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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李太后欲廢萬曆帝 內外相密謀恭默室

  第110章 李太后欲廢萬曆帝 內外相密謀恭默室


  一大清早,李太后就乘轎子離開慈寧宮來到了奉先殿。昨天夜裡曲流館中那淫穢不堪的一幕,讓她深受刺激。自二月份皇上大婚她搬出干清宮,這幾個月來,她心裡頭一直不踏實。她雖然為皇上長大成人感到高興,但更多的卻是擔心。皇上自出生到成婚之前,就一直在她的監護之中,未曾有一天離開過。她知道兒子的缺點:任性、貪玩。所以一直看管甚緊。兒子登基之後,內有馮保,外有張居正兩相誘導,兒子倒也成囂,風雨無阻出席經筵,批覽奏疏勤研政事,漸漸露出那盛世明君的氣象。兒子的每一個微小的進步,都使她得到莫大的欣慰。她衷心希望兒子的千秋帝業不但能馳騖今古,更能垂範後世;不但要超過他的爺爺嘉靖老皇帝,更應該比他的父親隆慶皇帝大有作為,享祚長久。因此,她搬出干清宮后,便將對兒子的管教之權,盡數委託給了馮保與張居正,要他們一如既往勸導皇上宵衣旰食勤於國事,萬不可荒恬嬉鬧,生出玩愒之心。昨天晚上,當馮保急匆匆來到慈寧宮,向她稟報皇上偷偷溜到曲流館尋歡作樂時,她當下心一沈,立忙起身跟著馮保來到御花園。


  可想而知,母子在曲流館相遇時的那種尷尬。李太后氣得渾身打顫,朱翊鈞也是驚恐到了極點。李太後背過臉去,讓兒子穿好衣服。她很想當場把兒子罵一個狗血淋頭,但顧及到兒子一國之主九五至尊的體面,她命兩名太監把兒子送回干清宮。他的兩名貼身內侍孫海與客用,兩名宮女月珍與巧蓮則被留下。她對這四名下人進行了嚴厲的拷問。她首先看到了巧蓮滿頭秀髮被鉸得亂七八糟,只剩下短毛茬子,便問她是何原因?巧蓮據實以答。四個人依次問過之後,差不多已過了子時,她下令將巧蓮放回,其餘三人都收監關押,聽候發落。


  回到慈寧宮,李太后一宿都不曾合眼。在她看來,兒子朱翊鈞這一次的孟浪之舉,是他登極以來最為嚴重的事件。商紂王、隋煬帝、陳後主等歷史上那些亡國之君的種種驕奢淫侈之事,走馬燈一樣在她腦子裡旋來旋去……她越想越后怕,越想越痛苦。兒子當皇帝六年來,她心中積存的幸福感如陳窖的美酒,哪怕只品飲一小口,也會留下無盡的歡欣。如今——在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漫漫長夜裡,她所有的幸福驟然間都被掏空了。悲痛攫住她的心,她禁不住啜泣起來,滾燙的淚水滴濕了衾枕。天一亮,她就命慈寧宮管事牌子萬和備轎,一臉戚容來到奉先殿。


  這大內紫禁城中的奉先殿,供奉的是大明王朝開國以來歷代皇帝的神位,亦可稱為皇家祖廟。舉凡國家發生征討奏捷災咎祥瑞等大事,或者新皇帝登極更改年號,封後生子等吉慶,皇上都得先到奉先殿祈禱告祭,然後才能陛見大臣詔告天下。李太后一大清早就跑到奉先殿來,不免引起一幫老太監的種種猜疑——因為這不是尋常舉動,如果不是突然發生了什麼大事,除了一年三節的例祭之外,皇上與太后都不會輕易來到這裡。隆慶皇帝在世時的干清宮主管,如今是奉先殿的管事牌子張貴,剛剛得到消息,也來不及作多少準備,李太后的轎子就到了。他連忙帶著幾個值事的火者跪下相迎。李太後下轎后也不同他答話,就徑自走進了奉先殿。


  天剛剛亮,奉先殿里的一切都還是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好在李太后對這裡的一切都非常熟悉。她從洪武皇帝的牌位開始,一直拜跪到嘉靖皇帝的牌位。然後又來到供列於此的最後一位皇帝——她的死去的丈夫隆慶皇帝的牌位跟前,她長跪在地,伏著臉,爆發出揪心的痛哭。


  李太后剛一下轎的時候,張貴就感到大事不妙。因為他不但看到李太后愁容滿面,而且還看到李太后並沒有穿太后的命服,頭上也沒有戴鳳冠。她只是穿著一襲黑色長裙,頭髮幾乎是半散著,沒有一件頭面首飾。張貴在大內呆了二十多年,從沒有見到李太后這般形象,心裡頭一著急,便派人迅速去司禮監報信。這會兒聽到太后的哭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站在奉先殿的門口,張皇失措地搓著雙手,想進去卻又不敢。


  正在這當兒,一前一後兩乘轎子抬到了奉先殿門口。打頭一乘轎子里走下來的是陳太后,後頭轎子里坐的是馮保。卻說昨夜曲流館的事情發生后,馮保擔心有什麼意外發生,故沒有回家,而是在司禮監值房裡湊合了一晚上。張貴派小火者來司禮監報信,他深感事情重大,便先去慈慶宮稟報陳太后,兩人一起乘轎趕來。陳太後下轎時,李太后還在奉先殿中哭泣。馮保趁去慈慶宮找她的當兒,已三言兩語稟報了昨夜發生的事情,此時她也顧不得細想,回頭看了看馮保,示意他一起走進奉先殿。


  李太后此時仍跪在隆慶皇位的靈位前,雙手掩面而泣。陳太后輕輕地走到她身後,也在紵絲拜褥上跪下了。李太后察覺有人進來,回頭一看是陳太后,頓時更覺傷心,又一次失聲痛哭。


  陳太后本來就心下慌亂,李太后這悲聲一放,更讓她緊張得不知所措,頓時間眼淚像斷了線的珍珠似的滾了下來。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強自抑制住,哽咽著喊了一聲:

  「妹子!」


  李太后的肩膀微微動了一下,她撂了撂粘在臉上被淚水打濕的髮絲,凄惶地說:

  「姐姐,昨晚上的事,你知道了?」


  「知道了,馮公公對咱講了。「陳皇后回答。


  「姐姐,咱養下這樣的不肖之子,真是沒有臉面來見列宗列祖啊!」


  李太后說罷,又嚶嚶地哭泣起來,陳皇后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勸道:

  「妹子,事情沒有這麼嚴重,你這樣自責,依我看,是太過份了。」


  「姐姐,鈞兒發生那樣的事,咱的心裡頭像有一把刀子在剜……」


  「鈞兒還是孩子。」


  「他已當了六年皇帝,怎麼能還是孩子?」李太后說著昂起頭來,對著隆慶皇帝的靈位高聲哭訴道,「載垕啊載垕,你為何要走得這麼早,不把你的兒子教養成人啊!」


  一提到朱載垕,陳太后馬上想到他生前沈湎酒色的種種行狀,心裡頭便很不是滋味。她長嘆一聲,言道:

  「妹子,咱相信鈞兒比他的父親要好,他登極六年的所作所為已經證明,他是一個稱職的皇帝。」


  「六年皇帝作得好,不等於往後就好,」李太后回答說,「那六年,咱住在干清宮,一步不離左右。所以他能夠循規蹈矩,以求進取。咱一離開干清宮,他就胡作非為,這怎麼能叫人放心。」


  「鈞兒這是初犯,咱們作母親的人,還得原諒孩子。」


  「初犯就如此大膽,若不嚴加懲罰,往後翅膀硬了,誰還管得了他!」


  「那,妹子打算怎麼辦?」


  「咱一清早就跑來禱告列宗列祖,請求他們原諒我,並支持我的主張。」


  「什麼主張?」


  「廢掉萬曆皇帝。」


  「啊!」


  陳皇后聞言大驚失色,身子一陣搖晃差一點摔倒,跪在她身後的馮保見狀伸手扶了她一把。這時,只聽得李太後繼續說道:

  「鈞兒的弟弟潞王,今年已經八歲了,讓他接替皇位。」


  「妹子,你不要太草率……」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姐姐,古人的教訓,咱們不能不聽啊!」


  李太后說這話的時候,已是從紵絲拜褥上站了起來。陳太后瞧著她冷冰冰的臉色,不禁心裡頭打起了寒顫,剛剛站直的兩條腿又發起酥來。


  「妹子……」陳太后還想勸阻。


  「姐姐,咱們回去議事吧。」


  李太后說著,掏出手巾拭了拭淚痕。她謙遜一如平常,要陳太後走在頭裡,自己則廝跟著一前一後走出了奉先殿。此時天色早已大亮,霞光照耀下的紫禁城,正流金炫紫,開始它新的莊嚴肅穆的一天。那些忙忙碌碌的內侍和正在上衙當值的官員們卻不知道,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正在他們的身邊發生。


  卻說兩位太后剛走出奉先殿,幾乎同時發現奉先殿前空蕩蕩的廣場上,正有一個人孤零零地跪在那裡,她們一怔,還來不及作出反應,只聽得跪著的人發出一聲撕肝裂膽的喊叫:


  「母后!」


  原來跪在那裡的是她們的兒子——當今的統馭萬方的萬曆皇帝。


  昨天晚上,朱翊鈞被兩名太監護送到干清宮安歇。闖出這樣的大禍,他哪裡還有心思睡覺?一晚上也不脫衣服,更不用說上床了。他的夫人王皇后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想解勸卻找不到言語,只得陪著他枯坐。朱翊鈞幾次想去慈寧宮主動請罪,卻又缺乏這個勇氣。這樣痴痴傻傻坐到天亮,正感到束手無策的時候,聽得馮保著人來報母後去了奉先殿,他不敢再猶豫,遂失魂落魄地跑來這裡跪下。看到兩位母后出來,他便狂喊了一聲。


  這喊聲是如此凄厲如此悲涼,以至兩位太后聽了,頓時都心如刀絞。陳太后此時也顧不得許多,踉踉蹌蹌跑上前,使盡了力氣想把朱翊鈞扯起來。


  朱翊鈞看到自己的生母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掃過來的眼光依然像火一般燙人,他哪裡還敢起來,只是用乞求的眼光看著威嚴的母親。


  陳太后沒有辦法,只得跪下去把朱翊鈞緊緊地摟在懷中,滿含凄楚地哭道:


  「鈞兒!」


  這場面,局外人看了無不動容。瞧著兒子可憐巴巴的眼神,李太后心裡頭也在滴血。但她盡量剋制自己的感情,決不讓兒子看到她的哪怕是一絲半毫的憐愛之心。她走過去,搖了搖痛哭的陳太后,輕聲說道:


  「姐姐,你請起來。」


  「妹子,你得答應我。」陳皇后把朱翊鈞摟得更緊了,好像一鬆手他就會飛掉似的。她央求道,語氣中似乎還含了一點慍怒,「你若不答應我,我今天就跪在這裡不起來。」


  「我答應你什麼?」李太后睜大了眼睛。


  「不要廢掉鈞兒。」


  一聽這句話,朱翊鈞如遭雷擊,他連忙對著母親哭訴:「母后,孩兒知罪了。」


  「遲了,鈞兒,」李太后說著淚下如雨,「為娘的已禱告了祖廟,咱不能為朱家立下一代昏君,而遭千古罵名!」


  「母后——」


  「妹子!」


  看到懷裡頭幾乎昏厥的朱翊鈞,本來就體弱多病的陳皇后此時已是撐持不住。眼看兩人摟在一起就要倒下,馮保正要上前救助,卻見李太后已經俯下身去攙扶。陳皇后趁機抓住她的手臂,喘了一陣粗氣兒后,再次央求道:

  「妹子,咱只求你這一次。」


  李太后沉默了半晌,才鬆口說道:「姐姐,這事兒畢竟關係到國祚,關係到天下蒼生。廢不廢鈞兒,你說了不算,咱說了也不算。咱們還是聽聽張先生的主意吧。」


  離辰時大約還差那麼一刻工夫,張居正的大轎剛抬到內閣大院,便見馮保已堵著了轎門。


  「馮公公,怎麼會是你?」張居正吃驚地問。


  「張先生,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快隨我來。」


  馮保說著,便領著張居正匆匆走出會極門,來到文華殿的恭默室。兩人剛坐下,張居正又問: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大事,天大的事!」馮保忙不疊聲地言道,「李太后要廢掉皇上,另立潞王!」


  「什麼?」張居正大驚失色,一挺身站了起來,他感到匪夷所思,怔了半晌,才問,「李太后怎麼突然冒出這個想法來?」


  馮保說一句「當然事出有因。」接著就把昨夜發生在御花園曲流館中的事,以及今天早晨奉先殿前發生的事一一講述了一遍。


  張居正聽罷,第一個感覺是李太后對此事的反應是否過激。朱翊鈞實打實滿了十七歲,這年齡拈花惹草尋歡作樂也是常事。但轉而一想,李太后如此處置也自有她的道理,偷雞蛋試手,小事不管,將來釀成痼疾就勢難根治了。心裡頭不禁對李太后的深明大義而至為敬佩。正在他默然沈思之時,馮保又道:


  「張先生,朱翊鈞能不能繼續坐在皇帝位子上,就全在你的一句話了。」


  「馮公公這話從何說起?」出於官場自我保護的本能,張居正立即反駁說,「李太后說的是一句氣話,我們怎麼能當真!」


  「依老夫看,李太后說的不是氣話。」


  「何以見得?」


  馮保斟酌言道:「李太后自搬出干清宮后,就一直對皇上放心不下,三天兩頭就要把老夫找過去問長問短,囑咐咱一定要多長一雙眼睛,把皇上盯緊點。」


  「李太後為何不放心呢?」張居正問。


  馮保意味深長地一笑,答道:「李太后不放心,乃是因為有前車之鑒啊。」


  「前車之鑒?」


  「是啊,」馮保眨巴著眼睛,繼續言道,「張先生,你難道忘了,隆慶皇帝是怎麼死的?死前兩天,他還讓孟沖給他找孌童。他死的那一天,東宮娘娘陳太后,西宮娘娘李太后,兩個人不是邀齊了去找他扯皮嗎?」


  一席話勾起了張居正對往事的回憶,他感嘆著說道:「李太后是怕兒子承繼父親的惡習。」


  「對呀!」馮保一拍椅子扶手,加重語氣說道,「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李太后擔心的就是這個!」


  「你是說,李太后真的想廢掉皇上?」


  「依老夫來看,李太后這次真的是傷透了心。你想想,若不是下了決心,她能去奉先殿嗎?」


  從馮保的言談表情中,張居正發現他有幾分幸災樂禍,便試探著問:


  「馮公公,皇上在曲流館的事情,是你發現的?」


  「是。」馮保說著臉上就出現了慍色,「老夫早就看出,孫海客用兩個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偏皇上喜歡他們。這可不,皇上最終還是栽在他們手上。」


  馮保身為大內主管,絕不允許底下有什麼人與他唱反調,或者繞過他直接向皇上邀功固寵。孫海客用兩人得到皇上器重,他早就看不過眼。一直在暗中打主意除掉他們。曲流館事件的發生正好給了他剪除異己的口實。張居正看出這一點,心中也佩服馮保「伺機而動,動必封喉」的治人之術。他不想過問馮保管轄權範圍內的事,只是隨便應了一句:

  「孫海、客用二人,一定要嚴加懲處。」


  「這兩隻小螞蚱,何足掛齒。」馮保不屑地說。接著言道,「張先生,現在咱倆要拿主意的是,萬曆皇帝,咱們是保他呢,還是不保。」


  張居正一聽話中有話,假裝不解地問:「馮公公何出此言?」


  馮保盯著張居正,忽然壓低了聲音,肅容說道:「張先生,這裡沒有外人,你我又是多年的老朋友,今兒個,咱們倆得掏心窩子說話。」


  「你想說什麼?」馮保的表情讓張居正略感驚詫。


  「你還記得上次咱將侄兒馮邦寧綁來內閣負荊請罪時,說過的那句話么?」


  「什麼話?」


  「咱說,皇上長大了,也變了。」


  「長大了肯定就要變嘛。」


  「但皇上的變,卻是讓人不放心。他如果僅僅只是貪玩,沈湎酒色倒也沒什麼。但他已學會了剛愎自用。凡事好自己拿個主意,已不把咱這個大伴放在眼裡了。對你張先生,也只是應付而已。」


  儘管張居正覺得馮保的話言過其實,但出現在朱翊鈞身上的一些苗頭也確實引起了他的擔心。最明顯的例子莫過於在他回江陵葬父期間,朱翊鈞強令要從太倉劃撥二十萬兩銀子到內廷供用庫,作為他賞賜內侍宮女的私房錢。對這件事他一直耿耿於懷,總想找一個適當的機會與李太后談談,但自李太后搬出干清宮后,名義上她已經「還政」於皇上。因此張居正想見她再沒有過去那麼容易。現在,聽馮保的口氣,他似乎傾向於撤換皇帝。但這是牽涉國本的大事,稍一不慎就會引發動蕩導致政局不穩。在沒有探明馮保的真實態度之前,他不想馬上表明自己的想法,於是問道:

  「李太后的意思,是讓潞王接替萬曆皇帝?」


  萬曆皇帝有一個同胞弟弟,今年才八歲,去年被封為潞王。如今同李太后一起住在慈寧宮中。


  「是的,」馮保答,「張先生,如果換成潞王當皇帝,對你我來講,興許是一件好事。」


  「唔?」


  「他比萬曆皇帝小了九歲,小小年紀坐在皇位上,你這攝政王的角色,最低還可以當十年。」


  馮保的話說到這個地步,已是非常露骨。張居正再次感到這隻「笑面虎」的心狠手辣。他不但希望手下服服貼貼,同時也巴不得將皇上玩於股掌之中。多年來,張居正一直對這位赫赫內相存有戒心,只是他處事高明,馮保從未有所察覺。眼下,馮保說出這番話來,他知道不能硬頂著唱反調,那樣勢必會引起馮保的猜忌——得罪了這個人,就等於失去了內廷的奧援。此情之下如何應對?這是個棘手的問題。好在張居正處變不驚,再複雜困難的局面,也總能夠應付裕如。接了馮保的話,他回道:

  「多謝馮公公,凡事都為不穀著想,這份情誼,我是沒齒難忘,但依不穀陋見,廢掉萬曆皇帝,似有不妥。」


  「不妥在哪裡?」


  「在於咱們沒有摸清楚李太后的真正心思。」


  「啊?」


  張居正接著問:「馮公公,你認為李太后是真心實意要廢掉萬曆皇帝?」


  「她不真心實意,幹嗎天不亮就跑到奉先殿?」


  「說得簡單一點,她這是在氣頭上做的事情,等氣一消,想法就變了。若再往深處想,這說不定是李太后在變個法兒試探咱們兩個呢。」


  「她試探咱們什麼?」


  「馮公公你不要忘了,六年前隆慶皇帝咽氣兒的時候,命高拱、高儀、你和我四人為萬曆皇帝的顧命大臣。如今,高拱與高儀都已先後去世,顧命大臣就只剩下你我兩個。先帝把當今聖上託付給咱們,咱們卻連手將他廢掉,千秋後世,將會怎樣看待咱們兩個?」


  「這……」


  「萬曆皇帝尋歡作樂,李太后痛心是真,想教訓他也是真,但廢除他卻是假。她想藉此試探一下咱倆對皇上的忠心,恐怕是其真正的動機。」


  馮保仔細思忖,覺得張居正的話有幾分道理,不免嘆道:「如果真是這樣,李太后的心機也就太深了。」


  張居正笑道:「你侍侯太后這麼多年,還不知道她作事的風格嗎?」


  馮保一怔,心有不甘地說:「你我現在就去平台見李太后,咱們先別作什麼結論,一切都見機行事。」


  張居正不再說什麼,跟著馮保出了恭默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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