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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貴人語遲 五歲開言

  第2章 貴人語遲 五歲開言

  這個哭聲洪亮的男嬰是王家的長孫。


  送子娘娘 雲中送子

  嬰兒奶奶岑老太太比爺爺大一歲。兒媳婦生孩子的當口,岑老太太一直忙乎著,她在忙著燒香拜佛。岑老太太身子瘦小,白凈面龐,慈眉善目,最突出的一個面相特徵是兩個耳朵特別大,耳輪厚實、白凈。


  今晚,二兒媳婦生孩子,接生婆忙著接生孩子,另兩個兒媳婦忙著跑前跑后,岑老太太忙著念佛,念會兒佛,聽聽二樓的動靜,再接著念。念著念著,不知不覺中打了個盹,夢中還在忙著接孫子:一陣仙樂悠揚,從天上飄來,悅耳潤心,岑老太太仰頭望天,只見白衣觀音娘娘腳踏一朵白雲,懷抱一個紅布包裹,從南方上空裊裊降臨半空,朱唇輕啟送慈音:「王岑氏,我佛慈悲,念你孝敬公婆,和睦妯娌,一心念佛,特賜你麟孫一個。」這欣喜來得太突然,岑老太太有些猝不及防,正要跪下磕頭,卻被一聲洪亮的嬰兒啼哭驚醒。一醒,睜眼四下找尋,哪還有觀音娘娘的影兒。老太太很自責,天天念佛,這觀音來家了,卻連個頭也沒磕,不成個禮數,不成個禮數,咋會越老越沒道理呢。嬰兒的哭聲連續著,哇啊、哇啊、哇啊,像是從二樓傳來的。老太太一下子興奮起來,這不是夢,是真的小毛孩哭聲。還真靈!真靈!才念半年佛,就把孫子念來了。


  岑老太太嘴裡念著佛,心裡更是對佛菩薩千恩萬謝,挪著一雙三寸金蓮,去二樓看望孫兒。一雙小腳走在樓梯上,心卻已經飛到了產房。


  接生婆眼尖,一眼瞥見老太太進來,馬上抱著嬰兒迎上來,嘴裡恭喜著:「老太太,您老有福氣呀!是個男丁。」


  岑老太太小心翼翼地接過嬰兒,發現孩子眉眼輪廓極像嬰兒時期的王華,她心中不由得更多了份親愛,珍愛地端詳了一陣子,這才想起來剛生產完的兒媳婦,於是,她抱著孩子到媳婦床前,囑咐月子婆娘的飲食起居。


  生兒好比 金榜題名

  產婦,王華的夫人鄭氏,此刻,臉色潮紅,十分疲乏。


  接生婆俯身給產婦擦了擦汗,恭維道:「恭喜秀才娘子,是個大小子!嘖嘖,你聽聽,這聲音!多響亮!說不定和老爺、少爺一樣,是個好講書先生。等長大了,講書講得好,一步步講到北京去,講給皇帝老爺聽,給少奶奶講來個誥命夫人,鳳冠霞帔,坐大轎。」


  身心疲憊的鄭氏的思路並沒有隨著接生婆的恭維,她的喜悅還停留在孩子的哭聲上,她的思緒被疲乏打擾著,顯得斷斷續續,「生了,終於生了,孩子,天天想,夜夜盼,你總算來了。我不再是個不下蛋的母雞了。這是女人的一場大考呀,你的哭聲就是娘的功名呀!」


  奶奶起名 就叫王雲

  五十二歲的王倫高興異常。長壽是五福第一位,長孫的第一聲啼哭,讓王倫想到了道家的長生不老,這意味著自己生命的再續,所以他很高興。老習慣,男人回家進門,要整出些動靜,像當官的開道一樣,王倫在門口咳嗽了一聲。


  正在對佛菩薩千恩萬謝的岑老太太聽到動靜,馬上迎上來,激動地說:「是個孫子,觀音娘娘送來的!」王倫一時摸不著頭腦,但是老兩口的心情是一樣的,都是滿心歡喜,心花怒放,所以王倫不再像過去,擺一臉師長的嚴肅,而是面色隨和地踱到八仙桌東首坐下。這是他這位一家之主的專座。王倫喝了一口熱茶,靜聽老太太啰唆:「觀音娘娘來咱家了。」王倫對這話不感到意外,老伴兒念佛已久。「觀音娘娘從雲里送來的孫子,我看就叫他王雲吧!」岑老太太的提議,王倫並未反對,小孩兒被定名——王雲。


  王倫琢磨著,我喜得長孫,可喜可賀,竟然勞動觀音菩薩,也說不定是王母娘娘來送孫子,岑老太太見老爺不說話,以為王倫認可了自己起的名,高興中起身,又給王倫續上熱茶。


  王雲竟然 是個啞巴


  王雲這個小人兒,眼睛好像會說話,滿臉的機靈,渾身的活潑,簡直是人見人愛。孫子的到來,讓王倫這個場面上的人突然間變成了家裡的男人。二兒子王華已經成器,人力已盡,成就功名,只等時機;三兒子王袞,難成大器,木已成舟,為父已經盡心了,隨他去吧。自己年輕時心裡長草,在家待不住,對兒子管教少,現在臨到孫子,多謀划,早著手,早成才。王雲從會走路起,就成了王倫的尾巴。王倫在竹軒內撫琴,王雲是唯一的知音,時而聽得兩眼噙淚,時而聽得笑意盈盈;王倫在竹林間信步吟詩,王雲是唯一的欣賞者,他能隨著詩歌的內容傷感和喜悅;王倫夫婦享用的全家最精美的飲食,王雲是唯一的陪客。關於文章,王倫把孫子看作吃奶孩子,不會在乎他的看法,但對吃食,卻非常在意孫子的感受,問他好吃嗎,孫子或者點頭,或者搖頭,開口只是啊啊啊。日子一長,王倫發現了問題,難道寶貝孫子是啞巴?王倫不太擔心,小孩子說話有早有晚,晚一年半載,不耽誤念書也就沒啥了不起。


  岑老太太心裡忌諱,不願意說出口,就加勁兒念阿彌陀佛,念了仨月,孩子還是只會點頭搖頭。她有些發慌,馬上在佛前懺悔自己,懺悔自己以前嫌大兒媳婦娘家不懂禮數,逢年過節,禮尚往來,總是去時的禮多,回時的禮少;懺悔自己以前嫌二兒媳婦一副弱不禁風的身子骨,幹個活縮手縮腳、磨磨蹭蹭;懺悔自己以前嫌三兒媳婦風騷不穩重,褲腰帶一頭勾連著三兒子的腿,耽誤兒子安心讀書;懺悔自己以前抱怨老天爺,不讓自己生個女兒,跟前連個說貼心話的人也沒有……老太太的懺悔,像扒曬倉庫一樣,把多年的陳年老賬翻了個底兒朝天,確信再沒有一絲一毫見不得人的東西。有時候偶然間有個不滿的牢騷念頭,一露頭,馬上打住,怕得罪神靈,怕連累了孫子。把自己懺悔個乾淨后,覺得責任不在自己身上,想到孫子不會說話,直接責任應該在他娘身上。得找孫子他娘審一審……


  會不會是他爺爺、他爹爹,天天在外面教學,說過啥過天話呢?得審審兒子。


  王華只拜孔聖人,不拜印度的釋迦牟尼,但是孔聖人最講忠孝,所以母親信佛,他是不敢反對的,何況一家之長王倫先生通道,就像北京的聖天子一樣,皇帝痴迷道教,皇太后醉心佛教,但是金鑾殿上一概宣揚儒學。王華雖然可以敷衍母親的審問,但是作為他這樣一個志在廟堂的人,他又多了一份小心,那就是以後作文講課,可不敢說過頭話,這倒不是怕佛菩薩懲罰他,而是怕對不起孔聖人,更怕皇帝老子收拾他。


  岑老太太一直沒敢審問王倫,甚至不敢懷疑王倫,丈夫丈夫,一個「夫」字,是「天」字出頭,丈夫就是她的天,所以調查孫子啞巴的原因,一時還沒有結果,她只能從自己身上下功夫了,只有多念佛了,求佛保佑吧。


  謝遷叔叔 中了狀元


  成化十一年(1475)三月二十五日上午辰時,在餘姚城東南,縣衙南門外的鼓樓廣場,要舉辦一場盛大的喜報投送啟動儀式。喜報的內容是,成化十一年的狀元出在了餘姚,是餘姚舜象讀書會成員謝遷。


  消息比人走得快。新科狀元謝遷和新科進士諸讓,人在北京,忙併興奮著,參加金鑾殿君臣見面會和文廟謝恩,以及同年互拜等聯誼活動,金榜題名的好消息已經通過驛道飛到了紹興府。這狀元非同小可,全國三年才出一個,更難得的是,今年的狀元竟是去年秋季浙江全省鄉試的解元,又是禮部會試的會元,連中三元。紹興府為國家貢獻了優秀人才,知府戴琥臉上很光彩。公心人人有,私意也難除,狀元起點高,升遷快,真正的後起之秀,戴琥這位今天的四品知府,也難保將來哪一天沒有仰仗今日狀元的事兒。所以戴知府公私心上考慮,都很上心,先派紹興府推官劉芳去餘姚傳遞喜報,之後等狀元公回家省親路過府城拜訪時,自己親自送其歸里,到時候到餘姚順便勘察狀元牌坊的建設地址,也是一樁宣傳教化的善舉。


  餘姚知縣劉規比戴知府還覺得光彩。


  喜報遞送的啟動儀式要從縣學的文廟開始。縣學是狀元公的母校,按慣例,生員們享用著朝廷的福利,不管是公費生,還是自費生,都被免除了大明子民應該承擔的力役差事,但是官府舉辦慶祝和慰問之類的活動時,生員們需要作為斯文代表和禮儀形象,這是不可以迴避的。今天,王華和弟弟王袞、黃珣等縣學三十多個生員秀才,在縣學胡教諭和王訓導的帶領下,列隊在文廟大成殿前。


  等到劉知縣陪著劉芳光臨大成殿前,縣學胡教諭做司儀唱禮,向孔聖人像進行三獻禮,劉知縣初獻,劉推官亞獻,主簿方璇三獻。獻詞很簡單,就是感謝孔聖人的智慧光芒,照亮了餘姚學子們的心膛,餘姚有聖人的學生成才了,出狀元了。 聖人的門徒們敬謝禮儀已畢,移師鼓樓廣場。學宮在縣衙東側,離鼓樓幾十步路。王倫、陸恆等十幾位塾師,作為學界精英,衣襟上飄著二指寬一拃長的紅綢布條,這是特邀代表證。他們是觀禮嘉賓。王雲,作為他爺爺的特邀代表,也蒞臨盛會。餘姚城裡各大小私塾,八歲以上二十歲以下,幾百名學生盛裝華服,來接受現場教育。廣場四周,圍滿了各色人等,人群之外,是聞訊而來的小商小販。


  鼓樓一層之上外凸的平台上,彩旗招展,彩門的兩個豎框上粘貼著紅紙金字對聯:「皇恩浩蕩,姚江普灑甘露,滋潤學子心田;天子欽點,泗門獨佔魁元,栽培謝遷柱樑」,橫幅是「堯舜聖地,跪謝皇恩」。


  生員們、童生、各界代表的方陣後邊,一邊是嗩吶隊,吹的是百鳥朝鳳;一邊是腰鼓隊,擂的是龍騰虎躍;中間是耍龍舞獅隊。


  喜報投送隊伍先進行了遊街,之後十幾位生員和縣衙內抽調禮房、工房、刑房的幾位書吏,分赴謝狀元家和諸進士家。


  這一場新科狀元慶祝會,令王華倍感壓力。他羨慕,甚至有些嫉妒,嫉妒是個壞念頭,嫉妒的念頭不敢存留,一閃而逝,謝遷二十六歲,他已經二十九歲了;同時壓力之中又增加了動力,十幾年前,浙江省提學副使張時敏給他和謝遷的鑒定評語是一樣的——「狀元之才」。


  王倫同樣感到了壓力,他疑惑地問王云:「你謝遷叔叔已經高中狀元了,你什麼時候才願意開口說話呢?」


  被逼無奈 啞巴開口

  王雲像天上的雲彩一樣喜歡無拘無束,喜歡舞棍弄棒,爺爺的寶劍不讓他舞弄,他就拿根竹竿比畫、胡揮亂舞,一刻也閑不住。


  書香門第,讀書習字,王雲看多了,不覺得稀奇,他稀罕的是真刀真槍。離王家院落不遠,往北二里半地是武勝門,武勝門以里順著城牆往東,北城牆和東城牆的結合處,是個半圓的弧形。這處半圓形的空地,被圍成了餘姚演武場,經常舉辦步兵操演和馬軍騎射的熱鬧事,常來的兵有城守署、防巡署的隊伍,有時甚至錢塘江邊駐防的臨山衛和三山所的大部隊也會開過來,進行會操和比賽。每到這個時候,演武場的院牆上、大門外,彩旗飄飄,院內戰鼓聲聲,人喊馬嘶,驚天動地。自然這熱鬧也驚動了王雲。演武場的大門前戒嚴不讓站,他只能站得離大門遠遠的,伸長脖子,側著耳朵,干著急,只能聽不能看,越是聽越是饞得王雲心裡痒痒的。


  王家院落北邊,有一處南宋年間傳下來的老宅子,青磚青瓦,三百多年來,這宅子的主人一直姓倪,倪家祖上還一度做過南宋的宰相。倪家老宅子往東就是演武場的大門。這家有個王雲的玩伴,比他大一歲,大名倪宗正。兩人經常結伴,到演武場大門外探頭探腦。


  四月初,演武場又開始熱鬧起來,王雲聞聲而動,大早上飯碗一推,就去找倪宗正,兩人去演武場門口附近偵察。大門還是進不去,兩人只好在大門外路邊的一口池塘邊轉悠,看一群大白鵝在池塘裡面排隊操演,大白鵝的紅冠子就像院門口進進出出的那些當兵的遮陽帽,大白鵝排起隊來,比當兵的隊伍還要整齊。兩個小夥伴手持竹竿,想把竹竿當成大白鵝隊伍的指揮棒。大白鵝隊伍的指戰員們,一不領他們的餉銀,二不吃他們的食糧,自然不聽他們的吆喝。這,並不妨礙兩個光桿司令的閱兵勁頭。


  玩得起勁的王雲和倪宗正沒有注意到,三個軍人從演武場大門裡出來,一起走到池塘邊。三個軍人中,兩個軍士站在岸邊,一個軍官模樣的人,三十多歲,下到池塘水邊,要洗手臉。軍官伸手去捧水,纏系在手腕上的布袋子眼看要浸到水裡頭,軍官只好摘下手腕上裝銀子的布袋,放到一邊,先洗手,再捧水洗臉。清洗已畢,軍官忘記拿他裝銀子的袋子,領著隨從,揚長而去。


  王雲一直在繞著池塘奔忙,他要跟著領頭的大白鵝。經過幾次失敗的指揮后,他發現,指揮了頭鵝,就等於調動了鵝群。王雲兩眼直盯在頭鵝身上,不提防被腳下的袋子絆了個趔趄,差點摔趴下。王雲蹲下打開絆腳的布袋一看,是幾大塊銀子。銀豆子,王雲見過;銀錠子,他還沒見過呢。他恍惚記得剛才有個軍官曾蹲在這兒,大概是軍官忘在這兒的。王雲想起來,過年時爺爺掏出幾小粒銀豆就換回了一扇豬和一整隻羊。那是銀豆子,這可是幾大塊銀子,這得換回來好多好多的豬肉,得換回來好多好多隻整羊。想到這裡,王雲興奮起來,有了這些銀塊子,家裡可以天天吃豬肉了,要是那樣,也不用再眼巴巴地盼過年過節了。王雲一想到過年時的豬肉,饞得咽了口口水。他打算把這銀子揣到懷裡,偷偷拿回家。他掂了掂,真沉。拿回家爺爺奶奶保險高興,爺爺、伯伯、爸爸、叔叔,都喜歡吃肉。能頓頓吃肉,真令人高興!高興?不對!爺爺奶奶不會高興的,爺爺奶奶常常給他上課,不拿別人一根線,不吃別人一口飯,遇事也替別人想一想,對,我要拿回家吃肉,那個軍人家的孩子咋吃肉呢?他不就沒肉吃了嗎?得給人家,別人的就是別人的。奶奶說,自己種的菜吃著香,自己做的衣服穿著舒服;奶奶說拾金不昧,鬼神保佑,起了貪心,老天爺一直盯著看著。王雲抬頭看了看天,隱約看到上面有人跟他眨了一下眼睛,他不由得為剛才要拿回家的想法害怕起來。王雲打定主意,那個軍人丟了那麼多的錢,不知道多急呢,自己應該在這兒等著他,他一急就會回來找。不能讓小夥伴知道,得保密。他把銀袋子轉移到池塘邊的雜草叢裡,心裡裝著銀子,沉甸甸的,也沒心指揮大白鵝隊伍了,就一直蹲在草叢邊等。倪宗正發現王雲蹲在那兒不動,一個人玩索然無味,陪著他蹲了一會兒,蹲在一個地方,眼前幾棵草看了幾百遍,看夠了,騎著竹馬,一溜小跑,打道回府了。


  王雲蹲了一個時辰,兩腿酸了,索性坐在地上,在半睡半醒中,只見三個軍人沖了過來。軍官到剛才洗手的地方,東瞅西看,前翻后摸,沒有找到銀袋子,回頭命令一個隨從脫鞋下水,到池塘里摸。另一個隨從突然驚叫道:「這個小孩子剛才一直在這兒。」軍官喝問王云:「小傢伙,你剛才在這兒見什麼東西沒有?」軍官是錢塘江邊三山千戶所的從六品鎮撫,主管後勤,趁這次到城裡會操,採辦軍需,五十兩銀子是他兩年的俸祿,不是個小數目,所以急得滿頭熱汗,一身冷汗。軍官們多是世襲,士兵們都是軍戶,祖輩當兵,有文化沒文化不影響他們扛槍。王雲書堆里長大,聽著他們粗魯的稱呼和喊叫,有些委屈,困累了半天,等來個這樣的人,坐在地上翻了翻眼皮,眼有些噙淚。沒有下水的隨從幫著咋呼道:「小孩,見了銀子不交……」軍官剛才一時心急,看了看孩子,知道不是粗俗家庭的野孩子,再說了,皇帝求人也得講個禮貌不是,立馬喝住隨從,蹲下身子,緩和一下語氣問道:「小相公,你見個銀袋子沒有,五塊銀錠子?」鎮撫顧不得身份,眼巴巴望著王雲的眼睛,充滿了期盼。王雲急著回家,伸手指了指眼前草叢中的銀子。軍官一把翻出埋在草下的銀子,長出了一口氣,愣了一下神,從身上摸出一粒銀豆子,遞給王雲。王雲搖了搖頭,站起身往家走去。軍官跟著他,問道:「你是嫌少?」王雲又搖了搖頭,鎮撫粗魯但講義氣,又摸出一粒銀豆子,兩粒一起遞過去。王雲還是搖頭。鎮撫畢竟是軍官,當兵的有事找他這個軍官,小孩子的事得找大人,於是也不再言語,一路跟著王雲回家,任憑王雲對他擺手搖頭,他堅持一直跟著。


  王倫和岑老太太見孫子身後跟著三個兵,驚得嘴大張著。這鎮撫在軍隊官不大,比千戶小,比百戶大,但是品級比縣太爺還高半格。鎮撫說明來意,執意要把兩粒銀豆子塞給王倫。鎮撫行伍十幾年,直性子,心裡想啥嘴裡說啥,他說:「孩子嫌少,一直不接。」王雲一聽,軍官怎麼能說瞎話呢?這不胡說嗎?既委屈又著急,急出一臉汗,心裡憋屈著,像個小火山,想噴發,想宣洩出來,想說出來,這一急,竟然脫口喊了出來:「胡胡胡說……我不貪五塊銀子,會稀罕你小豆子?」


  一群人都愣了,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王雲自己先吃了一驚。王倫身心一震,哈哈大笑起來,笑得突然,猝不及防,卡住了嗓子,笑中加上了咳嗽,笑得彎下了腰;老太太卻大哭起來,哭著說:「佛菩薩呀,你開眼了!你開眼了!」哭著竟跪到地上磕起頭來。鄭氏喜極而哭,一下子把臉埋在王華胳膊肘上,抽噎得渾身顫抖。王華最沉著冷靜,也是因為他一心只在科舉功名上,對孩子說不說話,缺少關心。他急著打發三個粗人離開,就對鎮撫拱了拱手,然後右手向院門口一擺,做了個您請的示意。鎮撫摸不著頭腦,這咋一句話把人家一家人弄得哭笑不得,就使勁捶自己的腦殼,捶著說:「你看我這粗人,你看我這粗人,您是讀書人,多包涵!多包涵!」鎮撫尋思著,兩粒銀豆子的酬金給不出去,這可是五十兩銀子,兩年的俸祿呀,就這樣一毛不拔地走了,於心能安嗎?於是,對著王倫跪了下來,兩個隨從一看鎮撫下跪了,像剛才池塘的一群白鵝一樣,得緊跟頭鵝,也兩膝一軟,跪了下來。王倫還沒領受過縣太爺以上級別的官員的跪拜,有些不適應,忙把鎮撫拉了起來。


  鎮撫要走了,覺得走前得給當事人打個招呼,就到王雲跟前,半蹲下身子,客客氣氣問道:「小相公,你拾金不昧,看看有啥願望,我能幫你一把,也讓我心裡好受些。」王雲一聽兩眼放光,緊張地盯住鎮撫,試探著說:「我想去演武場看操兵!」鎮撫一聽,咧嘴大笑,那還不容易!鎮撫一把抱起王雲,嘴裡說著:「好,下午我來接你去看操兵。」


  王倫送鎮撫出院門,真誠地說:「軍爺,我們真該謝謝你!」說得鎮撫莫名其妙。王倫真是誠心,心裡裝著千恩萬謝,他真想給鎮撫跪下。鎮撫粗人一個,哪裡知道這裡頭的事。


  五歲的王雲(書中所計歲數,皆為虛歲。)說話后,爺爺尋思,叫王雲不吉,於是,給王雲改名為王守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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