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開荒種地 土中刨食
第39章 開荒種地 土中刨食
小孤山上,石洞可以安身。行李搬進了山洞,王陽明心裡還挂念著驛站廢墟這兒。王陽明在廢墟處茫無目的地踱著步,打量著刻有「皇明龍場驛」的石碑,心裡想象著昔日人馬喧鬧的熱鬧景象。
馬嘶鳴聲和馬噴響鼻聲鑽進了王陽明的耳膜。起初,王陽明沒有理會,他以為那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可再聽聽,那分明是從身後的遠方傳過來的。身邊的王祥耳朵尖,指著西方驚喜道:「老爹,那邊來了一隊人馬,一大隊!」王陽明扭轉身,發現從西方河谷里,沿著驛道跑過來一隊人馬,足足有四十幾騎。人馬越來越近,人歡馬叫,馬蹄聲聲,一陣嘈雜。人馬來到跟前,只聽一個聲音喝問道:「奇怪!這荒廢的龍場驛站,怎麼有漢人活動?過去問問清楚!」
這聲音王陽明聽得清楚,竟然是江淮口音的漢人。只見一個三十多歲的軍人,翻身下馬,疾步跑到王陽明跟前,一揚馬鞭,正要喝問,看到王陽明一臉威嚴,並非山野之人,馬上馬鞭朝下,一抱拳問道:「先生哪裡人?為何在此活動?啊,鄙人是畢節衛指揮使帳下經歷司經歷。」
王陽明一抱拳,說道:「鄙人王守仁,是這裡的驛丞。」旁邊的王祥補充道:「我們老爹原來是兵部武選司主事。」
經歷聽到是個驛丞,眼神中浮現出了鄙夷,再聽這人竟當過兵部武選司主事,眼神中的鄙夷馬上退去了,他笑嘻嘻地問道:「王驛丞,這兒房倒屋塌的,你怎麼當驛丞?」
衛所經歷是個從七品,按品階王陽明作揖施禮,之後,他問道:「經歷大人,你們這是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經歷發牢騷說:「我們西北畢節、赤水、烏撒、永寧四個衛,每年春天,揮使大人要到貴州都司晉見都閫。前些年,一路上驛站侍候吃住,省了好多事。這兩年驛站都拋荒了,衛里沒辦法,只好自帶行李帳篷,沿途吃住。唉,王驛丞,你還在這兒窮守啥呀!那個宣慰使一心要廢驛站,你怕是不僅房住不上,耽擱久了還會餓肚子的。我勸你,趁早趕緊收拾收拾,走人吧!」經歷說完,他扭身跑向自己的人馬。都閫是都司都指揮使的雅稱,揮使是對衛指揮使的雅稱。
四個衛四位正三品指揮使結伴而行,一旦失禮吃罪不起。王陽明隨在經歷身後,緊走幾步跟了過去,跪在道邊,等經歷稟告完畢,開口說道:「龍場驛驛丞王守仁,給各位揮使大人磕頭。下官無房無糧,不能供應侍候,實在是抱歉得很。」
馬上一個白鬍子老頭哈哈笑道:「也真難為你了,你還是先管飽自己的肚子再說吧。幾位老弟,我們走吧!」隨著幾聲「駕駕」的吆喝聲,一隊人馬揚長而去。
王陽明有些沮喪,騎馬的老頭說得對,自己這個驛丞恐怕一時半會兒行不了驛丞的職責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山洞可以住,吃飯呢?看樣子,是指望不上宣慰使供應吃喝了。從貴州城帶來的糧食有限,三個壯小夥子正是填飯長身子的年紀,他們跟著自己一路吃了不少苦,不能讓孩子們吃不上飯。怎麼辦?回去嗎?逃走嗎?沒有朝廷的命令,擅離職守,那是罪上加罪。不走得吃飯,吃飯,王陽明拍著自己的肚皮,自言自語道:「可惜不是神仙呀!是人都得吃飯!」遠處河灘里是彝家寨子里的莊稼地,一片一片,綠油油的。王陽明心裡一動,對身後的王祥說道:「王祥,你知道這些衛所軍人平常都幹什麼嗎?」
王祥說道:「軍人不操兵打仗還能幹什麼?」
王陽明笑了笑,說道:「俗話說,吃糧當兵,兵馬未動糧草先行。沒有糧食打不成仗。長途運糧,山山水水,重重阻隔,比種糧食還難。兵法講,就糧於敵,就是說最好是吃敵人的糧食。遠在漢代,一位政治家曹孟德想出了屯田的辦法。當兵的哪能天天打仗。軍隊一半時間操練,一半時間種糧,半農半兵,戰守結合,從這一點上來說,本朝太祖爺建立的這個衛所制度很是英明。王祥,你會不會種地?」
王祥笑了笑,問道:「老爹,你講書時不是講過嗎?孔聖人說過,莊稼活都是小人的事。」
王陽明哈哈一笑道:「沒有小人,大人都得餓死。前幾天在貴州城裡,我給老前輩寫過一篇《遠俗亭記》:俗不俗在於事,雅不雅在於心。這話,你懂嗎?」見王祥搖頭,王陽明繼續說道,「慢慢懂吧。我們讀書人講究耕讀傳家,讀書人不能廢了農事,莊稼小民如果能夠讀書,那會是一個什麼情景呢?人人有飯吃,人人讀書明理,會不會是大同世界呢?」王陽明停下幻想,果斷地說道,「王祥,我們租上幾畝地,自力更生吧!現在正是春天,還沒有耽誤農時。」
經過日木和子日的奔走,花了一錢銀子,從寨子裡頭人那裡租來了四畝地,在小孤山東面。在驛站二里地外,有座小山崗,叫龍崗山,租的是那山腳下西邊的一片平緩的坡地。
王陽明領著王祥、王金和王舍,親自下手,日木和子日也跟著幫忙,幾個人,刀耕火種。王陽明安排說:「第一步,先把荒草用火燒了,草灰可以做肥料。然後我們鬆土、平整,築成水畦土壟,好插秧好澆水。」
王金有疑問,道:「老爹,咱老家人多地少,山裡山外,沒有荒過一片平地,沒有閑過一片坡地,他們這裡成片的坡地都撂著荒,真心疼人。」
王陽明笑笑說道:「要是到了韃靼草原,你更心疼,一望無際的平原,都是草。生活方式不同,草原上人吃牛羊,不靠糧食。哦,對了,日木,你們過日子都吃啥糧食?」
日木答道:「老爹,咱們這兒一半吃糧食一半吃牛羊。誰家羊多,誰家最富。聽寨子里長老說,當年皇帝大人老爺爺,賞給俺們大統領奢香夫人三十袋子白米,說是要她拿回來做種子。老輩人沒見過白米,都當寶貝一樣地供在祖宗牌位前。長老們說,俺們貴州,地無三尺平,沒地方種。以前俺們宣慰司老祖宗應承過,給皇帝大人老爺爺每年上貢八萬石糧食,後來供應不上,就減為三萬石,聽說現在是兩萬石。沒有平地,哪有糧食呀!聽長老們說,早年為收糧食上貢皇帝大人老爺爺,勢力小些的土司老爺收不夠,還有被逼得自殺的。」 王祥聞言應聲道:「是呀,從湖廣一路過來,就沒見過大片平地的。就這河灘里,還多少有些平地,也被他們荒了不少。日木大哥,你們都種啥糧食呀?」
日木說道:「這裡種莜麥多,麥子人吃,麥稈馬羊吃。還有穀子、黃豆、芋頭、山藥。種的菜有蘿蔔、白菜、韭菜、元根。聽說,俺們宣慰司地面上,靠近衛所的地方,有跟著軍人學種白米的。收米時,那些軍人只割米穗,米稈留給冬天從山頂回到山谷過冬的牲口吃。」
王舍問道:「老爹,聽他說這話,好像咱老家好多東西他們這裡都沒有呀!我在外面學廚,吃過一樣東西叫紅薯,還有花生,他們這裡都沒有。」
王陽明說道:「一方水土養一方人。你說的紅薯、花生,都是海外傳過來的,才傳到福建和浙江沿海地區。北京還沒有呢。我們這塊地,能借勢把龍崗山泉引過來,可以種上水稻。水上不去的坡地種穀子,濕地種些菜。」
王金說道:「老爹,菜我們可以從山裡摘。我見後山有山韭菜,有蕨菜,有蘑菇,有山蔥,有竹筍。他們這些人不會做,不知道吃。」
王陽明說道:「哦,蘿蔔白菜總是要種的。按我們老家的方法種上水稻。王金,你種過地吧,育過苗插過秧嗎?」
王舍搶著回答道:「老爹,育苗插秧,我就會。」
王陽明說道:「那好,我們種上水稻,收割后我們自己有糧食吃,也把他們這塊閑地開荒了,還能給他們做個榜樣,待將來他們學會種水稻,會發現大米比莜麥、小米,既產量高又好吃。是不是這樣,日木?」
日木笑著回答道:「老爹,你說得對。我在你這兒吃的白米,又香又黏,有嚼頭。等我學會了,我們也種水稻。」
一場火燎過之後是一地的黑灰,王陽明、王祥、王金、王舍,一起動手,刨地鬆土。幾天工夫,一塊坡地被劃分成三部分,平地圍成壟溝田畦,接上山泉做水田;坡地存不住水,做旱田;再留一塊,做菜園。
春末農時,伴隨著汗水,伴隨著希望,一粒粒種子被播撒下去。
春種夏收,現在是夏初,要吃飯還指靠不上地里的莊稼。帶來的大米很快被四張嘴報銷了。托日木和子日到寨子里買大米,寨子里沒有大米。退而求其次,買莜麥和小米吧。誰知道,兩個人卻空著手回來了。
在山洞口,日木哭喪著臉說道:「老爹,頭人不讓賣給你們糧食。我們買不來糧食。」
王舍喊道:「為什麼?嫌銀子扎手嗎?要是……」
王陽明對王舍喝叫道:「閉嘴!不得胡說。」王陽明心裡清楚,這事恐怕原因不在頭人這兒,應該與宣慰使有關,這明顯是攆人呢。王陽明對日木說道:「日木,先從你們家借個十幾斤。明天我們去城裡買。」
送走日木和子日,王陽明寫了一封信,遞給王祥道:「明天一早,你和王金去城裡,把這封信交給毛憲副。買了糧食,雇牲口馱回來。」憲副是對按察司副使的雅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