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歸國

  第71章 歸國

  「天蒼蒼兮野茫茫,


  雁南歸兮望故鄉。


  妻兒老小今何在,

  一縷忠魂瞻家邦!


  風蕭蕭兮雲飛揚,

  娘喚兒兮愁斷腸。


  男兒為何徒征戰,

  馬革裹屍還故鄉!」


  蒼涼悲切的吟唱,在寒風蕭瑟的大草原上回蕩,三千多名倖存的新軍營將士,遙望夜空中朗朗明月,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思鄉的歌謠。幾堆熊熊燃燒的篝火,慢慢吞噬了十幾具傷重不治的將士屍骨,倖存的將士遙望那裊裊升起的輕煙,祈禱著同伴的忠魂能隨風回到故鄉。


  武勝文憂心忡忡地環顧著席地而坐的新軍營將士,顯得一籌莫展。在遭遇了數十倍瓦剌鐵騎的圍追堵截之後,新軍營損失慘重,士氣低落到極點,再這樣下去,恐怕遲早會不戰自潰。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附近有人擊劍狂歌,歌聲豪情萬丈,與先前的悲涼完全不同。武勝文循聲望去,就見青衫如柳的雲襄正在獨自擊劍而歌。他的歌聲感染了武勝文,他也不禁拔出佩劍拍打胸甲,應和著雲襄的歌聲放聲高唱:

  「狼煙滾滾邊關急,

  我帶吳鉤別爹娘。


  縱馬踏破賀蘭山,


  只為親人永安康!」


  他們的歌聲漸漸感染了沮喪絕望的眾將士,越來越多的將士附和著他們的歌聲輕聲吟唱,並用這蒼勁有力的歌聲,為死難的將士送行。


  東方漸漸發白,黎明即將來臨,眾將士不約而同地聚集到雲襄周圍,疲憊的眼眸中充滿了期待和希望。雲襄翻身騎上馬背,目光從眾人臉上緩緩掃過,聲色平靜地朗聲道:「相信大家已明白咱們目前的處境,在咱們身後緊追不捨的,不再是尋常的烏合之眾,而是瓦剌四王子朗多和他的精銳騎師。拉木侖河畔那場遭遇戰,差點令咱們全軍覆滅,不過咱們以一萬疲憊之師對十萬瓦剌精銳,不僅給予瓦剌人重創,還成功突出重圍,咱們雖敗猶榮。我為你們感到自豪,你們是大明軍人的驕傲!」


  雲襄的目光掃過全場,將士們眼中的堅毅令他感到欣慰,他接著道:「咱們在瓦剌腹地縱橫馳騁數千里,多次擊潰數倍於己的對手,斬殺敵兵數萬,打得瓦剌可汗不得不令朗多回師救國,咱們這次北伐的戰略目的已經達到,大家這些天來的流血犧牲沒有白費,咱們已成功將瓦剌大軍引回大草原,大同之圍也已解除!」


  眾將士臉上閃過一絲欣慰,不過想起死難的弟兄和吉凶難測的前途,眾將士臉上的喜悅立刻一閃而沒。雲襄似看透了眾將士的心思,他沉聲道:「現在,咱們最大的願望是安然回國,不過要想完成這個願望,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一名滿臉虯髯的千戶高聲道:「公子有什麼命令儘管吩咐,咱們聽你的。咱們能活著回去固然好,若是不幸葬身這千里大草原,咱們也認了。」


  「沒錯!」眾將士紛紛附和,「咱們在數十倍瓦剌人圍追堵截下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個奇迹,公子的智計謀略咱們心誠悅服,相信你會繼續率領我們創造更大的奇迹。」


  將士們的信任令雲襄十分感動,他揚鞭指向南方,朗聲道:「咱們要想回國,向南走大同自然是最近,不過相信朗多也知道這一點,因此必定會在咱們南歸的路上設下重重伏兵,就等咱們自投羅網。」雲襄說著揚鞭望西方一指,「所以咱們要出其不意,一路向西越過黃河,或從甘陝,或從遼闊的西域迂迴歸國。」


  眾將士雖然對雲襄無比信任,但聽到這個計劃都不禁面面相覷,普通兵卒也還罷了,像武勝文、趙文虎等熟知地理的將領,皆露出詫異之色。武勝文率先質問道:「此去西域千山萬水,前路儘是戈壁荒漠,咱們這麼些人的吃喝怎麼解決?」


  「是啊!」趙文虎也附和道,「就算途中有零星部落,可貧瘠的戈壁荒漠養不活太多的牛羊,根本不夠咱們這麼多人的給養。再說咱們已是疲憊之師,要迂迴數千里,恐怕不等瓦剌人動手,咱們也已經渴死、餓死、累死在路上了。」


  雲襄目視二人,不悅地質問道:「你們是不相信我的計劃?」


  趙文虎忙道:「末將不敢,不過這計劃實在太過瘋狂,末將難免心有疑慮。」


  雲襄冷笑道:「咱們這次北伐,本身就十分瘋狂,再瘋狂一次又如何?」說著他抬鞭往四方一指,「咱們無論往南還是往東,都有瓦剌重兵嚴防死守,一旦被他們拖住,咱們就會被身後緊追不捨的朗多追上,陷入瓦剌精銳的重圍,重蹈拉木侖河畔的覆轍。而黃河以西是荒涼貧瘠的戈壁荒漠,不會有瓦剌人攔路,朗多決不會想到咱們會冒險走向死地,他也不敢率大軍追入戈壁荒漠,咱們只有置之死地爾後求生。」


  武勝文沉吟良久,最後還是搖頭嘆道:「死地倒是死地,不過是否能求生恐怕就難說了。這個計劃成功的機會實在渺茫,我不能讓你將倖存的弟兄帶入如此絕境。」


  在北伐的連番惡戰中,雲襄已經憑著他過人的謀略和智慧,贏得了以武勝文為首的眾將士的信任和尊重,但向西迂迴的計劃實在太過瘋狂,所以武勝文也第一次站出來反對雲襄這個計劃。面對他的質疑和反對,雲襄反問道:「統領是否有更好的計劃?如果沒有就不要妄加阻撓。如今朗多率大軍就在咱們身後窮追不捨,咱們已沒有時間爭論權衡。既然武帥生前將新軍營交給我,我就要對它負責到底。你若還尊重你父親生前的遺令,就請服從我的指揮。」


  見雲襄抬出父親的遺令來壓自己,武勝文頓時滿臉漲得通紅,不禁瞠目怒視雲襄。就見雲襄神情坦然,目光與武勝文針鋒相對,在他的怒視下毫不妥協退讓。武勝文與雲襄對視良久,最終對父親遺令的尊重,以及對雲襄模模糊糊的迷信還是佔了上風,他無奈點頭道:「好!我服從你的命令,希望這一次你能繼續創造奇迹。」


  身為統領的武勝文既已服從,其餘將士也就不再有異議,不過不少將領眼中依舊有著無法掩飾的疑慮。雲襄見狀從容道:「你們不用擔心,我已讓筱伯和張寶去探西去的路,雖有艱險,卻沒有瓦剌大軍的堵截。」


  「可是,沒有糧草,咱們如何能穿越戈壁荒漠?」李寒光身為中軍總管,自然最關心糧草問題。就見雲襄點頭道:「所以在向西迂迴之前,咱們要最後一次補充給養。」


  「如何補充?」趙文虎遲疑道,「如今瓦剌部落對咱們早已聞風喪膽,只要咱們一出現,方圓百里內的牧人都趕著牛羊逃得乾乾淨淨,咱們現在越來越難弄到給養了。」


  李寒光也深有同感地嘆道:「是啊,咱們在這裡滯留一夜,相信這方圓百里之內,再找不到一頭牛羊、一粒糧食。」


  「是嗎?我看不見得。」雲襄嘴邊泛起一絲淺淺的笑意,「我敢肯定在離這裡不足五十里的地方,就有咱們急需的給養,甚至馬匹。」


  眾將士面面相覷,皆露出懷疑之色。就見雲襄揚鞭往北一指:「你們忘了在咱們身後緊追不捨的朗多殿下?」


  武勝文先是有些疑惑,繼而恍然大悟,失聲道:「你、你是說從瓦剌追兵手中搶糧?」見雲襄坦然點頭,他不禁連連搖頭,「瘋了!這簡直是瘋了!咱們三千疲憊之師,竟然要從瓦剌十萬大軍手中搶糧?」


  「沒有十萬!」雲襄糾正道,「照常理來說,只需一萬至三萬精兵就足以對付咱們這三千多殘軍,因此朗多沒有必要浪費兵力率十萬大軍追擊,他最多只率三萬輕騎緊追不捨,其餘兵力則部署在咱們南歸的路上,以防咱們逃回國。」


  「就算是這樣,三萬人也不是咱們能對付的啊!」武勝文還是連連搖頭。


  雲襄點頭道:「若以三千擊三萬,無疑是以卵擊石,不過若以三千擊一千還不能勝,那咱們就都該葬身這大草原了。」


  「三千擊一千?」武勝文與幾名千戶一樣,臉上滿是疑惑。只有趙文虎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四周的地形,嘴角漸漸露出一絲心領神會的微笑,微微點頭道:「原來公子堅持要在這裡歇息一夜,併火葬傷重而亡的兄弟,就是要用火光將追兵引過來。」


  雲襄擊掌嘆道:「趙將軍深知我心,如果你來指揮,當如何用兵?」


  趙文虎仔細觀察著四周的地形,就見眾將士此刻置身於一個緩坡之上,坡底是一條幾十丈寬的小河,蜿蜒在綠瑩瑩的大草原之上。他若有所思地頷首道:「昨夜咱們渡河之時,派人探過水深,這上下游數里之內,就只有這處淺灘可渡。咱們三千餘人,竟用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全部過河。瓦剌人如果循著昨夜的火光追來,也只能從這裡渡河。若等他們渡過一兩千人之時,咱們以逸待勞,突然從坡上俯衝而下,定能擊潰剛渡過河的一兩千疲兵。朗多就算有再多人馬,也只能在對岸干著急。」


  雲襄讚許地點點頭:「昨夜渡河時我就留意到,前幾日的大雨使河水暴漲,這裡的河水最淺處已有齊腰深,附近又沒有樹木可以搭建浮橋,要過河還真不容易。若是往日,朗多未必會冒險過河,但現在他以為咱們已是驚弓之鳥,只求逃命,不敢反擊,所以咱們就要在這裡給他點顏色看看。」


  武勝文也恍然大悟,興奮地擊掌道:「好!出其不意,攻其不備,讓瓦剌人知道咱們新軍營不好欺。」


  說話間就見對岸有一人一騎疾馳而來,騎手勒馬在河邊站定,眾人仔細一看,隱約認出是少林俗家弟子羅毅。雲襄隔河遙問:「追兵還有多遠?」


  羅毅遙遙答道:「離這裡已不足四十里!」


  「再探!」雲襄話音剛落,羅毅立刻縱馬飛奔而去。趙文虎見狀恍然醒悟道:「難怪昨夜不見了羅毅和他那幾個光頭師侄,原來公子早已有心在此打一次草圍。」


  「打草圍」原本是牧人秋季圍獵的統稱,后被瓦剌人引申為入關搶劫,新軍營深入敵國后,也靠搶劫瓦剌部落解決給養,因此也將搶劫瓦剌部落稱為「打草圍」,不過將瓦剌追兵作為「打草圍」的目標,這卻還是第一次。


  雲襄笑著點點頭,揮手下令:「大家退到草甸中準備,聽我號令出擊。」


  經過戰火洗禮的新軍營,早已是一支令行禁止的鐵軍,立刻退到坡下的草甸中,人馬伏低,靜等號令。三千多兵馬,不聞半點喧囂。


  雲襄伏在坡頂的草叢中,靜等追兵的到來,沒多久就見羅毅與幾名武僧縱馬而回,從河灘淺水處涉水而過,在雲襄的招手示意下,紛紛縱馬來到他跟前。羅毅翻身下馬,將馬韁交給身後的武僧,抹著滿臉汗珠伏到雲襄身旁,匆匆道:「瓦剌人離這裡大約還有十里之遙,人數大約在兩萬五,全是輕裝騎兵。」


  雲襄點點頭,他已經看到地平線盡頭涌動的騎手,如滾滾洪流般蔓延而來,耳邊似乎已能聽到那隆隆的蹄聲,如戰鼓般擊在荒涼寂靜的大草原上。


  「來了?」武勝文爬到雲襄身旁,悄然問。他的眼中閃爍著仇恨的火焰,似乎又想起了鎮西軍的潰敗和父親的慘死。


  雲襄點點頭沒有說話,三人靜靜地看著兩萬多名瓦剌騎兵來到小河對岸,在一陣混亂之後,瓦剌人發現只有一處淺灘有新軍營渡河留下的痕迹,幾名游騎分別往上下游尋找可渡河的地方,其餘人開始陸續從齊腰深的急流中渡河。由於水流湍急,騎兵渡河的速度十分緩慢,兩萬多人照這速度,恐怕得花上大半天。


  瓦剌人似乎沒耐心等下去,分出兩隊各五千人分別往上下游尋找新的渡河地點。剩下的兵將在主帥催促下,紛紛加快了渡河的速度。經過長途跋涉后再勉強渡河,瓦剌騎兵過河后都是精疲力竭,紛紛脫下濕衣晾在地上,等著後續人馬陸續過河。


  見過河的兵馬已過千,武勝文忍不住小聲催促道:「差不多可以動手了吧?」


  雲襄神情不變,嘴裡叼著一根草莖悠然道:「再等等,不著急。好不容易遇到這處福地,這次打草圍定要滿載而歸。」


  就見過河的瓦剌人越來越多,眼看差不多有三千人馬時,雲襄終於舉起了手中的長劍,數百名弓箭手立刻匍匐來到坡頂,張弓指向草坡下衣甲不整的瓦剌人。雲襄長劍一指,數百支箭鏃帶著刺耳的銳嘯,蝗蟲般飛向毫無戒備的瓦剌人。


  聚成一堆的人叢中響起刺耳的慘呼,數百支箭鏃幾乎箭無虛發,弓箭手從容搭箭再射,七八輪箭雨過後,瓦剌三千兵馬已大半倒地,剩下的紛紛四下逃開,往遠處躲避突然飛來的箭鏃,只有少數瓦剌人勉強張弓還擊,三千兵馬未經接戰就已潰不成軍,小河對岸瓦剌人見狀不敢再渡河,因為一旦下水,就會成為箭手的活靶子。


  雲襄見瓦剌人隊形已亂,勇氣盡失,立刻一躍而起,翻身騎上伏地而卧的戰馬,一提馬韁,戰馬嘶叫著站起身來,雲襄舉劍高叫:「跟我沖!」說著縱馬率先衝下草坡。武勝文與羅毅怕他有失,連忙縱馬追到他身旁,三人並駕齊驅,揮兵沖向四下逃散的瓦剌人。


  兩千多名蓄勢待發的新軍營將士,緊跟在三人身後從草坡上縱馬呼嘯而下,高聲吶喊著撲向衣甲不整的瓦剌人。根本沒料到新軍營以三千殘兵竟敢回師反擊,瓦剌人完全沒有準備,稍做抵擋就已潰不成軍,四下逃散,戰鬥很快成為一邊倒的屠殺。小河對岸的瓦剌人急得哇哇大叫,卻根本幫不上忙,無奈之下朗多隻得令箭手亂箭齊射,不再理會自己人的死活。 從河對岸射來的箭鏃雖然沒有多大準頭,但對新軍營將士依舊是個不小的威脅,有不少將士中箭落馬,雲襄見狀連忙揮劍示意騎兵暫退,而草坡上的箭手則手執盾牌開始打掃戰場,瓦剌人隨身攜帶的乾糧、烈酒、肉乾,以及失去主人的戰馬,都成了新軍營的戰利品。


  「瓦剌人從上游過河了!」遠處突然傳來一名游騎的高呼,那是負責監視上游瓦剌人的少林武僧,雲襄見狀只得令新軍營立刻後撤,以免被瓦剌追兵纏上。當黃昏來臨時,小河邊只剩下淋漓的鮮血和雜亂的殘屍,以及傷者無助的慘呼和呻吟……


  在新軍營將士脫離戰場甩開瓦剌人後,雲襄終於勒住奔馬,舉目四顧,只見眾將士馬鞍上掛滿了繳獲的乾糧、肉乾和烈酒,有的馬鞍后還拴著繳獲的戰馬,他轉頭對中軍千戶李寒光道:「快清點一下收穫和損失。」


  李寒光立刻帶人對全軍草草做了清點,然後向雲襄稟報道:「收穫的乾糧和肉乾,大概夠全軍十日之需,另外還繳獲了七百多匹戰馬。不過咱們也損失了四百六十八名弟兄。」


  雲襄黯然點點頭,取下馬鞍上的酒囊,舉起酒囊對眾將士沉聲道:「這第一口酒,為咱們死難的兄弟送行。」說著拔下木塞,將酒傾入草地。


  眾將士紛紛舉起酒囊,神情肅穆地將酒傾倒在草地上。雲襄再度舉起酒囊,對眾人朗聲道:「這第二口酒,慶祝咱們今日的大捷,喝!」


  眾將士興奮地齊聲高呼,紛紛仰天而飲。武勝文狠狠喝了一大口烈酒,顧不得抹去嘴角的殘酒,縱馬來到雲襄身旁,他舉起酒囊與雲襄一碰,高呼:「這第三口酒,預祝咱們在雲公子率領下,平安歸國!」經過方才的大勝,他對雲襄完全心誠悅服,再不懷疑雲襄千里迂迴的歸國計劃。


  眾將士齊聲歡呼:「預祝雲公子率咱們平安歸國!」


  眾人的信任令雲襄十分感動,他對武勝文和眾將士點點頭,豪氣萬丈地舉起酒囊,朗聲道:「那好!這最後一口酒,就祝咱們平安歸國!幹了!」


  眾將士齊聲歡呼,紛紛仰天長飲,直到涓滴不剩。然後眾人紛紛將空酒囊拋向空中,緊跟在雲襄與武勝文身後,縱馬向西疾馳……


  數日後,浩浩湯湯的黃河已遙遙在望,就見岸邊有兩人兩騎匆匆迎了上來,卻是雲襄派出往黃河以西探路的筱伯和張寶,只見二人縱馬來到雲襄跟前,筱伯對雲襄點頭道:「老奴幸不辱命,已照公子的吩咐辦妥,渡船也已準備停當。」


  雲襄縱馬來到黃河岸邊,就見岸邊停泊著十幾隻渡船,他回頭對武勝文道:「派幾名熟悉水性的兄弟將船劃到對岸燒掉,只留一艘船渡河回來。」


  「燒掉?」武勝文有些意外,「咱們不過河了?」


  雲襄點點頭,遙望黃河上游從容道:「大軍從淺灘逆流而上,在二十里之外再上岸,然後向南走偏頭關或寧武關。」


  「走偏頭、寧武關?」武勝文有些意外,「咱們不向西迂迴了?」


  雲襄點頭笑道:「那是引開追兵的計謀,請原諒我先前沒有向你講明。」


  武勝文兩眼茫然地望著雲襄,怔怔問道:「引開追兵的計謀?如何引開?」


  雲襄嘆道:「數日前那場伏擊,咱們有不少弟兄受傷落入朗多之手,我先前故意向全軍講明咱們要過黃河向西迂迴的戰略意圖,其實就是要借受傷被俘的將士之口,將這個戰略意圖轉告朗多。我不懷疑失手被俘的將士都是錚錚鐵骨,決不會出賣咱們的行蹤,但朗多不是笨蛋,被俘的將士越是掩飾咱們西去的意圖,朗多越容易猜到我的計劃。為了讓這個計劃看起來更真更像,我事前對任何人都沒有透露。」


  武勝文似乎有些明白了,微微頷首道:「咱們涉水逆流而上,可以隱藏行蹤,而燒毀的渡船可以將朗多引到對岸,不過他過河后若沒有發現大隊人馬留下的痕迹,豈不會起疑?」


  「武將軍不用擔心。」一旁的筱伯插嘴笑道,「老奴這幾日秘密西去,已經花大價錢買通了一個游牧部落,讓他們從黃河對岸一直往西走,他們留下的蹤跡會讓朗多誤認為是咱們留下的,等朗多率兵追上他們,發現上當再回軍追趕咱們,恐怕至少要在七日之後。」


  雲襄介面道:「而這七日寶貴的時間,咱們可以不用顧忌追兵,向南衝擊攔在偏頭、寧武、雁門三關前的瓦剌防線,爭取從偏頭、寧武或雁門關回國。」


  武勝文恍然大悟,頷首嘆道:「原來早在咱們伏擊追兵之前,你就已經在盤算向偏頭、寧武、雁門三關方向突圍歸國,咱們伏擊朗多,借被俘兄弟之口泄露戰略意圖,並做出要越過黃河向西迂迴的姿態,就是為了爭取這七日的時間,突擊瓦剌設在三關前的防線。公子的心計之深,真是令人嘆服!」


  雲襄點頭嘆道:「兵法之道,詭秘莫測,虛虛實實,真真假假,與千道不無共通。」說著他轉頭遙望南方,眼裡滿是擔憂,「就算咱們爭取到七日時間,不必再擔心陷入前有堵截、後有追兵的絕境,不過要想突破瓦剌人的防線,恐怕還要經歷一場生死惡戰。」


  武勝文寬慰道:「這個你倒不用太擔心,咱們若襲擊瓦剌人的營寨,關上的守軍定會出兵支援,有他們的幫助,突破瓦剌防線應該不算太難。」


  「但願如此吧。」雲襄遙望南方,眼中依舊憂心忡忡。


  說話間就見十幾名精通水性的兵卒已駕著渡船越過黃河,在對岸燒起了渡船,然後合乘一隻小舟渡河而回。武勝文一聲令下,兩千多名將士立刻從淺灘逆流而上,河水立刻沖走了大軍留下的痕迹。


  一個時辰后,眾兵將重新上岸,這時留在後方的少林武僧,送來了最新的敵情:朗多率軍搭建浮橋,開始做過河的準備。聽到這消息,雲襄臉上不由露出喜悅的微笑,他就像一個真正的老千,不斷從自己布下的騙局中享受著成功的快感。


  直等到朗多率大軍全部渡過黃河,繼續向西追擊后,雲襄才率軍繞過兵微將寡的偏頭關,直奔三關總兵駐守的寧武關。兩千多名將士歸心似箭,興奮地踏上了向南的歸途。


  偏頭、寧武、雁門三關俗稱外三關,扼守著中原北大門,歷來是抗擊北方游牧部落侵擾的堅強防線。其中寧武關扼守三關要衝,是連接三關防線的樞紐,為三關總兵親自駐守。這日午夜剛過,在關上巡夜的兵卒看到遠處瓦剌的營寨後方,突然冒起了衝天火光,天邊隱隱傳來廝殺吶喊聲,巡夜的兵卒一面加強戒備,一面令人火速飛報守將。


  沒過多久,值夜的守將匆匆登上城樓,遙望火光衝天的瓦剌營寨,此時就見一匹快馬如入無人之境,從瓦剌人的營寨中衝殺而出,馬上騎手手舞長棍,指東打西,擋者無不披靡。片刻后那騎手縱馬衝到關前,他身後的瓦剌追兵剛要最近,卻被城樓上的守軍亂箭射回。值夜的守將借火光打量衝到關前的騎手,見他年紀甚輕,身著瓦剌牧人的皮袍,手中兵刃卻是條丈余長的木棍,守將高聲喝問:「什麼人?」


  就見那騎手在關前勒馬,仰頭高聲答道:「在下少林羅毅,替公子襄和武勝文將軍送來口信,請求寧武關守軍立刻出兵接應新軍營。」


  聽到新軍營的名號,城上守軍中響起了一陣騷動,新軍營孤軍北伐,勇解大同之圍的壯舉,早已在邊關守軍中傳頌,邊關守軍早已對之充滿敬仰。不過那值夜守將卻喝道:「新軍營早已在瓦剌全軍覆沒,哪還有倖存者?」


  那自稱羅毅的騎手取下馬鞍上的長弓,將一支箭射上城樓旗杆,解釋道:「這是武將軍信物,請守軍儘快出兵!」


  守將將信將疑地拔下旗杆上插著的羽箭,就見箭桿上縛著一支令符,像是新軍營的令符。守將遲疑道:「就算這令符不假,卻也保不定是被瓦剌人繳獲,作為賺開我關門的工具。就算你們真是新軍營殘部,沒有兵部的令諭,咱們也不能妄自開關出兵。」


  「你……」羅毅氣得滿臉通紅,急道,「新軍營將士千里血戰,已經衝到寧武關前,望將軍快快發兵救援,不然就遲了!」


  那是守將任由羅毅如何哀求,只是推說沒有兵部令諭,不能妄自出兵,羅毅無奈,只得含淚縱馬殺回瓦剌營帳,孤身去救新軍營。明軍積重難返的指揮弊端,以及守將的懦弱無能,使關上守軍只能袖手旁觀。


  黎明時分,一小隊衣衫雜亂的將士終於衝破瓦剌大軍的重重阻攔,縱馬衝到寧武關前。他們人數不足五百,人人渾身浴血,身上帶著各種恐怖的傷痕。他們的衣著雜亂無章,既有瓦剌人的皮袍,又有明軍殘破的戰甲,但他們既不像是大明軍隊,也不像是瓦剌騎兵,反而像是一支四處流竄的土匪。寧武關上眾兵將齊齊拉開弓箭,指向這一隊來歷不明的人馬,一個守將高聲喝道:「站住!什麼人?」


  幾百名漢子在關前停了下來,一個身披瓦剌皮甲、渾身浴血的彪壯漢子縱馬來到關前,將手中一桿大旗高高舉起,大旗殘破不堪,沾滿了乾涸的血污和火焰燒燎過的殘跡,但旗上那個迎風招展的「新」字,依舊清晰可辨。


  「新軍營!果然是新軍營!」寧武關上眾兵將在最初的驚詫之後,不由發出一陣驚嘆,他們早已聽說新軍營孤軍北伐瓦剌的壯舉,今日再見新軍營的戰旗,以及這幾百名倖存歸國的將士,城上的守軍無須將領下令,齊齊舉起手中的兵刃,向遠征瓦剌、勇解邊關之危,如今又奮勇突圍歸國的勇士致敬。


  守將連忙令人打開了關門,在新軍營將士魚貫入城的之後不久,一隻信鴿從寧武關總兵府衝天而起,直飛向北京。


  北京城福王府內,靳無雙據案端坐,和藹地望著跪在案前的兩男兩女。而跪著的四人卻是惴惴不安,垂著頭不敢看他一眼。他的身後侍立著神態冷厲的藺東海,以及始終面帶微笑的周全。


  「這次朝廷能一舉撲滅魔門的叛亂,你們也有功勞。」靳無雙款款道,「雖然你們曾是魔門光明四使,但既然重傷魔門首惡寇焱,令他最終自焚身亡,也算有心投誠,本王自然不會虧待你們。以後剿滅魔門餘孽,還要仰仗四位多多出力呢。」


  明月連忙磕頭道:「小人願誓死效忠王爺!」


  靳無雙滿意地點點頭,揮手讓藺東海將四人帶了下去。四人一走,周全忍不住小聲問:「主上相信他們?」


  靳無雙輕蔑地撇撇嘴:「他們能背叛寇焱,他日難保不會背叛本王。不過現在咱們用人之際,只要還有一分利用價值,就不能浪費。」


  周全心領神會地微笑點頭。這時突見一名侍衛捧著一隻信鴿匆匆奔入,氣喘吁吁地稟報道:「寧武關有最新的消息送到!」


  靳無雙接過信鴿,取下它腳上的竹筒倒出紙條,緩緩展開一看,臉上頓時閃過莫名的驚喜。周全見狀忙問:「新軍營有消息了?」


  靳無雙點點頭,按捺不住內心的喜悅欣然道:「新軍營殘部三百九十八人已回到寧武關,領兵的是公子襄和武勝文,他們都沒死!」


  興奮地長身而起,在房中踱了幾個來回,靳無雙突然停在周全面前,眼裡閃爍著一絲意味深長的笑意:「立刻通知寧武關總兵范世忠,讓他一定留住公子襄,我要懇請聖上,為孤軍征伐瓦剌、勇解邊關之危的新軍營將士,舉行一次盛大的凱旋慶典和閱軍儀式,以彰揚他們前無古人的豐功偉業!」


  周全從靳無雙的眼中,看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興奮和決斷,他遲疑道:「主上此舉似乎另有深意?」


  靳無雙臉上閃過一絲異樣的神采,遙望虛空幽幽一嘆:「我等這樣一個機會已等得太久,不想再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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