹的樹冠很大,榕樹下的地面常年不見陽光,一直很潮濕,一場雨後,地面總是要長出地皮菜和苔蘚。即便是晴天,正月的陽光暖洋洋的,樹下也是陰涼的。榕樹的繁殖能力特彆強,樹冠上的枝條垂落到地面,馬上就能入地生根。王陽明記得巡視城牆時,曾看到過一個榕樹林,聽邢知府解釋,這片榕樹林其實是一棵榕樹。三年前,南贛巡撫轄境內不過三千土匪,現在根據各地報上來的情報,怕三萬也不止了。山上的大小土匪,大賊首罩著小土匪,小土匪拱衛著大賊首。王陽明看著眼前的大榕樹,想著城牆外的榕樹林。長著一棵大榕樹的地方,周圍的小樹小草,就別指望能得到天上的陽光和地下的水分。這就像賊窩四鄰住不得良民一樣。


  今天王陽明坐的時間長了,覺得腰有些酸,散了會兒步,仍沒有緩解腰的酸乏,於是他乾脆在樹旁站起了樁功,兩手一架,兩眼微閉,打算疏通一下身上的氣脈。站了一會兒,感覺兩隻小腿有些熱燙,像在泡溫泉一樣。隨著兩隻小腿熱燙,只覺命門灼熱,灼熱后變成了清涼。王陽明心裡清楚,這是命門氣穴已經通暢,腰不酸了。接著,命門處的清涼,輻射到頭頂,百會穴感覺到了絲絲清涼。好了,周天氣脈已通,可以收功了。這是經驗,平常睡一晚上,早上起床后,腰腿難免會酸,早上一站樁,渾身氣血一通,自然全身輕捷舒適。站樁中的王陽明心境是空靈的。空靈的心境,對周圍的環境是敏感的。


  王陽明站了一刻鐘,收功后渾身輕鬆,腳步輕盈地往抑抑堂走去。王陽明從小心念比較乾淨,算是天生的腳步輕盈。在會稽山陽明洞天靜養了幾個月,又在貴州龍場修鍊了兩年多的身心功夫,此後走路養成了穩而不重、輕而不浮的腳法,雖然不像輕功高手那樣踏雪無痕,卻也能做到抬腳不帶風、落腳輕無聲。王陽明來到門前,輕輕咳嗽了一聲。這是從小養成的習慣,是信奉道教的爺爺教授的習慣。小時候,進門前給長輩個招呼,是禮貌;成年後,進門前給個聲響,是給屋子裡過路神靈一個提醒,免得互相衝撞。門是虛掩著的。王陽明一推門,迎面見一個人,那是一個身材幹瘦的小老頭——工房書吏。書吏本來正在案前翻看文書,聽到門外的咳嗽聲,他手忙腳亂地歸攏桌上的文書,時間緊心裡急,擔心沒有恢復到文書原來擺放的樣子,又急於離開,一條腿已經邁開了步,上半身還留在後邊,兩手在擺弄桌子上的文書。書吏剛剛扭轉身子,王陽明已經進屋了。和王陽明一照面,書吏眼神中掠過一絲驚慌,但他馬上故作鎮靜,弓著背,諂笑著,問候道:「都老爺!」可他額頭上因驚慌冒出來的汗沒顧得上擦去。


  王陽明平靜地看著書吏,心裡明白了怎麼回事。原來,王陽明初到贛州,官場的俗例是,下屬各官既有拜見禮又有接風宴。六房書吏沒品沒級,即便腳下墊塊大石頭,也夠不上給巡撫都老爺接風,就退而求其次,給都老爺跟前的親隨王祥接風。酒席上的話不外是:希望都老爺的親隨以後多關照自己,都老爺是來南贛剿匪的,弟兄們好好做事,將來剿匪成功,立功名冊上別漏掉了六房兄弟。這不過是人情往來的俗套。六房書吏合夥做東接風過後,工房書吏林中果,又單獨接風。一個人做東,比六個人做東時席面還高檔。酒桌上,林中果說話的內容,全是打聽都老爺本人有啥愛好,是啥性格,喜歡喝哪口茶,愛品哪口酒,喜不喜歡聽採茶戲……林中果自己解釋,這是要向聖賢學習、見賢思齊。聽說都老爺健身的方法是站樁,林中果馬上要王祥教授。王祥當時就多了一個心眼,立即彙報給了王陽明,王陽明讓他留心觀察。由於對當地衙門不熟悉,王陽明把程彪十來個人暫時留在了巡撫衙門,擔當自己的貼身衛隊。王祥和程彪一起,對林中果的留心觀察已經延伸到了書吏的工余時間,延伸到了林中果的家庭。


  「都老爺!小人林中果給都老爺磕頭!」林中果跪了下來。


  王陽明腦子裡有這個人名,問道:「工房書吏?」


  林中果裝著受寵若驚的樣子說道:「都老爺知道小人!」


  王陽明平靜地說道:「林中果,本院不僅知道你,還想知道你是想死還是想活?」


  跪著的林中果心裡一驚,上身一抖,然後稍事鎮定,抬起頭來,說道:「都老爺的訓話,小人不明白。小人負責都老爺治下的建造修繕,衙門房屋維護自然包括在內。剛才,小人巡察時,發覺一隻老鼠溜進了都老爺的後堂,所以才追了進來。」王陽明走到靠牆的木椅上就座,林中果跟著轉了跪著的朝向。


  王陽明平靜地說道:「本院也看見一隻老鼠進了後堂。」


  林中果問道:「都老爺,你也看見了?」


  王陽明正色道:「看見了,是土匪派進來的老鼠。」


  林中果身子一抖。


  王陽明繼續說道:「林中果,正月二十晚間酉時時分,一個書吏到鴛鴦橋頭一家劉記中藥鋪,送交了一張藥方,卻沒有拿葯,空著手離開了。第二天早上,一個操上猶口音的背簍客賣了藥材,取走了這張藥方。你想知道這個背簍客現在哪裡嗎?」


  林中果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王陽明問道:「林中果,本院再問一遍,你要死還是要活?」


  林中果身子一哆嗦,像一攤泥一樣趴到地上連著磕頭,邊磕著頭邊說:「要活,要活!都老爺饒命,都老爺饒命,小人要活!」


  王陽明問道:「你什麼時候與土匪拉扯上關係的?」


  林中果帶著哭腔說道:「幾年前。小人想想,對對,小人想起來了,是戊辰年。那天山上來人,也是問小人要死要活。都老爺,小人吃著衙門的飯,也是有良心的呀。山上那些人,把刀架到了小人脖子上,現在這裡還有疤呢。」林中果摸著自己的脖子。


  王陽明問道:「你現在不怕土匪的刀再架到脖子上了?」


  林中果沉重地搖了搖頭,說道:「既然都是死,小人犯不著當土匪死。都老爺救命呀!」


  王陽明問道:「城裡還有哪些土匪眼線?」


  林中果低著頭說道:「都老爺,小人只知道中藥鋪。」


  王陽明不滿地嗯了一聲。


  林中果哭訴道:「都老爺,小人真不知道別的。聽他們隱約透露,城裡不是一個兩個。」


  王陽明問道:「林中果,你摸進本院後堂,要找什麼情報?」


  林中果驚恐地問道:「都老爺,小人能活嗎?」


  王陽明平靜地說道:「為土匪做事,等於幫助土匪殺人放火,自然死路一條。如果為官府做事,立功贖罪,自然活命,功大還可以受獎。想死想活在於你自己。」


  林中果擦了擦眼淚,臉上帶著殘留的驚恐,諂笑著說道:「謝都老爺活命之恩。山上,不不,土匪急著知道都老爺是個什麼樣的人,採取什麼政令,啥時間發兵,先攻打哪一路。」


  ……


  處置過林中果事件,王陽明陷入了沉思:林中果和中藥鋪被發現了,沒有被發現的怎麼辦呢?贛州城內兩三萬人口,誰臉上也沒有寫著一個賊字。難怪過去剿匪屢屢無功,官軍興師動眾,別說難以攻打到藏在奇峰險洞的賊巢,即便千辛萬苦摸到了賊巢,也往往是賊去巢空。根據調查,往年剿匪,往往是城裡官軍剛剛出了城門,山裡土匪便已得到消息,他們有時間從容地化整為零。膽小的躲藏到更深更荒僻的山裡,囂張地搖身一變,變回了良民,可以大搖大擺地走到山村村民中間,甚至心存嘲諷地打著小旗,站在路邊迎接官軍。剿匪變成了遊戲,變成了官軍與土匪之間的捉迷藏,而且遊戲的主動方是土匪。更嚴重些說,已經不是遊戲了,而是有些像街頭耍猴的,官軍成了被耍的猴子。官軍的一舉一動被土匪掌握了,官軍在明處,土匪在暗處。軍事和行政的差別在於,行政講究一個正大光明,軍事剛好相反,「兵者,詭道也」,最忌諱正大光明,講究的是隱晦,讓敵人摸不著虛實。 一定要清除贛州城裡土匪的眼線,要清除四省八府一州各座城池裡土匪的耳目。耳目藏身在居民中,如果把居民都動員起來,人人擦亮眼睛,土匪這些像老鼠一樣總喜歡躲在黑暗中的東西,總沒有老鼠鑽地洞的本事。怎麼才能把居民都動員起來呢?保甲法!王陽明想到了在廬陵當知縣時施行過的保甲法,那是在鄉村互相監督、互助、互保,防盜防賊;現在要移植到城鎮里。這是個辦法!保甲法從鄉村到了城裡,內容有了變化,名字也要變化,就叫「十家牌法」。


  晚上,王陽明經過深思熟慮,把十家牌法的各個細節謀划妥當。第二天,吩咐下去,找木匠製作幾塊木牌,讓王祥書寫製作成樣板。


  隔天上午,推行十家牌法動員會議在巡撫衙門肅清堂召開,到會的有楊璋、郟文、邢珣、馮翔、宋瑢等。


  大堂上,豎著五張十家牌法樣板。參加會議的人,每人面前擺放著一張十家牌法的內容介紹。


  王陽明開門見山地說道:「打仗,必須防間諜!三五個間諜,比起千軍萬馬,好像微不足道。但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怎麼防間諜?靠衙門僅有的幾個校尉,是遠遠不夠的。最有效的辦法是人人動員,人人參與。為此,本院擬定了一個十家牌法。各位看一看這個樣板。」


  大堂里豎著的五張樣板,都是長方形,有三尺長、二尺寬。右首上下書寫著三個字「十家牌」,從右到左依次豎排寫道:


  贛縣尚書坊街坊長李有信下:


  甲戶五口:匠籍,馬得草、馬楊氏、馬乾一、馬坤二、馬震三;


  乙戶一口:匠籍,龍甘霖;


  丙戶五口:民籍,朱有才、賽金花、朱大能、朱二能、朱小妞;


  丁戶五口:軍籍,楊豪賢、牛玉蘭、楊伯順、楊仲順、楊季順;


  戊戶十口:軍籍……


  大牌子上,從右到左,按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順序,依次排列著相鄰十家的全部家庭成員名單。


  四張小些的牌子是每家每戶用的牌子,二尺長、一尺寬,右首三個豎字「一家牌」,其中一張的內容是:「贛縣尚書坊街、坊長李有信下:庚戶七口,民籍。蕭朝貴家,四男丁:蕭朝貴,四十二歲,水西驛站馬夫;蕭有裕,二十歲,察院轎夫;蕭有良,十五歲,府衙雜役;蕭有智,未成丁。三女口:蕭薛氏,六十五歲,蕭呂氏,四十歲;蕭大妞,十六歲,在家女紅。」


  第二張是:「贛縣衛府里、小旗蘇慧劍下:辛戶九口,軍籍,白英勇家,三男丁……」


  第三張是:「贛縣縣衙、宋知縣瑢下:丁戶八口,舍人胡譚家,五男丁……」


  第四張是:「客戶黃金、原籍福建上杭縣仁愛鄉十八都,現開『慈濟』中藥鋪,租住西大街鹽官巷,保人白銀……」


  五個衙役舉著五張牌子,在楊璋、郟文、邢珣、馮翔和宋瑢面前展示了一遍。


  展示完畢,王陽明說道:「十家牌法,就是把每相鄰的十家編為一牌,十家互相檢查、互相監督,共同防賊。十家牌,是十家所有人員的名單。這張牌每天在各家輪值,輪到誰家,誰家值日,每天下午酉時,拿著這張牌子到各家去對照檢查。誰家今天夜裡少了誰,去哪裡了,幹什麼去了,什麼時間回來;誰家今夜多了誰,姓甚名誰,從哪裡來,幹什麼來的,必須查問明白,並要通報各家各戶。十家牌上留有一塊黑板,每天的動態信息記到黑板上。發現可疑,立即報官。膽敢隱瞞,一旦敗露,十家同罪。小牌子各家各戶自己擺放,盡量詳細。房子是自己的還是租住的,租誰家的,某人有什麼技術,有什麼疾病;來了客人,從哪裡來,幹什麼的,客人情況要寫一張紙條,張貼到自己家的牌子上。啥時間客人離開,才可以撕掉貼條。」


  「各位看看手裡的資料,牌子後邊是本院《告諭各府父老子弟》。十家牌法是強制執行的;《告諭各府父老子弟》是化心的。人人都有良心,能學好誰也不願意學壞。能勸到居民心裡,人人成為良善,土匪就少了幫手,就少了藏身之地。」


  《告諭各府父老子弟》有言:


  目前土匪狡猾,躲藏城內暗處,利用小恩小惠,設法引誘良善。本院告諭父老,各自教管子弟,切記戒惡勸善,長輩多慈愛,晚輩要孝敬;夫婦和為貴,兄弟要友愛;勤儉守家業,謙讓待鄰里;勿生奸詐心,遇事少紛爭;謀利不忘義,利己不損人;待人多謙讓,禍患遠離身;衙門打官司,破財又耗神,父母多擔心,家宅不安寧。本院有愛心,卻少有德政,牌法添麻煩,卻能保平安。父老多諒解,互助渡難關。


  王陽明見大家在看《告諭各府父老子弟》,便接著剛才的話說道:「這一張張牌子,就像一把把梳頭的篦子一樣,只要認真梳理,虱子縱有孫悟空的本事,也能把它梳出來。攘外必須先安內。剿匪也是這個道理。牌是死的,人是活的。要認真執行,還得靠人。不能怕麻煩!目前剿匪是大局,一切都要服從剿匪這個大局。楊兵憲、郟都閫、邢府台、宋縣侯,各位有什麼補充和完善,現在就提出來。」


  楊璋笑著說道:「古有宋代王荊公推行保甲法,互助互保;今有皇明王公推行十家牌法,互相監督、防匪防奸。下官贊同推行!」


  郟文說道:「王都憲,土匪的眼線在暗處,甚至能夠藏身巡撫衙門。誰也不能保證守備衙門和衛衙的圍牆與門戶就沒有一點漏洞。十家牌法真像王都憲說的,是一把把篦頭的篦子。守備和衛所衙門一定積極配合。」


  邢珣說道:「十家牌法好!各衙門官員都是外省的,吏員和衙役都是本地坐地戶,難保不被拉攏腐蝕。這下好了,民戶、軍戶和官戶,誰也不搞特殊,誰也不遺漏,自然就少了漏洞。王都憲,贛州府和贛縣……」邢珣看了一眼宋瑢,「明天就著手推行十家牌法。」


  王陽明點了點頭,看著楊璋說道:「楊兵憲,一個月之內,也就是二月二十五之前,嶺北道要推廣到各縣城。」楊璋一拱手,說道:「下官遵命!」


  王陽明朝向坐在書案後邊記錄的王祥,說道:「明天行文四省各道,兩個月的期限,推行十家牌法。」王陽明巡視了一遍四位參會官員,又說:「十家牌法,重在落實,重在督促,重在真干。只要真干,一定有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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