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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眾官員公祭童立本 無情火燒毀老衚衕

  第61章 眾官員公祭童立本 無情火燒毀老衚衕


  今天是童立本的公祭日。


  童立本已經死去九天,每天前來弔唁的人絡繹不絕。童宅所在的羊尾巴衚衕,本來就不甚寬敞,如今早已被挽幛招魂幡紙人紙馬等一應冥器填滿。這些時京城天氣好得出奇,白日里天空一片瓦藍,晚上一片繁星。不遭雨淋的素紙素花,把里把路長的一條衚衕堆砌得一片縞白,叢叢複復,間不容腳。今天一早,參加公祭的官員們從四面八方陸續趕來,都只能把轎停放在衚衕口外的大街上。而一應十幾個簽單答應迎賓叫子,也都從童立本院門前遷到衚衕口。不時聽到他們錯落有致,有板有眼地高喊:

  「吏部員外郎姜大人到——」


  「刑部郎中趙大人到——」


  「禮部員外郎夏大人到——」


  「兵部武備司主事賈大人到——」


  「大理寺少卿方大人到——」


  「都察院僉都御史顧大人到——」


  每次唱喏之後,接著就是震耳欲聾的嗩吶哀樂和哭婆子們熟練至極的乾嚎。童立本雖然生前命運滯蹇,但死後的哀榮,比起先他一月而死的禮部尚書高儀來,又不知強了多少。


  這次公祭由王希烈發起,他自然來得較早。對衚衕里這股子哀榮瀰漫之氣,他甚為滿意。這些時,王希烈的心情是一會兒興奮一會兒沮喪,與張居正較勁,他雖然處在劣勢,但童立本事件的發生,又多少讓他佔了一些上風。戶部施行的胡椒蘇木折俸,實際上讓他給攪黃了。這些時,與張居正作對的事他委實做了不少,而且每出一招,張居正就被動一回。為此,他心中頗為得意。但他也清楚,自己本來沒有這麼大的能耐,皆因張居正上任伊始施行的胡椒蘇木折俸與京察兩件事,是一竹篙打一船人,幾乎得罪了所有京官。俗話說蛇有蛇路蝦有蝦路,若論如何聚斂錢財搜刮民膏,在貪墨成風的官場,大多數官員都有一身故事。甭說拿兩個月胡椒蘇木折俸,就是再拿兩年,他們照樣每天吃香喝辣,屁中都會打出油酥味來。京官們之所以怨氣衝天,一是覺得張居正這位首輔太不近人情,上任伊始就擺出個鐵雞公的架式,不肯給臣僚百官一點實際利益;二是京察正在進行,四品以上大員的《自陳不職疏》都已呈到御前,四品以下官員的自陳揭帖也早都匯總到吏部衙門。他們中誰能留任誰將遭貶誰會削籍,不消幾日就會揭蓋子。明眼人都知道,京察之初小皇帝下頒的那道措辭嚴厲的戒諭群臣的旨意,原是張居正的傑作,由此可知這次京察的調子是由他定出來的。前幾日,吏部更是咨文各衙門,申明犯有貪贓枉法、結黨營私、玩忽職守、懷私進邪四樣者加重懲處,而貪墨之人懲處尤嚴。京官們攬鏡自照,無不有危機之感。出於防衛需要,那些自認為在京察中過不了關的官員,便主動向王希烈靠攏,利用童立本之死大做文章,攻擊這是「苛政」。如此做法在官場上也有一說,叫「反制」。知道你要整治我,我便搶在你下手之前,先抓住你的問題大做文章,務求痛快淋漓大白天下。這時候如果你再利用手中大權對攻擊者彈劾罷免,勢必引起公憤。當事者投鼠忌器往往作罷。一般情況下,這種「反制」的鬥爭策略,大都會收到功效。


  看到官員們的不滿情緒一日比一日高漲,王希烈心裡頭甭提有多高興。開頭,他寄希望於魏學曾挑頭鬧事,現在才發現自己能力並不差,也就當仁不讓,把禮部當成了反對派的大本營。他與魏學曾計議,讓南京戶科給事中桂元清上折彈劾王國光,試試風向。三天後,皇上降旨給桂元清削籍處分。官員們從邸報上看到這份聖諭后,都是敢怒不敢言。此情之下,王希烈又與魏學曾商量再找六科十三道言官中的「自己人」跟著上折,給桂元清鳴不平,再就胡椒蘇木折俸之事彈劾王國光。總之,他之所思所想,就是要把這場「反制」鬥爭弄得如火如荼形成燎原之勢。那頭寫彈劾摺子的人還在搜羅證據鋪排詞藻,這一頭,他又向楊用成面授機宜教他如何倨傲,並跟著派紀有功前往戶部申請用銀,等等事情都把矛頭對準了戶部。「打蛇要打七寸,張居正這條毒蛇的『七寸』正是戶部。」王希烈一高興,便向心腹說出了這樣的話。他自以為用的都是殺手鐧。誰知那天楊用成、紀有功先後鎩羽而歸,向他稟報了各自的遭遇,他頓時又感到事情有些不妙。金學曾一個小小的九品觀政辱罵毆打禮部一個六品官員,不但不受處罰,反而受到張居正、王國光兩人的親自接見;楊用成被宣布不準離開京城,等候聽參處理,甚至還要追查那五千兩香稅銀的去向。昨天,更傳來驚心動魄的消息:李太后親下懿旨,將楊用成下逮錦衣衛大獄。而金學曾帶領的查賬班子也已組成,不日就要來禮部稽查。夜裡,他去武清伯府上拜訪,得知他們父子與李太后見面的情況也不盡人意。種種蛛絲馬跡都說明,張居正重新取得了李太后的信任,要拿他戶部開刀了。王希烈突然產生了大限臨頭的感覺,但開弓沒有回頭箭,形勢發展到這種地步,就只能拼個魚死網破了。王希烈一狠心,準備利用童立本的公祭,再向張居正發動一次猛烈地進攻。好在新的禮部尚書尚未任命,一應部務由他這左侍郎說了算。因此,他讓禮部吏員全部出動,凡前往童立本家弔唁過的官員,都送一份禮部分發的參加公祭的請柬。


  如今,王希烈走在羊尾巴衚衕中,望著漸聚漸多的一張張熟悉不熟悉的面孔,心裡頭又多少增強了一些自信。邊走邊看,不覺來到童立本院子門口,一眼瞥見坐在木圈椅上穿著一身孝服的童從社,口角流涎,望著他痴痴地笑,心裡頓時起了膩味。他問一直在此操辦的王典吏:

  「他怎麼這個樣子?」


  王典吏答:「他現在還算好的,剛抬出那會兒,他一會兒嚎著『我要——父——』,一會兒又看著這些紙人紙馬,傻笑著嚷道,『好看——』。他並不知曉他父親死了是怎麼回事。」


  王典吏學得微妙微肖,王希烈越發看了不自在,吩咐道:「把他挪個地方吧,等會兒各位大人來了,看著太不雅觀。」


  「回大人,小的覺得讓他呆在這裡很好,」王典吏狡獪地眨眨眼,回道,「公祭不能沒有孝子在場,童大人眼下就這麼一個寶貝疙瘩。」


  「他不是還有一個兒子嗎?」王希烈問。


  「是有一個。但遠在故鄉番禺參加鄉試,離京城萬里之遙,這會兒只怕還未收到父親的死訊呢。」


  兩人正在說話,坐在木圈椅上的柴兒,冷不丁朝著王希烈嚷了一聲:「爹——」,王希烈頓時像被蠍子螫了一口,慌忙閃開一步。


  「別亂叫,再叫,就把你——」


  王典吏朝柴兒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柴兒嚇得「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童立本倒霉到家,還是死了好。天底下的孝子,這是我見到的最體面的一位。」王希烈嘆息著走開。


  羊尾巴衚衕里的人越來越多。王希烈正四處轉悠與前來的官員們寒暄,忽聽得衚衕口又傳來一聲洪亮的唱喏:「吏部左侍郎魏大人到——」王希烈趕忙迎了上去。只見魏學曾昂首挺胸臉色漠然走了過來,兩人敘過禮后,王希烈興奮地說:「啟觀,你看今天這陣式,足見官心向背。」


  魏學曾四下看了看說:「來是來了不少,但我剛才翻了一下籤到薄,也看出一些蹊蹺來。一是京師各衙門堂官,沒有一個正職出面;二是戶部和工部,竟沒有一個官員前來參加。」


  王希烈回答:「這個不難解釋。六部九卿各部門堂官,都是張居正新近更換的,自然都要阿附這位首輔。至於戶部就更明顯了,王國光是胡椒蘇木折俸的始作俑者,京官們的氣都發在戶部頭上,他們怎有顏面來參加公祭?說到工部倒是一個例外,聽說朱衡這個倔老頭子下了死令,他衙門裡有哪個官員膽敢來參加祭奠,一定嚴懲不貸。因此工部裡頭雖有同情童立本的官員,這下也不敢明著來了。想不到朱衡這頭老犟牛,竟然讓張居正調教得這麼服貼。」


  魏學曾說:「這就是張居正的過人之處。擒賊擒王,這一套他用得很熟。」說到這裡,他又問道,「聽說張居正前幾天去了一趟戶部,你知道嗎?」


  「我不但知道,這裡頭還有故事呢。」王希烈看了一下周圍,憂心忡忡答道,「我琢磨著,張居正去戶部,一定是向王國光面授機宜,如何拿咱禮部開刀。」


  王希烈接著把這幾日發生的事備細說了。魏學曾聽后,冷笑著說:「聽說李太後下旨逮捕楊用成,是因看了張居正門生歐燧的摺子。張居正沉默了多日,現在終於動手了。」


  王希烈心下黯然,悻悻說道:「張江陵處處都是后發制人,啟觀兄,咱們鬥不過他,卻也不能讓他好過。」


  魏學曾點點頭,半是生氣半是憂慮地說:「你大概還不知道,乾清宮管事牌子邱得用也被免職了。」


  「什麼,邱公公被免職?」王希烈渾身一震,急忙問道,「這是啥時候的事?」


  「剛發生。」


  「是啊,昨兒上午,他還與紀有功見了面呢?」


  「他倆為何見面?」


  「我讓紀有功向他透露戶部要清查泰山香稅銀的事。」


  魏學曾長嘆一聲,說道:「邱得用被免職,可能與這件事有關。歐燧的摺子裡頭,就說到楊用成自己貪墨巨額稅銀,反而誣陷李太后。汝定兄,無論何事,只要牽扯到乾清宮,就一定要慎之又慎啊。」 魏學曾如此說,是因為他知道王希烈想利用泰山香稅銀一事作一個「局」陷害張居正,沒想到落得個雞飛蛋打,自己反而被動。王希烈愣了一會兒,咕噥道:


  「唉,女人畢竟頭髮長,見識短。」


  「是啊,大內裡頭,一個女人,一個孩子,還有個沒根的男人,這官是沒法當了。」魏學曾發牢騷口無遮攔,接著又說,「今天一早,通政司就把皇上慰留王國光的諭旨送到了吏部。」


  「皇上才十歲,懂得什麼?皇上諭旨,哼,說穿了,還不是張居正假借名義!」王希烈不勝忿然,說話也就夾槍帶棒,「高閣老柄國時,朝中一有風吹草動,各路言官一窩蜂地上摺子。如今出了這般大事,給事中們屁都放不出一個來。有那麼一兩個答應寫折的,至今幾天過去,仍扭扭捏捏拿不出東西來,真是豈有此理。」


  「這就叫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魏學曾忽然間變得坦然起來,「汝定兄,既然做了的事情,就不要後悔。今天到這裡之前,咱就作了最壞的打算。大凡新主子登基,總要施行仁政,如今卻是苛政,咱們做大臣的,焉有畏畏縮縮認奸為忠之理。」


  「依啟觀兄之見,下一步如何進行?」


  「反正你我都無退路可言。」


  「這個咱知道。咱的意思是,如何把事情鬧得更大些。」


  魏學曾指著塞滿衚衕的黑幛輓聯,饒有深意地說:「為一個上吊自盡的六品主事舉行這麼大的公祭,國朝史無前例。老兄,這件事還不夠大么?」


  王希烈乾澀地一笑,接著壓低聲音問:「你覺得張居正會不會出面干涉?」


  「他怎麼干涉?」


  「比如說派兵來驅散什麼的?」


  「如果他那樣做,豈不正好?」


  兩人心有靈犀。交談過後,王希烈帶著拂之不去的沮喪情緒,又忙起公祭的事兒。


  翻了已牌,公祭開始。衚衕里擠滿了一百多名官員,趕來看熱鬧的市民也把衚衕口裡三層外三層的堵得水泄不通。衚衕兩邊住戶人家的牆頭上,也站了不少觀望的孩子。小小一條衚衕,擠了大幾千人。王典吏給童立本尋了一口質量不錯的棺材,如今抬到院子外街面上。當司儀宣布公祭開始,眾人肅穆靜立。哀樂大奏一通之後,站在棺材前面的王希烈,便開始大聲吟誦他精心炮製又經幾位幕友再三潤色過的祭文:

  某月某日,故禮部儀制司主事童公之喪。禮部左侍郎王希烈為文以祭曰:童公立本,字吉祥,廣東番禺人氏。幼入庠序,飽讀詩書。二十七歲得中舉人,嘉靖三十二年會試進士。初補知縣,繼升州同,后調禮部,榮膺主事。列籍二十餘年,不逢迎、不諛諂、不唯上;宦海生涯之中,有正聲、有廉節、有操守。壬申七月,因胡椒蘇木折俸,舉家生計陷入絕境。公既兩袖清風,又不肯告困於強梗。遂借三尺白綾,斷然了卻殘生。嗚呼嗚呼,本是淵衷靜默之臣,頓作懸樑枵腹之鬼。屍身未寒,訛言踵至。人議公愚,予為辯之;人議公拙,予為直之;人議公險,予為申之:


  嗚呼童公,本欲以經術遭逢聖主,卻屢屢見嫉於輔弼之臣。開府地方,為民請命,條陳有理;升職京師,佐君制禮,文藻竟工。奈何雄狐九尾,不得與彪虎雁行;狡兔三窟,亦難逃螻蟻薄命。公之為人,陽仇而陰德,此乃大智之愚;公之行世,跡愚而事巧,此乃大巧之拙;公之為官,言拙而行方,此乃大忠之險。然公之品格,不為官場所容。歷歷二十春秋,竟只得六品主事而終。古人云:「生不願封萬戶侯,但願一識韓荊州。」如今撫公之棺,難免哀慟而喟嘆:李太白常有,而思賢若渴之韓荊州,卻百年難得一見……


  王希烈搖頭晃腦吟誦至此,竟自哽咽起來。這蓋因觸景生情,其悲不在死者,而在自己的遭遇。見主祭官如此聲淚俱下,在場眾官員,也莫不為之動容。人群中於是有了一片小小的騷動,間或可聽到悄悄的議論:

  「王大人如此善待部屬,童立本若泉下有知,也感欣慰。」


  「他這韓荊州一典用得好,如今荊州則荊州矣,只是物是人非。」這話暗刺現任首輔,他也是荊州人。


  不知誰嘰咕了一句:「也有人說,若王大人平常稍加恩典,童大人也不至落此下場。」


  ……


  各種議論不一而足。


  王希烈本來就有做戲的成份,這一下更是感慨唏噓進入角色。正當他掏出手絹揩淚之際,坐在木圈椅中的柴兒沒來由地又興奮起來。他從未出過院門,更沒有見過這種場面,見這麼多人一起抹眼淚,便覺得好玩。頓時腦殼一陣亂搖,嚷叫道:「爹——」接著只聽得底下一聲悶響,眾人不知就裡,但一會兒便都聞到了奇臭。


  「你幹什麼?」王典吏問。


  「我,我拉——屎——了。」柴兒嗚地哭起來,口角又掛起長長一串涎水。


  王典吏捏著鼻子,又朝柴兒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站在跟前的王希烈頓覺一陣噁心,他挪開兩步,屏住呼吸,好不容易才把那股子翻腸倒胃想要嘔吐的感覺強壓下去。雖然沒了心緒,但還是縮著鼻子屏住呼吸把祭文念下去:

  嗚呼童公,六品清官,蕭然寒士;宕落閑曹,類同布衣。看裘馬輕狂之客,歌筵永日;裙屐風流之輩,競夜銷魂。公卻衣不求新,食不裹腹。兒瘸兩腿,妾眇一目。五尺微命,一匹瘦驢。本是朝廷之命官,竟成帝鄉之餓殍。卸下官袍而自盡,掛起蘇木而懸樑。請問誰之過耶,誰之罪耶……


  念到這裡,王希烈已是聲嘶力竭,只見他臉上肌肉痙攣,雙眼充血,幾欲捶胸頓足。這情緒感染了所有在場的人,不知是誰憤怒地高喊一句:

  「誰之過,誰之罪,務必追查清楚!」


  立刻又有人接了一句:「是啊,我輩朝廷命官,豈能成為涸轍之魚,砧上之肉。」


  這些話富有煽動性,本來就憋了一肚子氣的官員們這一下都被撩撥得怒氣沖沖,衚衕里頓時像炸開的鍋。眼見這場面,王希烈興奮不己,他同站在身旁的魏學曾交換了一下眼色,揮手示意大家安靜,清清喉嚨,正慾念下去,不知是誰殺豬似地嚎了一聲:

  「不好了,失火了!」


  聞者無不大驚,衚衕里頓時又騷動起來。王希烈以為又是誰的惡作劇,正想做手勢讓大家安靜下來,聽他把祭文念完。一抬眼,只見衚衕口果然竄起一股濃煙,堆放在那裡的紙人紙馬不知為何燒了起來。他立馬丟了手中的文稿,強自鎮定大聲疾呼:「大家不要慌,趕忙弄水來,把火澆滅。」但響晴響晴的秋燥天氣,在衚衕里擺放了八九天的這些紙紮布做的冥器,已是干焦得一折就斷。如今既有火苗子舔過來,加之狹窄衚衕又是一個抽風口,很快就成了燎原之勢。衚衕口已被圍觀的市民堵住。火勢往衚衕里撲,官員們都爭擠著往衚衕深處逃命。但無腳的烈火比有腳的官員們跑得更快。不消片刻,衚衕里已是一片火海。冥器杌椅車轎,都浸在熊熊烈火之中。很快烈火又竄上房,整個一條衚衕都浸在烈焰之中,到處都被燒得嗶嗶剝剝嘩嘩啦啦一片喧騰炸響之聲。轟隆隆這裡的牆倒了,潑剌剌那裡的房塌了。逃命的官員民眾一個個慌不擇路,許多人讓濃煙嗆昏了頭,本是逃生,卻偏偏往火海里鑽。王希烈素以文雅自命,何曾見過這等慘烈的場面?頓時嚇得兩腿如泥癱倒在地。奪路逃命的官員民眾此時已是自顧不暇,哪還管得了他?竟紛紛從他身上踐踏而過,不一刻他便被踩得鼻青臉腫遍體鱗傷。虧得禮部幾位官吏拼盡全力把他從地上拽將起來,扶掖著倉惶逃遁。


  衚衕里也有一個人不跑,這就是魏學曾。這位在遼東大營帶過兵任過總督的大臣,一見出了事,他首先想到的不是逃命而是把火撲滅。他見眾位官員撒鷹似地逃竄,連忙跳到童立本的棺材上大聲吼道:「都不要跑,跟我一起救火!」但任他喊破嗓子,也沒有人聽他的。這些平日里養尊處優的官員們,此時只恨爺娘少生了兩條腿。瞧他們如此熊包自私不爭氣,魏學曾氣成黑臉包公,後悔不該與這幫窩囊廢攪和在一起。恰在這時,擱棺材的櫈子腿兒被燒斷,棺材倒了,魏學曾被摔在地,剎那間就被衝過來的火焰燎成一個火人。「魏大人,逃吧!」有個下等官員跑過來幫他。他跳起來摑了那人一個耳光,恨恨罵道:「你看看,百姓人家的房子都起火了,身為朝廷命官,焉有逃跑之理!」火勢越來越大,挨了耳光的那個下等官員也不敢站在原地計較,捂著臉,踩著輪子一般溜了。童家門口只剩下魏學曾一個人,他頂著烈焰跑進童家拎出一桶水來,潑向一位渾身是火躺在地上痙攣的年老官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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