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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迎來送往

  第1章 迎來送往

  1、恭王府

  到北京快三年了,最吸引丁能通的地方還是和珅的故居恭王府。丁能通幾乎每隔兩三個月就要來這裡一趟,原因很簡單,不少政治新星升起后,由於一個「貪」字最終卻像流星一樣隕落了,這其中就包括不少大大小小的駐京辦主任。在這裡走一走,看一看,無非是提醒自己別因為「貪」而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丁能通對和珅感興趣不是因為和珅「貪」,而是因為在和珅身上集中了官本位制度中所有為官的元素:自幼清貧、發奮苦讀、幸識君王、連升三級、侍君如父、位極人臣、左右逢源、精明幹練、陰險狡詐、貪得無厭……丁能通的身世與和珅太相似,也是從小喪父,靠母親含辛茹苦把他養大。他從小就想出人頭地,於是發奮苦讀,大學畢業后考入東州市政府,幸得市長肖鴻林的賞識成為市長秘書,真可謂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通過多年的歷練,他也修得左右逢源、精明幹練、詭譎圓滑。其實,什麼樣的仁人志士在官場里混久了,稜角也都磨沒了,河裡的石頭有幾個不是圓的?經過一番煞費苦心,丁能通終於當上了清江省東州市駐京辦主任。只是一個「貪」字不知要了多少政壇精英的命,他心有忌憚,丁能通是不想丟掉性命的,自己還年輕,好日子還在後頭,所以他經常到恭王府走走,一來是為了給自己提個醒,二來也是想多沾點福氣。


  丁能通的理想是實實在在的,實實在在的理想當然離不開福氣,而恭王府素有「萬福園」的美譽,什麼蝠池、蝠廳、福字碑,一個福字道出了富與貴的真諦。


  丁能通特別喜歡康熙爺寫下的這個「福」字,他在恭王府駐足最多的地方就是這塊福字碑前,目的就是想多沾點恭王府的福氣。難怪北京人常說,到長城是看大氣,到故宮是看王氣,到恭王府看的是福氣。


  對於丁能通來說,大氣他自認為天生就有,王氣是丁能通夢寐以求的,然而,當今中國好像破了千百年來的規矩,從不分離的富與貴竟然分開了,如今的中國是富者不貴,貴者不富,這是丁能通萬難想明白的。


  丁能通認為,貴必有王氣,富必有福氣,在中國官場上,二者可以兼得的只有駐京辦主任了。因為駐京辦主任既貴為官員,又像個商人,可以廣交權貴,當然福氣多多了。想來想去,丁能通覺得多沾點福氣是無可厚非的,作為駐京辦主任沾不上天王老子的福氣,一定是地瓜加土豆——烀熟了就是面。


  丁能通不覺得人生是什麼過眼煙雲,即使是和珅去了,還有恭王府在,還有福字碑在,明明是步步為景嘛,只不過景緻各有不同罷了。


  眼下的光景就是他自己選擇的,丁能通一直為自己的選擇暗自得意,因為自從他第一次陪同東州市市長肖鴻林走進恭王府以後,他的人生就有了一個實實在在的理想:我要當東州市駐京辦主任,而且要在自己的任期內,將駐京辦事處變成東州市設置在北京的恭王府。


  丁能通這個理想的確是實實在在的,因為東州市作為清江省的省會城市,工業大市,清江省經濟的發動機,現有的駐京辦太寒酸了,像東州這種經濟大市,駐京辦搞成五星級也不過分,這裡有一個東州市政府的形象問題,丁能通多少次為自己的想法而興奮。


  丁能通就任駐京辦主任之前,是東州市市長肖鴻林的秘書,而且兼任市政府辦公廳副主任,按理說,鞍前馬後地跟了肖市長五年,到哪個區當個區長,到哪個實惠局任個局長,也就是肖鴻林一句話的事。可是,丁能通出人意料地拒絕了市委組織部的美意,執意要當東州市駐京辦事處主任,箇中原因即使是他服務多年的市長肖鴻林也沒有完全猜透。


  其實,丁能通一直有不可告人的私心,說野心也行,說是高遠志向也可,他認為,要想在政治上有大發展,必須有重量級的人物賞識,他可以利用駐京辦這個平台,既可以因頻繁接待省市領導而得到賞識,又可以廣交京城權貴,為自己在政治上有更大的發展尋找機會。這年頭要想當大官,就要結交權貴;要想發大財,就得結交大款。只要自己在北京打開局面,別說市長肖鴻林了,就是市委書記王元章也得圍著自己轉。


  這些年跟著肖鴻林走南闖北,北京城也識得不少大人物,他認為自己有打開局面的底蘊和實力。何況,東州市作為省會重鎮、革命老區、老工業基地,早就為首都輸送了成百上千的老革命,用好這些關係,何愁自己沒有綿繡的前程。


  丁能通正駐足在福字碑前沉思時,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喲,這不是丁秘書嗎?」


  這是一個中年婦女的聲音。


  丁能通回頭看時,卻一時蒙住了,這女人四十多歲,典型的機關女幹部形象,端莊穩重的臉笑容和藹,上身穿著一件暗綠色雞心領短袖小衫,古銅色西褲,渾身透著大方與莊重之氣。


  「哎呀,是劉大姐,好久不見了,我沒敢認!」


  半晌,丁能通才想起來,這位劉大姐叫劉鳳雲,是中紀委的處級幹部,三年前隨中紀委六室主任去東州市搞政務公開調研,丁能通陪肖市長接待過他們。晚宴上,丁能通與劉鳳雲拼酒,敗下陣來,所以印象極為深刻。


  「丁秘書,什麼時候來的北京?肖市長也來了嗎?」顯然,劉鳳雲並不知曉丁能通的工作變動。


  「劉大姐,我現在是東州市駐京辦主任,早就不當秘書了。」丁能通極力想改變留在劉鳳雲心中的秘書形象。


  「這麼說你進步了,丁主任!」劉鳳雲半開玩笑地笑道。


  「劉大姐,還是叫我能通或小丁吧,我聽著舒坦。」丁能通靦腆地說。


  「好吧,小丁,看見這福字碑都想了些什麼?」劉鳳雲似乎看穿了丁能通的心事,平和地問道。


  「聽說康熙只留下三個大字,一個是故宮太和殿內的『無為』二字,另一個就是和珅府里的這個『福』字。」


  「是呀,當年康熙為老母親的生日寫下這個大大的福字時,深感驚訝,因為福蘊涵著才、子、壽、田等老百姓常求而不達的東西,整個一個福字就表達了國人對多子、多財、多壽、多福氣的祈求。而後來康熙考慮到這個寫絕了的福字無法再次寫出,便用劍刻的方法刻在一個長石上,擺在了皇家大院內。」


  「劉大姐,後來和珅是怎麼把這個福字弄到府里的?」


  「這倒不清楚,不過聰明的和珅為避免皇家人把這塊寶奪回去,便想到了一個絕妙的方法,先是用座假山把石壓在下面,並在山上放置三塊象徵雙龍戲珠的大石頭,最後還在福字外圍弄了一個大大的壽字,這樣皇家人即使想取走也只能望福興嘆了,畢竟誰都不敢用江山和壽運來換取一個福字。因此,這個福字得以一直留在這裡。」


  「和珅果然是聰明絕頂!」


  「小丁,我發現你好像很崇拜和珅哪!他可是個大貪官呀!」劉鳳雲詫異地瞪著眼睛說道。


  「劉大姐,你誤會了,我只是想,為什麼康熙親題的福字沒有保佑他。」丁能通趕緊解釋道。


  「常言說得好,禍兮福所依,福兮禍所伏,人生不能苛求太多呀。」


  「劉大姐說得對,劉大姐說得對。」


  這時,一個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手中拿著兩瓶礦泉水走了過來。


  「鳳雲,遇著熟人了?」


  「噢,我來介紹一下。小丁,這是我老公,叫周永年,在中組部地方局工作。永年,這是東州市駐京辦主任丁能通,曾經是肖鴻林的秘書。」


  丁能通聽了劉鳳雲的介紹,內心暗涌著一種衝動,心想,劉鳳雲的老公居然在中組部地方局工作,看派頭和資歷,少說也得是個副局級,這可是所有在政治上有宏圖大志的人做夢都想結交的人物。


  丁能通趕緊伸出雙手謙卑地說:「周大哥,幸會!幸會!」


  周永年客氣地伸出手,帶著警覺而傲慢的笑容說道:「駐京辦主任可不簡單,個個都有左右逢源、縱橫四海的本領。」


  「哪裡,哪裡,我們也是在夾縫中求生存謀發展呀!」


  「在夾縫中求生存,有沒有搞錯,誰都知道,駐京辦是三不管,別人管不著,地方沒法管,北京管不了。又開賓館、酒樓,又辦公司,駐京辦主任可是既當官,又做老闆,集富貴於一身的肥差,經常接待的是當地領導幹部,有人脈關係,又是地方政務與中央政務對接的橋樑,哪個駐京辦主任到部委辦事不是如履平地呀,在外面紀律也松,工資又高,哪個駐京辦主任沒有點神通?」周永年侃侃而談,說得丁能通腦門兒沁出了細汗。


  「周大哥高看我們了,這樣吧,劉大姐,反正你是東州人,改天我請客,周大哥務必給我這個面子。」


  丁能通覺得周永年這個人太有用了,即使是省委書記、省長也要高看一眼,這樣的人一旦交下,無疑對自己的政治前途大為有益。但是結交這樣的人,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要小火慢燉,不然容易夾生。雙方寒暄告辭后,丁能通緩步走出了恭王府。他上了賓士車剛打著火,手機響了。來電顯示的號碼是東州市常務副市長賈朝軒的秘書顧懷遠打來的。丁能通趕緊接了電話。


  「能通,你在哪兒呢?賈市長到駐京辦了,你趕緊回來吧。」


  「懷遠,我在路上,馬上回去。」


  2、對弈


  賈朝軒在北京學習,一有空就到駐京辦找丁能通下圍棋,丁能通雖然給肖鴻林當過秘書,但是駐京辦歸常務副市長主管,因此,賈朝軒是駐京辦名副其實的太上皇。賈朝軒找他,丁能通不敢怠慢。五年的秘書生涯和幾年駐京辦主任的歷練,練就了丁能通一種特殊的本領,既能掌握必須掌握的信息,又能讓這些信息到自己這兒打住。這一點讓所有的市級領導都很賞識。


  丁能通接待過東州市所有副市級以上領導及他們的家屬,也經常陪同國家部委辦局領導到東州辦事甚至休假,知道別人無法知道的信息,甚至是隱私,但是,丁能通都能守口如瓶,並且從來不利用這些信息甚至隱私為自己謀取什麼,為此,丁能通獲得了更多近身領導的機會。


  東州市駐京辦坐落在北京市八里庄附近一片平房區,離電視塔不遠,原來是部隊的一片軍營,在市委書記王元章任東州市市長期間,租給了東州市政府,王元章將這裡改造成了駐京辦。十幾排營房,一個大院,院內幾十棵高大的楊樹像披掛著嘩嘩作響的青銅鎧甲的巨人,圓圓的樹榦幾乎一般粗細,傲岸地凝視著出入駐京辦的各色人等,默默沉思。


  駐京辦大門前的衚衕雖然狹長,但很熱鬧,特別是早晨,賣豆汁油條的,賣餛飩燒餅的,賣稀粥餡餅的,應有盡有。丁能通最喜歡北京的小吃,近三年來,他的早餐放著機關的食堂不吃,專吃門前的小攤,特別是餛飩加油條是丁能通最愛吃的,奇怪的是做這些小吃的很少有北京人。


  丁能通的賓士車駛進駐京辦大院時,賈朝軒正站在一棵大楊樹下抽煙,顧懷遠左胳膊下夾著一個皮包,右手正在打手機,駐京辦副主任錢學禮正在向賈朝軒彙報著什麼。


  丁能通在車裡望了一眼肉頭肉腦的錢學禮,心裡咯噔一下。三年前,駐京辦老主任死於車禍后,副主任錢學禮拉著架子要主政,無奈,丁能通看上了駐京辦主任這個肥缺,錢學禮無力抗衡,只好忍氣吞聲地認了,忍了,但是心裡一直不服氣。


  丁能通上任以來,錢學禮一直在暗地裡下絆,恨不能丁能通也像老主任一樣出車禍死了才解氣。因此,丁能通一見錢學禮腆著像女人乳房一樣肉乎乎的胸脯湊在賈朝軒耳邊竊竊私語,心中就斷定這傢伙在打小報告了。


  丁能通從車上下來,錢學禮尷尬地沖他笑了笑,知趣地想走,丁能通心裡酸溜溜的,但臉上的表情很隨和。


  「老錢,市政協的張主席來,三點鐘的飛機,你幫我接一下。」丁能通語氣平和,但不容置疑。


  「好的,賈市長,我去了。」錢學禮看了看錶點頭哈腰地說。


  賈朝軒將手中的煙頭扔在了地上,用腳一碾,慈祥地揮了揮手。


  「賈市長,怎麼不進屋呀?」丁能通的語氣像是在挑錢學禮的禮。


  「你小子不在辦公室,是不是被什麼女人纏住了?」賈朝軒話裡有話地說道。


  丁能通聽了賈朝軒的話心裡激靈一下,心想,莫非自己幫助金冉冉的事被發現了?不能啊,媽的,這年頭,只要接觸女人,准能傳出包二奶、養情人的謠言來,金冉冉不過是一個要輕生的女大學生,自己不過是做了點自己該做的事,難道也傳出了流言飛語?錢學禮這小子不愧號稱獨眼龍,什麼香風毒霧他都能捕捉得到,真得防著點這小子,乾脆找機會把他攆走算了。


  但是,丁能通也知道,錢學禮在駐京辦十年了,連老婆孩子都調北京來了,全家不僅在北京買了房子,而且都弄成了北京戶口,拉著架子老死在北京。而且這小子什麼領導都伺候過,在北京的水很深。


  「賈市長,是哪個亂嚼舌頭的給我造這種謠言?這不是把我往山下推嗎?」丁能通佯裝嚴肅地埋怨道。


  「你小子,怎麼,捅到腰眼上了?」


  賈朝軒說完哈哈大笑,接過了丁能通遞過來的軟包中華香煙,顧懷遠趕緊給兩位領導點上火,賈朝軒拍著丁能通的肩膀,走進八棟營房。


  八棟營房是十幾棟平房中裝修最好的,是專門接待副市級以上領導用的,走廊內一條大紅純毛地毯通往各個裝修豪華的房間。丁能通的老婆孩子在東州,自己孤身一人,晚上就住在八棟營房的六號房間。


  八棟營房八號房間是駐京辦最好的房間,是豪華套,相當於五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服務員打開門,丁能通將手一讓,賈朝軒和顧懷遠走了進去,服務員上了茶水和水果,三個人坐在沙發上閑聊。


  「怎麼樣?賈市長?黨校學習緊張不?」丁能通隨口問道。


  「黨校學習還行。」賈朝軒呷了一口茶,悠悠說道。


  「賈市長,青干班和普通班可不一樣,您可是重點培養對象,說不定沒畢業就提拔了。」丁能通恭維道。


  「這倒是真的,我們班有個同學,最近傳說要升副省長了,中組部領導已經找他談話了。」


  「賈市長,市委王書記和肖市長都可能高升,一旦高升,位子就空出來了,您年富力強,將來東州一定是您主政。」丁能通詭譎地說道。


  「老弟,借你吉言吧,不過,我要主政,你這辦事處可得變變樣,許多省會城市的駐京辦都是三星、四星,甚至五星級了,咱東州市的駐京辦還像個大車店怎麼能行?影響東州市改革開放的形象。」


  「賈市長,我也一直想改變咱辦事處的形象,可是沒有錢呀,如果當初王書記任市長時把這片營房的地買下來,咱現在就發了,光這塊地就能換個五星級。」丁能通惋惜地說。


  「是呀,十幾年前王書記要是魄力大點,七百萬現在就能變成七個億。唉,這都是往事了,眼下,你要想做個稱職的駐京辦主任,就得學會資本運作的本領,什麼叫資本運作,就是空手套白狼。不用市裡投一分錢,就能搞出個五星級酒店來。」賈朝軒彈了彈手裡的煙灰說。


  「賈市長,我看中了一座五星級酒店,地點不錯,離保利大廈不遠,但經營不善,正在尋找好的合作夥伴,如果你給駐京辦在東州批塊好地,我就有把握控股,到時候咱就鳥槍換炮了。」


  「你有把握?」賈朝軒雙目放光地問。


  「有把握,到時候我們駐京辦下面成立一家房地產開發公司,雙管齊下,我保證兩年就讓駐京辦大變樣。」丁能通信心十足地說。


  「好,能通,不愧是肖市長的秘書,有道行,我從黨校學習完后,一回東州就給你辦。」


  「多謝賈市長對駐京辦的關懷,我們的工作箴言是:事事以領導滿意為宗旨,事事以招商引資為取捨,事事以項目服務為目標。」


  丁能通這幾句話遞得過硬,坐在一邊默然無語的顧懷遠投來敬佩的目光。


  「懷遠,想啥呢?趕緊把圍棋拿出來。」賈朝軒迫不及待地說,「能通,今兒三局兩勝,老規矩,不許賴賬!」


  顧懷遠趕緊從皮包里拿出了一副精美的圍棋。


  這是一套由優質的新山玉和墨玉精心打磨而成的玉石圍棋,白得宛若美玉,晶瑩光潔而並不炫目,黑子經過精心去光處理,手感圓潤舒適,棋罐和蓋均是新山玉雕刻而成。


  賈朝軒生性好賭,又是個圍棋迷,走到哪兒都把這套圍棋帶著。不過,在黨校他不敢拿出來張揚,再者說下棋也沒有對手,所以,棋癮一上來,他就要找丁能通賭上幾局。


  「賈市長,您這套圍棋看著花里胡哨的,其實並不值幾個錢,我認識一位專玩古玩的行家,他手裡有一副明朝時期的『永子』圍棋,那才叫貨真價實呢!」


  「『永子』不就是雲子嗎?聽說製造『永子』的技藝早就失傳了。你小子還有這道行,什麼時候帶我認識認識這位老兄。」


  「沒問題。」


  說著兩個人殺將起來。說實話,賈朝軒的棋藝真沒放在丁能通的眼裡,但是,丁能通回回都能將局面掌控得天衣無縫,保證讓賈朝軒三局兩勝,而且贏得非常艱難。丁能通人如其名,果真是心裡玲瓏得剔骨挖髓。


  兩個人戰得忘了吃晚飯,賈朝軒落下最後一顆棋子時,兩包軟包中華煙還剩下一支,他抽出這支煙,顧懷遠給點上火,他用力將煙盒捏成一個團,又深深吸了口煙,愜意地笑了笑。


  賈朝軒並未在辦事處吃飯,看樣子像是有應酬,丁能通讓接待處處長黃夢然開上自己的賓士車送賈朝軒,臨上車時,賈朝軒扔出一句話,讓丁能通愣在原地半天沒動。


  「能通,啥時候,讓大哥見識見識金冉冉!」


  3、金冉冉

  很顯然,賈朝軒真的知道了丁能通與金冉冉的事,到底是誰走露的風聲呢?


  應該說一個正當年的男人長年孤身在外,難免紅杏出牆。但是丁能通是那種有賊心沒賊膽的人,儘管有過許多走桃花運的想法,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其實與妻子的感情篤深,一直約束著自己。


  丁能通與金冉冉相識純屬偶然。有一天晚上,丁能通閑得無聊,在房間上網聊天,一個網名叫顏顏的女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發現這個女孩每天都把自己的心情寫成日記貼在網上,文字清新、流暢、細膩,看著看著,他發現了問題,原來顏顏將自己交男朋友的經歷都寫在了網上。


  別給同一個男人兩次傷害你的機會,別相信床上的誓言,別看中處女,但保持純潔。相信我,男人多的是,比三條腿的青蛙多得多,別輕易說出愛,相信你的直覺,不要招惹別人的男人,除非你非常愛他,並且他非常值得愛。不要招惹尋找與前女友相似,和她母親、姐姐相似的女人的男人。別和沒心沒肺的人在一起,別把犯賤當真愛,一個男人作賤自己來取悅你的時候,千萬不要因此感動,這個煙頭燙在他身上,下一個很可能就燙在你身上。觀察他先看看他的朋友們是什麼樣的,注意他的朋友對待女人的態度,還有,千萬別相信一個不準備將你介紹給他朋友圈子的男人。一個男人只肯喊你「寶貝」的時候,堅持要他喊你的名字,別干撕照片、燒信、撕日記這樣一類三流愛情電視劇中才有人乾的事,永遠不要做那種午夜背著行李,從一個男朋友家流落到另一個男朋友家的女人。


  這樣的文字簡直像哈姆雷特口中的台詞,丁能通看呆了。原來,這個網名叫顏顏的女孩是在讀大學生,在網上認識了一個叫剛的男人,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是個中學歷史教師,剛離婚,很痛苦,於是,便在網上尋求刺激,用豐富的歷史知識博得了顏顏的傾心,兩個人同居了。然而,剛並不愛顏顏,他僅僅是為了尋求刺激,發泄內心的痛苦,剛深深地傷害了顏顏。


  其實,剛很冷靜,很溫和,畢竟比我大十歲,過了不計後果的年齡,我給他的新鮮刺激能持續多久呢?我總是試圖用自己的熱情燃燒別人,讓對方和我一樣不清醒,享受這種衝動的同時,也刻意蒙上彼此的眼睛。然而,剛會不會變呢?我們的愛能一直燃燒嗎?感人的愛情故事都是閃電式的結束,主角經常是以死亡收場!

  終於結束了,恨嗎?還愛嗎?傷心嗎?還哭嗎?嗓子還疼嗎?還摟著枕頭掉眼淚嗎?無所謂嗎?還喝酒嗎?還被陌生人灌得暈眩嗎?還是借著去廁所的機會搖搖晃晃地逃開嗎?還在酒後失態地連哭帶鬧嗎?還是倔強地不肯承認愛錯了嗎?終於結束了,為什麼受傷的總是我?我想起了哈姆雷特的問題:是活著還是死去,這是個問題!!!

  丁能通發現這個女孩在結束時連用了三個感嘆號,他心裡猛然一驚,心想,她會不會輕生啊?想到這兒,丁能通有些緊張,萬一這個女孩因為失戀而輕生了,自己不就成了見死不救的人?於是,丁能通誠懇地發出了邀請。


  「我想聽聽你和剛的故事,行嗎?我是一個和剛一樣年齡的人,完全被你的日記感動了,我們能聊聊嗎?」


  「你是不是也像剛一樣成熟得接近圓滑和虛偽?」


  對方答應了,丁能通內心一陣激動,心想,只要你敢見我,我就要打消你輕生的念頭。


  「在你的日記里,好像把整個生活扒光遊街,但是在夜晚沒有多少人能看清楚的,最起碼我有看清楚的慾望,而且,我對哈姆雷特的問題也感興趣。」


  「好吧,你很特別,見見也無妨,你說吧,在哪兒見?」


  丁能通沒想到這個女孩如此坦白,他甚至有些不敢面對了,靜了靜心,還是決定見面。


  「我在凱賓斯基酒店等你,我穿了一件綠色的T恤衫,中等身材,戴眼鏡,你可以打我的手機。」


  丁能通像幽靈一樣開著賓士車駛過長安街,直奔亮馬河,午夜的風熱乎乎的,就像女人嫩滑的舌頭在男人身上漂來漂去,搞得人們心浮氣躁。


  亮馬河一帶分佈了很多高級酒店和寫字樓,這裡有希爾頓、崑崙、長城、凱賓斯基等四家五星級酒店,每天晚上,這裡都是一片燈紅酒綠和紙醉金迷的景象。乞丐、賣花女和外賓以及衣著光鮮的各類成功人士在這裡成群出沒,構成了一個光怪陸離的世界。


  丁能通在大堂咖啡島要了一杯咖啡慢悠悠地喝著,眼睛像貓一樣觀察著出入酒店的各色美女,終於有一個東張西望的女孩走了進來。


  丁能通注目觀察,這女孩乍一看長得很一般,典型的快畢業的大學生形象。但仔細觀察,則越看越有味,她穿著一件淺黃色弔帶紗裙,高跟涼拖鞋,性感卻不失莊重。鴨蛋形面孔,眉彎如月,睫毛如簾,只是眼睛小了一點,但如秋水般深邃明澈。


  女孩似乎斷定凝視自己的男人就是丁能通,她決然地走向咖啡島。離自己越來越近了,丁能通發現女孩的皮膚特別白,簡直就像整塊羊脂玉雕出來的一般細膩得看不出紋理。


  丁能通心中一陣騷動,彬彬有禮地站起身緩步迎了上去。


  「是顏顏小姐吧?我是人面桃花。」


  「我們還是稱呼真名實姓吧,反正已經認識了。」


  「那好吧,我叫丁能通,這是我的名片。」


  丁能通很儒雅地遞上自己的名片,然後將手一讓,請女孩坐在了對面。


  「噢,我叫金冉冉,在燕山大學讀經濟,想不到你還是一位官員,東州市冬天很冷吧?」


  看上去金冉冉像是一位江南女孩。


  「冉冉是南方人吧?」


  「是呀,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鐘聲到客船。」


  「這麼說,你是蘇州人了?」


  丁能通詭譎地看了一眼金冉冉,叫過服務生給她也要了一杯咖啡。


  「駐京辦主任主要工作就是迎來送往吧?」


  金冉冉顯然覺得駐京辦這個機構比較神秘。


  「怎麼?對我們駐京辦感興趣?想不想到我們這兒工作?」


  「沒興趣,我最討厭迎來送往,吃吃喝喝了。」


  「駐京辦的工作可不止這些,我們下設辦公室,接待處,聯絡處,信息處,財務處,後勤處,還管著酒店、賓館、公司,負責地方政務與中央政務的對接,還肩負著為地方招商引資的重擔,你說重要不重要?」丁能通賣弄地吹噓道。


  「說得冠冕堂皇的,我倒覺得像個腐敗的溫床。我這麼說,你不會不高興吧?」


  金冉冉忽閃著迷人的媚眼覷了丁能通一眼,丁能通像過電一樣渾身麻酥酥的,心想,看來我多慮了,這個女孩並不像要輕生!心裡想著,臉上卻露出和藹的微笑。


  「冉冉,隨你怎麼說,反正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你說是不是?」


  「丁大哥這話說得在理,人往往因為陌生而懷疑和猜忌,又因為熟悉而相信和袒護。」


  「可是我們一見面就像老朋友,應該互相信任,只有互相信任才能互相理解。」丁能通老謀深算地說。


  「男人討好女孩大多是為了性,丁大哥是例外嗎?」金冉冉警覺地問。


  「是不是例外只有試了才知道,要不哪天我們開個房間,你冒一次險?」丁能通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心裡清楚只有讓她覺得自己特立獨行,才能吸引住她,也才能探究她到底有沒有輕生的念頭。


  金冉冉被丁能通的反擊有些打蒙了,但她又是不服輸的女孩,硬著頭皮問:「莫非丁大哥是當代柳下惠?」


  「柳下惠可回答不了哈姆雷特的問題。」


  「丁大哥的回答一定很特別,我很想聽。」


  「其實,死從來都不是個問題,只是個結果,生才是最難回答的問題,因為生是過程。」


  當天晚上兩個人聊的很晚,丁能通親自開車把金冉冉送回了學校。一晃過了一周,雖然金冉冉讓丁能通整天魂牽夢繞的,但是他並不覺得她還會找他,因為所有的問題都解決了,當時金冉冉聽到丁能通擔心她輕生竟哈哈大笑起來,聽到這笑聲,丁能通覺得自己做了一件善事。


  沒想到星期五傍晚,丁能通接到了金冉冉的電話。金冉冉說,想考驗考驗他是不是當代柳下惠。丁能通覺得這個女孩太有性格了,她覺得這個世界上的男人都是狼,不相信有什麼柳下惠。丁能通是個喜歡挑戰的人,心想,今天我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是正人君子,便欣然應允了。


  兩個人在凱賓斯基酒店一起吃了晚飯,丁能通了解到這是個苦命的女孩,和自己一樣從小喪父,沒有任何兄弟姐妹,母親再嫁后忍氣吞聲地把金冉冉帶大,現在母親和繼父雙雙下崗,她是靠助學貸款上的大學。


  言談間丁能通心中生出幾分憐愛,心想,如果金冉冉做自己的情人,自己一定好好待她。然而,這個念頭剛一閃,他就在心裡啐了自己一口,心想,丁能通你是個正人君子,不是乘人之危的色狼!於是,他在心中改口道:如果金冉冉做我的妹妹,我一定資助她!丁能通也沒有兄弟姐妹,從小就特想有一個妹妹。這麼想丁能通仍然不滿意,因為即使萍水相逢也應該幫助金冉冉。丁能通太喜歡這個可愛的女孩了,他腦海中浮現出許多壞念頭,他甚至覺得答應見金冉冉是個錯誤,萬一自己把握不住自己,就會比那個叫剛的男人傷害她更深,因為金冉冉是因為信任自己才敢挑戰他的。


  兩個人越談越投機,金冉冉說:「丁下惠先生,敢應戰嗎?」


  丁能通逗弄說:「你不怕遇上色狼?」


  「說不定誰是色狼呢!」


  丁能通被金冉冉的挑戰搞得很難堪,心想,豁出去了。他二話沒說,直奔總台,三下五除二就開了一間豪華套,半推半就地與金冉冉上了電梯。金冉冉畢竟是處過男朋友的女孩,所以金冉冉面對如狼似虎的丁能通並不驚慌。此時的丁能通的確已經慾火燒身,但是他強忍著煎熬盡量讓自己平靜得儒雅一些。丁能通心裡清楚,要想徹底征服眼前這個心高氣傲的女孩,必須打破常規。


  在房間里,兩個人坐到了下半夜,都困極了,便和衣躺在雙人床上睡了。這一宿,丁能通強忍著做了一晚上柳下惠,看上去睡得很香;金冉冉卻輾轉反側,一宿沒睡。


  又過了一個星期,金冉冉主動給丁能通打電話,地點還是在凱賓斯基,金冉冉見了丁能通便抹起了眼淚,許久才說:「丁能通,我想認你做大哥!」於是,丁能通如願以償地多了個妹妹。


  這件事丁能通做得非常隱秘,不知道為什麼走露了風聲,居然傳到了常務副市長賈朝軒的耳朵里。


  會不會有人跟蹤我呀?


  丁能通想到這兒,不禁打了個寒戰,頭腦也清醒了許多。看來,自己要對錢學禮多加小心了,自己明明做了件好事,卻讓歹人給自己製造出桃色新聞提供了口實。這時,丁能通的肚子咕嚕咕嚕叫起來,餓了,他情不自禁地向食堂走去。


  4、陳富忠

  吃晚飯的人零零星星還有三兩個,賣飯的幾個老娘兒們正在閑聊。


  「哎,你老公一個月忙活你幾次?我那位像收電費的,一個月一次。」


  「一個月一次就不錯了,我那位每次像送傳單的,隨便一塞就完事了。」說這話的中年婦女操著天津口音。


  「你們還好呢,我老公像送牛奶的,放在門口就走了。」


  老娘兒們們說完哈哈大笑,丁能通聽了也撲哧地笑出了聲。這時,手機響了,他趕緊接聽。


  「能通,我以前當常務副書記時,你小子可從來沒不露面,怎麼的?瞧不起我們政協呀?」


  挑眼的正是東州市政協主席張宏昌,為了東州市國際秧歌節新聞發布會,張主席正在北京花園宴請北京各大媒體的記者,丁能通趕緊解釋,答應馬上就到。這時,黃夢然已經開著賓士回來了,他一進食堂就悄悄將賈朝軒晚上的行動小聲告訴了丁能通,丁能通聽后詭譎地眨了眨眼睛。


  原來今晚請賈朝軒的人是陳富忠,在東州沒有人不知道陳富忠的,這可是個傳奇的人物,黑白兩道都走得開,據說此人很講義氣,許多走投無路的人求到他,都能得到他的幫助,因此,有很多人死心塌地地追隨他。目前是東州市北都集團董事長,東州市赫赫有名的民營企業家。


  陳富忠出身很苦,從小父母雙亡,十四歲要飯到東州,成了東州街頭的乞丐頭。有一次,在火車站上廁所,他撿了一個破皮包,打開一看,裡面居然有五萬元現金,他當時蒙了,撒腿要跑,心想,不行,丟包的人這麼有錢,一定是個做買賣的,丟了錢一定很著急,不如我在這兒等他,他見我拾金不昧,一定很感動,說不定一高興帶我做買賣呢,我也就不用要飯了。


  當時,正值改革開放初期,倒騰什麼的都有,剛好丟錢的老頭借著兒子在鐵路上管車皮,靠倒騰車皮發了財。老頭對陳富忠拾金不昧的舉動感動得沒法兒,當場就認陳富忠為自己的乾兒子。陳富忠巴不得有這麼個乾爹,就跟隨老爺子一起做起了倒騰車皮的生意。


  漸漸地,陳富忠的翅膀越來越硬,再加上陳富忠天生就仗義,摸爬滾打二十多年竟成了東州市叱吒風雲的人物。黑道上沒有不買賬的,白道上更是如魚得水。


  陳富忠接觸省市領導有一個竅門,就是先把秘書拿下,從秘書口中把領導研究透了,由秘書搭橋,然後對症下藥,一試一個準。


  然而,在丁能通給肖鴻林做秘書的幾年裡,陳富忠一直想通過丁能通把肖鴻林拿下,丁能通看透了陳富忠的伎倆,不想讓肖鴻林傍大款出事,一直不給陳富忠機會,搞得陳富忠對丁能通耿耿於懷。陳富忠只好轉而攻顧懷遠,終於與常務副市長賈朝軒混到了稱兄道弟的份兒上。


  這次,陳富忠到北京見賈朝軒並未驚動駐京辦,丁能通覺得陳富忠必有大事求賈朝軒,丁能通雖然給肖鴻林做了五年秘書,但是駐京辦歸常務副市長主管,賈朝軒又在北京學習,兩個人又是棋友,與賈朝軒接觸多了,自然就與陳富忠也成了朋友。


  此時,陳富忠剛請賈朝軒在東三環順風海鮮酒店吃完魚翅鮑魚,正泡在伯金翰洗浴中心的大池子里衝浪,賈朝軒的高度近視眼鏡上全是霧氣,陳富忠又白又胖,跟荷蘭豬似的。


  「大哥,中山路那塊黃金寶地我已經拆遷完了,很快就可以動工了。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段呀,感謝領導對我們民營企業的關懷!」陳富忠的眼神既謙卑又貪婪。


  「這麼好的地塊老幹部局就是開發不起來,搞了好幾年了,連點模樣也沒有。這次你從他們手裡接過來,對老幹部局也是個解脫。」賈朝軒被水沖得齜牙咧嘴地問,「貸款到賬了嗎?」


  「大哥,我這次來就是為了貸款的事,段玉芬那娘兒們遲遲拖著不給辦呀!」陳富忠抓耳撓腮地說。


  「別急,三個億不是個小數,段玉芬確實得斟酌斟酌。不過,有我的親筆批示,她不會拖太久的。」


  「大哥,你抽空給她打個電話,工期不等人啊!」


  「富忠,我聽說段玉芬與丁能通的關係不一般,你也可以通過丁能通敲敲邊鼓,建行畢竟不是東州市政府的直屬單位。」


  「大哥,丁能通與段玉芬會有什麼關係?」陳富忠一雙小眼睛狡猾地眨著。


  「他們倆在大學時是同班同學,而且聽說段玉芬一直暗戀丁能通,直到現在段玉芬也不結婚,就是因為丁能通。」


  「丁能通這小子太詭道,不太好對付。」


  「老弟,只要葯對症了,沒有治不好的病!」


  賈朝軒摘下眼鏡擦了擦鏡片上的水汽,然後呼的一聲從水池子里站起身來。


  「走,上樓陪大哥做個按摩,現在糗得渾身骨頭節都快生鏽了。」


  5、接機


  段玉芬是東州市建行中山支行行長,與丁能通是大學同班同學,一個是校學生會主席,一個是班長。丁能通在大學時就熱衷於社會活動,學習成績一般;段玉芬屬於特正統的那種女孩,是班裡最先入黨的,學習成績在班裡一直領先。


  有一次期末考試考政治經濟學,丁能通抓瞎了,兩道大題一點印象也沒有,他正好坐在段玉芬後面,趁監考老師不注意,他用手指偷偷捅了一下段玉芬。段玉芬回頭看了一眼丁能通,知道他抓瞎了,但並未表露要幫助丁能通,而是不理睬他繼續答題。


  坐在旁邊的校花衣雪看在眼裡,急在心頭,因為衣雪早就愛上了丁能通,她偷偷給丁能通一個紙條,丁能通如獲至寶,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一行雋永的小楷:


  「你別交卷,我替你答一張交上去。」


  丁能通感激地點了點頭。果然衣雪答了兩份卷子交了上去,成績下來后,丁能通居然得了八十多分。


  原本丁能通對段玉芬非常有好感,這件事後,丁能通對段玉芬一下子反感起來,覺得她太正經了,太原則了,太死板了。事後段玉芬也很內疚,但是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就這麼一次小小的考驗,讓這個冷美人失去了愛情。又漂亮又活潑的校花衣雪不費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丁能通。


  畢業后,丁能通分到了市政府辦公廳,段玉芬去了市建行,衣雪到了東州電視台。丁能通與衣雪結婚後,段玉芬一直未嫁,但三個人的關係一直很密切。


  丁能通陪市政協主席張宏昌在北京花園被各媒體記者灌了一肚子酒,才醉醺醺地開車回到辦事處。


  張宏昌這次到北京,召集媒體記者搞東州市國際秧歌節新聞發布會,是受市委書記王元章的委託。


  關於國際秧歌節,肖鴻林一直很有看法,東州市是老工業基地,工業文化底蘊深厚,最能代表東州的就是工業文化。秧歌本身是農民田間地頭的產物,檔次低,代表農業文化還可以,但代表不了工業文化,更代表不了東州文化,何況秧歌本身就不是國際化的產物,叫國際秧歌節,本身就不倫不類。


  但是,國際秧歌節是王元章就任市長時的產物,他現在又是東州市市委書記,肖鴻林儘管有抵觸情緒,也不好取締。其實,肖鴻林代表了多數東州人的看法。因為這件事,王元章與肖鴻林之間的關係越來越微妙,微妙得王元章不得不親自委託市政協主席張宏昌代表市委市政府在京召開新聞發布會。張宏昌畢竟是王元章的老部下,一直站在王元章一邊。


  國際秧歌節在東州市雖然非議頗多,但是市委書記王元章在老百姓中卻是德高望重的,王元章最有影響的施政措施是剛上任市委書記時,就設立了「市委書記熱線」,電話號碼是12345,專線設在市委辦公廳,平時十幾個工作人員接,但每周王元章都要定時接幾次,就因為這條熱線,拉近了黨和老百姓的距離,老百姓中流傳著王元章許多感人的故事。最有意思的是,王元章有許多開計程車的朋友,這些人都是他打車認識的,王元章經常打計程車檢查東州市交通狀況,計程車司機最了解哪條路堵車,哪條路況不好。肖鴻林對王元章干政經常不滿,私下裡常說,王元章最大的本事就是作秀。兩個人不僅政見不同,在用人的問題上也時常意見相左,黨政一把手不和已經是不爭的事實。


  張宏昌下榻在保利大廈附近的北京花園,這是丁能通一直盯在眼裡的一塊肥肉,因為這家五星級酒店坐落在繁華區,毗鄰中央商務圈,距機場不過半小時的車程,如果把北京花園搞成東州市駐京辦事處,自己在北京建個東州駐京恭王府的夢想就基本實現了。


  借著夜幕下的霓虹燈,丁能通仔細地看了一眼這座中西合璧的高大建築,狠狠地踩了一腳油門,賓士車呼嘯著消失在夜幕中。


  早晨八點鐘,駐京辦大院的高大楊樹上,喜鵲喳喳叫著,丁能通還沉睡在夢鄉中,床頭柜上的電話響了,丁能通任由電話響個不停,就是不接。突然手機也響了,他心裡嘀咕著:會是誰呢?這麼討厭,連個覺也不讓人睡好!


  丁能通懶洋洋地伸手從床頭上拿起手機,睡眼惺忪地問:「哪位?」


  「丁大哥,打擾你的美夢了吧?」


  「噢,是衛國呀,有什麼吩咐?」


  鄭衛國接的丁能通,是肖鴻林的現任秘書。如果說肖鴻林是師傅,那麼丁能通就是大師兄,由於有這層特殊的關係,鄭衛國對丁能通特別地尊敬。


  「丁大哥,老闆中午的飛機,你做好接待準備,我看就住『崑崙』吧。」


  「衛國,這麼重要的事昨天為什麼不通知我?」丁能通一骨碌爬起來厲聲問道。


  「老闆今天早晨臨時決定的。」


  「老闆說來京辦什麼事了嗎?」


  「老闆說到京見面談。」


  丁能通趕緊起床洗漱,然後去食堂吃早飯。在食堂,丁能通一邊吃飯一邊用手機叫來接待處處長黃夢然。


  「夢然,你趕緊去機場安排一下,老闆中午到,順便在崑崙飯店訂個豪華套,記住,不要透露老闆的住處。」


  「頭兒,派司機嗎?」


  「不派,你親自當司機。」


  黃夢然匆匆走了,這時,駐京辦酒店經理白麗娜風擺荷葉般扭了過來。這是個既漂亮又嬌媚的女人,光婚就離了兩次,但辦事能力卻很強,幹練得很。


  丁能通每當看到白麗娜,就覺得她是最好的窩邊草,但是,丁能通一直不敢忘記那句俗話:「兔子不吃窩邊草」。儘管他心裡也勸過自己無數次:既然窩邊有草,何必讓兔子滿山跑?但是,丁能通是有著遠大政治抱負的人,他最懂得在官場上,只有管住嘴巴、尾巴的人,才有前途,再加上丁能通非常忌諱錢學禮,官場上的計較都是你死我活的,儘管自己的靠山很硬,但錢學禮也不是省油的燈。自己還有大事要做,決不能在小河溝里翻了船。


  丁能通不愧是市長秘書出身,有著極強的控制力,儘管他不願意動窩邊草,但是他還是不放過欣賞窩邊草的美麗,他對白麗娜很賞識,也很信任。白麗娜對丁能通的賞識和信任很感激,自認為是丁主任的人,因此,在駐京辦,丁能通、黃夢然、白麗娜號稱「鐵三角」。


  「頭兒,老闆要來?」白麗娜嫵媚地一笑,單刀直入地問道。


  「你怎麼知道的?」


  丁能通知道肖鴻林的脾氣,最忌諱到北京前呼後擁的,所以,連白麗娜都瞞著。


  「頭兒,我一看黃夢然開著賓士600走了,估計是老闆來了。」


  「老闆的脾氣你清楚,既然你知道了,中午一起去機場吧。」


  白麗娜心中一陣感動。


  波音737客機落地后並沒有靠廊橋,飛機剛剛停穩,兩輛黑色賓士就停在了飛機旁,從車裡鑽出四個人來,正是丁能通、黃夢然和白麗娜,另外一個人是首都機場貴賓室經理於欣欣。肖鴻林從飛機舷梯上走下來時,白麗娜手捧著鮮花第一個迎了上去。


  「肖市長,辛苦了。」


  白麗娜說完,一邊獻花一邊像情侶一樣挽起了肖鴻林的胳膊。肖鴻林接過白麗娜遞過來的鮮花欣慰地聞了聞,然後隨手遞給了鄭衛國。黃夢然把行李放入了賓士車的後備廂里,丁能通親自開車門,眾人一起鑽進了賓士車。


  這時,從飛機上下來一位特殊的乘客,這個人正是中紀委的劉鳳雲。她看著遠去的兩輛賓士車搖了搖頭,緩步走上了擺渡車。


  劉鳳雲去東州是看望自己的老父親的,她父親是五十年代的全國勞模,文化大革命被打成了反革命,老伴死得早,老人一生凄苦,劉鳳雲一直想把老人接到北京,無奈,老人戀土,不願意離開東州,所以,劉鳳雲一有空便往東州跑。


  在機場貴賓室,於欣欣讓服務小姐上了熱手巾卷、果盤和飲料,並且沏了極品龍井。


  「欣欣,我每次到北京都要麻煩你,什麼時候給我個機會,到東州轉轉,到時候我請你聽地道的二人轉。」肖鴻林客套地說。


  「那敢情好,不過東州畢竟是老工業基地,除了煙囪林立,還有什麼好看的?」於欣欣和肖鴻林熟得很,說話的語調甜絲絲的,一舉一動漂著職業女性特有的香甜味兒。


  「是呀,讓欣欣見笑了,不過只要欣欣肯賞光,我願意為你修個大花園。」


  「此話當真?」


  於欣欣為肖鴻林的豪爽所折服,卻不知道坐在旁邊的白麗娜又嫉妒又羨慕。白麗娜是個崇尚權力的女人,她一直認為只有掌握權力的男人才是優秀的男人。肖鴻林雖然五十五六歲了,但是俗話說「米脂的婆姨綏德的漢」,肖鴻林的老家就在陝西省綏德縣,是名副其實的西北美男,這樣的男人,白麗娜垂涎已久了。


  就在肖鴻林乘坐的飛機剛剛落地時,市委副書記李為民眉頭緊鎖地走進了王元章的辦公室,他剛剛開完清理爛尾樓書記辦公會,參加會議的有市建口的各部門領導,給爛尾樓貸款的銀行負責人,和擁有爛尾樓工程的房地產公司。散會後,市建行中山支行行長段玉芬反映給李為民一個情況,讓李為民為常務副市長賈朝軒擔起心來。李為民是個不吐不快的人,在市委班子里與自己最談得來的還是市委書記王元章。


  王元章熱情地為李為民沏了杯茶,然後笑著說:「為民同志,情緒不太對頭啊!」


  「元章,我剛開完清理爛尾樓書記辦公會,市建行中山支行行長段玉芬向我反映了一個情況,讓我為朝軒同志捏一把汗吶!」李為民拉著臉嘆道。


  「為民,怎麼,朝軒同志在北京學習也沒閑著?仍然遙控指揮?」


  王元章不解地問。


  「元章,賈朝軒不是遙控指揮,而是為所謂的民營企業充當保護傘!」李為民氣憤地說。


  「為民,民營企業是國民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為民營企業保駕護航是好事呀!」


  王元章呷了一口茶笑著說。


  「元章,你沒明白我的意思,陳富忠的北都集團用一座爛尾樓做抵押,貸了三回款了,每次貸款都過億,每次都是賈朝軒親自批示給銀行放貸,這次又批到市建行中山支行,段玉芬一直頂著沒辦,三個億呀,這不是搶銀行嗎?如果這次再貸款給陳富忠,那座爛尾樓就是重複抵押第四次了。我告訴段玉芬堅決不準貸。」


  李為民由於說得激動,手中即將燃盡的煙頭險些燒了手指頭。王元章一下子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我早有耳聞,北都集團的陳富忠與賈朝軒走得很近,這個賈朝軒真讓人擔心呀!」


  「元章,我聽說賈朝軒在北京學習並不安分,活動得很厲害,連肖鴻林都坐不住了。」李為民嘆氣道。


  「鴻林同志這次去北京走得很低調,也沒和我打招呼,我擔心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呀!」王元章慨嘆道。


  「元章同志,我覺得你在處理黨政兩家關係的問題上過於遷就,不能因為怕傷了黨政兩家的和氣就容忍肖鴻林向市委鬧獨立,要批評指正,絕對權力的背後是絕對的腐敗呀!」


  李為民一向坦誠直言,但這幾句話說得卻很重,王元章眉頭皺了皺,沉思良久說:「為民你批評得對呀,這幾年我為了維護班子的團結是過於軟弱了,從改造市政府大樓不向市委打招呼開始,我就應該嚴厲制止。現在可好,他肖鴻林重大項目、重要資金問題一個人說了算,重要人事任免獨斷專行,簡直成了黨內個體戶了。」


  「元章同志,我建議你找鴻林同志好好談談,要敲山震虎啊!」


  「好吧,忙完國際秧歌節,我就找他談。」


  李為民站起身看了看錶說:「元章,我來是想請你陪我看一看教師新村工程進展情況,提點意見,全市教師眼巴巴盼著住新房呢!」


  「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呢!許多教師對分房方案有意見,走吧,咱們邊走邊商量。」


  王元章一邊說,一邊示意秘書要車,兩個人肩並肩走出辦公室,走廊里響起了兩個人爽朗的笑聲。


  6、瘋牛病

  在機場高速公路上,黃夢然和鄭衛國開著賓士320在前面開道,丁能通開著賓士600緊隨其後,白麗娜緊貼著肖鴻林坐在了後面。


  看得出來,肖鴻林對白麗娜頗有好感,丁能通跟隨肖鴻林多年,深知肖鴻林和老伴的感情一直不好,並不是肖鴻林官做大了瞧不上糟糠之妻,而是因為肖鴻林一直認為自己的婚姻是時代造就的不幸產物。


  肖鴻林的老婆叫關蘭馨,出身在工人家庭,高小畢業,文化不高。肖鴻林的父親曾經是國民黨的將軍,平津戰役中戰死,就因為歷史問題,肖鴻林大學畢業后被分配到工廠勞動改造,后又被錯劃成右派。關蘭馨是在肖鴻林人生摔到最低谷時通過老工人介紹嫁給肖鴻林的,兩個人風風雨雨過了大半輩子,也吵吵鬧鬧打了大半輩子。隨著肖鴻林的官越做越大,也就越來越看不上這個拿不出手的老婆了。每次肖鴻林來北京,白麗娜因為搞接待工作都有機會陪同,時間久了,白麗娜心中悄悄生出了幾分非分之想。


  「老闆,你剛剛對於欣欣說在東州修個大花園,這個主意不錯,東州確實應該改一改傻大黑粗的形象了。」丁能通從後視鏡看見白麗娜幾乎將頭靠在了肖鴻林的肩上,心想,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能通,我也就那麼一說,東州那鬼地方一年有半年冬季,只有楊樹柳樹活得好,種花能看幾天?」肖鴻林無奈地嘆道。


  「老闆,世界花博會每年都選一個城市舉辦,影響巨大,不如我們試著努力申請一下,拿到東州來辦,這樣既可以擴大東州在世界上的知名度,又可以打造東州的旅遊產業。」丁能通非常清楚東州市作為老工業基地,城市建設欠賬太多了,急需有一個龍頭項目提升城市環境的質量。


  「能通,你小子花花點子就是多,你別說,這還真是個好主意,比王元章那個什麼國際秧歌節上檔次上品位。好,這件事就由你先疏通疏通渠道,了解了解申辦程序,真要拿下來,我升你做市政府副秘書長。」


  「肖市長,丁主任早就該升副秘書長了,好多省會城市的駐京辦主任都兼市政府副秘書長,這樣辦起事來代表市政府方便。」白麗娜不失時機地為丁能通溜縫兒。


  「好、好,你這張嘴呀,快趕上王熙鳳了。」肖鴻林說完拉著白麗娜的玉手開心地哈哈大笑起來。


  肖鴻林走進崑崙飯店豪華套房時,被房間的擺設驚呆了。只見房間內所有的擺設都是「克隆」故宮裡的傢具。書櫃里擺放的是楠木匣子包裝的唐詩和四書五經,寢室里客人睡的是模擬「龍榻」,會議室的沙發改成了「盤龍」寶座,牆上掛的是貼金浮雕「九龍壁」,地上鋪的是九龍毯。


  「能通,這間豪華套房怎麼布置得跟皇帝的行宮似的?這條件比咱們東州賓館的總統套可好多了。」肖鴻林愜意地坐在客廳里的「盤龍寶座」上,伸著懶腰說道。


  「老闆,這叫皇帝套房,在北京的五星級酒店是剛剛興起的名堂,您如果喜歡,趕明兒咱駐京辦鳥槍換炮了,咱們也弄一間,您來了住著也方便。」


  丁能通一邊恭維一邊給肖鴻林點煙,白麗娜殷勤地沏了毛尖,端給肖鴻林和丁能通,然後知趣地躲進了小會議室。


  黃夢然把行李送上來后就出去了,鄭衛國去了自己的房間,客廳里只剩下肖鴻林和丁能通。


  「能通,我這次到北京來是因為有件棘手的事,不得不來。」肖鴻林面色凝重地呷了一口茶,沉思半晌說道。


  「老闆,聽您的口氣像是出了什麼事?」丁能通試探地問道,心裡也是七上八下的。


  「是啊,這個賈朝軒借著在北京學習的機會在北京大做我的文章,已經開始預謀奪權了。」


  丁能通聽后暗自吸了口涼氣,心想,政府的一、二把手要是真鬥起來,結果只能是兩敗俱傷。


  「老闆,消息可靠嗎?」丁能通仍然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因為肖鴻林和賈朝軒越團結,對東州市的經濟發展越有利,同時,對自己坐穩駐京辦主任的位子越有利。


  「這真是知人難,難知人啊,我好心好意推薦他到青干班學習,沒想到他背後下手,竟然要把我這把老骨頭打發到外省去,好歹毒!好沒良心啊!」


  肖鴻林說得很動情,兩道眉擰攢到一處,目光炯炯地望著窗外,神情充滿了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感慨,容不得丁能通不信。


  「老闆,省里不是一直有意讓您接任省長嗎?難道賈朝軒會左右省委省政府的態度?」


  「能通,虧你還是駐京辦主任,賈朝軒在北京都做了些啥,你真的一點也不知道嗎?他的手都快捅到天上去了。」


  肖鴻林的口氣異常陰寒,丁能通竟駭得打了個寒戰,笑臉立刻就白了。其實,丁能通不是一點都不知道賈朝軒在北京的活動,只是他一直認為賈朝軒是一顆潛力巨大的政治新星,在北京為自己的前程奔波可以理解,所以,儘管賈朝軒與在東州起家的幾位在京老領導打得火熱,自己卻並沒有在意。想不到,賈朝軒把火玩得這麼大,居然玩到肖鴻林的頭上來了,未免有些不自量力了。


  肖鴻林在東州經營快二十年了,是看著賈朝軒在政治上一點點爬上來的,早知如此,只要肖鴻林稍微用點心,賈朝軒就會夭折在搖籃里,如今看來,賈朝軒果然要飛起來了。


  「能通,我給你個任務,在北京把賈朝軒給我看住了,我知道你跟他打得火熱,你別忘了誰是你的老闆,我要隨時知道他的行蹤。從明天起,你不要往我這兒跑了,就當我沒來,把夢然給我留下當司機,我該動動老關係了,他瞞天過海,我只好釜底抽薪了!」


  丁能通聽得心下駭然,只是木訥地點點頭。他最了解肖鴻林的性格了,平生篤信曾國藩的一句話:「謀后而定,行且堅毅。」看來東州要地震了!丁能通腦海中這個念頭一閃,迅速地權衡著自己的利弊得失。


  其實,丁能通作為駐京辦主任,應該能辦領導想辦到的事,能讓領導見到想見的人,這只是最低要求。丁能通作為肖鴻林一手栽培的人更應該急領導之所急,想領導之所想。但是丁能通講究做人要有原則,他最不希望自己捲入政治鬥爭的漩渦中,政治是講究權謀的,但是他喜歡陽謀,不喜歡陰謀。丁能通心想,看來老闆是挑眼了,否則,想見誰要見誰不會瞞著自己的。


  丁能通懵懂之餘,肖鴻林突然說道:「能通,你先回去吧,晚飯你就在辦事處吃,這樣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老闆,我本來要給你接風的。」丁能通面容窘迫地說。


  「讓白麗娜陪我吃就行了,別忘了我囑咐你的話,把賈朝軒給我盯住了。」


  丁能通重重地點了點頭,又把白麗娜從小會議室叫出來,小聲囑咐幾句,悻悻地走了。


  7、搭橋


  丁能通離開崑崙飯店並沒有回駐京辦,他被肖鴻林數落得心緒不佳,想約金冉冉出來坐坐,便情不自禁地往燕山大學方向開去。


  賓士車的車窗開著,涼風習習,讓丁能通清醒了許多,他打開車載CD,整個車內瀰漫著《夏日裡最後一朵玫瑰》的優美旋律。


  丁能通的心情逐漸迴轉過來,心想,駐京辦就一個好,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他正按著金冉冉的手機號,手機卻響了,他覺得很掃興,只好接聽。


  「喂,哪位?」


  「能通,我是陳富忠啊,我在北京呢,晚上有空嗎?我請你吃飯!」


  「你到北京是客,我請你吧。說吧,想吃啥?」


  「能通,我知道你一直惦記北京花園,那兒的上海菜不錯,到北京花園吧。」


  陳富忠一句話說到了丁能通的心裡,丁能通清楚,即使市政府支持駐京辦拿下北京花園,要想經營得好,必須有外資介入,陳富忠正在與香港黃河集團合作,在中山路地段聯合開發五星級酒店,說不定這個陳富忠真能幫上什麼忙。想到這兒,丁能通打消了見金冉冉的想法,加快了車速。


  丁能通走進北京花園酒店時,陳富忠早就訂好了包房,陪同陳富忠的,只有北都集團保安隊長兼辦公室主任,也就是陳富忠的保鏢海志強。


  陳富忠滿臉堆笑地為丁能通斟滿了酒,開門見山地說:「能通,大哥遇到坎了,你只要伸把手大哥就有救,大哥是義氣人,你心裡最清楚,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湧泉相報。」


  丁能通知道,陳富忠找自己一定有事相求,東州市的領導陳富忠都能接觸上,看來是要見國家部委辦局的什麼人。


  「富忠,說吧,想見誰,只要我能辦的絕無二話。」


  「好,我就喜歡老弟這份爽快。你知道,我在中山路正與港商合作開發五星級酒店,資金一直很緊張,我求賈市長批了三個億的貸款,可是段玉芬遲遲卡著不貸,我知道你老弟跟她是大學同學,關係不錯,你給大哥說說情,貸了不就得了嗎?」


  丁能通沒想到陳富忠在段玉芬那兒碰了釘子,但他心裡清楚,段玉芬是個堅持原則的人,雖然與自己有一份特殊的情誼,真要讓她違背原則,她未必買賬。丁能通的確有些犯難了。


  陳富忠似乎看出了丁能通的心理,給海志強遞了個眼色,海志強趕緊從包里拿出了一張信用卡,遞給陳富忠。


  「能通,這是大哥的一點意思,整十個,別嫌少。」陳富忠說完把卡推給丁能通。


  丁能通看了看這張金卡,笑了笑說:「富忠大哥還是老一套,錢是好東西,但我對錢看得不重,大哥要真想幫我,不如推薦我認識幾位港商,特別是對投資酒店感興趣的港商。」


  丁能通心想,你陳富忠之所以在東州橫晃,不就靠這幾個臭錢嗎?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想讓我成為和珅,沒那麼容易,我可是研究和珅的專家,我丁能通賺錢靠的是智慧,不靠受賄,想害我,沒那麼容易!

  陳富忠明白了丁能通的意思,心下一喜,說:「能通,與我合作的這家港商在香港實力雄厚,董事局主席黃翰晨先生可是東南亞一帶有名的大投資家。要不,我給老弟搭搭橋。」


  「富忠大哥,太好了,你費費心,一定要把這個橋搭成。」丁能通高興地說。


  「放心吧,香港有名有姓的老闆十個有八個我能給你搭上關係。」


  「富忠大哥,真想不到,你這舞台越折騰越大呀!」


  「這不都是托朋友的福嘛,不瞞老弟,我之所以看中香港,是因為在香港,有無數個由血緣關係組成的家族集團,這些集團無不與金店、貿易公司、外匯事務所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在香港,錢的來龍去脈幾乎是無法追查的,尤其現在的銀行已經高度國際化、複雜化。貨幣以電子的形式,在各大洲之間往來,一筆錢進了這樣的迷宮,就像臟衣服進了洗衣機一樣,出來的時候就乾乾淨淨了。」陳富忠賣弄地侃侃而談,聽得丁能通心裡有些發緊。


  「富忠,我當秘書時你就沒少貸款,那些錢該不會是都進了洗衣機了吧?」


  丁能通揶揄地問道。


  「能通,哪兒的話,大哥從來不幹對不起朋友的事。那咱們就說定了,段玉芬就拜託老弟疏通了。」


  陳富忠說完將手中的金卡扔給海志強,海志強畢恭畢敬地放進了皮包里。


  8、拒絕


  晚上十點鐘,李為民的黑色奧迪車緩緩停在自家樓道門前,李為民疲憊地從車裡出來,發現有一輛掛著北京牌照的賓士320也停在自家樓道門前,這輛車很眼熟,他仔細打量一下,想起來了,這是東州市駐京辦的車,自己去北京出差坐過很多次這輛車。


  李為民心想,駐京辦誰來了?丁能通還是錢學禮?


  想著想著已經走到了自己家的門前,他按了一下門鈴,開門的是李為民的妻子吳夢玲。


  「回來這麼早,駐京辦的錢主任來了,等你快半個小時了。」吳夢玲一邊說,一邊給李為民脫掉外套。


  錢學禮從客廳訕訕地迎出來,滿臉堆笑地說:「李書記,我回東州開會,順便來看看您!」


  錢學禮的到訪多少讓李為民有些意外。


  「學禮呀,請坐!回東州開什麼會呀?」


  「袁市長開了一個招商引資的市長辦公會,涉及到駐京辦,開了整整一個下午,我問過市委辦公廳秘書處,說您陪國家環保局領導參觀污水處理廠去了,估計晚上要宴請,回來的一定晚,我這才決定晚點來。」錢學禮肉頭肉腦地說。


  駐京辦下到處長上到主任對每個副市級以上領導都熟得很,甚至與家屬更熟,其實,錢學禮這次登門拜訪,與李為民的妻子吳夢玲有關。


  李為民與吳夢玲就一個女兒,在北京念大學,快畢業了,給女兒找一份可心的工作成了吳夢玲心頭最要緊的事。她最了解丈夫,女兒的工作根本指不上李為民,家裡的親戚找上門來求李為民辦事沒有一個不碰壁的,夫妻倆為李為民不近人情這股勁兒,沒少吵嘴,甚至鬧過離婚,但是無濟於事。


  漸漸地吳夢玲理解了丈夫,她學會了用一種平凡的視角看待李為民的原則,起碼不擔心丈夫在經濟上出問題。可是女兒是娘的心頭肉,看著女兒為自己的工作著急心疼,吳夢玲也與李為民商量過,李為民的態度很簡單:「夢玲,女兒大了,要相信女兒有能力自己闖世界。」


  吳夢玲惱了,賭氣背著李為民找到了錢學禮,吳夢玲之所以找錢學禮而沒找丁能通,是因為她覺得錢學禮在北京工作時間長,連老婆孩子都跟著調到了北京,北京地面上一定比丁能通熟,人又精明,求錢學禮准行。


  錢學禮接到吳夢玲的電話滿口答應,他巴不得攀上李為民,如果自己有李為民這層關係,為自己撐腰,就足可以與丁能通抗衡了。


  錢學禮動用了自己最重要的關係,終於為李為民的女兒找到了一份滿意的工作,到《汽車報》做記者,月薪七八千塊,但是錢學禮並未用電話通知吳夢玲,而是利用回東州開會之機,想親自向李為民表功,順便再參丁能通一本。


  「學禮呀,招商引資工作,駐京辦確實有得天獨厚的優勢,你們接觸人多,信息靈,又與國家部委辦局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用心做工作確實能拉到大外商。但是為了招商引資而引資的做法我不敢苟同啊,比如今年東州市定為開放年,要招一千個項目,招一千個項目的依據是什麼?不問青紅皂白招一千個項目,對環境有沒有什麼影響,需不需要做做調研評價,明明是污染環境的項目,為了完成外資額照簽不誤,還要求每位副市長今年至少要帶團在國外呆上一個月,這是招商引資還是出國旅遊。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搞了十幾年了,我們有些領導頭腦中一點科學發展觀也沒有,靠拍腦門子做決策,遲早要摔跟頭。」


  李為民侃侃而談,錢學禮的心事根本不在這兒,他見縫插針地說:「李書記,宏觀決策當然領導定,我們只做具體工作,不過,李書記的觀點我非常贊同,絕不能把東州搞成國外污染企業的轉移基地。」


  「是呀,招商引資工作說到底是為了發展經濟,但是必須樹立科學發展的理念,面對科學發展觀,你們駐京辦的職能也應該改一改,不應該只關注領導的迎來送往,應該向公共服務功能轉變,不是為官服務,而是為民服務。」


  「李書記,您知道丁能通這個人一向好大喜功,在駐京辦搞一言堂,我曾經多次提議為進京辦事難的東州群眾做點實事,可是他不感興趣,非要搞什麼五星級駐京辦,最近跟一個女大學生搞得火熱,弄得駐京辦工作人員私下裡議論紛紛,影響很不好。」錢學禮不失時機地說出了想說的話,覺得非常痛快。


  李為民覷了錢學禮一眼,重新點了一根煙說:「學禮,我這個人喜歡較真兒,查無實據的事我可不喜歡聽,你說丁能通與一個女大學生搞得火熱,是什麼意思?是情人還是朋友?如果是正常的男女關係,卻被別有用心的人利用,我如果偏聽偏信,會不會害了一個好同志?」


  李為民一向對錢學禮的印象不好,覺得這個人蠅營狗苟的,相反覺得丁能通是個想幹事會幹事的人。


  錢學禮被反問得有些尷尬,支支吾吾地說:「李書記說的是。」


  吳夢玲聽見李為民說話一點也不給錢學禮面子,端著水果走過來打圓場說:「為民,學禮可是為了女兒的工作來的!」


  「女兒的工作怎麼了?」李為民眉頭一擰問道。


  「李書記,是這樣的,嫂子說孩子快大學畢業了,想在北京找個工作,正好有個機會我幫著搭了個橋,工作單位是《汽車報》,當記者,女孩子當記者滿合適的。」


  錢學禮一臉得意地說。


  「月薪七八千塊呢!」吳夢玲滿意地補充道。


  李為民聽后臉一下子陰沉起來,吳夢玲一看李為民的臉陰沉起來,頓時心裡緊張起來,因為每次親屬求到他,他的臉都是先陰沉起來。為了女兒,吳夢玲這次不打算讓步。


  「學禮呀,這件事讓你費心了,但是我相信我女兒有能力自己找到工作,我看去《汽車報》當記者的事就算了。」李為民語氣堅定,看得出他雖然很生氣,但仍然控制著自己不發作。 吳夢玲不幹了:「為民,憑什麼不去,現在大學生找工作多難啊,學禮給女兒找了這麼好的工作,你不好好謝人家,還當場拒絕,你的原則就這麼重要,女兒不是你的親女兒?!」


  「夢玲,你冷靜一點,我相信我女兒會理解我的。」


  「我現在就給女兒打電話,看看女兒能不能理解你。」


  說完,吳夢玲就去內屋打電話。


  錢學禮見場面尷尬,只好起身說:「李書記,孩子工作的事是大事,還是和嫂子好好商量商量,我告辭了。」


  錢學禮沒想到邀功碰了一鼻子灰,儘管李為民送到樓下,錢學禮仍然覺得自己像吃了個蒼蠅似的。


  李為民回到屋裡時,吳夢玲正在嚶嚶地哭泣:「剛才我和女兒通話,說了你的意思,女兒當時就急哭了,我看你怎麼和女兒解釋。」


  李為民定了定神,坐到吳夢玲的身邊說:「夢玲,你不想一想,我如果不是市委副書記,他錢學禮會為我女兒出頭找這麼好的工作?」


  「市委書記怎麼了?市委書記就不是人?我和女兒沾過你什麼便宜?天底下有你這樣的父親嗎?」


  吳夢玲說完,嚎啕大哭起來,李為民無可奈何地抽著悶煙,無奈地將妻子緊緊地摟在懷裡……


  9、聚會


  東州市第五屆國際秧歌節就要開幕了,丁能通藉機回了趟東州,因為陳富忠求他的事,他不是很有把握,必須當面和段玉芬了解一下實際情況。


  早晨,古城東州在朝陽的輝映下抖閃著鮮綠醒來了,它舒展四肢,層層疊疊的建築群與飄渺的雲天相接,在天野之間畫上了一個灰藍色的巨大圓圈。


  由於歷史上的原因,在東州城,俄式的、日式的房子仍然到處可見。好些房子都有尖頂,穹隆門,更有不少大建築,鑲嵌進了這些圓頂的瓶狀、罌狀的小建築作為裝飾,這就使它具有一種東歐情調。由於國際秧歌節的緣故,市裡許多街道兩側的房子都油刷一新,顯得生機勃勃。


  就在東州市第五屆國際秧歌節隆重開幕之際發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市委副書記李為民的家被盜了。一時間謠言四起,有人說小偷從李副書記家偷走了幾十萬,還有人說李副書記家丟了一部金書,這部金書頁頁都是純金的。老百姓最喜歡做謠言的主人,他們寧願信其有,也不願意信其無。


  然而,丁能通的老同學、刑警支隊支隊長石存山接到報警趕到李副書記家后,他驚呆了,他和幹警們不敢相信這是李副書記的家。因為在這片普通的居民小區里,這套普通的三居室尋常得就和普通百姓家沒有什麼區別,只是布置得乾淨典雅,書房裡掛著一幅李為民親手寫的條幅,正是鄭板橋的《卧齋聽竹》:

  衙齋卧聽蕭蕭竹,

  疑是民間疾苦聲。


  些小吾菖州縣令,

  一樹一葉總關情。


  石存山早就聽說市委一直動員李副書記搬到常委大院去,可李為民就是不肯,他說與老百姓在一起住慣了,搬走了捨不得他們。在這兒住能聽到真話。石存山過去不信,今天他被徹底感動了。


  老同學難得一聚,丁能通一到東州就張羅請客,他是想找個由頭,好請段玉芬出來。晚上,丁能通和衣雪在「天天漁港」訂了包房。石存山是第一個到的,老遠就聽到了他爽朗的笑聲。


  「能通,你小子還知道回家呀,該不會沾了天王老子的仙氣忘本了吧?」


  「存山,是該好好說說他了,再不說他就快成陳世美了。」衣雪半嗔半怪地數落道。


  「衣雪,他要是真成了陳世美呀,你就去找市委李書記,那可是個活包公,一準兒鍘了他。」


  石存山說完,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對了,偷李書記家的小偷抓著了嗎?現在可是謠言四起呀!」丁能通好奇地問道。


  「能通,常言說得好,再狡猾的狐狸也鬥不過好獵手。在我老石手裡,沒有抓不住的賊。你別說,連賊都佩服李書記的廉潔。」


  「存山,快說說李書記家到底丟啥了?」衣雪迫不及待地問。


  「我說了你們可能都不相信,一條紅塔山,兩千塊錢。」


  「我就信,李書記就是這樣的人!」


  段玉芬接著石存山的話把,裊裊婷婷地走了進來。石存山的臉上掠過一絲紅暈,兩隻眼睛像狼一樣放著光。


  在大學,石存山是學法律的,當過校學生會的體育部長,現在他在校運動會上創下的百米紀錄還沒有人能破。由於都是學生會幹部,接觸得多,石存山與丁能通、段玉芬就成了好朋友。在大學石存山就追段玉芬,但是當時段玉芬一直暗戀著丁能通,根本沒有把石存山放在眼裡。畢業這麼多年了,石存山與前妻離了婚,兩個人有一個兒子,由於整天打打殺殺的,一直沒再找。


  丁能通和衣雪有意撮合石存山和段玉芬,段玉芬一直不表態,也不知道她心裡是怎麼想的,不過石存山是王八吃秤砣——鐵了心要娶段玉芬,今天,四個人相聚,也是丁能通和衣雪有意為石存山創造機會。


  飯菜上齊后,眾人開始閑聊。石存山總想討好段玉芬,丁能通也想找話茬兒說說陳富忠貸款的事,只有衣雪無心無肺地瞎侃。


  「玉芬,我們班女同學中,事業上最出色的就屬你了,你看我都快成煮飯婆了。」


  「你是我們學校的紅玫瑰,就是謝了也帶刺,還怕能通不要你。」


  段玉芬說話的聲調不緊不慢,卻甜膩可人,讓石存山油然而生幸福感。


  「玉芬,能通這小子我了解,十個猴都不換,你想北京城都玩得轉,衣雪真得加小心。」


  「存山,怎麼說話呢?罰酒!」丁能通沒好氣地說。


  兩個人幹了以後,借著酒勁,丁能通壯著膽兒說:「玉芬,現在像存山這樣的好人不多了,這小子在大學時就惦記你,都老大不小了,別拖了!」


  段玉芬聽了這話沉思良久,幽幽地說道:「能通,我們的事還是讓我們自己解決吧。」


  說完,她拿起酒瓶親自給大家滿上,然後舉起酒杯說:「存山,來,我們一起敬能通和衣雪一杯。」


  石存山趕緊端起酒杯像接到聖旨一樣鄭重地說:「能通、衣雪,這些年,你們兩口子沒少為我們的事操心,多謝了!」


  這是丁能通和衣雪第一次看見段玉芬將一杯白酒幹了,因為段玉芬從來不喝酒。他倆會心地互看了一眼,兩個人心裡明白,段玉芬已經接受石存山了。


  趁著段玉芬高興,丁能通趕緊為陳富忠說情。


  「玉芬,北都集團貸款的事能放就放吧,反正主管市長有批示,拖著不辦得罪陳富忠事小,得罪賈朝軒可就犯不上了。」丁能通話音剛落,段玉芬的臉色一下子就陰沉起來。


  「能通,陳富忠在咱們東州各家銀行總共貸了七個億了,一分錢也沒還,用一座爛尾樓做抵押,都抵押三回了,還要抵押,你說,這款讓我怎麼貸?」


  丁能通沒想到北都集團的賬會這麼爛,更沒想到段玉芬會一點情面也不給。他沉默良久支吾道:「玉芬,少放點唄,這樣大家都有台階。」


  「能通,我不能為了給大家台階下而放棄原則,要知道三個億可不是個小數目,這可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錢。」


  段玉芬一點也不鬆口,石存山見場面有點僵,趕緊打圓場說:「能通,我覺得玉芬說得對,我勸你少管陳富忠的事,我看這傢伙不地道。市裡有幾起血案都與他有關,省廳打黑辦已經開始注意他了,你小子別惹麻煩!」


  丁能通心想,好你個重色輕友的石存山,你們兩個還真般配!

  「好了,算我沒說,來,喝酒!」丁能通腦子轉得快,行則攻,不行則退,犯不上為陳富忠得罪段玉芬,不過陳富忠不是省油的燈,他若是拿不到這三個億怎麼可能善罷甘休?想到這兒,他不禁為段玉芬擔心起來。


  「玉芬,要不換換工作吧,陳富忠是個不擇手段的人,我怕你……」


  「怕什麼,邪不壓正!」段玉芬擲地有聲地說。


  看樣子石存山也想勸兩句,見段玉芬一身正氣,只好憋了回去,打圓場地說:「有錢人有什麼好,還是知足者常樂。想當年,起義領袖陳勝吳廣給人打工的時候,一開始倒也安分守己,任勞任怨的,一副知天達命、勤勤懇懇的樣子。後來很快就不知足了。一會兒自比鴻鵠瞧不起燕雀,還放出『苟富貴,勿相忘』的大話;一會兒又要推翻皇帝,號令天下揭竿而起什麼的。貪心不足蛇吞象,結果不到三十就死了。我看那個陳富忠,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哪天把火玩大了准把自己燒死。」石存山的話不倫不類詼諧幽默,逗得眾人哈哈大笑。


  酒席很晚才散。


  10、常委會

  石存山開車送段玉芬走了,丁能通與衣雪難得在一起散散步,兩個人手牽手沿著青年大街緩步而行。每到一個小廣場便鑼鼓喧天嗩吶聲聲,大秧歌已經潛移默化地深入到了東州百姓的生活。大老婆,小媳婦,三彎九動十八態,一舉手、一投足,風情萬種,看的人心旌蕩漾,意亂神迷。


  「能通,在北京呆慣了,是不是感覺東州像個大堡子。」


  「雪兒,你別看大秧歌土,但是土得有韻味,土得比臭豆腐的味還濃。」


  「東州確實土得比臭豆腐的味還濃,濃得讓人聞了受不了,真該換個地方活活。」


  「雪兒,要不我想點辦法把你調到北京,省得我整天打光棍兒。」


  「北京有什麼好,我看你在北京呆了兩三年,變得一身京油子味兒。能通,為了孩子,我想送兒子出國留學。」


  「去哪兒?」


  「去加拿大,我們電視台好幾個同事都把孩子送到加拿大讀書了,你在北京見的世面大,求這方面的朋友想想辦法唄!」


  丁能通沒想到衣雪突然有了讓孩子到國外念書的想法,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


  「雪兒,我覺得孩子在國內上完大學再去比較好,留學的事應該慎重。」


  「不好,反正你得想辦法早點把孩子辦出去。」


  「雪兒,你容我好好想一想。」


  正所謂久別勝新婚,衣雪想男人想得不得了,但是丁能通太累了,似乎公糧不足,但是女人是用來哄的,哄女人也是丁能通的拿手好戲。


  東州市第五屆國際秧歌節破天荒地遭遇了滑鐵盧,辦秧歌節的宗旨是「秧歌搭台,經濟唱戲」,但是秧歌台搭得挺好,經濟戲卻沒唱好,招商情況不理想,大項目寥寥無幾,協議只簽下幾個億人民幣。


  市委書記王元章心情很沉重,在市委常委會議室,肖鴻林一言不發,王元章一根接一根地抽煙,還是李為民打破了僵局。


  「元章同志,我覺得這次常委會應該好好反思一下我們這幾年在辦秧歌節上的得失,不能再這樣蠻幹下去了。其實,這幾年廣大幹部群眾對辦秧歌節的意見不少,可元章同志,你就是聽不進去,以至於造成今天勞民傷財的被動局面。」李為民說話一向對事不對人,王元章習慣了,並不介意。


  「我同意為民同志的意見,我們講文化搭台,經濟唱戲,什麼是文化,一切經濟行為的終點都是文化。但這樣的文化是先進的,我們不能說秧歌節作為鄉土文化是一種不健康,但是起碼代表不了我們這個五十多年來發展起來的老工業基地。文化是高雅的,但是搞不好也會給我們設下陷阱,東州文化的魂是什麼,值得深思,但絕對不是秧歌。」市人大主任趙國光情緒激動地說。


  「我不同意國光同志的意見。」市政協主席張宏昌說,「我承認這屆秧歌節辦得不太成功,原因有很多,我看最主要的就是一些人瞧不起鄉土文化,同志們,鄉土文化是我們的骨髓呀!這幾年我們通過舉辦秧歌節讓全國甚至世界了解了東州、關注了東州,成就了許多大項目,更開掘了全市的旅遊資源,應該說秧歌節對這幾年東州的發展功不可沒。」


  「張主席的心情可以理解。」李為民平和地說道,「讓我說,靠秧歌是振興不了老工業基地的,我們這些年名堂搞了不少,什麼項目年,工業年,結構調整年,還有綠化年,今年又搞了個開放年,其實都是計劃經濟的思想和扭曲的政績觀在作怪。我認為市委該做好市委該做的事,政府該做好政府該做的事,尊重市場規律,實事求是,經濟這台戲沒有秧歌一樣唱。」


  李為民是個務實的人,當年省委下派李為民到東州做副市長,沒想到東州人大代表欺生,對空降幹部特別反感,結果在人代會上僅一票之差,輸給了賈朝軒,為此,市委書記王元章和市人大主任趙國光都向省委做了檢討。省委考慮到李為民的能力和東州市的具體情況,委任李為民做了東州市委副書記。李為民本著實事求是的精神真抓實幹,終於贏得了東州幹部群眾的信任。


  因為王元章非常了解李為民的為人,知道他一切出於公心,從不工於心計,儘管李為民言辭較重,但語重心長。


  賈朝軒特意從北京趕回來參加這次常委會,但是他一言未發。賈朝軒與李為民最大的區別就是,一個是在做官,一個是在做人。


  賈朝軒是很講究官道的,他從《資治通鑒》和《反經》等書中,早就總結了做官六法,就是大官小做,小官大做,閑官忙做,忙官閑做,虛官實做,實官虛做。


  像今天的場面,賈朝軒早就看出來肖鴻林有意推波助瀾倒戈秧歌節,只是一直在等時機,一旦肖鴻林發言,賈朝軒必須權衡利弊表個態。


  其實,王元章是個敢作敢當的人,一向襟懷坦蕩,年前在省里開會時,省委書記林白和他談過話了,明年年底省里換屆要他準備到省人大任副職,他不想在即將離開市委書記位置時,引起什麼軒然大波。


  「同志們,」王元章終於開口了,「大家的意見很中肯,特別是為民同志和國光同志的意見對我觸動很大,我同意他們的意見,接受批評,願意對這次國際秧歌節的失誤負責。但是文化搭台,經濟唱戲沒有錯,我希望大家能探索出一條新的思路,提升東州市的城市功能,提高東州市的城市品位。」


  肖鴻林沒想到王元章有勇氣自我批評,他認為老搭檔是在給自己台階,於是藉機將申辦世界花卉藝術博覽會的想法和盤托出,立即引起與會代表的熱烈響應。實際上大家骨子裡都反對辦秧歌節,包括市政協主席張宏昌,但是官場上許多事情由不得自己的意願來,必須由政治利益來決定。


  賈朝軒覺得時機到了,他點上一支軟包中華煙,深吸一口說:「很顯然,『花博會』一旦申辦成功必將給東州帶來巨大的國際影響和綜合效益,特別是像東州市這樣的老工業基地可以通過舉辦『花博會』,探索一條工業和綠化園藝相結合的可持續發展道路。我建議,將這件事作為重點工程,由肖市長親自抓。」


  「不,」肖鴻林口氣堅決地說,「朝軒同志在北京學習,做國家有關部門的工作方便,又是主管副市長,我看這件事的申報準備工作就由朝軒同志來抓吧。朝軒,多讓駐京辦跑跑腿,丁能通還是能幹點事的。」


  賈朝軒沒有想到肖鴻林把最難啃的骨頭扔給了自己,因為申辦成功了,功勞也不是自己的,如果申辦失敗了責任只能由自己承擔。何況許多國家的優秀城市都在爭辦花博會,即便是國內的城市,南方的任何一個城市拉出來都比東州申辦強,賈朝軒一時沒表態。


  「好啊,朝軒同志抓這件事很合適,我看就這麼定了。這件事要充分發揮駐京辦的作用,朝軒,丁能通正好歸你管,這傢伙在疏通關係上,是一把好手啊。」王元章肯定地說。


  散會以後,肖鴻林讓鄭衛國通知丁能通到辦公室來一趟。丁能通要回北京,正在機場辦手續,接到鄭衛國的電話后,只好從東州機場直接趕到了市政府。


  「能通,申辦『花博會』可以啟動了,剛剛開完常委會。你知道這件事的重要性嗎?」肖鴻林的目光霍地一跳,迅速閃了丁能通一眼。


  「老闆,我心裡明白,這幾年您讓秧歌節鬧得心裡很苦,正可借『花博會』揚眉吐氣了。」


  丁能通故意不往點兒上說,官場上最忌諱凡事比領導高,領導拍拍你的肩膀叫平易近人,你若拍拍領導的肩膀叫犯上作亂;領導問問你們家的情況,叫噓寒問暖,你若隨便打聽領導家裡的情況,叫居心叵測。


  「幼稚!」肖鴻林點了一支煙,走到窗前,望了一眼市府廣場感慨地說,「能通,明年省里就要換屆了。」


  丁能通一下子就明白了,外界一直傳說省委書記林白要調到北京,由現任省長趙長征擔任省委書記,據說,王元章和肖鴻林都是繼任省長的候選人,看來肖鴻林已經開始惦記這個位置了。


  「老闆,其實申辦花博會也是一招險棋。」


  「這話怎麼講?」


  「老闆,東州畢竟是個內陸城市,市容粗礪,比不得四季如春的南方。據我所知,花博會在許多國家的城市舉辦過,但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氣候條件濕潤溫婉,適宜花卉生長啊!」丁能通不無擔心地說。


  「在東州舉辦花博會確實是有很多不利因素,正因為如此,一旦成功才有轟動效應,我就是要將不利因素變成有利因素,地理位置固不可變,但可變化的空間是人的匠心。申辦的事,我已經交給賈朝軒了,這段時間你全力配合他,不過別忘了我在北京跟你說過的話。」


  一想起肖鴻林在北京跟自己說的話,丁能通就覺得自己正處在是非窩裡,心情一下子灰暗起來,但臉上又不能表現出來,只是暗下決心以不變應萬變。


  丁能通與賈朝軒坐同一架飛機回的北京,上飛機前,丁能通通知黃夢然開車來接他和賈朝軒;下飛機后,丁能通讓黃夢然打車回駐京辦,自己親自開車送賈朝軒回黨校。


  在車上,賈朝軒說:「眼下,你先考慮怎麼才能申辦下來花博會,在東州辦花博會就好比讓男人生孩子一樣,難呀!」


  賈朝軒說完掏出軟包中華煙,點上一支深吸了一口。


  「賈市長,不難怎麼顯出英雄本色?」丁能通賠著笑恭維說,「充分利用你在黨校的同學,這可是你最大的財富啊。」


  「這話不假,我還真有同學在國家貿促會和商務部工作。」


  「賈市長,要取得行業主管部門及審批部門的支持,這事就成一半了。」


  「是啊,這回我們出國觀光可有由頭了。上屆是在韓國首爾舉辦的吧,我們第一站就到那兒。正好我在黨校學習快畢業了,你倒出空陪我和你大嫂走一趟。」


  11、留言

  回到駐京辦,丁能通打開電腦,想看看有沒有金冉冉的留言。不看則已,一看讓他驚呆了。原來金冉冉像寫她的情人剛那樣,將自己與他在凱賓斯基發生的事也寫在了心情留言上了。


  凱賓斯基十七層的落地窗是通哥選擇這兒的原因。亮馬河太漂亮了,特別是在夜晚霓虹燈的映照下,讓人覺得有些眩暈,我不知道這是曖昧,還是浪漫?總之,我對他的好奇和新鮮夾雜著些許刺激。自從剛傷害我以後,我是不相信男人的,更不相信有什麼柳下惠!起初對通哥的蔑視源自對剛的報復心理,在凱賓斯基那一晚讓我為自己的灰暗而羞愧,自責來自心底,卻不知向誰道歉?是通哥?還是自己?北京城裡有多少人在平靜中享受著偶然的新鮮,我卻因為羞愧而痛苦,是錯誤?還是需要?我也不清楚,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我被他折服了,因為我那渺小的帶著善良光環的好奇心在譏笑我的無知,感謝上帝,讓我在這個世界上遇到了一個正人君子,我的哥哥!


  丁能通對金冉冉的做法又好氣又好笑,但是他最擔心的是萬一被別人發現這裡的通哥就是丁能通,就糟了。這種事情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誰能相信自己是為了救一個輕生的女孩而強忍慾火扮演了一回當代柳下惠呢。這簡直是天方夜譚,一個無法讓人接受的事實。


  丁能通哭笑不得地撥通了金冉冉的手機,晚上約她一起吃飯。金冉冉忙於畢業論文,很長時間沒與丁能通見面了,聽到他的聲音異常興奮,兩個人說好吃魚。


  丁能通開車去燕山大學的路上一直在想,金冉冉太不成熟了,還有點自作多情,但是面對這個在感情生命線上掙扎的女孩自己又不能不伸手幫她一把,如果自己現在冷落她,金冉冉一定會產生逆反心理,但是走得太近又怕她不注意影響,給自己惹來非議,甚至毀了自己的前程,錢學禮一直想利用女人搞自己的名堂,不能不防,怎麼辦?

  實際上丁能通不喜歡女孩,特別是像金冉冉這種不成熟的女孩,他喜歡女人,果子成熟了才好吃。


  想著想著,丁能通的腦海中一下子閃過錢學禮的肉臉,丁能通做賊似的不自覺地往後視鏡看了一眼,這一看讓他大吃一驚,果然有一輛奧迪車遠遠地跟著自己,他越看越像辦事處的車。


  丁能通加快了車速,心想,不管後面的車是不是辦事處的,都要甩掉它。


  可是,正值下班高峰期,本來就擁堵的交通,更是水泄不通,北京的交通是最讓人頭疼的,丁能通越著急,路堵得就越厲害。好不容易衝上立交橋,卻發現後面的奧迪車拐進了一條小路,丁能通這才鬆了一口氣。心想,看來是自己在嚇唬自己,虛驚一場!

  丁能通將車停在燕山大學附近的德莫利鮮魚館門前等金冉冉,不一會兒,金冉冉身穿粉色弔帶紗裙,裊裊婷婷地走了過來。


  丁能通趕緊下了車。


  「冉冉,畢業論文還沒寫完?」


  「沒有,老師要求太嚴了,兩遍都沒過關。」


  「都累瘦了,好好補補吧。」


  「可不,天天吃學校的飯,我都饞死了,我要吃鯰魚燉茄子。」


  「好啊,今兒讓你吃個夠。」


  兩個人走進德莫利鮮魚館,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菜很快就上齊了,金冉冉卻不吃,只是凝視著丁能通,眼神中充滿了困惑和疑慮,安靜得像一滴水。


  丁能通被看得發毛,問:「怎麼了?」


  「哥,你今天不太對勁兒!」


  金冉冉話一出口,丁能通就緊張起來,他本來想等吃完這頓飯,好好教訓一頓金冉冉,向她說明官場上的利害,如果她不聽就決定不再與金冉冉交往,或許這是自己與金冉冉吃的最後一頓晚餐,然後一刀兩斷,但是他望了一眼金冉冉單純的目光又有些於心不忍。


  「冉冉,」丁能通一臉嚴肅地說,「我是你大哥,不是你的剛,不需要你在網上展示,我可不想成為你日記中的角色,你這樣做會害了我的!」


  金冉冉望著一臉肅容的丁能通,白裡透紅的臉蛋細嫩得像是剛剛出水的荷花,眼眶中卻閃出了委屈的淚珠。


  「這件事對你很重要嗎?」金冉冉怯生生地問。


  「不是很重要,是很嚴重!」丁能通激動地拍了一下桌子說,「冉冉,看來你不需要什麼大哥,咱們認識純屬誤會。我沒想到你這麼不懂事,一點也不懂得保護自己,將來走上社會怎麼能讓人放心!依我看從今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這樣對咱們倆都有好處。」


  「只對你有好處!」金冉冉淚眼盈盈地嗔道。


  丁能通默然不語,他心裡很矛盾,其實,他並不想把事情做絕,因為剛認的這個妹妹不同凡響,他甚至從金冉冉特立獨行的性格中看出了自己當年上大學時的影子。再加上金冉冉的身世很苦,與自己的身世同病相憐,有這樣一個妹妹丁能通是巴不得的,丁能通從小喪父,根本就沒有什麼兄弟姐妹。想到這兒,他夾了一口魚放進了嘴裡,香嫩可口,他覷了一眼楚楚可人的金冉冉,心一下子軟了。


  「好了,冉冉,你根本不知道社會有多複雜,人心有多險惡!」


  「哥,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在網上亂寫了,還不行嗎?」金冉冉抹了抹淚花柔聲道。


  「好了,這事就算過去了,回去把網上的東西刪掉,以後寫什麼都行,就是不能寫我們之間的事,你哥我是官場上的人,你應該學會保護我。」


  丁能通一臉肅然地說著,心裡卻很高興,心想,冉冉雖然涉世不深,還是懂事的,有個妹妹真好。


  「哥,人家都快畢業了,還沒找到工作呢,要不讓我去你的駐京辦成嗎?」


  丁能通沒想到金冉冉會提出這麼個要求,他快速思索一會兒,迅速權衡了如果金冉冉到駐京辦對自己的利弊,覺得這件事可以考慮,但必須摸清錢學禮的脈象,別讓這傢伙拿這件事做了文章。他猛然想起剛才來的路上那輛跟蹤自己的奧迪車,激靈一噤,心想,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冉冉,這件事容我再想想,反正離畢業還有些日子呢,哥會考慮你的工作去向的。」


  金冉冉滿面柔情地夾起一塊魚喂到丁能通的嘴裡。


  12、競爭


  市政府常務會開了兩次,大家眾說紛紜一直確定不了花博會的選址。集中的意見有兩種,一是建在綠樹成陰的省級森林公園草河口風景區,這裡由金橋區管轄;二是建在碧波蕩漾的瓊水湖畔。瓊水湖是位於西塘區的一個大水庫,是東州市四百五十萬市民的飲用水。


  應該說兩個地點承辦花博會都很理想,正因為如此,金橋區區長張鐵男和西塘區區長何振東一大早就在肖鴻林的辦公室爭執起來。


  「老何,我倒覺得花博會選址在瓊水湖畔不合適,誰都知道市政府辦花博會是要帶動一方經濟,特別是花博園周圍的地價會翻幾倍,到時候房地產首當其衝,瓊水湖是東州市民的飲用水,一旦污染了後果不堪設想。」


  「鐵男,我倒覺得花博園選址在草河口風景區更不合適,那裡是省級森林公園,封山育林的重地,一旦在那裡大興土木,不知要毀多少山林、破壞多少樹木,那可是咱東州惟一一片森林。」


  「何區長多慮了,我認為花博園建在草河口風景區,不僅不會破壞山林,而且會錦上添花。」


  「張區長也過於費心了,花博園建在瓊水湖畔不僅不會污染水源,還會涵養水源,正好是一舉兩得。」


  雙方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爭得脖子粗臉紅。肖鴻林被兩個人吵得心煩意亂,因為花博會能不能申辦下來肖鴻林心裡並沒有底,即便申辦下來了,資金怎麼解決也是個未知數。


  「好了好了,別爭了,看看你們兩個,哪裡還像個國家幹部,簡直是村長水平。眼下申辦花博會的事情八字還沒一撇呢,全市幹部群眾應該上下同心,全力申辦,一旦申辦成功,無論選址在哪兒,各個區都會受益,這麼簡單的道理都整不明白?」


  正說著,秘書鄭衛國走了進來。


  「肖市長,省委林書記的內線電話。」


  張鐵男、何振東趕緊躲進小會議室迴避。


  肖鴻林走進鄭衛國的辦公室,拿起內線電話。


  「林書記,我是肖鴻林。」


  「鴻林同志,怎麼搞的,一大早金橋區草河口的上百名農民就到省委上訪,反對在草河口搞花博園,說你們要征幾百畝地搞花博園。搞花博園是好事,但是不能傷害農民群眾的利益。」很顯然林白的口氣很嚴厲。


  「林書記,申辦花博會僅僅是一個意向,八字還沒一撇呢。選址還沒納入議程,草河口的農民是誤聽了謠言,我這就派他們區長去領人。」


  肖鴻林聽到這個消息,心裡的火快頂到了腦門子了。


  「不用了,正好為民同志到省委辦事,我順便讓他把人勸回去了。鴻林同志,抽空你和元章來一趟,我要專門聽取你們關於申辦花博會的彙報。」


  肖鴻林預感到省委書記林白對東州市申辦花博會未向省委彙報有看法,再加上草河口的老百姓提前給東州上了眼藥,搞得市委市政府很被動。放下電話后,他怒氣沖沖地走進小會議室,金橋區區長張鐵男扒門縫兒聽得一清二楚,早就驚得面如土灰了。


  丁能通在北京就聽說了肖鴻林大罵金橋區區長張鐵男的事,駐京辦是個中轉站,什麼消息都會在這裡彙集,他預感到一旦花博會申辦成功,各方諸侯都會為這塊肥肉爭得頭破血流,駐京辦也應該利用這次機會將北京花園運作下來。想到這兒,他腦海中閃過陳富忠和段玉芬,真不知道段玉芬是如何對付陳富忠和賈朝軒的。


  13、子彈


  市公安局是一座有著歐式風格的洋樓,矗立在解放路一片法國梧桐環繞的院子里,這些根深葉茂的法國梧桐不知是什麼年代種下的,碩大的樹冠掩映了這座歐式洋樓,高過樹冠的樓頂上,巨大的警徽在太陽的照耀下閃著金光,森嚴的大院門口兩名武警戰士戎裝威武,更增加了幾分令人敬畏的神秘。


  這裡是東州市惟一種有梧桐樹的地方,這些梧桐樹在玻璃幕牆和鋼筋水泥構築的一片片高樓大廈面前就像一個個鎖進了歲月保險箱的雍容華貴的少婦,讓人感覺出這裡的威嚴中透出的親和。


  東州市副市長鄧大海因為兼任市公安局局長,所以很少坐在市政府大樓的辦公室里辦公,他幾乎常年在市公安局的辦公室里辦公。


  早晨,鄧大海剛剛走進自己的辦公室,發現辦公室的辦公桌上專門為副市級領導配備的紅色內線電話響個不停,他以為是哪位市領導找自己有事,連忙拿起電話,打來電話的是市委副書記李為民的秘書小唐。


  「您好!鄧市長,出了一件大事,不得不向您彙報!」


  「別著急,小唐,慢慢說,什麼事?」


  鄧大海心中也激靈一下,他馬上想到了李為民的安全。李為民是鄧大海最欽佩的人,雖然是典型的知識分子,卻和自己這個行武出身的人一個脾氣,從不向惡勢力低頭,做人不卑不亢,做官一身正氣,由於敢於碰硬,得罪了不少人。鄧大海多次提醒李為民要注意個人安全,還特意為李為民安排了一位身手不凡的轉業武警戰士當司機,儘管如此,鄧大海仍然不放心李為民的安全,因為李為民是個嫉惡如仇的人,這年頭擋了誰的財路、官路都可能引火燒身。


  「鄧市長,我早晨整理群眾來信時,發現有一封信很特殊,裡面有硬邦邦的東西,打開一看是一顆子彈。」


  小唐的語氣很緊張,好像嘴唇在發抖,看來他十分擔心李為民的安全。


  「小唐,看來你收到了一封恐嚇信,信上怎麼寫的?」


  鄧大海聽到「子彈」二字,心頭一緊,多年的辦案經驗告訴他,歹徒一定是沖著李為民來的。


  「鄧市長,恐嚇信很簡單,就一句話,『李為民,少管閑事,否則,小心你女兒的小命!』」


  鄧大海聽后覺得事態嚴重,沒想到對手要對李為民的女兒下手,這可是比對李為民下手都要歹毒。


  「小唐,為民同志知道嗎?」


  「我怕他擔心女兒,還沒有告訴他,他正在王書記辦公室,一會兒就能回來。」


  「好,小唐,我馬上過去,你讓李書記等我!」


  鄧大海放下電話給刑警支隊支隊長石存山打了手機,命令他與自己分頭趕往市委。


  鄧大海和石存山前腳走進李為民的辦公室,李為民後腳就跟了進來。


  「喲,大海,存山,你們不去抓賊,到我這兒來幹什麼?」


  說完,李為民掏出自己的「紅塔山」每人發了一支。


  「為民同志,有一件很嚴重的事情,你必須配合。」鄧大海嚴肅地說。


  「大海,聽你的口氣像在審犯人!」李為民開玩笑地說。


  鄧大海示意小唐把恐嚇信給李為民看,小唐把帶有子彈的恐嚇信遞給李為民。李為民看后眉頭一下子緊鎖了起來,他坐在沙發上,手裡緊緊握著那顆明晃晃的子彈,看得出來這位有著錚錚鐵骨的市委副書記,正在為自己心愛的女兒擔心。


  「為民同志,你好好想一想,最近觸動了什麼人的利益?」鄧大海直指要害。


  李為民思索了一會兒說:「大海同志,以前我也接到過恐嚇信,那都是對我本人的,這次我沒想到他們竟然要將黑手伸向我的女兒!這封信一定與我最近清理全市爛尾樓有關,許多房地產公司靠貸款起家,而且不少公司用爛尾樓重複抵押,老百姓的血汗錢就這樣白白蒸發了。」


  「為民,能不能將這些房地產公司的名單給我?」


  小唐將房地產公司名單遞給鄧大海。


  「存山,」鄧大海用命令的口氣說,「排查,一定要抓住寫恐嚇信的黑手,另外迅速與北京市公安局取得聯繫,通報一下情況,讓他們通知學校保衛處密切注意孩子的安全。為民,你給孩子打個電話,告訴她千萬不要單獨離開校園,最近一段時間,最好不要單獨行動。」


  石存山插嘴說:「我通知一下駐京辦,讓丁能通也關照一下孩子。」


  「大海,我求你們一件事,恐嚇信的事千萬不要擴大,更不能讓夢玲知道,否則她會吃不下睡不著的,整日為孩子擔心,夢玲要是急病了,我可連飯都吃不上了。」


  「放心吧,為民,我用人民警察的榮譽向你保證,我決不能讓壞人的陰謀得逞。我敢斷定,這種事絕不是個別歹徒的行為,背後一定是有組織的犯罪集團。我多次在市政府常務會上提出對我市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苗頭要早認識,鴻林同志認為我草木皆兵,怕對東州市的經濟發展不利,甚至連辦案經費也挪用,我真擔心我們的工作走進『硬物質,軟精神』的誤區,長此以往,會為滋生黑社會犯罪的土壤創造條件。公安部一位領導曾經用一個三角形比喻當前帶有黑社會性質的有組織的犯罪形勢,他說,三角形底線是黑社會團伙,左面的斜線是用暴力在商海中獲得的資本,右面的斜線是在政治上的保護傘,一根底線靠著兩根斜線支撐,向上發展到頂端,就成為一股可以左右商海和官場的可怕的黑社會勢力。形勢是嚴峻的,為民同志,我希望你在市委常委會上呼籲一下,一定要高度重視打黑工作,否則會給東州改革開放和經濟建設造成嚴重的危害。」


  鄧大海顯然有些激動,因為這些話他不止一次地與肖鴻林說過,這位一心撲在經濟工作上的市長,置若罔聞,甚至在鄧大海頂撞了自己后,還有些逆反,鄧大海越來越覺得肖鴻林獨斷專行,難以共事。


  李為民非常理解鄧大海的心情,他真誠地說:「大海,存山,謝謝你們為保全市平安做出的貢獻,我個人的安危是小事,保衛東州改革開放和經濟發展的成果、保衛東州人民的生命財產安全才是大事。」


  鄧大海起身告辭:「為民,恐嚇信的事必須馬上查,你要多注意安全。存山,我們走。」


  李為民一直將鄧大海和石存山送到樓下,望著兩輛車遠去了,李為民深深陷入了沉思。


  14、相約


  這幾天段玉芬老覺得有人在跟蹤她,起初並沒有太在意,後來她發現總有陌生人在她家附近閑逛,段玉芬有些害怕了,她想讓石存山陪陪她,看看是不是自己太緊張了。


  段玉芬自從與石存山確立關係后,兩個人忙得很少壓馬路,段玉芬在電話里就埋怨過石存山:「怪不得你老婆和你離婚,嫁給你就跟守活寡一樣。」好在段玉芬也是個事業型的人,兩個人每天晚上都爭取通通電話,慢慢地段玉芬理解了石存山,覺得石存山是個值得託付的男人,段玉芬的心裡對石存山越來越喜歡,也越來越依戀。石存山也感到了段玉芬對自己動了真情,幸福得跟二傻子似的。


  傍晚,兩個人約好一起吃飯,石存山卻晚了半個小時才到,這幾天為了查清恐嚇李為民書記的犯罪組織,石存山幾乎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他坐在段玉芬面前一臉的憨氣不停地賠禮道歉。段玉芬嘴上埋怨,但心裡並不真生氣,兩個人難得這麼有情調,段玉芬要了一瓶法國紅酒,石存山為了表示真心,連干三杯,一瓶法國紅酒剩了個瓶底兒。


  「存山,法國紅酒是用來品的,不是用來飲的。」段玉芬嬌嗔地說。


  石存山凝視著段玉芬冰清玉潔的樣子,內心充滿了躁動。別看段玉芬三十多歲了,風韻卻是由里及外地動人心魄,其實石存山很久沒有慾望了,自從離婚以後,他的慾望就是工作,現在他不僅萌生了慾望,還迸發出了激情,他知道這是愛情的力量,眼前這份愛情來之不易,他惟恐再丟了。


  「玉芬,我會用我的生命來愛你!」石存山恨不得把心掏給段玉芬看。


  「存山,我從你身上體會到了一份塌實的愛,這份愛是樸素的,但也是沉甸甸的,我喜歡,我只希望和你手挽手肩並肩地融入生活。」段玉芬動情地說。


  「玉芬,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感激你對我愛的信任和理解。」石存山激動地說。


  「存山,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說,這些天我總覺得有人在跟蹤我,我心裡好緊張!」


  「有這種事?沒事,這幾天我派人注意一下,別緊張,有我呢!」


  石存山腦海中一下子閃過恐嚇李為民的那顆子彈,他不禁為段玉芬擔起心來。就在這時石存山的手機響了,他接完電話一臉的抱歉。


  「怎麼了?」段玉芬溫聲問道。


  「玉芬,連頓飯都吃不安生,指揮中心來電話,突發了一起綁架案,讓我馬上趕過去!」


  「去吧!」段玉芬理解地說。


  「玉芬,那你怎麼辦?」


  「我一會兒去劉可心家吧,反正她也是個女光棍。」段玉芬笑著說。


  「那你注意安全!」石存山說完,戀戀不捨地走了。


  段玉芬自己又坐了一會兒,給劉可心打了電話,約她出來一起去酒吧坐坐,劉可心答應后,段玉芬結了賬緩步走出酒店。晚風習習,她覺得很愜意,上了本田車,向酒吧一條街駛去,卻不知道一輛黑色的賓士尾隨她而去。


  15、赴宴


  上午,東州市副市長袁錫藩到京,直接通知錢學禮接機,錢學禮與首都機場貴賓室經理於欣欣聯繫后,於欣欣打電話告訴了黃夢然,黃夢然感到袁錫藩進京過於神秘,便告訴了丁能通。


  丁能通早就知道錢學禮與袁錫藩交往甚密,但以前進京都是秘書通知接待處,由接待處接機,大多都是錢學禮親自去接,偶然丁能通也去接一下。但這一次,直接通知錢副主任,而且,錢學禮未與任何人打招呼,不能不引起丁能通的警覺,要知道錢學禮想當駐京辦一把手之心至今未死。


  下午,丁能通意外地接到了周永年的電話,邀請他吃晚飯,丁能通受寵若驚,很痛快地答應了。


  放下電話,丁能通心裡琢磨了半天,一直想請周永年吃飯,今天卻送上門來了,一定有事求我,會是什麼事情呢?


  丁能通百思不得其解,他索性不再去想,選了好幾身衣服都不太滿意,照了照鏡子,覺得身上穿的這身衣服最合適,竟情不自禁地笑了。丁能通覺得,不管周永年求自己辦什麼事,只要辦了,這個高枝就算攀上了。


  酒店訂在了貴賓樓,丁能通西裝革履地走進包房時,周永年和劉鳳雲兩口子笑臉相迎,十分熱情。


  大家寒暄后落座,服務員開始走菜,菜上齊后,居然每人上了一份蟹黃翅。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后,丁能通開始打探消息。


  「周大哥,我們省明年換屆,不知王元章和肖鴻林誰有機會接任省長?」


  周永年一眼就看穿了丁能通的心思,但他是個組織原則性很強的人,由於有事相求,不好駁了丁能通的面子,只好說了句模稜兩可的話。


  「兩個人都有可能,又都沒有可能。」


  「周大哥,你這話太讓人費解了!」


  「我的意思是說,還有一年多的時間,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


  「能發生什麼事?除非中央空降一位。」


  周永年聽后哈哈大笑起來。


  劉鳳雲一直沉默不語,微笑著看著丈夫與丁能通對話,見丁能通有些失望,給丁能通斟了一杯五糧液。


  「周大哥、劉大姐,今天請老弟吃飯一定有什麼事吧?」丁能通開門見山地問。


  「能通,我和你大哥真有一件重要的事想求你。」


  丁能通豎起耳朵,目光霍地一跳說:「大姐儘管說,只要老弟能辦的,一定辦好!」


  「我和你大哥有兩個兒子,老大生出來就是個痴獃兒,十三四歲了,智力只相當於三四歲的孩子;老二聰明可愛,今年五歲了,我們倆為了這兩個孩子操碎了心。你大哥父母過世得早,我在東州只有個老父親,老人指望不上,這些年,我倆只好雇保姆,可是始終沒有太可心的,不是素質太低,就是好吃懶做,有的背著我們倆還虐待老大。還有的偷東西,我和你大哥為保姆的事傷透了腦筋。今兒我就是想請你幫我們物色一位好保姆,素質高一點,最好是大專生什麼的,你知道現在大學畢業生找工作都很困難,人品好一些,我們可以給高一點工資。如果幹得好,能融到我們家裡來,過幾年我和你大哥或許能為她找個好歸宿。」劉鳳雲一口氣說完,充滿期待地看著丁能通。


  「我當是什麼事呢,周大哥,劉大姐,這件事包在我身上了,一個月內保證搞定。」丁能通如釋重負地說。


  周永年和劉鳳雲聽了都露出喜悅的神情。


  丁能通開著賓士駛過長安街,晚上十點多了,天安門廣場上仍然有許多遊客流連,他透過車窗望了一眼懸挂在天安門城樓上的毛主席像。


  丁能通剛把車開到駐京辦,手機響了,駐京辦的院子里安靜極了,只有十幾棟營房門前的燈昏黃地亮著,丁能通穩了穩心神,看了看屏幕上的來電顯示,是衣雪,他如釋重負地鬆了口氣。


  「喂,雪兒,啥事?」丁能通溫柔地問道,語氣就像剛洗過澡很愜意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


  「能通,你在哪兒呢?」衣雪的口氣像是有些恐懼。


  「我在辦事處呢,孩子睡了?」


  「睡了,能通,玉芬好像出事了!」


  「什麼?什麼?你說什麼?」


  「玉芬好像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


  「都說她和辦公室主任攜款潛逃了。」


  「扯淡!別人不了解玉芬,你還不了解玉芬嗎?她根本不是那種人!」


  「反正玉芬失蹤了,有說逃到美國的,有說逃到加拿大的,不知為什麼,我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石存山怎麼說?」


  「他那麼忙,我一直也沒聯繫上他,你抽空給石存山打個電話吧。」


  掛了衣雪的電話,丁能通獃獃地站在駐京辦的院子里良久,腦子裡不時閃過陳富忠胖乎乎的臉。


  玉芬的失蹤會不會與陳富忠有關?


  丁能通反覆在心中重複這一句話,他情不自禁地撥了石存山的手機,居然關機,又往家裡撥了電話,沒有人接。丁能通茫然了,他點上一支煙,未抽幾口就扔在了地上,又重重地碾了一腳。丁能通回到八棟六號房,沒洗漱就躺下了,他卻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直到天快亮時,才沉沉地睡去。


  16、討教


  丁能通上午十點鐘才起床,在食堂吃飯時白麗娜告訴他市委副書記李為民來了,丁能通急了問:「怎麼沒人通知我?」


  白麗娜嫣然一笑說:「丁主任,你還不了解李書記,什麼時候不是悄悄地來,悄悄地走,從不給我們添麻煩。」


  丁能通心裡最清楚,東州市委市政府雖然在北京設立了駐京辦事處,但是由於條件有限,檔次不夠,許多副市級以上領導很少有人住在駐京辦,大多是由駐京辦預定好五星級酒店,然後去機場接送。只有市委書記王元章、副書記李為民和副市長鄧大海是例外,他們每次來都住駐京辦,而且從不在首都機場貴賓室停留,更不允許將車停在飛機底下擺闊。


  「李書記現在在哪兒?」丁能通草草吃了幾口飯問。


  「聽說是中組部在中央黨校有個會,去開會了。」白麗娜嫵媚地說。


  丁能通剛要給李為民的秘書打手機,手機卻響了。他看了看來電顯示,竟然是賈朝軒。


  「你好,賈市長!」丁能通趕緊接聽電話。


  「能通,李為民來了,晚上在駐京辦好好安排一桌飯,我要和李書記敘敘舊。」


  「放心吧,賈市長,我一定安排好。」


  丁能通掛斷手機心想,有意思,李為民和賈朝軒在東州官場上是公認的一對冤家,他倆坐在一起吃飯一定很有戲。不過石存山來電話讓自己多關心一下李書記女兒的安全,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也不細說,由於太忙,自己竟然沒當回事,李書記這一來,丁能通心裡覺得很愧疚。


  「麗娜,你好好準備一下,晚上賈市長在駐京辦請李書記吃飯。」


  「頭兒,賈市長從來不在咱駐京辦吃飯,今兒怎麼了?」


  「這還不明白,賈市長要是在五星級酒店請李書記吃飯,李書記能去嗎?」


  「頭兒,李書記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


  白麗娜無法理解李副書記的「慎獨」,在她眼裡,李為民是個個性極強的怪物,只講原則,不講人情,沒情趣,沒意思。


  自從白麗娜上次在崑崙飯店陪過肖鴻林之後,丁能通發現這個漂亮女人變化很大,好像底氣也足了,氣韻更有味道了,渾身散發著誘人的幽香,好像能融化掉任何成功男人。


  下午下了一場小雨,北京城像被洗了一遍,清爽了許多。傍晚,夕陽掛在電視塔尖上,天空一片昏紅,一隻鷹狀的風箏在空中盤旋著,給人一種休閑的感覺。


  丁能通和白麗娜下午四點鐘就站在駐京辦門前等候,等了一個多小時,才看見黃夢然開著賓士緩緩駛進駐京辦大門,丁能通和白麗娜趕緊上前開車門,一邊下來的是賈朝軒,另一邊下來的是李為民。


  「麗娜,今兒準備得怎麼樣?要把你們駐京辦酒店的拿手菜都上來,我要和李書記享享口福。」


  「白經理,別聽賈市長的,越簡單越好!」李為民溫和地說。


  「賈市長、李書記,到了辦事處就到了家裡,在家裡吃飯當然是家常便飯了,不過,二位領導都是不常回家的人,當然要豐盛一點了。」


  白麗娜的話甜滋滋的,說到了賈朝軒的心裡,賈朝軒摸著光禿禿的腦袋,很欣賞地說:「能通,麗娜越來越幹練了,說起話來滴水不漏。」


  丁能通謙恭地笑了笑,然後把兩位領導讓進了包房,包房內布置得典雅明亮,牆上掛著兩幅噴繪畫,正是草河口森林公園風景和瓊水湖畔風光,兩幅畫一下子讓人有一種身處東州的感覺。


  今天掌勺的大師傅不是駐京辦自己的廚師,丁能通接到賈朝軒的電話后,就給北京花園總經理田伯濤打了電話,跟他們借一位大廚,丁能通怕北京花園糊弄自己,親自開車去北京花園選了一位。所以,今天晚上的菜全是五星級水平。


  很顯然,今晚的菜讓李為民有些不悅,他平時很少吃請,即使必須宴請的貴賓,李為民也很節儉,今天確實讓李為民重新認識了駐京辦。


  東州市無人不曉得李為民罷宴的故事。那是李為民到任東州后參加的第一個「兩會」,上午大會開幕式后,中午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到東州賓館就餐,當秘書小唐陪著李為民走進宴會大廳時,李為民穿過擺滿了美酒佳肴的不下百桌的酒宴大廳,來到常委席,但他沒有就座,而是走到大廳的一個角落,要滿臉堆笑跟過來的市人大辦公廳主任在這裡另擺一桌,他要和小唐一起吃工作餐。四大班子領導被李為民搞得很尷尬,市人大辦公廳主任更是一臉的無奈,但李為民堅持要吃工作餐,四大班子領導在李為民的帶動下,誰也不好意思再吃酒席,紛紛要求吃工作餐。


  從那開始,市人大主任趙國光和市政協主席張宏昌發出倡議,今後東州市每年的「兩會」無論是領導還是人大代表、政協委員,一律吃工作餐。


  事後,市委書記王元章專門為李為民罷宴召開了市委常委會。王元章在會上說:「我為李為民同志的罷宴叫好!為民同志罷宴是需要政治勇氣的,他罷了宴,又沒有給國光同志和宏昌同志太大的難堪,既恪守了溫良恭儉讓的民族美德,又堅守了不準大吃大喝的紀律,贏得了市人大代表和市政協委員們的一致好評。」


  市人大主任趙國光說:「如果各縣(市)區都能出現像李為民同志這樣敢於罷宴的領導幹部,我相信中紀委關於反腐倡廉的諸多文件在我們東州就可以省卻了,起碼可以把反腐部分的『反對大吃大喝、不準公款請客』的條目刪節下來了。」


  省委書記林白和省長趙長征聽說李為民在「兩會」期間罷宴的事情后,特意召開了全省電話會議,要求全市各市縣區學習東州的做法,在「兩會」期間不擺宴席,只吃工作餐。隨後省里也召開了「兩會」,上千名人大代表、政協委員吃的都是工作餐。


  賈朝軒太了解李為民了,在北京請客,只能在駐京辦請,否則,根本請不動。


  李為民這次進京心裡很高興,他因為辭掉了錢學禮為女兒找的工作搞得父女關係有些緊張,再加上恐嚇信的事,讓李為民心中充滿了對女兒的愧疚,他一直想找機會到北京看看女兒。終於有機會進京開會,他迫不及待地去看了女兒,沒想到女兒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喜,女兒告訴他,自己以全額獎學金考取了美國加州一所商學院攻讀MBA。李為民聽后高興極了,他一直認為女兒像自己,不服輸,一定會憑著自己的能力闖世界,果然讓自己這個不稱職的父親言中了。李為民能夠欣然應允賈朝軒請客,與自己的心情好也有關。


  賈朝軒似乎看清了李為民的心思,夾了一片甲魚放到嘴裡說:「為民,如今假東西太多了,只有王八是真的,還他媽的叫甲魚。」


  賈朝軒的話逗得白麗娜咯咯直笑,丁能通一口酒也差點噴出來。李為民卻不以為然。


  「朝軒,你這話未免太偏激了,改革開放二十多年了,我們國家翻天覆地的變化是真真切切的,是任何人無法否認的。」李為民說話的口氣凜然,而且說完獨自將一盅白酒一飲而盡。


  「為民,我這次在黨校學習才知道,關於改革方向問題理論界爭論很大,許多人對一些領域的改革開始質疑,比如,醫改基本不成功是事實吧?大量國企被低價出賣,轉讓給私人也時有發生吧。目前在我們黨校學員中正在悄悄進行一場對於醫療、教育、住房改革等社會問題和改革方向的大討論。」


  「討論好啊!」李為民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道理不辯不明,前進中儘管有困難,但不能停頓,倒退沒有出路。目前,群眾中反映比較強烈的有貧富差距、地區差別的拉大,生態環境惡化,權力腐敗嚴重,社會治安混亂,以及衛生、教育、住房改革中出現看病貴、上學貴、房價高、就業難等問題。這些問題我認為並不是改革的錯,恰恰相反,是改革遇到阻礙,難以深入,難以到位的必然結果。其中,一個重大阻礙,就是既得利益層使改革的整體效率被曲解成部門利益,地方利益,讓權錢交易暢通無阻,愈演愈烈。就連這小小的辦事處也快成了各種利益的情報中心,地方政府的大使館,甚至成了地方領導的『行宮』。」丁能通沒想到李為民的觀點如此犀利,竟不給他這個駐京辦主任留一點情面。


  「為民,你如何看待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罵娘這種現象?」


  賈朝軒最近正在寫畢業論文,丁能通早就看出了端倪,他發現賈朝軒今晚名義上是請李為民吃飯,實際上是帶著畢業論文中的問題來討教了。


  「罵什麼呢?罵土地被徵用、舊房被拆遷,罵教育醫療收費太高,罵買不起住房、找不到工作,罵貪官太多、司法腐敗,罵治安太亂、安全無保障,罵信息不透明不對稱、辦事不民主,等等,所有這些問題,我們東州市都有,這正是社會公共品供給不足的問題,公眾越來越需要一個高效、廉潔、平等參與、公平透明的公共領域。可是,我們的思路和工作不在這些問題上下功夫,卻熱衷於形象工程、政績工程、招商引資工程,一句話,都是權力市場化造成的。我建議你們青干班每屆都應該組織去恭王府看看,這樣你們對權力是把雙刃劍認識更深刻!」


  丁能通聽到「恭王府」三個字,感覺自己與李為民英雄所見略同,不禁暗自得意。


  「深刻!深刻!為民不愧是搞理論出身的,字字珠璣呀!」


  很顯然,李為民的才學讓賈朝軒甘拜下風,賈朝軒親自給李為民斟滿了酒說:「為民,在申辦花博會這件事上,你怎麼看?」


  「這個問題,省委書記林白同志專門聽取了元章書記和肖鴻林市長的彙報,林白同志的意見是東州申辦花博會對提升城市功能、擴大知名度、開發旅遊資源等方面都有好處,只是有一點擔心,就是千萬不要打著保護生態環境的旗號大搞開發,結果是嚴重破壞了生態環境。現在花博會的申辦工作剛剛開始,各種利益集團就開始叫勁了。朝軒,你人雖在北京學習,但身子卻已經處在利益漩渦的中心了。你要隨時提高警惕呀!」李為民的話語重心長,賈朝軒卻不以為然。


  「為民言重了,這件事挂帥的是鴻林同志,元章同志做後盾,你我不過是馬前卒,有什麼警惕不警惕的,把活干成干好就完了。」


  「你能擺正自己的位置,我很為你高興,來朝軒,我敬你一杯!」


  李為民敬完賈朝軒又親自給丁能通和白麗娜倒了酒,然後說:「能通、麗娜,是不是覺得我這個人太古板、太原則?其實,原則是個寶呀,是護身符,你們駐京辦最講拉關係的,有些人不惜血本結交權貴,這些人也可能獲得一時的榮耀,但是也可能悔恨終生啊,恭王府的和珅就是一個例子,什麼原因,忘記了原則。來,我敬你們倆一杯!」李為民說完哈哈大笑,一飲而盡。


  宴席終於散了,黃夢然開車送賈朝軒回黨校,李為民要去看望一位老同學,丁能通要開車送,李為民拒絕了,他自己打車走了。


  月光下,就剩下丁能通和白麗娜兩個人。


  「頭兒,這兩天我得請假去趟東州。」白麗娜柔媚地說。


  「麗娜,你又不是東州人,家又不在東州,去東州幹啥?」丁能通狐疑地問道。


  「人家辦點私事!」白麗娜忸怩地嗲道,神情既有憧憬又有羞澀,還帶著一絲目空一切。


  丁能通隱約猜到幾分,心想,兔子終於出窩了,便笑了笑說:「去吧,工作交代利索!」


  17、人頭


  石存山這幾天非常苦惱,因為自從上次約會半路分手后,段玉芬就失蹤了,這讓他回想起那天段玉芬說有人跟蹤她的話,讓他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他心中極為懊悔!這幾天關於段玉芬攜款潛逃的謠言滿天飛,都傳到了刑警支隊,一切都像有人預謀好了一樣,命運似乎又跟石存山開了一個致命的玩笑。


  石存山想盡一切辦法找段玉芬,段玉芬果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這讓石存山心中的不祥預感越來越強烈,但他又不願意承認這種預感,連續幾個晚上,喝得酩酊大醉,連李為民接到恐嚇信的案子都放下了,其他案子就更懶得問。有人把小報告打到了副市長鄧大海那兒,一大早,鄧大海就把石存山叫到了辦公室。


  「我說你小子這幾天怎麼回事?失戀了?快四十的人了,失戀就失戀唄,瞧你那沒出息樣!離開女人活不了啊?」


  鄧大海罵罵咧咧地扔給石存山一支煙,自己也抽出一支,石存山給鄧大海點上火,自己也點上。


  「局長,別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飢,整天打打殺殺的,哪個女人敢跟我?」石存山叫局長慣了,從來不叫鄧大海市長。


  「怎麼,你還有理了?好幾個大案迫在眉睫,你不聞不問,恐嚇信的案子我向市委李書記誇下海口,限期破案,你怎麼的?想拆我台呀?」


  「局長,瞧你說的,誰拆台呀?我只是覺得段玉芬失蹤很蹊蹺,弄不好不是被綁架了,就是被人害了。」


  「有什麼根據?我們沒接到任何報案,再說了,這些年攜款潛逃的銀行工作人員還少嗎?」鄧大海嚴厲得不容置疑。


  「局長,段玉芬是我的大學同學,我了解她,她根本不是那種人。」


  「你了解,彼此有點好感就叫了解?我們倆天天在一起我也沒看透你,亂彈琴。」


  鄧大海的話未說完,有人在門外報告。


  「進來!」鄧大海說。


  「鄧市長,黑水河大橋下發現了碎屍,指揮中心請石支隊長出現場!」


  「前幾個大案還未破,怎麼又出了碎屍案?石存山你給我振作精神,否則,我饒不了你!快出場吧!」鄧大海不耐煩地說,「有什麼情況隨時和我保持聯繫!」


  「是!局長。」石存山「啪」地行了個軍禮,順手把鄧大海桌子上的香煙揣在自己口袋裡走了。


  黑水河大橋上停著十幾台警車,閃著紅藍相間的警燈。橋上橋下圍滿了人,石存山正在指揮警察工作。河面上有三隻橡皮筏,筏上的人在河裡打撈著什麼東西。


  原來,一個農民在河裡打魚,打上來一個編織袋,以為撈到什麼寶貝了呢,興奮地打開一看驚呆了,編織袋裡是顆腐爛惡臭的人頭,就趕緊報了案。


  石存山覺得既然人頭在河裡,很可能肢體也會在河裡,便迅速組織人力打撈,撈了兩個多小時,一個警察跑過來報告:「石隊,又撈上來一個編織袋。」石存山心裡咯噔一下,心想,看來這個編織袋裡是胳膊腿。


  「走,過去看看。」石存山表情冷峻地說完,大步走向河岸。


  當警察們打開編織袋以後,所有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因為編織袋裡仍然是一顆腐爛惡臭的人頭。


  石存山心想,這可是兩起碎屍案了,或者就是案犯連殺了兩個人。


  石存山命令幹警繼續打撈,可是撈到傍晚也沒有發現新的情況,石存山緊蹙眉頭,撥通了鄧大海的手機。


  「局長,我們在河裡撈了一天,一共撈上來兩顆人頭,卻沒有發現身子,歹徒十分殘忍,兩顆人頭似乎都被硫磺水燒過,局長,下一步怎麼辦?」


  「存山,立即成立專案組,先讓法醫屍檢,然後我們會同技偵處分析一下案情。」


  「是,局長。」


  石存山心情沉重地命令幹警們收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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